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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老牛牛

[原创] 长篇:阴错阳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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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5 09:57: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牛伯一 于 2012-10-25 10:01 编辑

正文1---------房子和朋友(3)

倪劲松结婚那天,我给他当的伴郎。我们二人,因为都是高个子,他身高一米八六,我一米八四,相貌也都算得上端正有型,所以,从我们大一下半学期开始,学校每逢有重大活动,比如校庆、体育会什么的,校方就会指定我俩充当旗手打大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年多,到我辍学回家为止。有过当旗手打大旗的底子,应付个婚礼还不绰绰有余吗?当盛装的我俩玉树临风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便纷纷喝彩。

  新娘潘丽婷,据说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售楼小姐,这工作,本身的特点就是跳来跳去地朝不保夕,对人相貌的要求倒颇高,乐意吃青春饭的女孩子勉强做做而已。她个子超过一米七,身材苗条,人长得也蛮漂亮。不过,从她面相来看,却并不是个善类,带着明显的传说中的克夫相-----高颧骨,两腮瘦削无肉,眼神儿怨毒尖刻。整个儿婚礼,自始至终,我都没看见新娘笑过!倒是长着张可人的娃娃脸的伴娘,一刻不停、满面含春带俏地笑着。倪劲松抽空偷偷跟我说:伴娘看上你了,往我要你电话了,给不给她?揶揄道:你是男的嘛,不妨主动点儿!你们要是谈了恋爱,我这也算成人之美啊!

  我叫安雨楠。伴娘伸出雪白的小手与我相握,低低的声音道,脸上飞过一抹红霞。

  龙彬。我握着她沁汗的手掌,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婚礼在一家著名酒店的豪华多功能厅里举行,场面之排场隆重,来宾数目之众多,都很出乎我意料。这些东西可不是谁想彰显谁就能做到的,得靠实力,说白了,就是得拿钱架着才做得到。他倪劲松能有这样的实力,倒可真令我始料未及。不过一转念,想起在紫航吃饭那天,我又不由得暗自摇头担忧,心想:这婚礼所花的费用,不会又是倪劲松拿他公司的酒水顶账的吧!朋友一场,毕竟不想看他出什么意外。

  婚宴结束后,跟着去看了看新房,也就是我的旧居。没有太大的变动,爸收藏的于右任手书的中堂“慎独”,还挂在进门的墙上。总体看,只是重新粉刷了一下,添置了寥寥几样新家具,将爸妈以前住的大屋设成了洞房。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一切,我心里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倪劲松婚后,先是去海南岛渡蜜月,可真是渡蜜月,一去就是整整一个月。回来后,带着潘丽婷,找上了安雨楠叫我出来一块儿吃饭,看样子是真想把我这伴郎和她那伴娘往一起撮合,并送了些海南当地的土特产。我虽然为房子的事儿焦灼万分,食不甘味,但想想,毕竟人家蜜月刚刚渡完,如今我们才见面就提及此事,未免太有些煞风景,还是等等再说吧!于是闷闷地喝了会儿酒,也不理会倪劲松拿我和安雨楠深一句浅一句地开玩笑,直到饭局散了,我也没说出几句什么。

  从那次一起吃过饭,倪劲松就失忆了一般,再没主动和我联系过。我等啊等,等啊等,两三个月时间倏忽而过,我心浮气躁之余,也不禁心生疑窦,隐隐地产生了某种担忧,只好主动给他打电话。

  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说不是忙这就是忙那,累得焦头烂额。我不提房子的事儿,他也绝口不提,看样子是成心跟我耗上了。终于有一天,我实在按捺不住了,电话里直截了当地问他:劲松,你都结婚这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房子换回来啊?

  他沉默良久,道:你就是不提我也知道拖得有些久了,我尽快吧,你等我电话!就挂断了。

  通过这次话,他就人间蒸发了,再过了数日,我打他手机,那头儿居然提示说已经欠费停机!没把我鼻子给气歪。我只好去已经变成了他家的我的旧居去找,找了若干次,不但没见倪劲松的踪迹,连潘丽婷也没见着,总是他父母迎来送往的,变颜变色地说倪劲松出远门了,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

  我怀疑倪劲松故意躲我,但他总不在家,我也没法老这么露痕迹地去他家惊扰他的父母,更没法把房子的来龙去脉说他父母听。无奈之下,只好没事儿经常去他家附近等他,希望能偶遇到他。有好几次,我都等到了深更半夜,他却还是踪影不见。

  难道,为了耍赖不还我房子,他竟然真的下狠心失踪了吗?

  所谓病急乱投医。我只好给安雨楠打电话,问她倪劲松和潘丽婷的去向。安雨楠支吾半晌,终于说: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倪劲松他公司把他给告了,好像说他犯了职务侵占罪。他被抓起来了,潘丽婷正闹着要离婚呢!昨天还给我打过电话......说好像为了房子和财产的分割这些事儿,她还得和倪劲松打官司呢......

  房子和财产的分割?!我听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飞,气都透不过来,喃喃地重复着,随即大吼:那房子是我的!他们怎么能分割我的房子呢?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撂下电话,我真慌了,就倪劲松一事打电话问了几个我爸以前的同事。别说,还真问到了,说是他人正押在看守所里,因为私自花了公司的销售款,罪名的确是职务侵占。他家属现在正忙着筹钱赔给被害人呢,如果赔了钱,估计不会判得太重。

  还咨询了律师。律师说,像我这种情况,打官司要回房子的可能性为零,想要房子,只有等倪劲松良心发现才行。

  我通过我爸同事这层关系,在看守所的提审室里见到了倪劲松。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没见,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又黑又瘦,头发虽然给剃光了才长起,仍可看出,他头发几乎全白了。看他仿佛身患重病般佝偻着一米八六的身子慢腾腾地走向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上来。

  对不起龙彬。倪劲松搓着脸,并不正眼和我相对,嘶声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你看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自身难保,还能做什么呢?我是同意咱们现在就把房子给换回来,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潘丽婷那头儿正闹着离婚呢,都找律师过来了。我要这么做,她一定会以为我是想转移财产,她不会同意的……

  他妈的!我听得怒极,站起身子大骂道:我的房子现在竟然她说了算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可事已至此,无论我怎么生气,都已于事无补。潘丽婷顺利地和倪劲松离婚了,房子被法院当作夫妻共同财产做了分割,原来,倪劲松婚前就做了财产公证,将我的房子算作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离婚时一人得一半。潘丽婷离了婚立刻将房子卖掉,自己拿走一半卖房款,另一半交给倪劲松的父母,而倪劲松的父母,拿了钱,帮倪劲松“退赃”后,剩下的钱在郊区买了处房子,不声不响地搬走了。

  倪劲松因为“认罪态度较好”,被法院从轻发落,判了一年半徒刑,留在看守所里服刑。

  爸妈留下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东西,就此彻底与我绝缘了。受此打击,我心灰意冷,重走回爸妈刚离开时的老路,天天以酒精麻痹自己,整个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那段时间,安雨楠经常陪着我安慰我。某日,在我的住处,酒精的刺激下我越发感到空虚,而坐在我身边的安雨楠则频频地以目传情示好。她无比乖巧地说:这事儿还是怪潘丽婷。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有感情,还用得着在意房子吗?只要有一张床就足够了。

  一股火焰从我心底腾起,我抱住她,把她放倒在床上。正当我们脱了衣服赤身相对、尚没来得及有什么实质举动之时,她却双目失神,继而全身强直、面色青紫,嘴里白沫直流。我才知道,原来,她竟是个癫痫病患者!
发表于 2012-10-25 13:2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等时间,会一一细读!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9 10:44:2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2---------突然一脚迈进了婚姻的门槛
  倪劲松服刑期满放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硬石做上了公关先生,滚打摸爬着,不仅见了很多世面,收入也日益丰厚。我暗暗下了决心,必须赶在爸妈回来之前,靠我自己的力量,买一处比原来的房子更大更好的新房,还二老一个惊喜,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的确长大了。

  再次见到倪劲松,是某个傍晚我在硬石陪完客人后回到住处时,见他拖着那长长的、弯曲的身子,正在楼门前等着我。见我回来,他蜡黄的、略无生气的脸上顿时满是惊喜非常的神色。只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问了几个邻居,他们都说你还在这儿住。我从中午就一直站在这儿等你回来。

  想起当初,若干次在那曾属于我的房子附近等他回来的情景,却没有一次等得到他,心里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我知道,我是永远也无法原谅这个人了,但已经没有了恨。

  此时的我已经变得极沉默了,神情木然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径自上楼,任由他气喘吁吁地跟在我身后。进屋刚坐下,他的眼圈就红了,演员一样,跟着放声大哭,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龙彬,咱们好朋友一场,请你千万不要记恨我,我也不想的……

  我不言不语,听他絮絮地说起他这一年多以来,在看守所里受的种种苦楚煎熬,说他得了慢性肾炎,因为治疗不及时,已经发展到了终末期。说话间,挽起裤管儿给我看,那浮肿的小腿,一按就是一个大坑,久久也不肯回复。他说:大夫让我马上住院,说不住院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得交5000块钱的住院押金哪,我家现在这情况,叫我上哪儿去筹这笔钱,借都没处借去啊!

  原来,他来找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忏悔什么,也不是为诉说什么,而是走投无路了,来往我借钱的!我仍无语,翻出五千块钱递给他,看他拿了钱,不住口地说着谢谢,哆嗦着身子站起身,准备离开。临出门时,他满口的尿素气味、带着谄媚道:龙彬,你有本事,到哪儿都能混好,不像我,把自己弄到了这步田地。听邻居说,总有好车来这儿接送你,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房子的事儿你也不用太上火,我今天听邻居说这一片儿很快就要动迁了,这儿的地脚好,一平米怎么的也能给到一万多块,到时候,你添几个钱,可以再买个好的……

  他人已出了门,还继续说着这些废话,我不停地点着头,重重地把房门带上……

  在一个周六的傍晚,金善子第一次提出她要和我结婚这档子事儿。

  当时,我正在硬石里坐着吧凳喝酒呢,静静地看身着各式各样服饰的客人,如翻飞花丛间的彩蝶一般,于灯光闪烁的大堂中来往翩跹而过。马大强端着杯蓝方威士忌加冰,浑身带着股凤凰烟卷的古怪香气,站在我身旁。他形容枯槁,一言不发。

  手机响,我拿起一看,正是金善子的来电,我接通电话。

  “003A来电话了。”放下了电话,我对马大强道:她说她正在东方明珠海鲜舫吃饭呢,要我马上过去,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谈。

  马大强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干笑了一声,道:那你快去吧!这姑奶奶可是个谁也惹不起的主儿……一定争取让她满意啊!呵呵。

  马大强说什么也要送我,到了东方明珠,他连车也不下,把我放下,摆摆手,自己开车一溜烟儿地跑了。这真是个怪人!我在他身后摇头叹道。

  长相甜美的海鲜舫领班礼貌地问我:是您要找VIP1的客人?您是龙先生吗?

  我是龙彬。我点点头道。

  领班朝我深深地鞠了个躬,殷勤地微笑道:那请您稍等一下,我进去告诉客人您来了。

  我苦笑着心想,看这派头儿这意思,哪里是普通的见面,简直就像女王接见臣子嘛!

  金善子一个人守在VIP大包房里,对着桌子上错落摆放的各种生猛海鲜发呆。这包间雍容华贵,灯光五光十色,装修得如同宫殿一般富丽堂皇。金善子面朝门坐着,见我进来,并不起身,只点了点头,示意我坐到她身旁,挥手打发那领班出去。

  见房间里没有了别人,金善子方缓缓地道:前几天让你回去考虑的出国定居那事儿,已经没时间再等了,现在得听听你的确切答复。

  噢。我随口说:出国定居倒也不是不行,我......

  金善子听得脸色一沉,斥道: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什么叫倒也不是不行?我可没勉强你,更没*你,你用不着这么不情愿。说着,从桌上精致的金色小盒子中取出支长白屁股女士烟卷叼到嘴上,我连忙起身,掏出打火机帮她把火点着。

  听她接着说:你还不了解我,我是公安系统出身的,脾气急、说话干脆,有时候还爱发火骂人。但这件事我不想*你,免得以后你埋怨我......因为一旦出去了,恐怕再就不能轻易回来......

  噢。我定了定神,点头说: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出国。

  这么痛快?你真想好了?!

  真想好了,反正现在就我一个人,没什么可牵挂的。何况,是去瑞士那么好的地方定居......

  呵呵,那就好!瑞士巴塞尔那边,有朋友在的,早帮我选好了别墅,说是搬进去就可以住,我总忙,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呢......事不宜迟,这几天把你的各种证件都准备一下,你的出国手续,我叫公安局外管处先给你办着......她耷拉着有些松弛的眼皮,面上毫无表情,以冷冰冰的口气继续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出国定居......那你得赶快准备一下咱们结婚的事情……但你绝对不可以张扬。”

  “......结婚?!”

  “是的。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咱们要是不结婚,你凭什么出国定居呢?......我是这么打算的,过段日子你先走,去那边等我。等我也顺利地去了以后,咱们到洛桑注册结婚,然后在当地找个教堂举办婚礼。但你得提前把结婚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包括心理上的准备......硬石那儿,你就不要再去了。需要我跟小马打个招呼吗?

  ……不,不需要。我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流下的汗珠,喃喃地道。

  过几天,等我有时间,我得去你家看看。具体哪一天,等我打电话再和你说吧。

  噢,好吧。

  记得马大强说过:和女人结婚的男人,脑子全都暂时失灵了,无一例外,因此,才会做出这么愚不可及的决定。结婚这东西,其实和谁结都一个德行,就像是死,怎么死还不都一样吗?结婚以后,把人的各种取向,完全束缚固定在那一张纸上-----婚姻,还不止是爱情的坟墓,甚至是人生的坟墓,人走进去,立刻就会变成活死人。所以,如果非要结婚,还不如找一个与自己没感情的人结婚呢。那样,不至于难舍难离,牵扯不清,扯到后来,连原来的一点点感情都扯没了,甚至成了不共戴天、挥刀相见的仇人。好的婚姻应该像袜子,可以想穿就穿,想脱就脱。

  没听说马大强结过婚,却怎么能说出这么耸人听闻的婚姻观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既然已经失去了一生中最爱的人,无法挽回,活着成了受罪,那么,和谁结婚还不一样吗?……也许,只有到了异国他乡,我才能走出我的魔障,自由自在地挥洒改写人生。

  哦,这片我深爱的土地。我的伤心之所。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9 10:44:4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2---------突然一脚迈进了婚姻的门槛(2)
  第二天一过午,我就来到硬石。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放在硬石的更衣箱里,我来收拾收拾好准备离开,把情况捡无关紧要的跟马大强说了说。

  哦?马大强听了微微一怔,把玩着手中玲珑剔透的水晶红酒杯,道:003A让你暂时不要来硬石上班了?……照这么说,她对你是要玩儿真的。那她有没有跟你说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没提今后……马总,你应该更了解,我们哪有什么今后呢?……我耸耸肩回答。

  马大强皱眉想了想,道:她以前跟着别人一起来硬石玩过几次,但并没办贵宾卡,这次突然自己找上门来,来了就让我找你,分明就是冲你来的。现在她不但办了贵宾卡,没事儿还经常来坐坐,她这种人,可不是那些只剩下几个臭钱没处花的女人,平时排队请她都请不到。所以我敢肯定地说,她对你可不像别的客人,就是想一起玩玩那么简单。龙彬,我一直想问你,你们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我摇头道。

  哦,那就更奇怪了。他点点头道:也许是她不知打哪儿听说的你吧?谁知道呢……让你辛苦受累了,你这毕竟也是为了公司嘛。对了,你暂时不来硬石了,经济上能挺住吗?和这样的客人混在一起,毕竟不能什么都让她掏腰包,那样对咱们没好处,所以,该出手的时候还得你出出手。这样吧,一会儿你去趟财务室,我马上安排人过去打招呼,让他们给你准备十万块现金,你先用着,不够随时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

  我带着感激,望着马大强那瘦得眼睛都凹了进去的憔悴的脸,道:谢谢你马总。你有什么事儿也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凝视我好久,这才伸手,轻轻地拍拍我肩膀,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开了。

  这一天,是我到硬石上班两年多以来,第一次不到下午三点就返回住处。回去不久,正躺在床上,想以后岁月中或许会发生的,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想得辗转反侧,浑身汗如雨下,正烦恼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我趿拉着鞋子起身去开。开门之前,我已经猜想到外面的人是谁了。

  果然,没猜错,正是倪劲松。如今,他的慢性肾炎已经转化为人也遭罪钱也遭罪的尿毒症了,每周都要去医院做两次血液透析,而每次透析的高昂费用,都不是他目前所能承受得了的。

  我有些后悔,他那次上门不假思索地就给了他5000块钱。君子可欺之以方,我觉得,这是造成他如今还厚着脸皮,不断地找上门来往我要钱的最根本的原因。当然,一次也就是几百块而已,对我来说,不过是清风拂面无足挂齿。并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心存芥蒂,不太想见到这个人。每次他来找我,我都要强忍住心里的不快,听罢他诉苦,默默地递给他几百块,打发他离开。我感到,不管我愿意与否,我都已经成了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而现在,我就要走了,了无痕迹地离开这座城市,这片土地,奔赴到异国他乡去。望着眼前这个我曾经的,唯一的好朋友,我想说出千言万语,我也有满腔的苦楚想要倾诉,可话到嘴边,却又奋力咽下。

  ……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我在心里反复地措辞才说:最近我正办着,准备去瑞士定居。

  啊?!倪劲松听了,顿时面如土色,惊叫一声道:什么?你要去瑞士?那……那我……他痛苦地低下头,说不下去了。

  是的劲松,我要走了。以后你要自己保重。

  不,你一定是骗我的!他带着泪,嘶哑地嚎叫道:你一定是觉得我总来找你借钱,你不愿再管我了,所以,你才编造了这么个愚蠢的理由要躲开我!龙彬啊龙彬,其实你用不着这样的……

  我苦笑着耸耸肩,不再言语。我本来想说,等我走的时候,把现在住的这处房子送还给他,见他如此失态,我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

  金善子上门那天,是个春天里阳光明媚微风习习的晴天,满天飘飞着柳絮,为这个季节写下浪漫的注脚。我们在香格里拉酒店的西村日餐厅一起吃过午饭,出了店门上车,我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看发动了车子的金善子一反常态,脸上居然挂上了几丝笑意。

  这女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我心想,听见她说:你的护照什么的已经办好了,明天我让人送给你。签证我也安排人给你办了,顺利的话,下周你就可以出去了。

  哦。我胡乱地应承了一声。

  按我的指点,车子开过那个巨大的医用垃圾堆,减缓了速度。

  怎么住在这个破地方?金善子皱着眉诧异地问:不对呀,你家以前不是住在市公安局家属楼吗?她说着话,把车子在居民楼前停下。

  我和金善子一前一后下了车,刚想进楼,和那天马大强的遭遇一样,一个影子突地从楼门口蹿了出来。已经过了冬天,是相当温暖的春天了,却还穿着那身早就看不清楚底色了的、很不合体的棉袄,仍旧头发胡子满脸,浑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儿。兴高采烈地笑着,朝我打招呼道:你回来了?今天可真是早啊!

  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和他黑乎乎的脸色颇不类的雪白牙齿。边狰狞的笑,边用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身后的女人。

  女人板起面孔,脸色慢慢地变白,眉头也立了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似要说什么,却又住口,眼睛望向回头看她的我。

  是个疯子。我对金善子说:不过不要紧,你放心,他从来不伤人的。咱们走吧。

  疯子?!金善子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道:疯子怎么了,难道顶个疯子的名儿,就以为没人管他了吗,我……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我已绕开疯子,大步走进了楼门,只好悻悻地瞪了那疯子一眼,跟着我一同上楼。

  我清楚地记得,这是当天的第一个不愉快。

  进了我位于三楼的住处,听金善子在身后低声问我:刚才那个人真是疯子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你注意到没有,他怎么看我的表情那么怪呢?什么意思啊他。

  我气急败坏地回答:当然,他真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我搬到这儿好久了,到现在连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住在楼下。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谁都不理不睬,却一看见我面就赶着和我打招呼!……算了,咱们别为了个疯子糟心了好吗?

  哦。后面的人应了一声,边带上门边说:你住这地方,环境也太差劲儿了!你怎么放着好好的公安家属楼不住,竟搬到这儿来了?

  一言难尽!我说:等有时间再详细地说给你听吧,随便坐随便坐。

  进到楼里,就会发现,这座楼不但已经破旧不堪,内部的结构户型也相当地不合理。比如我住的这套,卫生间设在一进门的地方,往里走的过道狭窄,而现在一个用来做卧室的小房间,实际上只是个半间,另一个做客厅的比较大的房间,仿佛挑担儿一样,在通向户外那道门的对面。这种贫民窟一样肮脏寒酸的地方,要是能让坐拥维多利亚庄园那种豪华别墅的金善子放在眼里才怪呢!

  金善子到客厅里坐着,好奇地四下张望。我到厨房把水烧上,准备泡茶,水还没开呢,就听客厅里的金善子发出了声惊呼,尖叫道:龙彬,不可能吧?这什么东西啊?你从哪儿弄来的?!

  认识这女人已经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发出这么吃惊的声音呢。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9 10:4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3---------金善子之死
  听到金善子莫名的尖叫声,我顿时大吃一惊。一瞬间,脑海里混沌一片,上浮起千头万绪,过往无数令人一头雾水的不愉之事。我下意识地抓紧那把刚放进去茶叶的茶壶,几步从厨房冲进客厅,看见了女人一张因为情绪极度混乱复杂,激动得无法自控的变形的脸孔。几绺头发披散在她脸上,嘴唇因失血而苍白,站在房间门口望去,她的面孔显得清晰而又模糊,仿佛,我们二人,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她用力地跺着脚,高跟鞋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橐橐橐的脆响,扬起手中一张薄薄的纸片,尖厉的声音哨子一样直冲进我的耳膜:你看看,这是什么,是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我晕头涨脑,一下子把手里的茶壶扔到玻璃茶几上,发出了声大响。

  ......你怀着什么用心?既然有这个,为什么还要在硬石沙龙里做“鸭子”陪女人?为什么还住在这个破烂地方?快告诉我,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难道它是假的?到底怎么回事?!她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双手,疯了一样叫嚷道。

  我定定神,这才看清了她手中拿的东西是什么,吁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和缓着对她说:这没什么吧?......是的没错,这张存单里面的三千万是我的。来源嘛,我只能明确地跟你说一点,完全是合理合法的。不过,这笔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不爱动用这笔钱,所以现在还住在这地方,还要在硬石上班自己赚点儿钱用......唉,不瞒你说,其实有这些钱已经好几年了,但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没花过里面哪怕一分钱呢!……我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可惊奇的?你何必这么关心这个事儿呢?我......

  你回答的这叫什么屁话?!你知道这么大的一笔钱,能让人死几个来回吗?还别说你这样的,就是......我问你,钱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你有这么多钱,想去哪儿去不了?还用得着跟我一起去出国吗?你到底是何居心?今天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她眼睛竟红了,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审讯口气打断我的话,继续刨根问底。

  我忘了,最后她是怎么才舍得把那单子从手里放开的。拿回我手的时候,单子已经被她蹂躏得皱皱巴巴,手纸一般,我贴在身上,给仔细地平整了一下,看不太管用,就找来一本书,夹到书里,坐在屁股底下压了很久,重新拿出来,见挺括了许多,于是把它重新摆到客厅里的供桌上,和原来一样,用上面的香炉压住。

  这存单是真的,我愿意跟你一起去瑞士定居也是真的。做完刚才的一切,我坐到她对面说:我暂时还没把这些钱当成我的。至于它的来源,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地给你说吧。

  折腾了这么一番,我们两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了。坐在沙发上喝茶,谁都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久,她说要洗个澡,让我去卧室等她。

  今天你可跑不了了!我一定要拿下你!她神情迷离地朝我眨眨眼睛。我看着她脱下外衣,穿着大红色的内衣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我晃了晃头,走进卧室,把窗帘拉上,理了理床单,坐在床边儿。

  咦?这是谁?刚洗过澡的她,披着我的浴巾和我坐到一起,突然瞥见床头柜上的有张照片,随手拿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抬头问我。

  好久都没人动这张照片了,我也一样,相框上蒙了层灰尘。

  ......是我一个朋友。不,是我中学时的一个同学。我答道。

  这人我见过!她......她......我想起来了!......她直起身来叫道。

  忽听到一阵阵凄厉的救护车的声音正由远及近。我不理会金善子,跑到窗边儿拉开窗帘,朝外面望去,看见一群白大褂正七手八脚地从救护车里弄下来个担架,担架上面躺着个头发飞飞扬扬、面孔暧昧不清的人。第三人民医院的急救绿色通道设在医院后门,紧挨着医院的太平间,从我住处的窗子望过去,看个正着。那群人抬着担架,向医院里面飞奔。

  ......是她,没错!我回头,看见金善子手中仍紧抓着那照片,失声叫道:她死了!我还要解剖她来着!可后来没解剖成!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啊?!听了金善子的话,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摇摇欲坠,我用力扶住窗台,才不让自己的身子倒下。我听见自己嘶声道:原来你真的认识她!......不,她没死,她不可能死的!......她后来人哪儿去了?你知道吗?失踪以后找到她没有?

  没死?谁说她没死?你听谁说的她没死?你为什么会把她的照片摆在这儿?金善子瞪大恐惧的双眼望着我。

  我......我......我掉下泪来。这个我一生中最爱的女孩儿,她的名字脆薄尖利,在我心里上下翻飞,割到我心流血,却又让我怎么也无法将她喊出口来。

  啊呦!不好,有鬼!----金善子突地怪叫一声,脸孔一下子变得青白扭曲,一把将手中的相框扔出多远,仿佛刚刚抓着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条冰冷的、吐出了信子的眼镜蛇。相框落到地板上,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照片扔出去了,金善子整个人在床边儿蜷缩成一团,发疟疾般筛糠了好久,嗓子几乎都要扯得破裂了一般嚷道:她......她究竟是谁?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你怎么竟会藏着她的照片?你是不是刚才拿出来故意摆到这里的,好让我看见?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喊完这些话,见我嗫嚅着什么都回答不上来,她指着我,气得身子颤巍巍地道:你,你......看你那样子,和你的死鬼老爸一个德行!......

  她电话突然响起来,一遍又一遍,她聋了一样,连理都不理,迅速地穿起衣服,一个人疯魔了似的推开房门跑了。我站在窗口,看见她的奥迪车一阵风般刮出了我的视野。

  我从地上拾起刚才被她扔掉的那个相框,一块小小的碎玻璃无声无息地扎进掌心,我的心跟着也隐隐作痛,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到照片上,“嗒”的一声。我看见,照片中原本微笑着的她眼珠暴凸,眼神儿凄厉又哀怨地盯着我。我急忙揉揉眼睛。

  ......记得,某一天我正在卫生间里洗澡,满头满身都是水和泡沫,闭着眼睛,随手抓了一条毛巾擦脸,对着镜子突然睁开眼睛,竟吓坏了我自己------我看见,自己满头满脸都是鲜红的血污,活像一个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怪物。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注目看着手里的照片,照片中,她已恢复了以往的笑颜,明艳可人。正温柔妩媚地望着我,像窗外晴朗的天气。

  该死的幻觉!我低声骂道。

  我把照片放到床上,拿起手机,拨金善子的电话,拨了几次,都只是响铃,却没人接听。我盛怒之下,把手机狠狠地掼到床上。

  金善子刚才为什么那么失态?她究竟怕什么?她和照片上的她,究竟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事件?最后她为什么要疯了一样逃掉?这样子,她以后还会找我吗?我们还能一起去瑞士,在那里结婚吗?......

  天呐!谁能告诉我?!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9 10:4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3---------金善子之死(2 )
  这次并不愉快的见面,竟是我和金善子见的最后一面。她人间蒸发了,接下来的几天,不但没给我打电话,再打她的电话,不是提示不在服务区内,就是说用户已关机。这是我们从初次相见至今,从没有过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只知道,越找不到她,我就越急着找她。不为别的,出国那事儿对我其实也是可有可无。我有满心的疑惑,让我寝食难安,也许只有她才解得开。

  真正要找这个人,才发现,我对她了解得是如此之少,这个我们几乎要结婚的女人-----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住的地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工作单位的地点在何处,而就是知道她在哪儿办公又能怎么样?我根本不可能去那里找她。黑色幽默。回想起来,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结过婚,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况且,我对她此时此刻的心意不得而知。也许她再不想见我了呢?做我们这一行的“质素”是,马大强说的:客人如果不主动找你们,你们就没有资格主动找客人。即使凑巧,在大街上碰了个照面,也要装作素不相识,除非客人主动打招呼。社会就这么个社会,在暗处脱下裤子,随便怎么偷鸡摸狗都行,可穿上裤子走到了明处,就必须得庄重得体,道貌岸然,否则,就白混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不甘心,决定去维多利亚庄园碰碰运气。这天,离我和金善子最后那次见面已经过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了。

  去了发现,原来的13号楼,如今已如金善子所愿,改回了8号楼。那个红色的,醒目的“8”字,高高地嵌在墙上,彰显着人人都喜爱它的高贵身价。我呆呆地看着,想起我上次和金善子一起来这儿发生过的事情,不由得更觉金善子权势和人脉的不凡。

  楼旁停着两辆货车,房门开着,一群穿工装的陌生人正在房子里外忙活,把东西搬进搬出。有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打扮相对干净,监工模样的人,卡着腰,站在房门口,比比划划吵吵嚷嚷地指挥着其他人。

  我站在一旁观察了很久,确认金善子并不在房内,终于壮着胆子上前,摸出根“熊猫”烟卷,递给那“监工”。他接过,仔细看了看烟屁股上的烟卷牌子,这才笑着朝我点点头,把烟卷叼到嘴上,我帮他点着火。

  “你是......”他抽了口烟,问道。

  “我是19号楼的。”我边信手朝四周乱指边回答道:想看看别人家的房子都是怎么布装饰置的,您这儿不正好开着门吗,我就溜达过来了。

  他一听,顿时肃然起敬,道:原来你是这儿的业主啊!啧啧,这房子可不简单呐!不只是钱的事儿......你进去吧,老板没来,这里我说了算。你随便看,随便看......

  谢谢,不麻烦了。我笑笑说:我在外面大概看看就好了。这房子是您的?

  哈哈。他自我解嘲地干笑一声道:怎么会是我的呢?我哪有住这种房子的实力啊?只不过是帮老板打工混口饭吃的。

  哦。我点头道:看这样子你老板还没入住啊。你们这搬来搬去地在倒腾什么呢?

  呵呵,我们老板可不住这儿。他带着炫耀,摇头晃脑地道:他那种有钱人,想住哪儿还不随便。这个小区的别墅他买了好几套,自己不住,当礼物送人玩儿。这一套好像早送出去了,我还来帮着装修收拾过,不知怎么的,现在又好像人家不要了,给送回来了。这送来送去的,有钱人的事情啊,我是看不懂的!

  去维多利亚庄园寻金善子无果,而且听说那房子竟也转手了,我心情更加沉重,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忽接到马大强的电话。

  龙彬,你还好吗?要是不忙的话,马上来公司一趟,我在办公室等你,有要事和你商量。马大强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是不是他有了金善子的什么消息呢?我想,顾不上别的,立刻飞身直奔硬石。

  马大强的办公室设在五楼,顶层,我连电梯也不乘,急三火四地从楼梯跑了上去。见他的办公室门正开着,里面烟雾缭绕。进了门,见马大强正低着头四下里转圈踱步,大口抽着那带着古怪人造香料气味的凤凰烟卷,那香气诡异叵测,闻着就让人昏然欲睡。

  龙彬,你可来了!他一见我,先拍拍我肩膀,连忙把房门关上,上下打量打量我道:怎么跑出一头汗?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出什么事儿。我说:一听你找我,我就马上赶来了。

  哦,算你小子有良心。看来我没白替你担心。他接着问道:你是不是有好几天没见到003A了?

  是的。我说:大概有一周多了。你见过她?

  马大强一愣,脸色沉了沉道:你都没见过她,我上哪儿见去?......你记不记得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哪一天?

  记得,是上周二,18号。

  18号,18号......这就对了!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大概三点多我们分开的。

  你知道你们分开后,她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我摇头道。

  ......她死了!就是18号那天的事!

  啊,什么?她死了?!我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喃喃地说:怎么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看报纸,当然不知道。报纸上才登的。马大强晃着头道,弓着腰,从桌子上散乱开的一堆“滨海新报”中找出一张递给我。

  报纸上两寸大小,方方正正的,是金善子黑色的遗像。照片上的她,几乎就可以用美丽二字来形容了,只是,定睛端详就会发现,那张堪称美丽的脸上,挂着双冷漠而阴鸷的眼睛。那目光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如冰锥,仿佛能洞透人的内心。让我看了不寒而栗。

  照片旁边配了条极为简略的消息,上面这么写着:“市委常委、市委政法委书记金善子同志,曾任市公安局局长,市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3月18日于执行公务回程途中,不幸遭遇车祸牺牲,年仅44岁。”下面罗列着她的个人简历和业绩,我看了看,真的曾在滨海区公安局,也就是我爸从前工作过的地方,做过两年多的法医助理。

  马大强道:你都看见了吧?这事儿决没这么简单!一个市委常委,人死了这么多天报上才发布消息,这还不要紧,可上面说是车祸,却没说肇事者是谁,怎么肇的事,更没公布事故责任认定结果。这不符合常理。龙彬,你和她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最近,发没发现她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我浑身大汗淋漓,仿佛虚脱,无力地道:只是前些日子好像说打算出国去......

  哦?出国?马大强眼睛一亮,道:她怎么说的?是因公还是旅游?说没说要带你一起去?

  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好像说是打算定居的......

  马大强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像她这种身份,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决定出国定居呢?肯定出了什么事儿......搞不好她是要跑路啊!龙彬,和她这样的人接触,最终不会有什么好事的,而且一出事就是大事。官场上这些人,比谁都复杂!可是很多事情呢,避他们又避不开......其实她死不死活不活的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硬石别的不多,就是客人多,回头客有的是。我早上看了报纸以后,立刻有了两个担心,一是怕当时你在她车上,跟着她一起出事儿;另一个,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儿扯上咱们公司。我这儿还有一大群人靠着公司吃饭呢!现在我放心了,既然和咱们没一点儿关系,那咱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她不死了吗?就别管她了,明天你还是回公司上班吧!

  她怎么突然死了呢?!我怔怔地自言自语道。

  嘿嘿。马大强在烟灰缸里把烟蒂按灭,道:我早听到过风声,说她是市里曲书记的人,和关市长不和,总对着干。也许出事儿就因为这个......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9 10:4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3-----------雨夜和疯子
  金善子莫名其妙的死,再度让我陷入深深的恐慌与混乱之中-----这倒并不是说我怕死,我只是害怕,是因为我,是我把死亡带给了别人。

  我仿佛张开双手,就能闻见,从我的手掌中,隐隐飘来的丝丝血腥之气。我纵然闭上眼睛,也能看见,我的手是鲜红色的。我想起了很多难以言喻的过往,在我心中,我似乎已经成了刽子手。

  和马大强一起吃的晚饭。他最近不知怎的,迷恋上了素食,我们在一家门头很大、名叫海之梦的素食饭店吃的。这里就连“羊肉串”都是用面筋做的。马大强吹嘘道:这家店的厨师可了不起了!烹制菜肴的时候,都不忘念咒的!所以,这些菜肴都沾有佛缘,吃起来,味道很特别的!

  我忍着由于金善子的死而给我带来的不快,打趣道:厨师烧菜还要念咒,念的是“唵嘛呢叭咪吽”呢,还是“晻噤嘧噼叽,叭压吲吪啶”啊?

  我们一起大笑。谈笑间,他还不忘叮嘱我道:龙彬,你务必记住,万一有人找到你调查003A,你不要说认识她。在硬石,她就是个客人,003A而已。不是什么金善子,更不是什么市政法委书记。记住!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不要牵扯上官场那些是是非非。

  吃了饭,天黑了下来,马大强要送我,被我拒绝了。他摆摆手说:不让我送就算了,正好我讨厌你住那破地方。自己小心,我走了!记得明天回公司上班啊!说完这些,开车走了。

  打出租车还没回到我的住处呢,就下起了雨,等我上了楼,雨已成瓢泼之势。

  我很讨厌,甚至可以说最害怕黑夜的雨。黑夜的雨,仿佛没有因由,无边无际无休无止,能勾起人满腔的心事,却又让人欲说还休。黑暗的雨里,似乎蕴含了无数难说难道,甚至让人根本无从无法启齿的隐秘.让听雨的心跟着一阵阵地抽紧,让我的旧创,我的掌心隐隐作痛。

  我点着台灯,孤独地半倚半躺在床边儿,听外面潇潇的雨声,翻阅着一本关于艾滋病的书。

  ......由美国、欧洲和喀麦隆科学家组成的一个国际研究小组说,他们通过野外调查和基因分析证实,人类艾滋病病毒HIV-1起源于野生黑猩猩,病毒很可能是从猿类免疫缺陷病毒SIV进化而来。其实,艾滋病的起源应该是在非洲。1959年的刚果,还是法属殖民地。一个自森林中走出的土人,被邀请参与一项和血液传染病有关的研究。他的血液样本经化验后,便被予以冷藏,就此尘封数十年。万没想到的是,数十年后,这血液样本竟然成为解开艾滋病来源的重要线索......

  我看着看着,一阵倦意袭来,手中的书落在地上。

  ......我听见格格的、清脆的笑声,突然在静谧的空间里荡漾飘散开来。隐隐约约似曾相识的柔靡香气令我心旷神怡,怦然心动。一个乳白色的影子,在我手中的书落到地上的一刹那,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飘到我的床前。

  ......是她!我看见了,真的是她!她面白如纸,连以前丰润饱满的嘴唇都毫无血色,两腮瘦得凹了进去。一双微微下陷、大而失神的眼睛,无比幽怨凄楚地凝视着我,那目光我无比熟悉。

  ......我听见,一个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声音,那声音甜甜的,苦苦的,迷魂蚀骨,像是在吟唱,又像是在叹息。饱含着深情,饱含温柔和希冀,又冷酷无情,充斥着暴躁乖戾,叫我忍不住要跟着她走,又叫我心生忧惧,想迅速逃离----多么美丽而丑陋的声音!以后若是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了可怎么办?以后若是天天都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怎么办?!

  ------“你喜欢流浪吗?那我就陪着你流浪,哪怕到海角天涯,水穷云起。你喜欢结婚喜欢住家吗?那我就做你一生一世的妻子,今生我们永不分离。”

  乳白色的影子,幽香隐隐,荡去飘来。唱着诗,一遍跟着一遍。她,终于褪却了满身如霞的衣缕,露出一个洁白如玉、纯美无邪的晶莹身躯-----翠儿!你已身披白羽,去云端的霞光中漫步,你却又在黑夜中走近了我,我在尘埃深处举头望你,我已完全迷失,已经飘飘升起至夜阑,我要最大限度地触摸到你,我走近你,触摸你。我溶化于你,我爱,我心甘情愿。

  ......一道闪电,猛地划过深邃的天际,大地在震颤,那美伦美奂的身体忽地影踪不见。迫在眉睫的,我清楚地看见,一双溅着淋漓的鲜血,向上翻白的眼睛-----那红色的瞳孔里,歪歪扭扭地画着我弯曲的影子!我看见,一条伸出来的,长长的、痉挛的、血淋淋的舌头,阵阵刺鼻的血腥气直扑我面前.

  ......是你,我爱你,你却害了我。是你把我害得好惨好苦啊!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嘿嘿哈哈。

  我听见,身旁的黑暗中有人在嘤嘤地哭泣,声音和淅淅沥沥的雨声混杂一处,一上一下地敲打着我的心。我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蹒跚地走到窗边,朝外面望去。雨中,我望见一片片朦胧模糊、湿漉漉的影子,正在楼下不远处的医院太平间门前逡巡叠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飘摇着,在迷离的雨中缓缓跳动着。

  ......我回头,撞开门,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想洗把脸。偶一抬头,竟看见镜子里有双完全陌生的眼睛,朝我一眨,又一眨,继尔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滴答、滴答、滴答。我垂下头,看见一滴形状玲珑、颜色妖媚的血,从我掌心中滑落,滴溜溜地滚进洗手盆。

  ......当,当。门,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声音缓慢而悠长。

  门离卫生间很近,我听见三声门响,声音并不很大,却如同敲在了我心上,我的手一抖,水龙头里水珠冰凉,溅了自己一身。

  ……谁?我从卫生间出来,趴到门上,声音干哑地问。

  外面没有回答,紧接着又敲了两声,这回,声音变得短促坚定而宏亮有力。

  我忽然想起,我曾去过的那个收治艾滋病人的病房。那里,满屋子的花香,但,只要你稍稍细心地嗅一下,就会发现,在那假惺惺的香气的掩盖下,是一股难以描摹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腐肉味道。

  ......天这么黑,我这么孤单,从来没和谁真心地交流过......曾经有一个愿意听我诉说的女孩儿,可还没等我尽情地诉说呢,她就已经不见了,永远地消失了......我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想起那个病房呢?想起一双知道了自己已罹患艾滋病以后无比惊骇绝望的眼睛?......想起一个让我心痛到滴血的名字?是不是,只有死亡的那天,我才会忘记......或者说,我已正在忘记......

  记起马大强说:把艾滋病传染给车东平的那一个,或几个客人,仍在那些貌似正常的客人当中!但,不知道她是谁……或者,车东平已经把艾滋病传染给了硬石的某一个、某几个客人......

  我,会不会,也死得那般丑陋......

  ......我哆嗦着去开门,却怎么也无法把门打开......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9 10:4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3-----------雨夜和疯子(2 )
  我倚在门上,浑身发软,思绪一片茫然。好一会儿,我支撑起身子,打门镜朝外望去,外面黑糊糊的,是深不可测的一片。我按开门外的照明灯,用瑟瑟发抖的手指好不容易打开了房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和一堆白花花的、柔软的东西撞了个满怀,把我吓得眼冒金星,一颗心急遽下沉。跟着,听到个尖锐的声音说: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搅你了哈!

  我竭力地定了定神,注目往对面望去,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竟是楼下那个疯子。昏暗的光线中,他依旧满脸的胡子拉碴,头上顶着个白色的、上面沾了不少污垢的塑料袋子,手中满满地抱了床被子,站在我对面,露着一口洁白的、尖利的牙齿,望着我,居然还满脸堆笑呢。

  怎么是他?惊骇之余,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气喘吁吁地问他:你,你来干什么?……你想要干什么?!

  他反倒朝前进了一步,手中的被子顶得我继续慌张后退,听他笑道:哈哈哈,不好意思哈,打搅你休息了。外面下大雨了,你中午晒的被子忘了收,我早帮你给收了回来,到现在才有时间给你送上来。你看看,一点儿都没湿!

  伸着手,看那意思是要把被子递给我。我一下子瞥见了他的手,不知多久没洗了,调色板一样,上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污垢!那是双枯瘦若鸡爪子般的手,骨节毕露、青筋暴起,指甲很长,指甲里面黑糊糊的似乎满是黑泥,尤其可怖的是,两手的食指不知怎的,全都连根儿断掉。我一阵剧烈的恶心,干呕几声,扶住门框。

  ----我一直有个心愿,想靠自己得能力赚够了钱,买一处房子,远远地逃离现在这个住处,眼前这个疯子,就是让我产生了这个念头的重要原因之一,可几年工夫一眨眼就过去了,口袋里钱的数目总和期望值差之毫厘,房子的价钱却一日千里地狂涨,这就让我不得不对买房子的计划一直按兵不动。

  窗外,医院好像又死了人,隐隐约约地传来凄凄惨惨的哭声。这地方的夜晚,总这么阴风阵阵,有时候,甚至只要我愿意,碰巧赶上太平间里面开着灯,顺着灯光望去,都可以看见,灰色的水泥停尸台,和白色的医用床单,以及上面躺着的死人。

  眼前这个疯子,我最经常见到他的地方,就是在楼前面医院那巨大的医用垃圾排放场里,和我们这座居民楼隔着仅有数十步之遥。那里头,杂七杂八的东西可丰富着哩!什么针头针管、胶皮带子、钳子、镊子、剪子、带血的纱布、各种药瓶药罐之类一应俱全。夏天动辄招得蚊虫满天飞,那味道,可并不是单纯的臭,里面还带着一丝丝诡谲的、难描难画的可怖气息,于是更加中人欲呕。而别的季节,一赶上风天,有些轻点儿的垃圾就会追着人跑。最可怕的是,有一次,医院竟把一条病人截了肢的血淋淋的大腿给扔进了垃圾堆。那些日子,打这儿附近路过的人们,一不小心就可能踏到满脚白色的、蠕蠕而动的蛆虫。

  周围居民屡屡就此对医院方提出抗议,都闹到了卫生局和市政府。医院方也答应尽快把这个垃圾堆清理转移掉,可是又说,目前经费十分紧张,就这么个条件,大家还是得耐心等待吧。

  本来,医院方用层层铁丝网围住了这个垃圾堆,并在上面悬挂上几个非常醒目的告示牌,画着骷髅头,写着:危险!严禁靠近!可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形同虚设。为方便进出,那铁丝网早被怀着各种目的的人们扯开了若干个大口子,门一样呲牙咧嘴地开着。医院给修复了几次,人们又给弄开,几个回合下来,医院也疲沓了,再也懒得管了。

  换了别的正常人,都必定会对这该死的垃圾堆躲得远远的,最好能绕道走!就是那些为了生活迫不得已而来此拾荒的人,也不敢孤军深入到垃圾堆中间,他们只是在周边逡巡逡巡,用钩子翻翻捡捡而已。因为那里面针头实在太多,还有淘汰的手术刀,无不锋锐无比,一不小心踩个正着,谁都知道,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但大千世界,就是这么无奇不有,不可理喻。这个人见人烦,简直就是个万人恨的垃圾堆,竟然成了这个疯子玩耍的乐园!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这个巨大的垃圾堆深处忙忙碌碌来来回回的身影,天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而且什么东西他都不嫌弃,包括沾血的纱布他都要捡!屎壳郎搬粪球似的不停地朝家里搬运。或者,有时候会看见他盘膝坐在垃圾堆最高处,如佛坐莲花,两手自然地垂放在膝盖之上,昂头向天,嘴里念念有词着。就这么胡作非为,竟也没看他受过伤。也许是因为和这些医用垃圾呆在一起呆得太久了,他身上也沾上了一股老远就能闻见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莫名的药水味儿。

  因决不可以常理思之度之,人们才只好对其冠以“疯”字。他的“疯子”这个称谓或许就是这么流传开来的。

  我不止一次恨恨地和倪劲松讨论过这个疯子,倪劲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疯子搬到这座楼里的时间也不算长,也就六七年左右的光景,刚搬来就神神叨叨的,行迹诡秘可疑,精神显得不太正常。开始时,跟着一个瞎眼婆婆一起生活,谁知道二人是什么关系,后来,那婆婆过世了,剩下他一个人,靠政府给的微薄的低保金生活。好像听过那婆婆叫他“青儿”。

  有时候,我会看见,在居民楼附近,这个疯子举着个废弃的注射器,对着空气不停地扎啊扎扎啊扎,仿佛在给这个世界注射药品……也许,在他的思想里,他并没有疯,疯的是这个世界。而我听社区的工作人员们说过,他们找人给这疯子做过精神鉴定,他其实并没疯!

  他对人友善,总是微笑,尤其对我,一见面就要打招呼问好,但谁也不搭理他,对他视若无物。我还经常骂他、训斥他,他也不以为忤,下次见了,仍然对我报以微笑、打招呼问好。

  他好像很喜欢孩子,看见他有时候会追逐某个、某几个孩子,要加入到孩子们的行列当中,和他们一起玩耍,嘴里还大声喊着:咱们一起玩儿好不好?好不好?!可不管哪家的孩子,都对他怕得要命,不但拒绝和他一起玩,被追得急了,甚至捡起石头、玻璃瓶子什么的,对他没头没脑地就是一顿乱打。他的头都被打破过好几次,好了以后,见了孩子们,还是没事儿人一样地追逐。

  现在,这个人就站在离我不足半米远的地方,手里捧着床被子,咧开了嘴,露着满口白色的、尖利的牙齿,向我友善地、甚至可以说带着些许卑微的讨好,微笑着。我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散发出的,刺鼻的药水味儿。

  ……滚开!……你怎么知道这被子是我的?你是不是在监视我?!我不接那被子,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儿,冲他怒吼道。

  咦?你……你身后那女人是谁呀?!他愣了片刻,突然朝我扬了扬下巴,尖锐的声音继续说:她的脸……好白啊!

  ……啊?!女人?哪来的女人?我惊恐已极,回头望去,身后空空如也。
发表于 2012-10-30 16:12:1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近10000字,感觉不错。

等看完再说。
发表于 2012-11-1 22: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谁是戕害了绝版美男的元凶,活生生的003A倏忽间怎么就和“我”阴阳两隔了?小说的故事情节曲折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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