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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灵羽

[转贴] 结婚、离婚、生孩子,怎样的女人才幸福——《纸婚2:求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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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42:47 | 显示全部楼层
9

段斐并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遇见孟旭。
说起来,这个城市很小也很大——高校这个圈子,转来转去就这么多人,说来说去彼此都认识;可是若真的想要遇到,对于这个上百万市区人口的城市而言,只要避开彼此常出没的那个校园,相逢的几率也并不大。
可是,或许,她早该想到,新华书店这种地方,向来是孟旭唯一肯逛的购物场所。

寒假前,已经快两岁的果果精力旺盛得在家里呆不住。段斐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她出去转转——上午在步行街上花20元钱喂了两次“吃奶鱼”,眼见着帮人喂鱼还要给别人钱,这令段斐很无语。好不容易才把意犹未尽的女儿从鱼池前一路拽进了新华书店,挑了几本诸如《0-3岁婴幼儿食谱》、《蒙台梭利早教全书》之类的书籍,然后牵着女儿去收款台前排队,果果却对窗外有人牵着的气球很向往,一个劲地拽段斐的衣服,指着气球叫:“妈妈,妈妈,妈妈……”
因为适逢周末,排队等结账的人很多,段斐弯腰做个“嘘”的口型,小声对女儿说:“果果不要吵,等结完帐,妈妈也给你买那个气球好不好?”
果果很高兴地咧着嘴使劲点头,使劲压低了声音点头:“嗯。”
段斐摸摸女儿的脑袋站起身,然而就在抬头的刹那,旁边款台前投过来的目光猛地令段斐僵住——孟旭?
隔着不宽的一条过道,两列队伍中,段斐就这样和孟旭两两相望。彼此的视线都太虚了,谁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在看什么——兴许,是孟旭更儒雅了一些的气质;兴许,是段斐略为胖一点的脸庞。可是,隔着五百个日夜的时光,隔着曾经一切的恨和怨,彼此的目光都是出乎意料的波澜不惊。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身后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催段斐:“往前走走,快到你了。”
段斐这才恍然大悟,有些僵滞又有些麻木地牵着果果的手往前走,于是视线自然而然有发生了轨迹的变化——孟旭一直盯着果果看,果果盯着书店玻璃幕墙外小朋友手上的气球看,而段斐压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直到彼此就结完帐,站在门口,孟旭才走过来,看着果果,动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住了。过很久,他蹲下身,伸手想摸摸果果的脸,果果不好意思地往后一缩,就闪到了妈妈身后。
段斐觉得进退维谷。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介绍孟旭?
说“这是你爸爸”?可是果果从小跟着姥姥姥爷长大,年纪也太小,还没上幼儿园,所以对于“爸爸”这个概念也不是很执着,甚至于对她来说,就连“妈妈”也没有姥姥姥爷那么重要。她只是躲在段斐身后,滴溜溜地转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孟旭,难得不再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可是段斐越发没了主张。
离婚的时候,虽然还是在哺乳期,但因为段斐心灰意冷,这个婚离得也算是斩钉截铁。后来才知道,如果当时她执意不肯离,孟旭也未必能撤退得这么干净利落——可是,段斐求也求过了,退也退过了,既然对方不领情,难道还真要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直到把这对奸夫淫妇送上道德的审判台,再连同她自己一起受千人瞩目、万人议论?
她不是那种人。
不是她懦弱,只是她丢不起这份人。

回想离婚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多亏有父母支持、有朋友开解,还好,段斐觉得自己过得还算豁达。唯一忐忑的,只是觉得自己从此对挑选男人这件事,再没有了发言权。毕竟,连“潜力股”都不靠谱了,还有什么股能一路飘红?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果果解释——终究有一天,她要正面以对女儿的提问,她总要告诉果果,她的爸爸在哪里,还有爸爸为什么不能和果果在一起。
离婚了,谁也别找谁,可是面对“孩子”这个纽带,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能吗?

与此同时,孟旭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果果介绍自己?
说“我是爸爸”,那该怎么解释爸爸从来不和果果住在一起甚至从来没有出现过?按月打到段斐卡上的生活费,不多,一个月才几百元,却代表了孟旭全部的官方存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是就算忘记了当年那些做夫妻的时光,却没有想到,再见到果果的时候,血浓于水的亲情仍然可以让他忍不住从心底泛上柔软的情绪。
直到果果仰头看妈妈,晃着妈妈的手继续叫:“妈妈,妈妈,妈妈……”
段斐终于叹口气,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持,说了句再俗不过的开场白:“最近还好吧?”
“还行,”孟旭站起身,反问,“你怎样?”
“我也不错。”答完这一句,段斐又没话了。
她习惯性地想起初中英语课本上对话第一课:How are youFinethank you
两个三十多岁的人,昔日的夫妻,再见面却只能重复这种初级对白,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果果还在催:“妈妈,那个,球……”
段斐低头,看看那张明显带有孟旭特征的小脸,那一模一样的额头、下巴,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能凭下意识回答:“好,这就走,咱们去买气球。”
然后抬头勉强笑笑,对孟旭说:“再见。”
孟旭沉默几秒钟,才答:“再见。”
直到出了新华书店大门,段斐还能感觉到背后有隐隐的目光注视,可是她不能回头。
她想,她这半辈子,已经够没面子的了,那最后一点脸面,就留给自己吧。
只是,她忍不住又想起这个千百次纠结于自己梦中的问题:倘若当初生的是个儿子,一年半前的孟旭,还会不会这么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婚?
无论答案是什么,显然都比如今的结果,更让段斐感到悲哀。

段斐的感觉没错,孟旭的确是目送她们娘俩消失在人群中。
孟旭无法形容这种感觉——算不上是多么后悔,但应该有种失落,若有若无地捆缚着他。事实上,他必须承认,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家看见冷锅冷灶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会想到曾经家里的那些温暖,但很可惜,每想到这里,总也会不可避免地想到当初的那些不愉快。
他,或者她,这辈子恐怕都跨不过去昔日所有的那些坎儿了。
他得承认,离婚后的时光比他能想象到的要安静多了——兴许是高校教师目前的这种授课方式决定了老师们之间除了开会彼此很难见面。加上艺术学院这种地方向来是自由主义思想和行为的多发地,所以他习惯了让自己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要不是规定了必须要参加的活动,或者排好了一定要上的课程,他基本只生活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搞科研。一年半,他升了官,成为了科研处副处长;出了本教材,拿到了省社会科学二等奖;写了些论文,其中几篇发表于中文核心期刊;参与了省级重点课题,不仅自己有成果,还帮三个研究生确定了论文方向;课讲得也不错,课堂上很少有人睡觉,女生们依然热衷于围在孟老师身边请他答疑解惑……
去年夏天的一切,就好像一场速速落幕的闹剧般,在少数几个知情者不屑又隐忍的目光中极快地湮灭掉了。尽管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有不少好事之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猜来猜去,但既然离婚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人们好奇一阵子也就忘记了。
今天的孟旭,和之前所有日子里的那个孟旭一样,除了多了个单身的身份,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

只是,偶尔,任何一个还算是心智正常的男人,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个流着一半自己血液的小孩子吧?
闲下来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像:那个应该和自己很像的小丫头,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她多高了?有牙齿了吗?会说话了吧?
这些问题让他觉得很有趣味——尤其还是在艺术学院公寓楼里,时常总是有老人家抱着孙子孙女上上下下的时候,他每次看见,都会好奇地这样想象着。
然而,今天,他就这样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意料之中,真的有像他一样的额头、下巴……其实他觉得如果去掉一些婴儿肥,果果的脸型也和自己很像。可是,这么个自己的小复制品,却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甚至没有她看窗外的一个气球时那么热切。
她不知道他是她的爸爸。
这个认知令孟旭有些无法扼制的失落。

可是,他能说什么呢:所有这些结果,难道不是他自找的?
过去的一年中,他一直很忙——他忙着辅导伍筱冰考试,忙着在她第一次落榜后鼓励她继续努力,忙着在她第二次考试前帮她联系更好的学校……她如愿以偿考走了,于是他们分手了。
面对这个结局,他当时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在乎,那不可能,毕竟曾经肌肤相亲,他甚至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女儿、女人去关心,去帮她出谋划策……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类“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例子实在是看多了、麻木了,总之当伍筱冰真的离开时,他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彻心扉。
他不敢去想——难道,真的从一开始,在他们彼此心里,都给这份感情打了折扣?
再或者,说得更凄凉点——他要的是慰藉,她要的是台阶,他们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天长地久的依赖?
想到这里,他周身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所以,也正是因为这些前因与后果摆在面前,现今就算有法律准许,他还能够走到果果的生活中去吗?
他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或者段斐那一关吗?
孟旭知道:这次偶然的遇见,提出了一个他一直想去思考,却从未敢于认真思考的命题。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44:07 | 显示全部楼层
10

段斐给许莘打电话的时候,许莘刚去自己相中的“高尚住宅区”交了房子的订金,正在陪顾小影逛商店。
打着“优生优育”的旗号,顾小影毫不犹豫地买了商场里最贵的一件防辐射服——1300元人民币,却只有薄薄的一小件,怎么看怎么像件吊带衫。
趁顾小影去款台结账的时候,许莘就扯着这件昂贵的“吊带衫”在商场的灯光下端详,那种审慎的目光不像是在看衣服,倒像是在验钞。
然后电话就响了。许莘看见是表姐的手机号,没等段斐说话就投诉:“姐,我跟你说哦,小苍蝇可奢靡了,她买件防辐射服都要一千三!你说这哪是衣服啊,这整个就是拿十三张红票子贴在身上嘛……”
段斐本来酝酿着准备像祥林嫂一样发泄的哀怨情绪顷刻间就被她妹打岔打去了一半,顿了会才哭笑不得地说:“你俩在逛街?”
“是啊,这周她老公不回来,我也不用加班,两个孤独的女人啊……相依为命。”许莘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看见顾小影交完钱正往回走。
顾小影也远远地就看见许莘在打电话,还很好奇地盯着她看。许莘做出一个“我姐”的口型,顾小影看见了,目光顿时黯淡下去——那种昭然若揭的小情绪让人一猜就能猜到她肯定又没往好地方联想。
“我刚才带果果去新华书店,遇见孟旭了。”段斐直接切入主题。
“孟旭?”许莘愣一下。听见这句话,刚走过来的顾小影也愣了。
“是,孟旭,”段斐苦笑一下,“没怎么变,还是那个样子。我以为我不在乎的,可是看见他,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好形容,反正绝对不是留恋,也不是怀念,但是就是有种很奇怪的滋味……”
“那这样吧,我看你也别浪费电话费了,干脆把果果留给你爸妈,你马上打车去顾小影家,我们晚上在她家聚餐,涮火锅,”许莘看看顾小影,见她正在拼命点头,“人多,还热闹,来了再给我们讲你的艳遇。”
“艳遇?”段斐笑了,“是讨厌的‘厌’吧?”
许莘乐了,驴唇不对马嘴地答:“我们买了鸡肉丸、牛肉丸、鱼丸,欢迎品尝。”

晚上,顾小影家灯火辉煌。
能开的灯估计都打开了,这使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颇没人气的屋子显得十分热闹。顾小影、许莘、段斐、江岳阳四个人围着餐桌涮火锅,一片热气腾腾中只听得嘈杂无比——
“不要动我的肉!”
“那还是我的豆腐呢。”
“就是吃你的豆腐怎么了?”
“顾小影你不要脸!”
“有吃的谁还要脸啊?”
“姐,她抢我的豆腐!”
“你们不要吵,看江老师吃了多少牡蛎了?这才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俩傻冒儿!”
“啊!牡蛎,给我留点,就这么点值钱的东西!”
“我也没吃多少啊……我说顾小影你能不能大方点?请人吃火锅你准备这么多青菜豆腐干什么?你看看,嫩豆腐、鲜豆腐、豆腐泡、豆油皮、冻豆腐……你家养兔子呢?”
“兔子吃豆腐吗……”
“兔子不吃豆腐,兔子吃你——吃你那满脑子的草!嘁,还大学老师呢,误人子弟!”
“我告诉你许莘,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职业!当老师是我从幼儿园时代的梦想——嘶,烫死我了!”
“活该!说错话遭天谴了吧?”
……
江岳阳和段斐面面相觑——整个过程中,他俩各说了一句话,可是为什么,这饭桌上却如此嘈杂,好像有二百只鸭子在吵架?

直到众人终于吃了个半饱,谈话气氛才渐渐从鸭子吵架变得正常起来。
先是许莘喝了半瓶啤酒,然后借酒壮胆地问昔日给自己当辅导员的江岳阳:“江老师,你怎么还不结婚?”
江岳阳白了许莘一眼:“怎么?你要嫁?”
许莘很坦诚,一点都不顾及自己昔日师长的颜面:“要嫁早嫁了,还能等到今天?大家都知道,我从来都是狗窝里藏不住干粮。”
顾小影塞一嘴菠菜叶子,口齿不清地补充:“还是个安置在高尚住宅区的狗窝。”
“就算那是狗窝,有我这么帅的干粮吗?”江岳阳很不满意,一边蘸调料一边抱怨,“我也快被我爸逼死了,他说要是我再带不回去个媳妇,就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不过还真别说,江老师,你别嫌我市侩,其实很多时候,男人还不如干粮可靠,”许莘叹口气,“你说干粮还能用来充饥,关键时刻救人一命,男人行吗?危难时刻,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你怎么这么小小年纪就对人生这么绝望?”江岳阳扭头看许莘,却刚好看见段斐低下头很努力地夹一个起伏在火锅里的鹌鹑蛋。他似乎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也不说话了。
顾小影突然想起下午段斐的那个电话,想问又不敢问,便偷偷捅捅许莘。许莘回头看看顾小影,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才问段斐:“姐,你下午去书店了?”
段斐抬头看看眼前盯着自己看的三个人,干脆坦然地笑笑:“是啊,还遇见孟旭了。”
江岳阳夹了一筷子菜,愣愣地忘记了往嘴里送。
顾小影和许莘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着段斐,表情有点哀伤。
还是段斐先打破面前诡异的空气,笑着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见面前几个人不说话,段斐莞尔一笑:“放心吧,我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当初选错了人,走错了路,过错了日子,可是套用一句杂志里的话,‘错的是你,是他,不是爱本身’。虽然矫情点,但是倒是实话。”
眼前的三个人愣一下,开始此起彼伏地点头。段斐笑笑,扭头问许莘:“房子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今天去交了订金,”许莘握拳,“过几天用刚发的奖金交了首付,我就正式成为房奴一族,新生活开始了!”
江岳阳倒是很得意:“我带出来的学生就是有出息。”
随后如愿以偿得到许莘甩过来的卫生球两枚。
“挺好!生孩子的生孩子,找对象的找对象,还房贷的还房贷,生活还有这么多目标没有完成,日子果然有奔头!”顾小影对面前两个人的目光厮杀视若无睹,端起装着橙汁的杯子豪气冲天,“为新生活,干杯!”
“干杯!”难得大家话题一致,纷纷响应——话说,这群人的对话能这么主旋律的次数也不多,值得载入史册。

饭后,顾小影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给许莘讲管桐的笑话,许莘擦着碗哈哈大笑,结果差点把碗摔了。段斐想帮忙,却被她俩赶出狭窄的厨房休息,于是干脆端了杯水站在阳台上看外面马路上的车来车往。江岳阳看见了,在客厅里犹豫一下,也推门走到阳台上。
段斐回头看见是江岳阳,笑一笑:“江老师,你也喜欢看热闹?”
“我本科毕业当辅导员的时候你都大三了,也没带过你们班,你叫我的名字不是更正常?”江岳阳纠正完了回头听听里面那堪比两百只鸭子的笑声,“其实我要是喜欢热闹应该呆在屋里,没见过什么地方比她俩所在的环境更热闹。”
“跟她俩在一起比较不容易患抑郁症,”段斐喝口水笑笑,“要是没有她俩,我怕是不会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吧。那时候,难为她们肯任劳任怨地听一个怨妇诉苦,还要给怨妇讲笑话——大概比跟祥林嫂说话还累。”
“不至于,你再絮叨都没有她俩能说,尤其是顾小影,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深刻的感受,到她读研的时候大家熟悉了,才发现这孩子怎么聒噪得这么富于创造力呢,”江岳阳叹息,“她的存在直接导致我在相当长时间内都怀疑自己作为一个综合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到艺术学院来做学生工作到底是不是选择错误。”
段斐笑了:“看他俩不是过得挺幸福的?管大哥那么闷的人,找到这么个媳妇,生活充满色彩,也算互补。”
“我师兄审美比较奇特。”江岳阳也笑了。
“我们家莘莘也是个很乐观的人,”段斐果然不负顾小影厚望,走到哪里都记得推销自家妹子,“其实和这样性格的人在一起生活会比较快乐。”
江岳阳属于一点就透型,也直言不讳:“段斐,你不觉得你妹妹有句话说得很正确吗?既然大家都是狗窝里藏不住干粮的人,要嫁、要娶早就进行了,何必等到今天?”
“嗯?”段斐扭头看看江岳阳——路灯和月光都很明亮,照在他脸上显得眉目清朗,表情真挚。
“我们不是一路人,”江岳阳笑一笑,“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你也该找个女朋友,谈场恋爱了。”段斐明明比江岳阳小两岁,可是那一瞬间竟然越看越像个语重心长的大姐。
江岳阳觉得这个势头很不妙,赶紧解释:“你怎么知道我不谈?我从毕业到现在都相亲不下六七十次了,看见个把顺眼的也谈几个月。可是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过日子是另一回事,总让你遇见些不适合过日子的人,你有什么办法?”
“其实不是对方不适合过日子,说到底还是你不想和人家过日子,”段斐一针见血,“不信你就回头看看那些和你相亲过的女孩子,如今是不是好多都已经嫁人生子,过着自己还挺满意的小日子?”
“那我总要找个能和我一起过日子的人啊,”江岳阳叹息,“是跟我自己,又不是跟别人。”
“这倒也是,”段斐点点头,“其实这么多人在单身的圈子里转,无非也就是因为想找一个能陪自己、而不是陪别人过一辈子的人。一辈子太长了,总要找个合适的人,过适合自己的日子。”
“那么你呢,怎么打算的?”江岳阳看着段斐,略顿一下才问。
“碰吧,碰见合适的,就再赌一把,”段斐看着远处叹口气,“前几天在网上看帖子,有人说的很让人心酸,说是一个女人离婚了,带着孩子,要是女孩子还好点,将来继父还能得点嫁妆,要是男孩子呢,就比较让人怵头,会觉得多了起码一间房子的负担。要照这个理论来说,我还得感谢我们家果果是个女孩子。”
她这话真的太心酸,江岳阳突然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好。
身后客厅里隐约还能传来顾小影和许莘的争吵,江岳阳回头,看见她俩一边分一罐护手霜一边唇枪舌剑。段斐也回头,刚好看见顾小影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教育许莘:“感觉?大姐……咱们都不是小女生了,谁还讲感觉啊?你就不能现实点,先看看这个人适合不适合过日子啊?我跟你说,你甭挑剔得这么欢实,等你好不容易找到两厢情愿的男人了,你也三十好几了,一结婚就得生孩子,你连二人世界都没享受过,你亏不亏?”
许莘嘴硬:“才不会,我说了算!我就不生孩子,你们能把我怎么着?我告诉你啊顾小影,你别拿我爸妈那副腔调跟我说话。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怎么自己都不肯将就,偏要我将就?我不就是比你们结婚的时候年纪大了点吗?那充其量也就算是积压货品,也没过保质期啊!”
谁知顾小影突然叹口气:“唉,算了,说你干吗呀?我自己还天天被两个爸、两个妈催到头大……我也没过保质期呢,他们着急什么?”
隔着一道纱门,段斐也叹口气。
江岳阳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跟着叹气。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44:52 | 显示全部楼层
11

其实许莘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挑下去了,可是也不能一点都不讲究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许莘站在年仅三十一岁的助理研究员面前,看见对方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黑色羽绒服,配一条略有些褶的西裤,用带有本省某欠发达地区特色乡音的普通话,好脾气地问:“咱们,走走?”
许莘抬头环视一下冬天里偌大的、寒风萧瑟的中心广场,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上七分跟的高跟鞋和身上不怎么厚实的裙装与薄薄的羊毛外套,内心激烈地拼杀了一下:一个声音说,带他去咖啡馆坐而论道吧,犯不着为了个不解风情的老男人委屈自己;另一个声音说,人家都提出要在广场上散步了,去咖啡馆谁掏钱?就算自己愿意掏,人家会怎么想……
拼杀半分钟后,许莘认命地点点头:“好吧,那就转转吧。”
年末,小北风嗖嗖地刮,许莘缩缩肩膀,哀怨地看看四周,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满广场上,只有音乐喷泉还在不紧不慢地唱着歌曲喷涌,许莘仔细听听,发现背景音乐居然是《命运》,顿时内心悲怆得无以复加……
正悲怆着,助理研究员好心地问许莘:“你冷吗?”
出于礼貌,已经不止一次栽在“爱面子”这个缺点上的许莘迅速调动已经冻僵了的脸部肌肉,笑笑答:“还好。”
“那就好,”助理研究员也笑笑,他笑的时候许莘注意到他有两颗小龅牙,“现在的女孩子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审美潮流,我是不敢认同的。你跟她们不一样,大方,实在。”
知识分子对许莘同学的评价实在是高,令寒风中的许同学不得不再次调动肌肉笑一笑。
“听说你是少儿出版社的编辑?”助理研究员显然对这个职业很满意,“咱们算是同行啊,我们去年做本省文化产业蓝皮书的时候,我就是做的出版这一章。”
“啊……是吗……”许莘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示一下基本的热情,从而转移注意力,忘记寒冷,“我只看过这几年的中国文化产业发展报告。”
“咱们省内的出版产业很不景气啊,”助理研究员长叹口气,颇失落地说,“和民营资本比起来,国营的劣势太明显了。机制上存在瓶颈,想占市场份额,太难了。真不知道就这点营业额怎么还能当成重点案例上中央台的《新闻联播》……”
“也不是都不行吧?”许莘对这种说法很不满意,“我们社去年码洋2.6亿,还是不错的。”
“少儿图书?”助理研究员摇摇头,“现今最火的系列有几个是咱们省的?再说一个少儿图书的市场能有多大?说到底还是吸引力小,缺乏真正意义上的畅销书!”
许莘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翻个白眼,心想大哥你不是这么无知吧……你难道不知道现在一个好的少儿图书系列盈利有多少吗……
“不过也好,”助理研究员看看许莘笑笑,“女孩子也不需要挣多少钱,我还是坚持要由男人养家。女人的薪水太多了,对于家庭稳定是个很大的威胁。”
许莘目瞪口呆,想说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还是咽回去。其实她本来很想问:如果我说我已经靠着你看不上的少儿图书系列给自己买了套房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仅仅是个威胁,而根本就是一个家庭安定团结的恐怖因素了?
“前面有卖热豆浆的。”助理研究员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一瞬间令许莘如同听到天籁,满怀感激地抬头问:“哪里?”
“前面,”助理研究员指指不远处,笑笑,“我请你喝豆浆吧!”
“行!”许莘痛快地点点头,几乎是一路飞奔到了豆浆摊前。天寒地冻地,也顾不得形象了,抓起一杯热豆浆就插上了吸管。这时候助理研究员也走过来,拿起一杯豆浆问:“多少钱?”
摊主是个挺淳朴的中年男人,一边帮许莘拿餐纸一边答:“五块。”
“这么贵?”助理研究员瞪大眼,扭头看许莘,见她已经开始喝豆浆,只好无奈地从钱包里掏出五元钱递给摊主,一边说,“趁火打劫啊!一杯豆浆卖这么贵!”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摊主不愿意了,“我这豆浆可不是外面稀溜溜的那种,你看看多浓啊,对吧,姑娘?”
“嗯嗯,对!”许莘咬着吸管点头,没看见助理研究员皱了皱眉头。
直到两人离开豆浆摊有几米远了,助理研究员才遗憾地看看许莘手里的豆浆道:“可惜你已经插上吸管了……”
“啊?”许莘迷茫地眨眨眼。
“要是你没插吸管,咱就不买了,退了它!我知道往前走一站路,有一家店的热豆浆只需要两元钱,也很好喝。”助理研究员惋惜地说。
“咳咳……”许莘呛着了。

冬天,天黑得快,不到五点钟天就黑下来。许莘内心又开始激烈地拼杀:他不会要请自己吃饭吧?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如果不答应,显然不礼貌;可是如果答应,她实在不敢对对方的品味抱什么信心……
结果没想到,助理研究员压根没给她矛盾的机会。还没等许莘拼杀完,助理研究员就说:“那今天就这样吧,我答应我妈要回去吃饭,这就得走了。”
许莘瞠目结舌。
助理研究员看见许莘呆呆的表情,富有亲和力地笑了笑:“和你聊天真的很高兴,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仔细地逛一逛中心广场了,上次逛好像还是1999年,这个广场刚刚建成的时候。”
许莘几乎把满口牙咬碎,还要努力笑着说:“是啊,我也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逛这个广场了……”
“那咱们下次再见吧!”助理研究员高兴地看看许莘,似乎很满意两人的谈话达到了相同的高度,“改天给你电话。”
“好。”许莘继续咬牙假笑,然后目送助理研究员的背影消失在瑟瑟寒风中。也是巧,他的背影刚消失,段斐的电话就打来了,许莘接起电话,没等段斐说话就咬牙切齿地说:“姐,你想吃点什么就抓紧吃点什么吧!果果就托付给我好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有幸看见明天早晨的太阳!”
电话那边传来顾小影幸灾乐祸地提问:“是我,在你姐家,专程代表全家人来问问你相亲结果如何?”
“你——去——死!”许莘恶狠狠挂上电话,恰有一阵冷风吹来,许莘爽快地打个哆嗦,然后带着腾腾的杀气直奔自己的二手小奥拓,目标:段斐家!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45:23 | 显示全部楼层
走在路上吹着空调热风,怒气消了一半之后,许莘才一边开车一边叹息——你说,为什么这种极品男都让她遇上了呢?
上次相亲的时候,遇见一个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化学硕士,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以貌取人的人,但是审美都有底线,她也不想天天晚上对着这么一张脸做恶梦啊,再说丑就罢了,气质还猥琐,让她以后怎么带出门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啊;再上一次相亲,倒是遇见一个相貌堂堂、家境殷实的银行职员,金融学校中专毕业,见面后第一个问题就是“研究生和博士哪个大”;再再上一次相亲,是个学历、模样都挺靠谱的公务员,可是个人优越感忒强烈,一晚上都在介绍自己庞大的社会关系,比如某某厅长经常和他一起吃饭、某某局长是他的好兄弟、某某处长是他党校同学,某某领导有某某轶事,某某行业的未来前景如何如何……许莘现在觉得,哪怕是负心的孟旭,都不枉当年被段斐相中一场;而顾小影口中那个“呆头呆脑”的管大哥,简直就是当代公务员的楷模。
她又想起了来之前顾小影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外在形象可以改变,生活品味可以培养,要多给对方机会,要多见面才能深入了解,要宽容,不要挑剔,要客观,不要偏激……真奇怪,为什么所有给人介绍对象的热心人,都会说这套话?
其实,在内心深处,许莘觉得,这就是人们对大龄未婚女青年的一种怜悯,似乎这些台词背后还有个潜台词,就是“不要太苛刻,姑娘你拖不起了”……可是,不挑了,将就了,就对得起自己了吗?
在此之前,许莘承认,自己总比段斐这样的良家妇女以及顾小影这样的现实主义者晚熟——她俩看琼瑶、席绢的时候,她忙着看日本漫画;她俩初恋的时候,她秉承老妈“不准早恋”的训诫,热衷于参加各类貌似容易发展爱情,但实际上都被她发展成了‘兄弟遍天下’的学生社团;她俩结婚的时候,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相亲,但显然态度很不端正,审美观亦不严肃,只顾沉浸在自己“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状态中自得其乐;现在她俩一个离婚了,一个准备生孩子了,她才终于迫切地想要找个男人结婚了,可是天可怜见,她还没恋爱过!
最惨的是,她居然还因为这个理由而被拒绝相亲一次,理由是对方不打算给没谈过恋爱的人当免费培训学校!
神啊!这是怎样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惨淡的人生?!

这么一路悲愤着,许莘把自己的红色二手小奥拓轰隆隆地开到了段斐家楼下。顾小影看见许莘下车就趴在段斐家阳台上龇牙咧嘴地坏笑着喊:“许莘,你都是要住进高尚住宅区的人了,怎么还开奥迪的小弟弟?”
许莘没好气地往二楼阳台上看一眼,结果刚好听见段斐抱着果果大声呵斥顾小影:“不要说这么有歧义的句子,人家好歹有一颗拖拉机一样质朴的心。”
许莘气得七窍生烟。

一路怒气冲冲地冲上二楼,许莘迎面就看见段斐和顾小影站在家门口,一个比一个笑得八卦,还抢着问:“怎样了?这个行不行?”
“我不就是开了个像拖拉机一样的二手奥拓吗,我怎么得罪你们了,你们非得给我塞个拖拉机手?”许莘瞪眼前两个人一眼,“嗖”地冲进屋里取暖。
“拖拉机手?”顾小影很惊讶,一边关门一边问,“不是助理研究员吗?”
“他还不如拖拉机手大方呢,”许莘先甩掉高跟鞋,再恨恨地把桌上不知道谁喝剩了一半的热果珍大口喝进肚,这才喘着气把下午的段子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总结,“人家拖拉机手可以是简朴,他整个就是铁公鸡、葛朗台!”
面前两个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顾小影一边找面巾纸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得感谢人家,你也好多年没有那么仔细地逛过中心广场了吧?上次好像也是1999年,咱俩一起去的。”
“自作孽,不可活,”许莘坐在沙发上一边揉脚一边叹气,“我以后相亲都穿休闲鞋!”
“你也别就这么否定了人家,有机会的话,如果他还约你,还是去见见,”段斐一边笑一边安慰妹子,“可能他除了略微有点俭省以外,别的都不错呢。”
“快算了吧,就我俩这消费观念压根不是一路人!”许莘满脸哀怨,“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为什么姐姐你相亲就能遇见一见钟情,小苍蝇穿着睡衣去餐厅买饭也能遇见公务员楷模……只有我,我的生命中充满了极品!”
“可是我离婚了。”段斐神态平静。
“公务员楷模不等于老公楷模,”顾小影摊摊手,“我还想问为什么我的生命中出现不了一颗强壮的精子呢!”
“那也不怪你老公,是你自己不正常吧?”许莘斜眼看顾小影。
“放屁!”女土匪匪气立现,一个抱枕迎面砸到许莘脸上,“谁让他一个月就回家一次?告诉你们,要是能有一颗坚持成活96小时的强壮精子,我肯定能怀孕!”
96小时……”段斐咽口唾沫擦冷汗,“那不是精子,是草履虫吧……”
“哈哈哈,”许莘大笑,“是红线虫吧,喂鱼的那种……”
噗——又一个抱枕横空出世,劈荆斩棘而来。

抱枕阵下,许莘郁闷地想:为什么每个结了婚的人都在婚前死抓着“同路人”这个标准不放手,可是轮到给别人介绍对象的时候,他们就把这条重要标准忘到了脑后,开始游说一对完全不搭调的男女别扭地组合?
这什么世道啊……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12

打断三个女人疯闹的,是管桐打来的电话——看见手机上闪烁着管桐的照片,顾小影愣了一下才接起来:“老公?”
“你在哪儿?家里的电话都没人接。”管桐略有些迟疑地问。
“我在师姐家,”顾小影瞄一眼许莘,在她警告的目光下仍然憋不住地坏笑,“许莘去相亲,遇见了一个极品,我给你讲讲啊……”
管桐耐心地听顾小影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声情并茂地叙述了许莘的悲惨遭遇,尽管中间几次被许莘暴力打断,但顾小影还是顽强地坚持把故事讲完。管桐就那么听着,不怎么说话,偶尔捧场一样“呵呵”地笑两声。直到顾小影开始抱怨说“老公我想你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的时候,管桐才清楚地感觉到有笑容浮上嘴角,而一股暖流,瞬间在胸膛间流淌。
他只是没说,他就是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雀跃的、兴奋的、热闹的,那是来自“家”的气息,他抗拒不了,深陷其中。

直到挂断了电话,管桐也没有告诉顾小影,这个晚上,他遇见了以前的女朋友蒋曼琳。
其实,都在官场里行走,他早就知道,有些人,避不开。
这些年里,他有很多次都在大型会议的会场或某些工作场合遇见过蒋曼琳,匆匆一瞥,甚至不是每次都能互相看见对方。偶尔有点空闲,点头打个招呼都已经算是完备的礼节,至于交流,从未有过。但这并不等于听不到和对方有关的消息——从人事厅到省政府,“酒量好”、“能力强”、“背景了得”通常就是蒋曼琳的三大标签。也恰好这三个标签就是一个女人在官场行走的通行证,所以提起蒋曼琳,在圈子里也算是颇有名气。
所以,他从没有想到会看见蒋曼琳喝醉酒。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不会喝酒。第一次喝酒应该是研三毕业前夕,她顶着家里要求她和管桐分手的压力,在研究生会的散伙饭上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才不过一瓶而已,就已经醉得不辨方向。那是初春,管桐记得他抱着她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给她灌水,再看着她吐;吐完了继续喝水,然后再吐……他要送她回去,她不肯,只是那么紧紧抱着他,在夜空下嚎啕大哭。
那年那月,他们是真的爱过。
可是爱情敌不过世俗——蒋曼琳的父母无法接受一个来自农村的女婿,更不愿意让女儿有个农村的婆家,说是不愿意让女儿将来受委屈,所以在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后仍然是坚持让他们分手,然后给女儿找了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没过多久就操办了婚礼。
后来因为工作关系,管桐也见过蒋曼琳的丈夫——挺好的一个小伙子,也算一表人才,父亲是副省长,他本人在公安厅政治部工作,一身警服挺拔帅气,言谈举止张弛有度,一看那份气质就知道是官宦世家里熏染出来的“童子功”。管桐没觉得不平衡,反倒觉得这样的男人配蒋曼琳,俩人彼此都不亏,算是桩好姻缘。
所以,他更没想到,蒋曼琳会喝醉酒——她不快乐,管桐猜。

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衬着一副已经不错的酒底子,再醉,也不可能像当年那么失态了。
管桐看见蒋曼琳的时候她已经从饭店里出来,坐在后院的花坛边上,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手边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没盖盖子放在那里。手机掉在地上,都没想起来要捡。
管桐抬头看看楼上——三楼的某个包间里酒席仍在继续——基层接待省政府领导向来是不遗余力,虽然来的不过都是处级和科级干部,却已经足够地方上震动一把,恨不得出动一整套县委班子来陪客。
管桐看看不远处的蒋曼琳,见她如同雕塑一样一直坐在那里仰头看天,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过去,站在距离蒋曼琳大约两米远的地方问:“你还好吧?”
蒋曼琳扭头看他一眼,微微眯一下眼,笑了:“管县长好。”
“你的手机掉了,”管桐指指地面,提醒她,“走的时候别忘了拿。”
蒋曼琳歪头看看管桐,那一瞬间的神态突然让管桐有点恍惚,觉得时间一下子跨越了八年,而蒋曼琳脸上仍然是研究生毕业前夕那带点绝望的单纯。
然后他听见她说:“管桐你真的变了,放在以前,你不用说,就帮我捡起来。”
管桐这下子终于可以确定她喝醉了——在清醒的时候,他们一样,从来不提以前。

“管桐,你有孩子了吗?”蒋曼琳看着他问。
管桐愣一下,看看她,再看看地上的手机,答:“还没有。”
“我想儿子了,”蒋曼琳低下头,眼睛看着落在地上的手机,可是仍然不肯捡起来,只是那么看着,像在自言自语,“五岁了,很聪明,刚才还打电话跟我说得了一个小红旗……”
“你们这次下来要走几个地方?应该不会超过一周吧,”管桐安慰她,“用不了很久就能回去了。”
“除了儿子,我谁都不想看见,”蒋曼琳低下头,管桐看不见她的表情,“我真受够了。”
她抬起头,眼里含了泪,管桐心里一软,终于还是走过去,帮她捡起手机,放在她身边。直起身来的瞬间,突然被她抓住了袖子,管桐怔住了。
“管桐,”她这样叫他,带一点偶尔的清明,“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你就是喝得太急了,”管桐略挣一下袖子,可是被抓得太紧,挣不脱,“那是白酒,又不是白水,你就算不喝又怎样?”
“我讨厌应酬,可是我没有选择,”蒋曼琳慢慢把脸贴在管桐的袖子上,管桐心里一震,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能够相依相偎的年代,听见她说,“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不应酬……你不喝,人家说你仗着省长的背景摆架子,你喝,老公不愿意,说你不顾家……儿子跟我一点都不亲,他是我婆婆带大的,只要有奶奶,妈妈永远不回来也不会觉得想念……我婆婆那人……呵呵……那个人啊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别人看我什么都有,可是我除了儿子,什么都没有……”
她这样絮絮地说着,管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不容易盼到自己的手机响,掏出来接听,听见县长着急地问:“管县长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不回来不合适吧?我跟你说蒋处长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一个女同志……”
“我出来接电话,看见她了,她也在接电话,好像是家里人有事找,”管桐撒谎,“我这就回去。”
“好,抓紧点。”县长这才放心地收线,管桐扭头看看蒋曼琳,只见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他,又好像是在看他头顶上方的月亮。
管桐叹口气,伸手掺蒋曼琳站起来。蒋曼琳的行动还算利索,也没多话,只是乖乖地站起来,随管桐往外走。走到酒店正门口的时候,管桐犹豫一下,还是拐个弯,带蒋曼琳去了客房部,要来备用钥匙,把她送回房间。临走的时候管桐倒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顺手再拧开小夜灯。温暖的灯光下他看一眼蒋曼琳,只见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角还有泪痕。
管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晚,一直到离开后,管桐的脑海中都一直交替着蒋曼琳的影像:过去的,现在的,意气风发的,失意哀伤的……她没怎么变,仍然漂亮,气质越来越好,头发剪短了一些,看上去更加精明干练,估计都不会有人知道,背人处她心里的苦。
说到蒋曼琳的婆婆,管桐略知一二:省地税局的党委书记,能干,说一不二。若是把这份强悍带到家庭生活中,管桐不用猜也知道,蒋曼琳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如果蒋曼琳是个能承受委屈的小媳妇倒也罢了,可偏偏蒋曼琳自己从小到大也是优越感强烈,她能忍一天两天甚至一年两年,却未必能忍一辈子。
管桐没有幸灾乐祸——虽然他们分手了,虽然她第二次的选择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幸福,但是想想顾小影,他们自己的生活又岂是一帆风顺?
说到底,谁都不容易。
所以,他才那么想听到顾小影的声音,撒娇也好,发脾气也好,手舞足蹈地给他讲笑话也好,都是生机勃勃的。他最喜欢她的怕也就是这一点——她不是没有烦恼,但她不往心里存烦恼,甚至很多时候自己就把烦恼转化了,然后用一种货真价实的快乐去感染周围的人,迅速而又真挚。
有她在他身边,他的生活便多了很多的轻松。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蒋曼琳迷离的表情,和那句委屈的话:我想儿子了……
她只剩这一样寄托,因为这个寄托,她酒醒之后仍然会微笑、会像没事人一样忘记这个晚上对他所说的一切。她因为这种寄托,可以吞下去所有的苦——管桐突然想,或许,他真的应该有个孩子了。
不是敷衍,不是安慰,是真的想要一个孩子了。作为生命的延续,看他(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像蒋曼琳说的那样,陪孩子长大……其实即便是在以前,他都不是不想要孩子,他只是觉得不合适,严格说起来,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条件与资格。
难道不是吗,单就“陪孩子长大”这一条,他就做不到。
不过这段时间他也知道自己变了:他开始犹豫,开始踟蹰,他不希望再亏待顾小影,让她一直等下去、一个人孤零零地等下去。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她害怕,可现在他知道了,日复一日的孤独的确是可以销蚀掉任何人本来坚强勇敢的外壳。顾小影的梦魇、每一次打电话时说的那句“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还有所有那些对生一个孩子的渴望……未必是她刻意的重复,但足以让他歉意深种,无法忘怀。
是的,现在他知道了,婚姻不只是一个男人放心大胆往前走的后盾,还是GPS全球导航器——那是种规划,告诉你尽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往前走,但要限速、要注意前方的交通指示灯、要晓得变道、切勿跑偏。要记住,无论你走多远,身后都有一个家,这是你往前走的勇气与力量,也是你必须要考量到的限制与顾虑。
其实凡事都是如此——因为付出爱与惦念,才能收获信任与依赖、支持与动力。
管桐想,或许,现在,他真的应该为他俩的未来、这个家的未来,去做点什么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4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

关于怀孕这件事,常常是试了才会知道:你努力了,你真的努力了,你恨不得把自家男人榨干了,可到了用验孕棒查成绩的那天,照样提心吊胆,照样名落孙山……所以,现在顾小影知道了,怀孕不仅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根本就是一场最艰难的考试!

1
年前,管桐终于回了家。
他仍旧没有告诉顾小影和蒋曼琳见面的事情,当然更不会提到蒋曼琳带给他的触动与反思——开始时是怕她多心,后来则彻底觉得没必要了,因为顾小影的心思压根不在除了生孩子以外的任何一件事情上面。
而周围的人们显然也是把生孩子这件事放在了头等大事的高度上:大年三十,管桐和顾小影一起回家,结果进家门没多久就被管利明刺激了。

管利明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唉,你们也不要给我买衣服、买吃的,你们给我生个孙子,我的人生才算有意义。”
顾小影想喷笑,又死命憋回去,抬头看看管利明,很想从他脸上看见一点许三多的执着。结果许三多没找着,反倒被管利明瞪:“小影啊,你岁数也不小了,女人不抓紧生孩子就生不出来了。年轻人啊,不要光想着自己……我还不知道你们吗,你们就是不想生孩子……”
岁数不小了?生不出来了?光想着自己?
顾小影听得差点揭竿而起,多亏管桐在她之前率先和他爹对抗:“爸,我们不是不想生孩子,我们现在是条件不具备。”
管利明急了:“怎么会不具备呢,你们还想要什么条件?”
管桐耐心地答:“我还在下面挂职,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方便。再说就算方便,我们一个月才见一次面,也没那么容易啊!”
管利明差点掀桌子:“你们咋能一个月就见一次面呢?当官还不放假吗?光干活不放假当官干什么啊?还不如我们种地呢!我说你念书念了那么多年,钱没挣回来多少,怎么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一个?”
管桐也有点急了:“说多少次了,不是生不出来,是时候不到。”
可是这次连谢家蓉都站在了管利明一边:“要什么时候?那时候你爸还在外面打工呢,也没耽误我们生孩子。”
管桐忍不住瞪眼了:“我们能和你们那时候比吗,你们都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多聪明,如果没有我们给他们打好基础,他们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父母付出的精力上都落后人家一步,从小就输在起跑线上!”
“什么起跑线不起跑线的,那你妈还不识字呢,不照样培养你这么个研究生?”管利明快气死了,“啪”地把筷子扔到地上,吼,“小兔崽子你岁数不大还反了?”
“那是什么时代,现在是什么时代,能一样吗?”
……
顾小影闷头吃饭,由着这父子俩吵。不过她也没多委屈自己——第二天就死拉活拽着管桐回了娘家,反正初三本来就是要回娘家过的,眼下这个情况,更是让她一秒钟都没法在管家再呆下去。

结果自己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起因是顾小影的堂妹带着满一岁的儿子来大伯家拜年,顾爸和顾妈看着那么可爱的小孩子几乎脚都拔不动了!
一边逗小孩子还要一边感叹:“真可爱啊,要是自己的外孙子多好,就不用给人家送回去了……”
顾小影本来也乐滋滋地逗小孩玩,听见这话,差点抓狂。
好不容易等堂妹一家走了,顾爸和顾妈的晚饭都吃得不顺畅,一边吃一边对管桐和顾小影旁敲侧击:“今天那个小孩子挺可爱是吧?”
因为战场转移到了顾家,所以顾小影理所当然要变成前锋。于是管桐闷头吃饭,顾小影奋勇迎敌:“是啊,很可爱。”
顾妈很高兴:“你们也抓紧呀!”
“抓紧着呢,这事儿也急不得啊!”顾小影摊摊手。
“你们这样不行啊,两地分居,还都作息不规律,”顾爸叹气,“好的生活习惯是孕育一个健康宝宝的先决条件。”
“我回去就办健身卡!”顾小影赌咒发誓。
顾妈还是叹气:“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的让我抱上个软乎乎的小孩子……”
顾爸还是羡慕:“对啊,那孩子真是可爱,那眼睛多精神啊!比影影小时候不差……”
顾小影咽口唾沫,干脆不说话了。
这个年,就这么从头到尾,都充满了低气压。

但顾小影是谁?她是个杀不死的小强啊!“哪个山有虎,才向哪山行”——这才是她一贯的人生风格啊!面对两边四个老人的夹攻,顾小影迅速制定了下一步的战略方案!
首先,顾爸说的对,他俩有必要恢复正常的作息习惯。尽管管桐在蒲荫有时候身不由己,但隔着一条电话线,她得坚持展开作息方面的监督。她自己也不能天天晚上码字或者上网聊天了,得早睡早起,坚持吃早餐。饮食也要健康化,不能再吃那么多的甜点!管桐似乎已经打着“希望工程”的旗号戒了三个月的酒,还要继续坚持下去!顾小影也要把健身卡办好,要么跑步要么瑜伽,反正不能再这么懒散下去了!
其次,必须加大每个月的接触力度,尤其是在排卵期内接触!按照网上介绍的排卵期计算方式,顾小影务必保持在排卵期前后共达十天的日子里,每隔一日就要努力强暴老公或被老公强暴一次!尽管会很辛苦,但要义无反顾!
再次,据说有种神奇的东西,叫做“排卵试纸”?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去买它百八十个回来!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
综上所述,顾老师将在不久的将来展开全面措施弥补自己的不足——顽强的她,从床上跌倒了一百次,就要第一百零一次地从床上爬起来!
嗯,不得不说,她可真是一个……女……英……雄……啊……

可是……上天有时候,也是会捉弄人的……
数日后,当顾小影再次恭迎了“大姨妈”的圣驾后,她……崩溃了……
崩溃后的第一反应,是沮丧地回到床上,抱着个暖水袋继续昏睡。
从早晨八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再醒来的时候,“小强”顾老师灵光骤现,突然想起一个无敌的工具,叫做“搜索引擎”!
真是不得不佩服网络的神奇啊——在搜索了诸如“迟迟不孕的原因”、“结婚X月为什么还没怀孕”、“怎样尽快怀孕”等关键词之后,顾小影恍然大悟。
原来,制约怀孕的因素那么多啊?!
比如说,病理性的原因,诸如男性性功能障碍、输精管梗阻、精索静脉曲张,女性排卵功能障碍、女性血液中存有抗精子抗体等等……真是洋洋洒洒、想都没想到啊!
顾小影完全被震撼了!
其中最震撼的一条,居然还有女性内分泌失调引起的生理期不规律?
似乎……好像……大约……她的确不是那么规律啊……
顾小影对着电脑屏幕沉思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当女性内分泌失调的时候,极易错过受孕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调节好内分泌,就是尽快迎接一个宝宝到来的重要基础!
想到这里,顾小影突然想起,似乎某次江岳阳提过他有个高中同学在中医院做医生?
一瞬间,顾小影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中午十二点半,她拿起电话拨江岳阳的号码,其语调之亢奋差点把已经刚开始睡午觉的江岳阳吓到:“江老师!我有一事相求!”
江岳阳睡的昏头昏脑的:“求什么?抓紧说,我刚睡着。”
“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在中医院当医生?”顾小影很兴奋,“哪个科的?”
“呃……忘了……”江岳阳迷迷糊糊,“儿科吧?”
嗯,不是妇科?顾小影略微失望一小下,但很快振奋了——没关系嘛,儿科和妇科完全是连在一起的嘛,没有妈妈哪来的孩子,肯定都是相通的啦!就算不通,也认识不少熟人的嘛!
思及此,顾小影马上布置任务:“你能帮我跟他打着招呼不?我要去看病!”
“看病?”江岳阳吓醒了,“你哪里病了?”
“内分泌,”顾小影轻描淡写,“调节一下嘛,滋阴养颜。”
“你有病啊顾小影?”江岳阳很气愤——调节内分泌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对啊,我就是要去看病啊!”顾小影点点头,也不管江岳阳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你抓紧帮我联系啊,我让莘莘下午陪我去,一点半我们就到了啊!”
“哎哎你别急,”江岳阳真是服了这种行动力,“等我打完电话约个时间,人家医院也不是给咱家开的,你别想起一出是一出。”
OK!”顾小影答应,迅速挂断电话。江岳阳还没等说话就听见听筒里传来忙音,真是欲哭无泪,恨不得跪下来喊顾小影一声“奶奶”……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49: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得不说,江岳阳的工作效率还真是高——下午四点半,当顾小影和许莘准时出现在江岳阳的师弟杜屹北医生所在的儿科门口时,刚打听一声,一个医生就从几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中间抬起头,举一下手:“我在这里!”
因为他戴着口罩,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子,只能看见眼睛笑笑的,略打量顾小影和许莘一下,然后指指门外说:“稍等一会儿。”
顾小影和许莘点点头,也不坐下,还是站在门口,一左一右扒着门框看杜屹北笑眯眯地按小孩子的肚子,他一边按一边哄孩子:“不哭了,乖,咱不打针。叔叔这里是不用打针的对不对?你不哭,不哭叔叔给糖吃……”
顾小影叹为观止,扭头对许莘说:“我觉得当儿科医生比当小学老师还要有耐心。”
许莘赞同地点点头,又同情地看看顾小影:“姊妹儿,你看看这里的鬼哭狼嚎,难道还想生孩子吗?”
顾小影正色道:“那当然!小孩子带来的乐趣是无穷的!”
“那我没看出来,”许莘摇摇头,“我只看见了小孩子带来的麻烦是无穷的。”
“那是你还没长大,”顾小影看看正瞪眼的许莘,“甭瞪我,我说的是实话。你看你原来还不想谈恋爱呢,现在都想找个男人结婚了,这就说明你在成长。我跟你打赌,你用不了多久就会特别想要个小孩子,你就会从心底里喜欢孩子,你看见别人的孩子都恨不得能冲上去摸一摸、亲一口,你做梦都想马上有个自己的孩子。”
看着顾小影那一脸幸福的憧憬,许莘哆嗦一下,摸摸胳膊摇摇头:“太难以想象了,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
两人正在聊天的工夫,屋里看诊的小孩子和家长也逐渐散去。杜屹北终于舒口气,从桌前站起来,拿下口罩,笑着招呼门口的两尊门神:“进来吧!”
许莘一回头,看见杜屹北的刹那,“呀”地叫了一声。顾小影好奇地看看许莘,再看看杜屹北,正好听见许莘说:“是你?”
杜屹北似乎永远是笑眯眯的样子:“你认识我?”
“是啊,有一天晚上,我和我姐带着她女儿来看水痘,不是你接诊的吗?”许莘很高兴,一脸看见熟人的亲切感,“你还担心我外甥女将来破相了嫁不出去,给开了止痒的中药……”
“哦,”杜屹北点点头,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怪不得我看你也有点眼熟,你是江岳阳的同事?”
“她才是江老师的同事,”许莘把顾小影拖到身边,顾小影还沉浸在“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感慨中持续地八卦着,听见许莘指着自己做补充介绍,“江老师本来是我俩的辅导员,毕业后她留校了,我没留。”
“噢。”杜屹北恍然大悟。
顾小影的好奇心又上来了,忍不住问杜屹北:“你有江老师那么老吗?怎么会和他是高中同学?”
“我比他低两级,”儿科医生杜屹北个子不算高,但脾气好得不得了,总是笑眯眯地,不管跟谁说话的调子都像是在哄孩子,“当时我们都在校队打篮球,就这么认识的。后来虽然考了不同的大学,不过都没离开这个城市,所以还是有空时就凑在一起聚聚。”
说完了再补一句:“哦,对了,一起打球的还有我表哥——就是要介绍给你们的那个医生,他们生殖中心在后面那栋楼上。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身边的实习医生交代好工作,转身出了儿科诊室,一边走一边转身给两人解释:“我们这里特别忙,病人也多,很少能按时吃饭或者按时下班。之所以让你们今天下午晚点来,是因为我哥基本把门诊上的病人都约在上午和每周二四下午,而每周一三五下午基本都安排了手术。像现在,估计他做完手术了,门诊上的人还比较少,就不用排很久的队。”
“哦,”顾小影点点头,对这个小大夫的周到心仪得不得了,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死死握住许莘的手,压低声音在许莘耳边说,“多好的男人啊,我当初就想嫁这么个人!”
许莘瞥顾小影一眼,“哼”一声:“其实你家管大哥那样的就是我的终极追求。”
“杜屹北……他比江老师小两岁,那就是比你大两岁喽,”顾小影念叨着,兴奋起来,“姊妹儿,冲啊!”
“他都三十了怎么可能还是单身?”许莘看一眼顾小影,也压低声音,“你以为人人都像江老师那么挑三拣四、挑肥拣瘦?哎,你不觉得江老师审美很怪异吗?这么多年也没听见他说谁不好,可是轮到结婚这件事,从来没见他觉得谁好。”
“那过会儿我帮你问,”顾小影的八卦之心又开始膨胀,拍着胸脯承诺,“我去找江老师打听,如果这个小医生还是待字闺中,姊妹儿你就冲上去,拿下他!”
许莘刚要张嘴说话,猛地见前面杜医生回转身,看着她俩微笑:“到了。”

两人一起伸脖子,看见面前的诊室里一个长得很好看、戴着眼镜的男医生正转过身来和杜屹北寒暄:“时间把握得挺好,我刚做完手术你们就来了。”
“就是这两个,”杜屹北笑一笑,伸手指一下顾小影和许莘,“我还纳闷呢,江岳阳怎么不直接找你?又不是不认识。”
“我俩一共才一起打了两次球,你以为我们能多熟?”说话的医生笑了,扭头看看正在瞠目结舌盯着他看的顾小影和许莘,坐下问,“谁要看病?”
“我!”顾小影举手,坐到桌前的凳子上,刚好一抬眼看见帅医生胸前的牌子上写着“蒋明波,生殖中心”的字样,忍不住在内心深处热烈地赞颂起中医院领导的商业头脑——有这么帅的医生在女性云集的地方坐诊,那还不是客似云来啊?
“结婚多久了?”蒋医生扶扶眼镜,温和地问。
“两年。”顾小影老老实实地答。
“采用什么避孕措施?”蒋医生一边在病历上记录一边继续问。
“避孕套。”顾小影内心略微感到一点小尴尬——到底是和一个长得不错的男医生讨论这个问题,而且旁边还站着个同样很帅的、更年轻的男医生……真是……太别扭了。可是作为一个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一向都是“胆大心细脸皮厚”的高素质人才,她必须维护自己从容的气质!
蒋医生又点点头:“停止使用避孕器具多久了?”
“三个月——”
顾小影话音未落,站在旁边的杜屹北“扑哧”笑出声:“才三个月啊!来我哥这里的少说也是两三年的。你急什么啊,一般一年以上才需要来医院的。”
“嗯?”顾小影终于听明白了大家在讨论什么问题,急忙摇手,“我不是急着现在就来看不孕不育的,我觉得我家现在还没上升到这个高度呢。我就是想打听一下怎么调节内分泌,才能让自己想怀孕的时候能怀得更顺畅一点?”
“顺畅……”蒋医生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但显然还是被这种诡异的修辞方式震撼了,挺帅的脸上纠结起一阵疑似吃馒头被噎住的表情,瞪眼看顾小影。
“嘿嘿,不好意思啊,”顾小影看看两位医生的表情,讪笑,“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难道要去内分泌科……”
“算了,别折腾了,”厚道的蒋大夫叹口气,“我帮你开张调理内分泌的方子,你去楼下抓点药喝喝试试。”
“大夫你真是好人!”顾小影眉开眼笑。
两个医生同时被这种诡异的感谢词噎了一下。
蒋医生被噎得顿了顿才说:“给我看看你的舌苔。”
顾小影配合地使劲、使劲吐舌头,蒋医生一丝不苟地看了看,好脾气地问:“月经规律吗……量多量少……大便正常吗……手伸出来。”
许莘在一边听得快要崩溃了,内心无比崇拜顾小影此刻在讨论如此类型问题时的镇定自若,心底不由得感叹:已婚妇女啊,这就是活生生的已婚妇女啊!她居然能把如此隐私的问题讨论得好像“恐怖电影的滥觞”一样高雅、坦然、举重若轻!
然后再忍不住崇拜一下正在给顾小影把脉的蒋医生和正在毫不避讳地看热闹的杜医生:明明是两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啊!还都有一技之长、职业高尚、才华横溢……这么优质的两个人,居然要在这里和女人探讨月经、大便、舌苔……这是什么世道啊!
许莘在心底扼腕叹息,真是越想越痛苦啊!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52:04 | 显示全部楼层
2

因为中间又跑了一趟B超室和手术室的缘故,等开完药方时间也不早了,蒋明波起身,和杜屹北一起陪顾小影、许莘去药房取药。
顾小影一路上都心潮澎湃,在许莘耳朵边念叨:“快看快看,我以前都不知道男人穿白大褂这么好看……天啊,简直是完美的结婚对象!”
“不要聒噪了,女侠,”许莘脑袋都快被聒噪爆了,“你说的是前面哪一个?”
“都很好啊!”顾小影再打量一下前方的两个背影,小声说,“杜医生有多高?一米七三?差不多吧,我目测向来很准的。当然不算高,不过你只要少穿几次高跟鞋就不显得他矮了!要说帅肯定是蒋医生更帅一点,不过杜医生胜在气质温和,那俩酒窝太讨人喜欢了,一看就是儿科医生。蒋医生的缺点就是挑不出毛病来,职业好,长得帅,人肯定也很讲卫生,又耐心……”
STOP!”许莘喊停,“女人你冷静点。你上面说的哪一点管大哥不具备?”
“职业吧,”顾小影还真是仔细想了想,“除了职业,我对他各方面的指标还是凑合着能表示满意的。”
“职业……”许莘痛苦地叹息一声,“不知道多少人想找个你那样前途无量、衣食无忧的老公呢……”
“也很无趣,”顾小影站在取药的人群外,远远看一眼蒋明波和杜屹北,感慨着补充,“我早就说过,他把有限的精力和智商都投入到了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了。对过日子而言,他是太不合格了——没有情趣不说,还木讷乏味,连平日里聊天都是一副新闻联播的口吻。无趣,太无趣了。”
正控诉着,电话响。顾小影接起来,听见在一片嘈杂中,江岳阳大声问:“怎么样了,看完病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好着呢,”顾小影好奇,“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
“别提了,刚开学就组织文艺汇演,忙死了,”江岳阳不知道拿着手机走到了什么安静的角落,周围的嘈杂一下子消失了,“还在医院吗?我刚给杜屹北发完短信,晚上一起吃饭。”
“真的呀?”顾小影拿着手机往药房窗口看一眼,刚好看见杜屹北收起手机也往她们这边看过来,目光相撞的瞬间他还笑了笑,这一笑又让顾小影心神荡漾了一下。
“这还能有假的吗?”江岳阳言简意赅地安排,“杜屹北说他俩马上就下班,你们跟他俩走吧,杜屹北说他负责定包间,我把这里安排一下就走。”
“行,你抓紧点,”顾小影乐呵呵地收线,招呼许莘,“走吧,晚上和两个医生一起吃饭。”
她一边说一边琢磨:自己要怎么打听他俩有没有女朋友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呢……
旁边许莘看出来她那点小算盘,有点怀疑地问:“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顾小影点头:“合适。怎么能不合适呢?医生啊!多么伟大而实惠的职业!牺牲你一个,幸福我们一批人!你没结婚不知道,能认识个医生,还把他吸收到自己家,那是多么便利的一件事情!你想想吧,你要是和他俩当中的任何一个成了,我和你姐,果果和我家宝宝,那就有了生命保障啊!到时候只要一个电话,肯定比救护车反应还快!”
“顾——小——影——”许莘又忍不住磨牙了。

晚餐当然是在融洽、热烈地气氛中进行,令顾小影高兴的是,蒋明波和杜屹北还真的都是单身——蒋明波今年三十一岁,杜屹北三十,俩人是姑表亲。杜家是个中医世家,杜屹北的爷爷(也就是蒋明波的姥爷)是治疗冠心病的名老中医、博士生导师,杜屹北的爸爸(也就是蒋明波的舅舅)是治疗糖尿病的主任医师,杜屹北的姥姥干脆就是蒋明波的导师,也是省内知名的妇科专家……顾小影咂舌:这才叫名门望族啊!
不过杜屹北和蒋明波还是有区别的:相比话不多的蒋明波而言,杜屹北性格开朗。虽然和“话痨”顾小影有相当大的差距,但谈笑风生也是个有趣的人。一晚上他都在讲诊室里好玩的事,听得周围的人乐不可支。而蒋明波的研究方向似乎决定了他不怎么便于和大家交流他的工作——顾小影邪恶地想:其实,大家还是很欢迎他讲点什么的。
杜屹北眉飞色舞:“四岁的小男孩,就站在我旁边,眼泪汪汪地问他妈妈‘妈妈,要打针吗’。他妈妈说‘中医院不打针的,可是如果你不乖乖吃药,下次就要带你去打针’,他赶紧点头‘那我吃药,吃药不打针’。我们就逗他说‘男孩子怎么能怕打针呢,女孩子才害怕呢’,他就很严肃地告诉我们‘因为那样我的屁股就不美了’。我们都笑了,他妈妈也笑了,小男孩想了想,告诉我们说‘我妈妈说过最喜欢我的小屁股’,然后转头问他妈妈‘对不对啊妈妈’,他妈妈赶紧点头‘是啊,妈妈最喜欢宝宝的屁股了,洗完澡肉乎乎、滑溜溜的,亲都亲不够’,小男孩听了很满意,继续很严肃地跟我们补充说‘等我打了针,屁股就不美了,妈妈就会更喜欢爸爸的屁股了’……”
“噗——”顾小影刚喝进去一口汤,差点都喷在许莘身上。许莘和江岳阳乐得筷子都要掉了,连蒋明波都笑起来。
满桌上只有杜屹北还很镇定,继续讲:“我们一群医生护士都在笑,结果小男孩看我们笑,以为我们不相信,就问他妈‘妈妈你更喜欢我的屁股还是爸爸的屁股啊’,他妈没辙,就说‘当然是你的小屁股啦,永远都是你的小屁股更可爱’,小男孩很高兴地笑了,结果我们都没想到他会接着问‘那……妈妈,你更喜欢我的小鸡鸡,还是爸爸的小鸡鸡呢’……”
“噗——”这次江岳阳喷了。
许莘万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在喝水,淑女形象得到一贯保持,可也没憋住,还是跟着向来没形象的顾小影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有点微微的脸红。
可是没想到杜屹北那么细心,急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不是讲得太过了?我们那里童言无忌,没注意尺度,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顾小影笑得快岔气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过是童言无忌嘛。”
许莘看着顾小影,若有所思地说:“小苍蝇,我怎么觉得如果你有儿子,应该就是这个风格?”
听她这么一说,江岳阳也乐了,扭头问顾小影:“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回答你儿子?”
顾小影想了想,憋不住地笑起来,摆摆手:“不说也罢,你们都是纯洁的青年。”
“说吧说吧,没事的,我们都是医务工作者。”杜屹北显然十分好奇。
顾小影笑两声,坐直了,正色道:“我会严肃地告诉我儿子,‘儿子啊,妈妈爱你,也爱你的故乡’……”
“咳咳——”这次,可怜的杜屹北医生呛着了。

晚宴就这样在一片欢声笑语外加喷水咳嗽中结束了,如果用管桐的思维来说,这就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继往开来的大会”。
真的是继往开来——第二天,江岳阳就在顾小影的提醒下将“红娘”的重任揽上身,决定替许莘和杜屹北牵线搭桥,只是挺好奇:“为什么不是蒋明波?”
“蒋明波也行啊,”顾小影笑嘻嘻的,“你可以试探一下他俩的态度嘛。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杜医生一些,他的性格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许莘,看上去挺活泼,其实骨子里特别胆小。随着个开朗的人就能过开朗的日子,随着个内向的人她会比人家更内向。两口子一起过日子,有话都憋着不说,互相猜来猜去的,不猜崩了才怪!”
江岳阳惊讶地看看顾小影:“没看出来啊,你还挺犀利!”
没等顾小影说话先抱怨:“你有空研究杜屹北,怎么不替我操心啊,我也是单身!”
“你太老了,”顾小影摇头叹息,“人家杜医生才三十岁,多好的年纪,花朵一样。”
“我也不过三十二,”江岳阳很郁闷,“我师兄和你谈恋爱的时候也就我这么大。”
“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帮你找找。”都说已婚妇女的乐趣就是帮人介绍对象,现在顾小影体会到了——没办法,你一旦过上了有人作伴的日子,就看不得别人孤单着。
“我要求不高,不用太漂亮,别太丑就行。贤惠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当然也别是全职太太,那种我养不起啊,”江岳阳一边琢磨一边说,“性格嘛,你和许莘这样的就算了,你俩太闹腾了。”
“有你这么对‘红娘’说话的吗?”顾小影瞥江岳阳一眼,突然“呀”的一声,拍一下脑袋,“我突然发现,按你这个要求还真有个合适的人……”
“谁?”江岳阳斜眼看看顾小影,并不相信她有什么正常的、健康的建议。
“段斐师姐,”顾小影居然很严肃,很诚恳,“长得不错,职业也不错,够贤惠,不闹腾,但人也不死板。”
江岳阳张张嘴,半晌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如果认同顾小影的观点,按她这种听风就是雨的性格,估计五分钟后就能帮他去提亲;如果不认同顾小影的观点,那就好像他看不上人家段斐……其实他还真是从来都没有看不上段斐过。
如果说早期江岳阳确实觉得段斐对孟旭事无巨细都要管的状态让他很不屑,那么后来,当他俩离婚后,尤其还是在对段斐多了一点了解后,他已经把不屑转为欣赏——他觉得她坚强、能干、心地也好,是个难得的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可是,他并不知道,就算他觉得段斐还不错,他的父母、他的家庭,还有社会周遭的眼光、作为孟旭邻居的尴尬……这些,他都能扛得过去吗?
他不是个市侩的人,可是到了他这个年纪,谈恋爱不过是结婚的序曲,既然要认真严肃地对待,就总要把前因后果想清楚。而种种前因与可能产生的后果一起,都让所有好感与欣赏,不得不变得踌躇。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54:45 | 显示全部楼层
3

段斐在整个寒假期间的状态和许莘差不多:都是一场又一场地相亲,见面对象从某四十来岁秃顶丧妻的国企领导,到某高校三十八九岁大龄未婚老海归,还有某机关离异有孩中层干部、某科研机构丧妻有儿技术员……她觉得相对来说比较靠谱的是最后一个,对方三十八岁,有个儿子,和她凑在一起,正好儿女双全。
父母劝她:“差不多就行了,到底不是做姑娘那会儿了。”
段斐点头,其实心里比黄连还苦——别人家三十岁的姑娘最多被人嫌弃年龄偏大,可到底还是姑娘家;轮到自己,也不过就三十岁,却成了一汪泛着深色茶油的隔夜茶,只要有人肯接手,爹妈已经千恩万谢。
真是好笑——结婚那天,宣誓要祸福与共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原来,还是那个看上去像长不大的顾小影透彻,她说的对:白头偕老,至死不渝,这种话,要真到白了头、咽了气的那一天,才能论证。说早了,即便说得再真诚,可信度也不大。
有些承诺,的确只能用生命本身来度量。

开学后不久,段斐去参加省高校工委的会议,很巧,往会场走的时候迎面遇见江岳阳。其实如果没有顾小影和许莘在一边插科打诨,她是不愿意看见他的——他曾经是她和孟旭的邻居,现在依然算是孟旭的同事,听他那意思也不可能成为她段斐的表妹夫了,那么他俩之间所剩余的,都不是美好的联想或回忆。
可江岳阳还是高兴地和她打招呼:“段斐,你也来了啊?”
段斐微笑着点点头,那笑容有保留,只在脸上,到不了眼底。江岳阳有点疑惑,但也没多想,反倒八卦得兴致勃勃:“我给你妹介绍了个男朋友。”
段斐很惊讶:“谁啊?”
“上次给你家果果看过病的那个医生,杜屹北,中医院的,”江岳阳估计她当时也没空对医生产生什么深刻印象,“有空大家一起坐坐,认识一下。”
段斐想了想,点点头:“只要他俩愿意,我没问题。”
江岳阳笑一笑:“果果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快两岁了?”
“快了,”段斐提起女儿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就有温和的光芒,“我打算等她满两岁,就把她送到全日制的早教班去,先试试效果,不行的话就再回来。”
“这么小的孩子送出去……放心吗?”江岳阳有点怀疑。
“总要试试的,现在的早教班一个老师带三个孩子,精力上顾得过来,比普通幼儿园的小小班要让人放心一些。虽然价钱贵一点,好在我爸妈都有退休金,我的收入也能应付。”段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
江岳阳看看她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三十岁,这么年轻,按说她该有更温暖的生活,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有让人难过的坚强。她身边,该有一个男人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是那么让人难过地提起“我爸妈都有退休金”……
恰在此时,段斐的手机响,她不好意思地朝江岳阳笑笑,接起来。
是许莘,在电话里哇哩哇啦地投诉:“姐,你那个助理研究员又来约我!这次居然是去爬山!而且爬山就爬山吧,还不去爬要买门票的山,偏要去爬烈士陵园!还嘱咐我别再穿高跟鞋了,上次那样会太累——哎你说这人到底是粗心还是细心啊,他上次都注意到我穿高跟鞋了怎么还带着我在那么大的一个广场上来回走了三趟!姐,你这都什么眼光啊!尽挑了些残次品打发我!”
好不容易等许莘一鼓作气发完牢骚,段斐憋不住地笑,还得安慰妹子:“你不要这么刻薄,其实人家长得也不错,不就是节约点吗?烈士陵园嘛……你就当是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了,成不成?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把人家一棒子打死,得给人家机会,才能看出一个人到底适合还是不适合你……”
“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们找个抠门抠成这样的试试!不能因为我们都是单身就硬把我们划拉到一起啊,除了这个,我俩哪里还有共同点?”许莘大吼大叫,看来是气得不轻,声音太大,连江岳阳都听见了。
段斐只好再朝江岳阳抱歉地笑笑,继续安慰许莘:“莘莘你别挑肥拣瘦的,你再挑,连这样的都没有了。你姐夫当初倒不抠门,可最后还不是甩甩袖子就走了?女人这辈子无非是找个靠谱的男人啊!”
“你觉得这么抠门的男人靠谱吗?我觉得与其和这人浪费时间,还不如跟小苍蝇看上的那个医生接触呢,”许莘很痛苦,“可是我也不喜欢医生啊!他们都是通药理的人,万一哪天想弄死我,神不知鬼不觉,我就已经OVER了……”
“别胡说八道,”段斐哭笑不得地呵斥,“人家江老师好心好意地要给你介绍那个医生呢,你就不能联想点正常的?我跟你说,别这山看着那山高,你没把这座山走遍,就永远都没有发言权。”
说完了叹口气,再换上和缓点的语气:“莘莘,听姐姐说,女人这辈子,嫁人就像投胎,嫁错了后悔都来不及。长得好的、花钱大方的、家世好的或是职业好的……这样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可是真的就能陪你走一辈子吗?你拿这些标准去挑,就算挑来了,能不能长久?所以说到底,你也别强调这人多抠门,你要是真觉得不是一路人,那就算了,姐也不逼你,明天就帮你回绝他。可如果还算是一路上的,就别被硬件卡住。女人啊,青春太短暂,拖一天都在贬值,你别走姐的老路……”
她的语调里有淡淡的凄凉,江岳阳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皱眉头。
他其实很想说“你何必妄自菲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又要怎样说,才能宽慰眼前这个其实仍然年轻的女人。

转眼周一,上午,江岳阳在校园里看见了顾小影,他想招呼一声,跟她说说段斐的事,可不知道怎么开口,刚举起的手就这么又放下了。倒是他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顾小影眼尖,一眼就捕捉到江岳阳的背影。
“江老师!”顾小影在他背后喊。
江岳阳回头,看见顾小影抱着一摞书跑过来,眉开眼笑地问他:“事情办得怎样了?”
“你说杜屹北?”江岳阳很快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别急啊,咱们好歹是娘家人,太心急了显得不矜持。”
顾小影瞪大眼,很敬佩:“江老师,虽然你自己都没找到结婚对象,但是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合格的媒人啊……”
“还行吧,”江岳阳低调地谦虚一下,瞄一眼顾小影,“看你这模样挺容光焕发啊,怎么样,周末我师兄回来了吧,还和谐?”
“啊……这个问题啊,”顾小影瞄江岳阳一眼,想故作慈爱状拍拍他肩膀,没够着,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同志,你就算了解了皮毛,也体会不到精髓的。”
“你……”江岳阳张了张嘴,瞪了瞪眼,还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表达此时此刻他悲愤的心情,活脱脱就失语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4-2 11:58:11 | 显示全部楼层
顾小影告别了悲愤失语的江岳阳,乐呵呵地回教室上后两节课,路上还想:江岳阳也真好骗啊真好骗……真脆弱啊真脆弱……
其实所谓皮毛和精髓的区别……唉,新婚燕尔时是有的啦!等变成老夫老妻,还是抱着“生孩子”这种功利想法的两个老夫老妻的时候,哪里还分什么皮毛和精髓呢?所谓皮毛或者精髓,究其本质不过是个“功课”——要认真做功课,半个月后才能带着希望和憧憬用一个小小的验孕棒去“查成绩”。如果是两条红线,那么恭喜你,考试合格,等着九个月后发毕业证书吧;如果是一条红线,呵呵,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而既然提升到了“做功课”的境界……十九年的求学生涯里,她顾小影倒是挺喜欢读书、学习、思考的,但是她最讨厌做功课了!不管什么形式的功课,无论是听写、口算、背课文、写论文……统统不喜欢!
唉,归根结底,自己真不是个好学生啊……顾小影叹息一下。不过她也是很久后才明白,其实作业或者功课,本身并不让人厌烦,人们厌烦的只是作业和功课背后的“强制”性质。“生孩子”这件事情也一样,本来挺美好的一件事,一旦变成了任务,变成了迫不及待需要完成的“功课”,想不烦都难。
比如刚过去的那个周末……当然这事情得从头说起。
首先,是顾小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买了十张“排卵试纸”。而事实证明,这个东西真的是很神奇啊——当两条红线出现的刹那,顾小影忍不住仰头大笑!
两条红线啊!这就意味着未来24-72小时内将要排卵啊!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那是周四,顾小影一边满意地端详那两条线,一边对管桐下通牒:“你,必须周五晚上回来,你如果不回来,以后就不必再回来了!”
管桐吓一跳,以为这孩子又吃错药了,打听一大圈才发现她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念头,哭笑不得,但还是妥协:“好,我下班就往回走。”
顾小影很满意。

转眼,就到了周五。
周五晚上,管桐依照惯例,还是习惯性地在吃完晚饭后拿出了一份《南方周末》。
顾小影很无奈。但为了保持良好的情绪,她还是和颜悦色地把报纸从管桐手里抽走,然后拽他一起看电视。管桐向来不喜欢看浪费时间的综艺节目,但是老婆像八爪章鱼一样缠在身上,这种久违的家庭感觉让他觉得很温暖,温暖得令他不忍心拒绝。于是便以前所未有的耐心陪顾小影看电视,听电视里的综艺主持人把电视内外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似乎是第一次,他发现,这种“无聊”的节目还真的具有舒缓神经、渲染温情的作用。
于是顺理成章——等到看完电视洗完澡关上灯,当某人又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时候,管桐忍不住凑过去,从对方最怕痒的耳垂开始一点点地咬。某人不停地发出“唧唧咕咕”的笑声,手脚都不老实,让人很怀疑是不是有被踢残废了的可能。管桐好不容易才把面前碍事的衣服都剥掉,月光下女人白皙的皮肤像削了皮的白萝卜(很久很久以后,当顾小影听到这个比喻时,怒:好歹也得是剥了壳的煮鸡蛋吧?怎么能是白萝卜呢?管桐你是学美学的吗?)……
但是不得不承认,“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到底还是很科学的——顾小影在依稀的光影里伸手摸摸管桐的脸,看着管桐的眼睛,吻上他的脸颊。管桐侧头,在顾小影的脖颈上亲一下,听到细微的嘤咛声,这声音好像一小枚溅落的火星,顷刻间点燃冬天里的暖意融融。内陆城市的冬天很干燥,然而顾小影还是能感受到环抱着管桐的手臂上泛出浅浅的湿,有呼吸从胸前一路延伸开去,空气里的凉意远不能抵挡体温升高时灿烂灼热的光芒。最动情的时刻,顾小影使劲咬一下面前的肩膀,管桐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带她在有光的地方飞翔。
这不是个好习惯——咬完后顾小影就内疚了——她总是咬他,每次都咬他,他抗议过,可是她真的改不了。她需要这种活生生的存在感,有肌肤的弹性,汗水的气息,黑夜里,光芒膨胀成快速窜过的电流,她都能感受到脚趾弯曲的力量,让她恨不得把胳膊收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告诉自己,这是切实可拥的人,这是切实可拥的幸福……

然而……似乎……这一次,在顾小影的幸福里,出了点岔子。
嗯,真是难以启齿的岔子啊……事后,顾小影这样想。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说过了,最动情的时刻,顾小影咬过管桐的肩膀,可是管桐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在光芒四射中飞翔……唉,当然飞翔是件美好的事,可是如果一直飞啊一直飞啊就是不落地,那多累啊……
偏偏,顾小影觉得已经飞得很心满意足了,可是有人还在飞啊飞啊飞啊……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按照顾小影对管桐做这件事情的全部程序的了解,现在都该落地很久了,可是为什么他还在飞啊飞啊飞啊……
漫长的飞行过程中,顾小影终于发现刚才所有的光芒啊、电流啊都瞬间汇集成一个大坑——苍天啊,只飞不停坑死人啊!

于是……很久很久以后,当管桐终于飞完了的时候,顾小影觉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悲愤了。
她不明白: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参加此项运动,所以缺乏锻炼?还是管桐实在是老当益壮、老有所为?三十好几的人了,他不累吗?
按理说此时此刻她作为人家的老婆,应该由衷赞颂一下自家男人的“人老心不老、心老力不老”的,可是请原谅顾老师吧——在有气无力、大脑缺氧的情况下,她脱口而出的只能是她心底的那句话:“管桐,你就不能快点结束吗?”
噗——满屋风情,在管桐惊愕地抬起头来的刹那,消失殆尽……

可是,最让人无奈的是,管处长你完全可以斥责你老婆的污蔑与诽谤的啊,你为什么要说实话呢——寂静的空气里,大约过了几秒钟,管桐偏偏很沮丧地说了句:“唉,我也想啊,可是很难啊!”
这回真的连点风情的影子都没了……
可是顾小影不是地球人,大家不能拿常理推断她,因为她居然努力撑开眼皮,很坦然、很从容、很家常地问:“为什么?”
管桐郁闷地摇头:“不知道。”
“好在最后成功了……”顾小影想了想,闭上眼舒口气,“成功就行!”
她是这样想的:不管过程咋样,有结果就好!要的就是这点“84消毒液”嘛!这是宝贵的“84消毒液”啊!虽然自己现在很想去洗手间,可是得忍着啊!
她这样想着想着,大脑中就渐渐展开一副生动的3D动画场景:一大群卡通小士兵,戴着小钢盔,在隧道里喊着口号、呼啸着往前冲。前面一批累死了,后面一批踩着倒下的弟兄们继续冲上去!又一批累死了,新的一批冲上去……终于,一个勇敢、坚强、有力量的小士兵成功地一跳——砰地一声冲入一个白色大球的内部,于是,他新生了!
这样遐想的功夫,管桐已经出出进进地把自己拾掇干净了,然后躺回来,很失落地把脸埋在他老婆的颈窝里:“你还好吧?”
“我是很好啦,”顾小影故作慈爱地摸摸管桐的头,“不要有压力,老公,我看网上说,如果太劳累,比较不容易达到很HIGH的层次啦。”
“唉,”管桐叹口气,皱眉头,“难道我真的老了?”
顾小影努力撑着眼皮安慰他:“谁说的?你不是成功了吗?而且你这个时间长啊——这是活生生的‘宝刀不老’啊!”
管桐瞥顾小影一眼,看她困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心里泛起一阵柔软的心疼,伸出胳膊揽过她:“睡吧,这几天我不工作了,好好休息一下。”
“噢耶,”顾小影使劲打个哈欠,满意地缩到管桐怀里,嘟囔,“早就该这样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秒钟都没耽搁,迅速奔往了通向甜蜜梦乡的道路上——管桐在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看看顾小影睡着的脸,再叹口气,伸手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转身睡去。
睡着前,管桐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稍纵即逝,也不好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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