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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灵羽

[原创] 《纸婚》叶萱(新婚后磨合期的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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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0:41:19 | 显示全部楼层
(6)

这一边,管桐急匆匆进了家门,四处看看,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管利明和谢家蓉是一早就说要去菜市场买排骨,可是顾小影呢?
再仔细想想,恍然大悟:今天不就是艺术学院开学的日子吗?顾小影肯定是去学校报到了!
想想真是头疼——他撂下一大摊子事儿,想趁管利明和谢家蓉不在家的时候回来找顾小影好好谈谈,可是却扑了空。
管桐站在客厅里无奈地叹口气。
过会,才转身给自己接杯矿泉水,边喝边想:真是没办法的事——顾小影,二十六周岁,不算小了。可是一直在学校里念书,毕业后留在学校里工作,虽然偶尔也会遭遇一点人情凉薄,但和纷繁的社会相比,都太小儿科了。或者可以说,二十六年来,顾小影没感受过世态炎凉,没见识过小人当道,也就没有尝试过委屈自己。长这么大,善良、阳光、快乐、积极,以为自己很成熟,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还太理想化、太率性、太孩子气。
他爱她,喜欢与她在一起,是因为欣赏她的灵气、聪明、蕙质兰心。从她的文章里,他能看见,她有一颗水晶玻璃一样的心。
这样的心灵,美好得不像话,当然也脆弱得不像话。
管桐毫不担心,将来,他们的孩子,在顾小影的影响下,会同样善良、阳光、快乐、积极。但是他想,他一定要慢慢地告诉自己的孩子,这世界上总有一些委屈,你要学习承受,才能一直、一直快乐地生活。

其实,很惭愧,昨天晚上,他也失态了。
他是很想说句对不起的,不过既然她去学校了,那就晚上再说吧。
这样想着,管桐放下水杯,准备回单位。可是就在这时,手机“嗡嗡”地震动,他掏出来,看见是顾小影的短信。
打开阅读,不长的一条,写着:晚上不回家,在学校住。明天也暂时不打算回去了,最近很忙。
管桐先是一愣,继而苦笑——他当然不会认为顾小影真的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没有什么爆发力的女人这一次居然行动力惊人!
管桐心里暗自担忧:看来如果他不不去找她,短时间内顾小影是真不会回家了。

另一边,顾小影终于赶在开会前十分钟赶到新校区,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行李运进教师公寓——比当年的研究生寝室待遇好一点,一个屋子两个人,有床,有书桌,有衣柜。因为新校区远离市区,这样的设置不过是为了给老师们准备一个临时的休息场所。
开完例会,顾小影回公寓里收拾的行李,收拾完了满意地往床上一躺,那瞬间竟然有种重归学生时代的感觉。才发现时间真的比流水还要快——好像昨天她还在焦头烂额地准备毕业论文,而事实上已是七个月过去。只是一转眼,她就从一个学生变为一个老师。她的对床也不再是许莘,而是同年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的同事刘笛。
其实一切都变了。
尽管,有很多事看起来貌似从未改变。

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午顾小影给学生们上完课,刚从教室走出来,迎面遇见陈烨和身边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
顾小影一低头,企图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逃遁,还没走出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顾小影!”
顾小影回头,看见陈烨已经甩下身边包围着的学生,微笑着快步走过来。就那十几步的距离,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生的目光。
顾小影在心里叹口气,心想:男人啊,你果然就是祸水。
陈烨走到顾小影面前,低头看看她手里的袋子,笑着问:“下课了?”
“嗯,”顾小影微笑一下,点点头,“正要去餐厅吃饭。”
“你不回家?”陈烨很纳闷,“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班车了,你吃完饭可就来不及了。”
“不回去了,我在教师公寓住,”顾小影看看陈烨,不服气地发牢骚,“太不公平了!都是讲师嘛,凭什么我们都是两个人一间屋,你是一个人一间屋啊?果然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陈烨笑了,看着顾小影答:“小影你还真没变,还是这么孩子气。”
“去去去,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顾小影翻个白眼给陈烨,转头不看他。
陈烨乐不可支:“顾小影,改天给我引荐一下你老公吧,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娶你这样的小孩。你说你怎么总也长不大呢?!”
顾小影一点都没有和他开玩笑的闲情逸致,满脑袋都快要冒火了——怎么最近这么邪门啊?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闲人都喜欢说她长不大?她明明比管桐持家有方,明明比管桐能说会道,明明比管桐脑袋灵光,可是为什么都认为她是小孩子?!
真是气死她了!

正腹诽着,突然手机响。顾小影听清楚不是《童话》的曲调,还有些失望。
她伸手在包里翻,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接听,就听见许莘急吼吼的声音:“我姐要生了!我姐夫不在家,我送她去医院,你快过来帮个忙!”
“啊?生了?”顾小影一下子拔高声音,瞪大眼,“哪家医院?”
“省立医院,我叫了救护车,”许莘急得要命,“你直接过去吧,带点钱啊,我怕我带的钱不够。”
“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顾小影急忙挂上电话,回头焦急地看陈烨,“陈烨,你带了多少钱?”
“现金?不多,一千多块吧,你干吗?”陈烨看顾小影着急的样子,一边掏钱包一边问。
顾小影急得想哭:“我好朋友要生孩子了,我得去省立医院送点钱。”
“那没问题,”陈烨临危不乱,伸手往教学楼方向一指,“我开车过来了,我送你去,等你到了医院,我去帮你取钱,我带了信用卡。”
顾小影愣一下:“不用,我身上也还有些钱的……”
“顾小影,你不至于这么客气吧,”陈烨皱眉头,一边拽起顾小影往教学楼门口跑一边说,“就算分手了,你也不至于避我如蛇蝎啊!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一看见我就低头往人群里钻,如果我不叫住你,你还真打算连个招呼都不打?”
顾小影一愣,下意识被他拽着跑,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开车走在路上,顾小影终于略略平复一点紧张心理,才想起问陈烨:“你在国内考的驾照?”
陈烨瞥顾小影一眼:“我认识你之前就考出来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顾小影有点慌乱,飞快地回答,然后扭头看窗外。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有些无措——她不爱他了,他也早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么多以前的事?
陈烨似乎看出了顾小影的局促,微微叹口气,问:“谁生孩子?”
“段斐师姐。”顾小影看着窗外答。
过会,她才踌躇着说:“陈烨,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没想刻意躲你,可是,我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陈烨听到这个词,突然觉得有点心寒,停了几秒钟才叹口气道,“顾小影,我真不知道是该表扬你严守妇道,还是该骂你从门缝里瞧人。哎你能不能把我想象得高尚一点?虽然我走前没告诉你,是够没人性的,但那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这一走,真的可能就不回国了。我一个穷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接过去,我甚至都不敢保证说我能让你过上不用去中餐馆刷盘子的日子。除了一腔热情,我什么都没有,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就不能空耗着你!”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看着前方的路面。进了市区,到了繁华路段,塞车很严重。路边有两辆车刮擦,交警在处理事故,长长一条车龙在路上一步步地往前挪。陈烨踩着离合,一点点松开,再踩紧,再松开,再踩紧,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一下下紧缩,再松开,再紧缩……好像有什么凉而湿的东西,瞬间便裹住了这些年里,那么多让自己只能向前、无法后退的年华。
顾小影终于扭头,看着陈烨的侧脸,有些惊讶。
她听见他的语气那么伤感:“你看,我也遭报应了,到我终于有信心说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原地等我了。”
车厢里终于一片沉寂。
没有人知道,这时候,还可以说什么?

或许,从来不及说什么开始,所有的话,也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0:41:44 | 显示全部楼层
(7)

结果真是乱上加乱——傍晚五点半,市区内所有路段都在塞车。顾小影好不容易赶到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近两小时。一路心急火燎地跑到产房门口,刚好看见许莘在产房外面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顾小影焦急地冲过去,抓住许莘问:“怎样了?生了吗?”
“不知道,”许莘哭丧着脸,“还不到预产期呢,这算什么啊?我的小命都要被吓掉一半。”
顾小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一回头,看见陈烨跟在自己身后,急忙问:“有钱吗?”
“有,”陈烨点点头,向目瞪口呆的许莘打个招呼,对顾小影说,“我去取钱,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起说。”
“没有了……”许莘呆呆地看着陈烨转身走远的背影,半晌才惊恐地扭头看顾小影,“你们俩怎么搅到一起去了?你不知道自己结婚了吗?你还没放下他?顾小影你——”
“打住!”顾小影头疼地看看许莘,“想象力不要那么丰富。我们就是偶遇,知道吗,偶遇!”
“他不是为你才回艺术学院做兼职教师的吧?”许莘着急地看顾小影,“我可告诉你啊,管大哥是好人,你别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朝云暮雨……”
“再打住!”顾小影听见管桐的名字就生气,“我告诉你,二十四小时内,不要在我面前提管桐这个人!”
“怎么了?”许莘愣,“他又哪里得罪你了?”
“他冲我吼,”顾小影委屈地看着许莘,“你能想象吗?他居然冲我吼!他爸说我是不能下蛋的母鸡,他给我的解释是他爸是农村人,不会说话。可是他每次都拿这个当借口,说他无能为力,他改变不了。许莘,你说,他总用这个借口推卸责任,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怎么解决问题……”
“可是,小苍蝇,”许莘深深吸口气,认真地看着顾小影,“如果换了你是管桐,你还能找出别的理由来吗?你又能改变什么?是给你公公普及‘五讲四美三热爱’,还是教给他文明用语?你能抹去他前五十年农村生活的记忆吗?这是事实,我们谁都改变不了。”
顾小影愣住了。
许莘拉住顾小影的手叹口气:“小苍蝇,我不知道将来我会有怎样的婚姻,怎样的公婆,也或许我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体会不到你的痛苦。但是我觉得,管大哥真的挺不容易的。他能走到今天,像你受到的这种委屈和不理解,不知道要扛多少……”
自诩为伶牙俐齿的顾小影,再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正在这时,楼梯口有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顾小影和许莘一扭头,看见孟旭满头是汗地冲过来。
他一紧张就不会说话:“莘莘,你姐姐……她……你说……”
“我姐在里面,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急死人了!”许莘顿时转移目标,怒火中烧,“姐夫你不知道这几天是我姐的预产期吗?你干什么呢?”
“她现在怎么样了?”孟旭终于说完整了话,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在里面呢,还没出来,”许莘看见孟旭着急的样子,也消了气,反过头安慰他,“姐夫你别急,医生说没事。”
“没事怎么还不出来?”孟旭急得发慌。
反倒是许莘平静下来,看陈烨也从楼下跑上来,还有精神给孟旭介绍:“这是我们同学,陈烨,过来帮忙。”
孟旭匆促地和陈烨握手,然后继续手足无措地看着产房门口。不远处座椅上还有几个产妇的家属,所有人都瞪着产房大门,恨不得门一开就冲上去。

也正是这时,门开了。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涌上去,就听见医生喊:“段斐家属!”
“在,在,我在这里!”孟旭急忙迎上去。
“女孩,六斤四两,挺健康的。”
医生说完便开始交代入院事宜,孟旭唯唯诺诺地点头。顾小影和许莘吊在嗓子眼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对视一眼,顾小影咧嘴一笑,抱住了许莘。
“吓死我了,”许莘带着哭腔笑起来,“我姐鬼哭狼嚎的,吓死我了!我不生孩子了,我这辈子都不生孩子了!”
“女孩子啊!”顾小影眼睛亮亮的,都是惊喜,“你姐不是最想要个女儿?”
“啊?真的啊!”许莘愣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孟旭的反应。
见他正在忙不迭地办理各种手续,许莘这才长吁口气看着顾小影笑,眼神里还带着初为“小姨”的骄傲:“哎呀,俺姐姐可真会生,想啥来啥!早就说儿子是赔钱货了,还是女儿好,是妈的贴心小棉袄!”
顾小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烨站在她们身后也笑了——女孩子们太兴奋,都忘记了他的存在。这倒无所谓,他只是想,总有一天,他也会像孟旭这样,带着脸上那些若有若无的激动与忐忑,跑前跑后,为一个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人,办理入院手续吧?
总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会聪明可爱,但不会是他与顾小影的孩子了。
他还记得,那时他们约定,将来若是政策允许,就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姓陈,一个姓顾;要给男孩子穿和爸爸一样的外套,给女孩子穿和妈妈一样的裙子;每天晚上给他们讲故事,睡着后亲吻他们的额头,周末带他们去郊游、野炊、看童话剧;孩子们犯了错误就罚抄字帖,理由是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写一手漂亮的情书;不怕早恋,但要让他们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所有的想象都那么美好,然而这一切永远不会再发生在他们之间。
他似乎是到这时才发现,生命中的快乐此起彼伏,而遗憾也是如影随形。

回学校时,顾小影还是搭陈烨的车。
一路上她都兴奋得喋喋不休,似乎也忘记了她“情不自禁”的那些避讳。她开心地给陈烨讲段斐和孟旭的故事,讲孟旭真是个好男人,对老婆那么细心呵护、无微不至;讲段斐买的那些婴儿用品,好可爱啊好可爱……一直讲到车子在教师公寓前停下,陈烨拉手刹,静静靠在驾驶座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她,微笑。
顾小影一惊,突然明白自己在哪里,在和谁说话。之前的小心虚、小恐惧终于再次爬上心头。
她沉默一秒钟,扭头不好意思地看看陈烨。
见他也盯着她看,嗫嚅一下才说:“谢谢你陈烨,让你跟着忙这么久……我也不知道姐夫那么快就赶过去,还害你取了那么多钱,随身带着……”
“小影,”陈烨看着她,叹口气,“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顾小影一愣,陈烨笑笑,开车门下车。顾小影急忙也打开车门走出去,站在车外,她看见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车厢的距离。陈烨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搭在车门上,看着她微笑。
顾小影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就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见他开口。
他还是那么微笑地看着她,说:“顾小影,回家住吧。你在这里,我闹心。”
说完,他便钻进车厢,一溜烟地把车开往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了。
顾小影在他身后呆呆地看着远处,差点把下巴掉下来——他嫌她闹心?
还有没有天理了?
明明想说这句话的,是她啊!
什么世道?!

晚上,趴在教师公寓的单人床上,顾小影气鼓鼓地想:男人果然都是不靠谱的!看看吧,这才多久啊,管桐就会发脾气了,陈烨嫌自己闹心了……哼!全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孟旭,看人家对老婆的态度,多让人眼红啊!
想到孟旭就会想到段斐师姐的小女儿,那可真小啊,比芭比娃娃大不了多少,会哭会闹真好玩,搞得自己也想要一个了……可是一个人也生不出孩子来啊!由此可见,母鸡不是万能的,虽然只有公鸡也是万万不行的。嗯,可是说真的,管桐为什么一整天都没给自己打电话?他不会不要自己了吧?不会吧不会吧?呜呜……不会吧……
管桐你个小心眼的!
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能不理我呢!

顾小影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浑浑噩噩地睡着了。半夜里被冻醒了一次,懒得起床找东西盖,就把自己努力缩成一个小球,整个蜷缩进被子里。郊外的二月还那么冷,勤俭持家的艺术学院习惯了在半夜里停暖气。冻醒的间隙,顾小影怀念了几秒钟省委宿舍那永远暖洋洋的室温,然后又哆哆嗦嗦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顾老师圆满了——体温三十八度七,她成功地发烧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9-22 10:42:09 | 显示全部楼层
(8)

顾小影烧出幻觉了。
恍惚中,全都是管桐和管利明在吵架。她缩在一边,和谢家蓉一起看着争吵的爷俩,偶尔想说话,可是喉咙像被堵住了。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面前像有什么东西挡住自己,让自己什么都碰触不到。这时候似乎是地震了,有什么东西发出“嘭嘭嘭”的响声,大约是有重物倒下去?她急了,可是他们还在吵。她都快哭了,想说你们快跑啊,可是居然没有人理她,她一急……似乎就真的醒了?
醒了才听见有人敲门,一下下地砸,顾小影皱眉头,可是就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感到头疼。眼眶发胀,好像被热气灼过了,火辣辣的,要闭一闭再睁开,才不那么涩。
她硬撑着起身,全身的关节都在疼,脑袋晕沉沉的,还在纳闷这个时间管桐怎么回家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在学校里,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是同事刘笛。此女从本科时起就和顾小影是同学,同年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刘笛人长得清秀,也会打扮,就是有点丢三落四的——平日里,她丢钱包、落钥匙、忘手机都是常事。
顾小影昏头昏脑地下了床,头疼,又发晕,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连看也不看就转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声音沙哑地问:“你又忘拿钥匙了?”
说完了就把自己摔回到床上,伸手从旁边抓一抓,把被子抓过来盖上。这时候有人跟到床边伸出手来,抚开她的长头发,直接摸摸她的后颈,忍不住惊呼:“你发烧?”
顾小影听见这声音,愣一下,突然回头。因为速度太快,还引起一阵剧烈的头疼。她皱着眉头闭上眼,等克服了头疼再睁眼一看,差点把自己的魂吓掉:管桐?!

管桐这会却急得要命:他压根没想到,才放任这丫头一天,她就把自己搞得这么落魄!
就这小体格,她也敢扬言说离家出走?
管桐想想都后怕——如果他不来,她就打算一个人躺在这间冰凉的屋子里,直到把自己烧成傻子?
他低头看看顾小影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疼,急忙掀开被子,给顾小影穿羽绒服。
顾小影没力气跟他争,只是嘴硬:“你干吗,我不回去。”
“乖,我带你去打针,”管桐一边把顾小影的胳膊往羽绒服袖子里塞,一边低声哄着,“你发烧了,咱们去打针,然后回家,好不好?”
“不好!”顾小影扭过头去不看管桐,“我不要回去,你们就会骂我。”
她一边说一边有点痛苦地伸手揉太阳穴,管桐见状更心疼了,干脆用羽绒服把顾小影像卷春卷一样包紧,手里一使劲,打横把顾小影抱起来。也就这么一晃,顾小影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忍不住呻吟一声,下意识地往管桐怀里缩一缩。
管桐抱起顾小影就往楼下冲,刚出门就和人撞了个正着。管桐下意识说句“对不起”,却见面前的人惊怔地站住了,迟疑一下问:“顾小影?”
管桐顾不上打招呼,只匆忙点点头就往外跑,还没跑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快速追上来,有声音在他身后问:“你是谁?顾老师怎么了?”
“她发高烧,我得送她去医务室,”管桐略停一下脚步,抱歉地看看身后追上来的男人,“我是她爱人。”
“哦,”那人明显一愣,旋即说到,“我叫陈烨,是顾老师的同事,我有车,送你去市区里的大医院吧,不要去我们学校医务室,顾老师说那里是兽医站。”
管桐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顾小影说的话没错——这么多年了,这女人总也学不会厚道。

就这样,二十四小时内,陈烨两度为顾小影提供了专车服务,且都是去往省立医院这同一个地方。
也多亏了陈烨的帮忙,到了省立医院后,管桐半搂半抱着顾小影做检查、找床位,陈烨跑前跑后划价、交费、取药,终于等到药水一滴滴注入顾小影的血管,两人才不约而同吁口气,坐到顾小影床边,认认真真打个招呼。
管桐看着陈烨,很真诚地伸出手:“谢谢你。”
陈烨一笑,伸手握住:“别客气,应该的。”
“您在哪个系?”管桐看出陈烨年轻,笑着问,“是和小影同年进来的?”
“音乐系,小提琴,”陈烨微微一笑答,“我是兼职的,过段日子还要去维也纳,那边还有个学位要拿。”
想了想,又补充:“我和顾老师,我们曾经是同届不同系的同学。”
管桐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这次真是谢谢您了,这里有我守着就好了,您快回去忙吧。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陈烨微微侧一下身,看看顾小影平静的睡容,点点头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起身,管桐也急忙站起来,陈烨摆摆手:“不用送我了,你看着她吧,这姑娘忒不让人省心。”
说完,他笑一笑,转身走出病房。管桐注视着陈烨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到床边坐好。可是刚坐下,一抬头,就看见顾小影正把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看。
管桐吓一跳,伸手摸摸顾小影的额头,着急地问:“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顾小影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再看看管桐,嘟囔:“我一直醒着呢。”
见她神志清楚,管桐松口气,握住顾小影的手:“醒着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烧糊涂了。”
“谁敢说话啊?有本事你也试试新欢旧爱狭路相逢……”顾小影越说声音越低,大约是心虚,没等说完就闭上眼装死。管桐听力不错,倏忽间就把“新欢旧爱”听清了,一愣,扭头看看顾小影,再埋头回顾一下陈烨的出场过程和言谈举止,“哦”的一声,恍然大悟。
顾小影听见这声“哦”,更加心虚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瞄了管桐一眼,却恰好看见管桐神色平常地站起身给她掖被角。
顾小影睁开眼,纳闷地嘀咕:“咋没反应呢?”
管桐掖好散在床尾的被角,回头看看顾小影,平静地反问:“需要有什么反应吗?”
“不需要有反应吗?”顾小影更纳闷了,难道小说里写的果然是狗血的?事实上政府官员的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管桐大概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琢磨了一下,主动解释:“本来就没什么啊,老熟人还能总不见面?再说老人们好像经常说,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顾小影愣了一秒钟,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只见她一手撑住床半坐起来,再用插着针头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管桐,从牙缝里挤字:“管桐,你骂我是狗?!”
管桐一愣,终于笑出声:“老婆你果然看言情小说看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会吃醋?”
顾小影差点气晕了——是谁说这个人反应迟钝的?是谁说这个人虽然笨但还算厚道的?是谁说的?!
这……这……这都是谁瞎了眼啊?!(很显然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自己就是那个瞎了眼的……)

剑拔弩张之际,有护士走进来,抬头看一眼顾小影这边,惊呼一声:“四床你回血了!”
管桐和顾小影一愣,不约而同看输液管,管桐瞬间一头冷汗——回血已经快要到调节器的位置!
同一时刻,顾小影已经“啊”地一声尖叫,“咚”的一声弹回到床上,手臂也迅速下落,但还没忘轻轻放回到床边。
护士怒了,快步走过来看看顾小影的输液管,抬起头训斥:“这是医院,要吵架回家吵去!怎么病人不像病人,看护不像看护?”
说完狠狠瞪一眼顾小影和管桐,这才转身往外走。
顾小影看着人家的背影撅嘴:“护士姐姐好凶……”
管桐则是心有余悸地看看输液管,再看看顾小影,叹口气握住顾小影的手,半晌才低声说:“老婆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吧。”
顾小影扭头看看管桐,心一软,也忍不住叹口气道:“其实我真的很感激你爸妈,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你……可是管桐,我也真的有心理障碍,我一看见你爸就不痛快,你说怎么办?”
她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还在发烫的脑门,郁闷地说:“管桐,我真纳闷,你说别人家都是婆婆和儿媳妇有矛盾,怎么换到咱们家,是公公和儿媳妇相看两厌?”
管桐一愣,下意识答:“不是吧?爸绝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他只是不会说话……”
“那么就是我不好,”顾小影平静地看看管桐,略一迟疑,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顾小影,你这话说重了啊!”管桐皱皱眉头,严肃地看顾小影。
顾小影看看管桐的表情,终于闭上眼,一边苦笑一边说:“对不起。”
管桐看见她的表情,刚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她又说一句:“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管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啊,她肯定说的是实话。
顾小影这人就是有这个好处——她想什么就一定会说出来,所以他们之间才不必猜来猜去。结婚半年余,她的喜悦会与他分享,她的烦恼也不瞒他。虽然她的确是有些任性,脾气也不好,可是她真心依赖他、信任他,她在他面前,从不撒谎。
或许可以说,顾小影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只是这一次,她不喜欢的那个不是别的,而是他爹,他亲爹!
这是个他无法改变的“不合适”,这到底要他怎么办?
……
病房里,管桐烦躁地站起身,往外走两步,再回头看看输液瓶,终于还是叹口气,又坐回到原来的凳子上,开始沉默。

顾小影也闭着眼不说话了。眼眶似乎有点酸,可是又哭不出来——她想想管利明那张脸,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其实她很喜欢谢家蓉。
虽然谢家蓉不识字,虽然谢家蓉方言重,但谢家蓉的好脾气、谢家蓉的憨厚笑容都让她莫名地就对谢家蓉多了很多的怜惜。
所以她就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越喜欢谢家蓉,就越不喜欢管利明呢?
而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就能波澜不惊地过了这么一辈子呢?
看来,所谓婚姻,真是件莫名其妙的事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9-25 09:46: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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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5: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各位亲爱的书友们,大家好!我又回来了。从今天开始连载《纸婚》结局了。希望大家喜欢!
第八章 醉酒风波

这以后就过了半个多月平静的日子。
有天傍晚,管桐破天荒撂下没干完的活儿提前回家。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管桐回家时,顾小影居然不在!
“你媳妇说是晚上约了人,”管利明看着管桐,不高兴地发牢骚,“我说你妈都做好饭了,干啥还要出去吃啊,她也不听,就是要走。晚上不在家吃饭,还要出去吃,像什么话?”
管桐下意识地替顾小影说话:“她也不怎么出去吃饭的,肯定是有事儿。”
“她能有什么事?当老师的能有什么事?”管利明瞥管桐一眼,“女人结了婚就要安分点。”
“好了,爸,”管桐也不耐烦,“我不是也经常在外面吃饭?她也有她的朋友。”
“你倒是想得开,大半夜的,一个女人自己在外面……我还奇怪呢,怎么我每次打电话,你老婆都在外面和别人一起吃饭?”管利明瞪眼,“难道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么各吃各的?”
“吃饭!”关键时刻又是谢家蓉打断这爷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燃烧的战火。管桐去厨房帮忙端菜,管利明“哼”一声也过去帮忙。
管桐一边端菜一边也发现了一点奇怪之处:按照小说里写的,自己这会儿真要变成双面胶才对。可是为什么,自己居然还是维护顾小影的次数比较多?难道他不爱自己的父母吗?那不可能,因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父母的养育之恩,也发誓要让父母到城市里来过好日子的。可是为什么还是在绝大多数时候站在顾小影一边?

事实上,顾小影是去了段斐家。段斐的孩子出生了,取名果果,顾小影和许莘等几个朋友都去她家为孩子满月庆祝了。由于高兴,她多喝了两杯酒,最后是被陈烨和许莘送回家的。
顾小影一觉就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就看见穿戴整齐的管桐坐在自己身边,无奈地说:“顾小影,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怎么了?”顾小影皱眉头,努力克服宿醉后的头疼,闭上眼使劲揉额头。
管桐叹口气,伸手帮顾小影揉太阳穴,一边教训道:“不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吗,还喝那么多酒?你知不知道你把人家陈烨的车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啊!?”顾小影瞬间瞪大眼,“真的?”
“忘了?”管桐瞥顾小影一眼,“没有酒量就不要喝酒,要不是有他俩送你,一个喝醉酒的女人要吃多大亏,你知道吗?”
这时顾小影已经发现形势对自己不利,便开始耍赖,哼哼唧唧地抱着脑袋,不敢看管桐。
管桐叹口气,伸手扶顾小影坐起来:“头还疼不疼?你上午不需要备课吗?快起来洗脸,吃点早饭,干点正事儿。”
顾小影终于想起自己那永远没有尽头的备课任务,愁眉苦脸地爬起来,昏头昏脑地往卫生间走。
路过餐厅的时候管利明正在吃早餐,抬头看见顾小影,板一下脸:“小影啊,下次不要喝酒啦,不是好东西,女人喝酒不好的。”
“哦,知道了。”顾小影知道自己理亏,低下头往卫生间走。
管利明还想说什么,可是皱皱眉头没说出来,只是使劲清清嗓子,咳了一口痰出来。刚想往地板上吐,却猛地停住了,急忙环顾一下四周,还好看见一个烟灰缸,赶快拿过来,然后使了大力,“噗”地一口吐进去。
千不该万不该,顾小影就在那一刻回了一下头,于是正好看见那口脓痰被吐进她狠了狠心才买回来的水晶烟灰缸里!因为力气大,烟灰缸里“砰”地一下子飞出无数烟灰,飘飘洒洒地落进餐桌上的菜碟里!
猛地,一阵恶心窜上顾小影喉咙,她来不及说话,一个急转身奔进卫生间。然而就在对准马桶想要吐什么的时候,马桶圈上残存的黄色液体“轰”的一声炸毁了顾小影最后的意志!
“呕——”顾小影终于忍不住,一头栽到洗脸的面盆里,两手死死抓住盥洗台的台面,面色死灰地开始吐,直吐到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外屋,正准备出门的管桐听到声音不对,只是一愣,迅速转身冲进卫生间。一推门,就看见顾小影面色苍白地往地板上滑。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抱住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的顾小影,着急地喊:“小影,小影,你怎么了?醒醒,看着我。”
见没有反应,管桐急忙抱起顾小影往外跑。管利明也从餐桌前站起来,表情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吐晕了,”管桐抱着顾小影急冲冲地说,“爸你帮我开门,我送她去医院。”
说话间谢家蓉也从厨房跑出来,看见这幅情景,急忙喊住管桐:“你让她躺会儿,她是不是害喜啊?!”
“啊?”管桐蒙了。
于是,醒来的时候,顾小影就看见自己头顶上方齐齐围着三颗脑袋!
还没等顾小影回过神来,她就听见管利明带着惊喜的大嗓门:“小影,你醒啦?”
管桐刚想说什么,性急的管利明却已经脱口而出:“小影,你是不是怀上啦?”
“啊?”顾小影惊得愣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看谢家蓉和管桐。结果看见谢家蓉满眼期待,管桐却微微皱着眉头。
“怀上了吗?”等不到儿媳妇的回答,管利明激动地自说自话,“你刚才在厕所里吐到晕,是不是怀上了?”
他这一说,顾小影一下子就想起刚才的那口浓痰和马桶圈上残存的尿液……剩余的胃酸顷刻间涌上来,顾小影脸一白,猛地扑到床边就开始干呕!
管桐急忙扶住顾小影,一边拍她的后背一边扭头对管利明说:“爸,你让她休息一下,这个等会儿再问。”
“哎,好,好。”管利明满脸的喜气洋洋,难得地顺从儿子的建议,乐呵呵地去卫生间里拿毛巾。谢家蓉也高兴得不得了,赶紧递上一杯热水,管桐小心地扶着顾小影,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下去。
终于等到神志清醒了一些,顾小影有气无力地抬头看看闹钟,脸色煞白地问管桐:“你不去上班了?”
“你这样,我怎么去上班?”管桐伸手摸摸顾小影的额头,“怎么吐这么厉害?”
“你也想问我是不是怀孕了吧?”顾小影扯扯嘴角,勉强笑笑,“真对不起啊,让你们失望了,我昨天出去吃饭前刚发现来例假了。”
“那怎么会吐成这样?”管桐有点担忧,“肠胃炎又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有点恼火,他想顾小影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呢?从两人认识到现在,管桐都数不清,顾小影曾因为嘴馋而引发多少次肠胃炎?
“可能是因为昨晚喝了很多红酒吧,”顾小影无力地闭上眼,过很久才低声说,“还有就是,跟你爸说,以后小便的时候,要把马桶圈扶起来……吐痰的话,餐桌下面有纸巾。”
管桐愣住了。
上午,明晃晃的阳光沿着半敞着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那么安静。
管桐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顾小影,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顾小影闭眼躺在床上,筋疲力尽,昏昏欲睡。
她想,她太累了,她真的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啥?没怀孕?!”
这个消息不啻于平地一声雷,一下子就炸飞了管利明和谢家蓉得之不易的惊喜。
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管利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管桐问:“啥?没怀上?那怎么吐成那样呢?”
谢家蓉则不相信自己的经验判断也会出错,问管桐:“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管桐皱眉头,“明年吧,明年我们就要孩子。”
“明年?”管利明险些背过气去,“明年你三十五了!你不急我们还急呢!”
“我刚三十三,爸你别逢人加两岁,”管桐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有自己的打算,你们别掺和了。”
“你们自己啥打算啊?你们自己的打算就是拖!”管利明气得头晕,“我算是看出来了,管桐,你能耐了,老人的话你不听了,是吧?那行,我们走,我们不在这儿烦你!”
“爸,你说什么呢?”管桐觉得自己大脑里也好像绷了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我没嫌你们烦,我就是说你得理解我们,我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你不了解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就别给我们布置些不合时宜的任务了。”
眼见着管利明又要吹胡子瞪眼,谢家蓉急忙插嘴:“年也过完了,我们也得回去准备春耕了,本来昨天晚上也和你爸商量着要走,跟这事儿没关系,你让小影别多心。我们收拾收拾,这几天就走,你有空的时候去给我们买两张长途车票,听见没有?”
难得谢家蓉一次说这么多话,管桐看看她,“嗯”一声表示答应。管利明用鼻子“哼”一声,再没正眼看管桐。
隔着一扇门,卧室里的顾小影在半睡半醒间听见一点争吵的片断,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按理说管利明和谢家蓉要走了,她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是真奇怪,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让自己的婚姻生活比那煮过头了的海鲜疙瘩汤还要一塌糊涂?
就这样,两天后,管利明和谢家蓉踏上了返乡的客车。临走时顾小影和管桐去长途汽车站送他们,谢家蓉拉着顾小影的手欲言又止。顾小影看懂了她眼神里那些想要说却不敢说的话,忍不住一阵心酸。
到最后,终于还是说了句:“妈,你放心。”
谢家蓉的眼神瞬间明亮了一下,这才捏捏顾小影的手,放心地上了车。
看着汽车远去的背影,顾小影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有点庆幸,有点欣喜,有点沉重,有点无奈……有点无法言说的难过。
其实,她从不怀疑自己对管桐的爱。但“买一赠二”的婚姻常态也终于让她知道了,“买椟还珠”这个成语若是放在今天,不应该单纯解释为某傻人买下盒子扔珠子,反倒应该解释为盒子决定珠子,所以买珠子之前一定要瞪大眼睛看看盒子!
老顾同志说得没错,嫁人,果然就是嫁给一个家庭。
她终于承认自己的怯懦了——在嫁人之前,她似乎从来不曾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无能为力。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5: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远房表妹

不过不管怎么说,管利明和谢家蓉离开后,顾小影的日子的确是逍遥了许多,工作也回到了规律得不能再规律的轨道上:连续奋战N天后,论文顺利完成,教材如期付梓,小说开始收尾……顾小影看着这一摞摞印着方块字的A4纸,感慨万千。
管桐也难得地进入短暂的休整期,每天晚上都按时回家,有两次还赶上了五点半发车的班车。但因为他加班的次数太多,直接导致上车时险些因为脸孔陌生而被司机询问祖宗十八代。最后还多亏有相熟的朋友帮忙作证,这才解了围。班车司机听说管桐的工作,还笑说:“秘书处的啊?怪不得。”
顾小影听到这个笑话后多少有点心酸——她现在似乎也有点明白了,虽然总有些人会莫名其妙地平步青云,但更多的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就像管桐所在的省委办公厅,大多数人都有锦绣前程,但那前程,何尝不是用更多的私人时间换来的?
大衙门里的人,自然有大衙门的苦处。
晚饭时,管桐照例还是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联播》,看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老婆,下个月有一场考试,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要不要报名。”
“考试?”顾小影先吃饱了,正在一边剥水果,不经意地问,“考什么?”
“省委组织部要面向省直机关三十五岁以下的副处级干部公开考选一批县委常委、副县长,我恰好符合标准,厅里也允许我去考考试试。”管桐有些迟疑地答。
顾小影一愣,抬头看了看管桐,过会儿才说:“看样子是个挺好的事儿。”
“可是,如果考上了,就要去下面县市工作,”管桐顿一顿,“可能要两地分居两年以上。”
“两地分居?”顾小影很惊讶,也很迷茫,“省委不好吗?为什么要到下面去?”
管桐叹口气,放下筷子慢慢说:“小影,我一毕业就进了省委机关,一直没有基层工作经历,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缺陷。再者这次试如果考上了,就有机会分管一些具体工作,这也是个十分重要的学习机会……”
“你很想考是不是?”顾小影平静地看着管桐,“对你来说,这个机会很重要,对不对?”
“对。”管桐点点头。
“那就考吧,”顾小影站起身伸个懒腰,“反正你就算不去外地,也天天都要加班,我和独居没啥区别,习惯了就好了,没有老公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小影,”听到这话,管桐心里涌出一阵愧疚,他伸手把顾小影拖进怀里,抱紧了,低声说,“对不起。”
顾小影想了想,扭头看一眼管桐:“不过按你爸妈盼孙子的急切心情,你这一下去,我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我先把话说在前面,如果你爸妈再给我打电话,教育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只能拿你当挡箭牌了。”
管桐苦笑一下:“他们是老脑筋,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小影点点头,盘算:“两年后我二十八周岁……嗯,还好,可以考虑造人计划了。”
管桐深深叹口气,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是把头埋在妻子的肩上,很久都没说话。

顾小影的安宁日子没过多久,就接到了管利明的电话:“小影啊,你跟管桐说一声,艳艳要去省城找工作啊,你让他安排一下,这段时间就住你家吧!我已经跟她家里说啦,你们家就有空床,就不要去外面花钱住旅馆啦!”
“什么?”顾小影的血压瞬间飙到一百八,“艳艳?艳艳是谁?”
“艳艳啊,你们结婚的时候还帮你们干活的那个,”管利明提醒顾小影,“她大学毕业啦,不想在咱这里找工作,想去省城看看,你们给安排安排……唉算啦,我还是打管桐手机吧,给他详细说……”
客厅里,顾小影拿着电话听筒,呆呆地站着。
果然,中午,管桐的电话就来了:“老婆,辛苦你了,把书房里那张床收拾一下吧,艳艳过来住。”
“艳艳是谁?”顾小影很冷静,气大发了就变得冷静的那种。
“魏艳艳,按辈分说她算是我远房表妹吧,”管桐叹口气,“八六年生,职业学院专科毕业,念的还是经济管理——你说一个大专生,能管理什么啊?”
“远房表妹你都要管吃管住管工作,”顾小影也叹气,“我们是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吧?”
“可是人家都开口了,总不能不管啊……”管桐很无奈,“帮帮试试吧,实在帮不上就算了。”
顾小影没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懒得和管桐说话的时候,早先顾小影是选择呵斥、吵架、吼的方式,后来改成挂电话或是一言不发转身走掉——既然无法改变,还理论个屁?
现在她渐渐有点理解了,为什么说吵架可以增进夫妻感情,冷漠却是杀死婚姻的凶手。
可是不管你冷漠不冷漠,管桐还是要回家吃晚饭,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让顾小影都没有了脾气——原来发脾气的至高境界就是彻底没脾气了。
而且不管你到底有没有脾气,魏艳艳同学还是要来。不仅要来,速度还很快——第二天傍晚,顾小影从学校上完课回家,一推门,就看见客厅里的硕大行李袋。抬头,入眼就是一个模样还算清秀的女孩子,站在客厅中间束手无策的样子。
听到开门声,管桐从客房钻出来,发现是顾小影,略有些火大地问:“你还没收拾客房?不是告诉你今天艳艳就来了?”
“本想今天上午收拾的,结果一大早临时通知调课,”顾小影疲惫地脱外套,“你看着收拾吧,我很累,先睡会儿。”
“不做饭?”管桐皱眉头,他这阵子又忙会务,焦头烂额。
“想吃什么出去吃吧,我要睡觉,”顾小影嗓子有些哑,也皱眉,“不要吵我。”
管桐真有些烦躁了:“你好歹帮帮我,我今天还要赶一个材料出来,忙得要死。”
“管桐,我求你了,我上了整整八节课,”顾小影觉得自己郁闷得想哭,“我快要虚脱了,你饶了我吧!”
“嫂子,哥,”被晾在一边的魏艳艳终于怯怯地开口,“我是不是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你们要是觉得麻烦,我明天就走。”
“不关你的事,”管桐努力压住心里的烦躁和气恼,“你晚饭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住着吧,”顾小影叹口气看看魏艳艳,很努力才挤出一个笑容,“我站了一整天的讲台,很累,嗓子也不舒服,你们不用管我,出去吃饭吧,我睡会儿就好了。”
魏艳艳不说话了,只是用有些惊恐的眼神看着顾小影。管桐最近快要被连续不断的会议逼疯了,看见这样的眼神就更加烦,转身抓起钥匙和手机就出了门。魏艳艳亦步亦趋地跟在管桐身后,出门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顾小影,那眼神像小兔子一样,莫名就惹人怜。
顾小影叹口气,转身进卧室,没脱衣服就把自己扔到床上。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前还在想,或许,自己应该对魏艳艳好一点。
毕竟,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谁又错了呢?
似乎谁都没有错……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八点。
顾小影起床,走到客厅才发现,魏艳艳还睡着呢!
顾小影皱皱眉头:现在的孩子,面对找工作这样的事,在学历低,能力也不见得多么高的情况下,都是这样心境从容的吗?用老人们的话说就是,难道自己也不知道着急?
可是总不能不管,只好敲敲书房的门:“艳艳,起床了,你早餐要吃点什么?”
没有人回答。
“艳艳,起床了,吃早饭了!”顾小影再敲门。
还是没有人回答。
顾小影心里一惊——不会是生病了吧?
急忙推开门走进去,使劲推推床上的人:“艳艳,你怎么了?起床啦!”
“唔——”推了好几下,魏艳艳终于朦朦胧胧地醒过来,“嫂子,早!”
顾小影先松口气,再看着睡得五迷三道的魏艳艳,心里有点冒火:“已经八点了!快起床吃早饭,过会儿我带你去人才招聘市场。”
“招聘市场?”魏艳艳揉揉眼坐起来,纳闷地看着顾小影,“去人才招聘市场干什么?”
“你不是来找工作的?”顾小影觉得脑袋都要炸——难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是要找工作的。可是我哥不是当官的吗?给我安排个好单位上班不行吗?为什么还要去招聘市场?”魏艳艳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小影,“嫂子,那里都是没本事的人和不入流的单位才要去的地方。我哥那么有本事,我还需要去那种地方吗?”
顾小影听完这话险些休克,过好久才回过神来,一边克制自己想要磨牙的冲动一边说:“你哥没你想象的那么有本事。再说这里是省会,研究生都一抓一大把,本科生毕业即失业,人才招聘市场也是撞大运,吃完早饭我陪你去撞撞试试吧。”
“一抓一大把?”魏艳艳想不明白,“那嫂子你不就是研究生?你怎么还能在大学里当老师呢?我哥就没帮忙?他要不帮忙,你能饶了他?”
顾小影真要磨牙了,深深吸口气才说:“艳艳,你哥不是机器猫,没法给你变出很多机会来,你总要靠自己,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知道吗?”
“不是的!”魏艳艳突然涨红脸,义正词严地辩论,“嫂子你说得不对!我们同学的爸爸就是当官的,他就可以进银行!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要是公平,我就不用来找我哥了!”
“哦——我明白了,”顾小影点点头,“艳艳,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就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获取一个不错的岗位,因为你本身也是很有实力的,对不对?”
“对!”魏艳艳重重点头,眼睛死死盯着顾小影。
“那么,艳艳你告诉我,你大专也快要读完了,你们学校应该组织你们参加过本科自学考试吧?三年过去了,你通过了几门?或者说,你还有几门没有通过?”顾小影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魏艳艳。
“还有……四门……”魏艳艳的声音有点低下去。
“四门?”顾小影扬眉毛,“按理说,到大三这时候,最多也就剩两门没有考过吧?”
“有两门……第一次没过,要重考……”魏艳艳低头,红脸,底气不足了。
“好吧,不说这个了,”顾小影摇摇头,“现在企业招聘都要看综合能力的,在校期间你担任过学生干部,或者做过社会实践吗?”
“没有。”魏艳艳嗫嚅。
“为什么?难道这不是锻炼能力的好机会吗?”顾小影坐到床边,抱膝看着魏艳艳。
“做学生干部和社会实践多耽误时间啊!”魏艳艳辩解,“我想用这些时间学习的……”
“哦……”顾小影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你为了不影响学习,所以才不担任学生干部,也不去做社会实践,然后你努力学习,结果还有两门功课要补考……”
魏艳艳的脸色终于彻底青了,两汪泪水就在眼眶里盘旋:“嫂子,你看不起我就直说,不用这么指桑骂槐地嘲笑我。”
“概念错误!”顾小影毫不客气地看着魏艳艳,“第一,我刚才压根没有‘指桑’;第二,如果你无法对自己做出客观评价,我‘骂槐’也没用。”
“嫂子,你——”魏艳艳急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顾小影起身,在走出房间前回头看魏艳艳,目光平静,“妹妹,远的不说,就说你哥哥,他作为一个农村孩子,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机遇,还有勤奋。说白了,就算有门路的人会有更好的机会,但只要你真正优秀,那也未必没有机会。可能我这么说有些犀利了,但你总要知道,所有那些成功的人,都是对自己有正确认知的人。”
魏艳艳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顾小影看着魏艳艳的表情,微微一笑:“起床吧,早饭有烤面包片,吃完饭我们再去验证一下——看看在机会均等的情况下,在彼此都没有门路的人群中间,你是不是足够优秀。”
 楼主| 发表于 2010-1-20 10:5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学生出走
结果当然是可以预见的——三月,正是毕业生求职的黄金季节,并不宽敞的人才市场里人头攒动。顾小影带着魏艳艳挤进去,一路上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但跑一大圈下来,也没有任何一家企业对魏艳艳表示出特别的好感。
魏艳艳满脸气愤和不甘心,站在人才市场的门厅里发牢骚:“太不尊重人了,简历连看都不看,就那么往身后的箱子里一丢。好不容易有看简历的,听说你是大专生,差点把白眼球都翻出来。还有那是哪家公司的主管啊,四十多岁的女人那么妖里妖气的,还捏着嗓子说什么‘我们公司还是倾向于招收有相关工作经历的人才’……真是人才怎么会到这里来?早就被猎头公司挖走了好不好!”
顾小影站在旁边,懒得说话,只是拿一张宣传单当扇子,拼命扇着——这年春天真奇怪,才三月份就有近二十度的高温,顾小影穿着厚毛衣,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渗水。
魏艳艳越说越生气,转身拉同盟军:“嫂子,你说他们都要有工作经验的人,都不愿意招新人,那像我们这样的毕业生还能找到工作吗?那不就等于机会是零?”
“我想工作经历是参考条件,但是对很多公司来说,应该不会仅仅盯着这个参考条件不放,”顾小影不紧不慢,一边扇凉风一边闲闲地答,“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机会,都是属于真正优秀的极少数人的。对于这种人来说,最难的不是找工作,而是如何从多个不错的工作里挑一个最适合自己的。但是对于不优秀的人来说,到处都是绝路。”
“我知道,嫂子你是要说我就是那个不优秀的,”魏艳艳说着说着又扁扁嘴要哭,“可是我妈说只要找到我哥就有活路了,我没想到嫂子你不喜欢我……”
“停!打住!”顾小影头大,“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你了?我是说我们要端正目标……你现在这个情况就应该从基层做起,从最普通的工作做起,哪怕苦一些、工作不稳定,可总归是个锻炼。但你若想一步登天,这不现实!”
“可是我妈说——”魏艳艳哭丧着脸,又要搬出她妈。顾小影又快疯了,真不知道这妈是怎么给女儿洗脑的,好在手机响起来,顾小影庆幸地一边拿手机一边给魏艳艳做手势,让她安静。
结果,还没等打招呼,就听见同事江岳阳在那边急三火四地喊:“顾小影,有个学生离校出走了,留下一封遗书,说是给你的,你快回来帮忙找人!”
“什么?”顾小影以为自己耳朵坏了,瞪大眼问,“谁的?”
“宋锦西!”江岳阳急吼吼的,“就是你们班那个不怎么说话的——”
“我知道,”顾小影打断江岳阳,“专升本之前我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她现在不是大四了吗,马上就要毕业了,为什么要出走?”
“没时间废话,你打车来学校!”江岳阳几乎是吼出来的,“人命关天啊!”
“马上到!”顾小影二话不说合上手机就往外冲。
还没等冲出去就听见身后有人急急地喊:“嫂子,我怎么办?”
顾小影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小祖宗,真是欲哭无泪,急匆匆地掏出一百元钱塞到魏艳艳手里,火急火燎地说:“拿钱坐出租车回家……这是钥匙,有问题的话给你哥打电话,我学校里有很紧急的事情,我现在马上要去一趟。”
“哎,嫂子,我不认识路……”魏艳艳跟在后面喊。
“所以才让你坐出租车!”顾小影吼一句,撒腿就往外面马路上跑。恰好看见远处驶来一辆空车,顾小影几乎是风一样冲进车里,还没等魏艳艳追上来就扬长而去。
路边,魏艳艳看见一溜烟跑得没踪影的出租车,傻眼了。
赶到系里的时候,系办公室已经是兵荒马乱。
顾小影喘着粗气冲进去,一推门,就见所有人像看见救星一样瞪大眼,江岳阳三步并作两步把顾小影拽到桌边,指着桌上一封信,语气焦急:“快看,这是给你的,想想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给我的?”顾小影莫名其妙,“我一共带过她两年,她升上本科后就换班主任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信笺:算不上多熟悉的字体娟秀而清晰,带着女孩子柔软的笔锋,出现在顾小影面前。
看完信,顾小影轻轻、轻轻地,把信纸放到江岳阳的办公桌上。
她看着信纸上的折痕——新的,折了没有多久。她都可以想象,锦西在折这封信时,内心会有怎样的温柔与忧伤。以及,怎样的绝望。
有液体,就这样落下来,打在信笺上。湿了,她用手一抹,纸上就留下洇湿的一团。
顾小影知道,即便将来水分蒸发,这里,也会留下一点粗糙的褶皱。
从来没有什么,可以真的消失无踪。
伤害不可以,泪水不可以,就连生命也不可以。
如同锦西——锦西、锦西,倘若你离开,你的父母、你的朋友,还有收到这样一封信的我,都要怎么办?
 楼主| 发表于 2010-1-20 10:5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师生谈心
三月,内陆城市的气温在下午两点时升到了最高。
那天,顾小影在这个城市的山顶、湖边转了个遍。
中间管桐打过两次电话,急吼吼地问:“顾小影,你跑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就被顾小影截住:“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我学生丢了,我得去找。”
说完就挂断。
她没有给管桐说话的时间,这个时候,除了宋锦西的消息,顾小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山顶,风呼呼地刮,顾小影抓住游人、保洁员、公园管理人员……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比画着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比我矮一点点,圆脸,披肩发,挺清秀的……”
人们总是摇头。
也有热心的人,陪着顾小影山上山下地找,还有人建议说要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顾小影给每一个好心人鞠一个九十度的躬……
就这样,从中午到晚上,顾小影失了魂一样地在这个城市里游荡。华灯初上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失声痛哭。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顾小影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接听,江岳阳带着急切的喜悦和难以掩饰的愤怒咆哮着:“顾小影,回系里来!宋锦西找到了,你来替我跟她聊聊!我怕管不住我自己,再一不留神打了她。”
“找到了?”顾小影忍不住尖叫,喜悦在那瞬间竟然变成一种如释重负的心酸,她几乎是哽咽着说,“等着我,马上到!”
说完,顾小影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马路边,拦一辆出租车,直奔五十公里外的郊区大学城!
赶到系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顾小影马不停蹄地冲进系办公室,一推门,触目就是宋锦西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在系办公室的沙发上,无助又可怜。
看见顾小影,江岳阳如释重负,还没等顾小影开口,他已经大步走过来,拽住顾小影,拖到走廊上。顾小影刚要张嘴说什么,江岳阳已经开口:“根本没跑远,就在那年郊游时去过的水库边上发现的。我说什么她都不开口,精神状态不好,情绪很低落。如果不能让她卸下这个包袱,就算这次找回来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顾小影,你去跟她说说话,她信得过你,你让她想开点。”
江岳阳深深喘口气,压抑住心底的愤怒:“我怕我再说下去,会忍不住给她一巴掌。”
顾小影抬头看看江岳阳,点点头,没说话。
再推门进去的时候,宋锦西还是蜷缩在沙发上。不抬头,不说话,整个人就好像凝固了,表情木木的,似乎与这个世界绝缘。
顾小影也没说话,只是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脚踝处的皮肤被高跟鞋的鞋帮磨破了,渗出鲜红的血来。薄薄的丝袜已经和磨破的皮肤黏连到了一起,顾小影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再咬咬牙,忍住疼,一把将袜子从脚上拽下来。磨烂的皮肤被生生拽下来的瞬间,顾小影忍不住“嘶”地出了声,宋锦西像是也听见了,微微动了动,却仍然没有抬起头。
顾小影把脚蜷缩到沙发上,过了很久,待疼痛慢慢过去,她才自言自语地开了口。
“锦西,我记得你,”她抬头看看对面沙发上仍然蜷缩成一团的宋锦西,轻轻地说,“两年前,就是你给我发电子邮件,问我有没有想过死。那时候你才读大二,学习很刻苦,有点羞涩,每次上课都坐第一排的位置。有时候我丢三落四地忘记拿笔或本子,都是你借给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可是我很怕你想不开,所以我写了很长的一封回信,回答你这个问题。再上课的时候,我看见你眼睛里的神采,我就知道,你想开了,你有力量了,你不会再想死了。”
她闭上眼,靠在沙发背上:“我只是没想到,两年后,你还是会绝望。锦西,是我的错,如果我那时再多关心你一点,一直关心下去,就不会像今天这样。”
“老师……”宋锦西终于抬起头,声音细小,可是顾小影没有看她。
顾小影继续说:“宋锦西,我今天在湖边跑,在山顶上跑,我多么怕你不在了!”
后来,顾小影几乎扯着嗓子在哭喊:“宋锦西,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是在石头缝里长到这么大的!你凭什么去死?你说啊,你凭什么去死?!你死了,一了百了了,你的爸妈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下一秒,在顾小影的歇斯底里中,宋锦西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扑通”一声,跪在顾小影面前!
泪水从宋锦西的眼睛里奔涌而出,她紧紧抓住顾小影的衣服,大声哭喊:“老师,我也不想死的啊,可是我撑不下去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做什么?我考研笔试没通过,又找不到工作,所有人都等着我光宗耀祖,可是我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憋了很久的苦闷终于爆发,宋锦西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有近乎凄厉的尖锐:“老师,我要怎么办?我不死还能怎么办?是,我自私,我不想别人,可是我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我怎么能想到别人?”
“啪!”顾小影的这一巴掌,拖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落到了宋锦西的脸上!
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
过了很久,顾小影才反应过来,急忙蹲下身,一边摸着宋锦西的脸一边急切地问:“对不起,锦西,疼吗?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是气急了……”
“我知道,”宋锦西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她看看顾小影,眼里再度慢慢蓄满了泪水,她的声音那么轻,轻得像是一种感叹,她说,“老师,你刚才那样,就像妈妈……可是我妈身体不好,我就算心里再苦,也不敢对她说……”
顾小影一愣,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呼啦一下子,湿得能滴出水来。
“我们家很穷,我之所以能念完大学,全是因为四个姑姑和姑父们的接济,”宋锦西紧紧握住顾小影的手,苦涩地叙述,“可是,来到艺术学院我就后悔了,像我这样家境的孩子,是不应该学艺术的。我就算再用功,也没有钱去看话剧、听音乐会……对一个学艺术的学生来说,如果只看课本,压根就考不了高分!”
她哽咽着叹息:“可是我不想认输,就考了专升本,我想证明我们农村孩子也可以把艺术学好,就算我们从小没怎么看过电视、电影,没学过吹拉弹唱,我也不比别人差。可是,老师,没想到,到毕业了,我还是得承认,我比别人差,我比那些从小就接受艺术熏陶的学生差多了。一起去面试,他们的创意永远比我的有新意,他们提起动画制作、展览巡演来都头头是道,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为,考上艺术学院,是上帝给我打开一扇新的大门,让我从此可以看见新的世界,”宋锦西苦笑,“可是,老师,我现在知道了,从我考上艺术学院的那天起,上帝就把所有的门都关上了。用我们班同学的话形容,就应该是No way,No door ,No window。”
顾小影沉默了。
或许,这是第一次,让顾小影感受到了词穷的压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化解这个女生心里的苦闷与绝望,但是她知道,她不能离开,她只有把这些结全都解开,才能全身而退。不然,只要她撒手不管,这个女孩子很有可能会再次走上绝路。
夜幕四垂,顾小影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子,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5:19: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管桐发火了
那晚,顾小影没有回家。
她把宋锦西接到自己的教师公寓里,暂时安置在刘笛的床上。两人在熄灯后的屋子里卧谈,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却几乎聊了一个通宵,到窗外隐约透进光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了不到两小时,窗外响起《运动员进行曲》,戏剧系的学生们开始“哈哈哈哈”地练习怎么笑,音乐系的学生则“啊啊啊啊”地练习怎么唱……操场上渐渐人声鼎沸。
顾小影从轻浅的睡眠中醒来,头疼得厉害。然而一睁眼却蓦地心慌,急忙爬起来看向对面的床——直到看见宋锦西侧卧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想了想,顾小影翻身起床,拿上手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站在走廊上给江岳阳打电话。
江岳阳六点多就站在操场上组织学生们做早操,看见是顾小影的电话急忙接起来问:“怎么样了?”
“睡着了,”顾小影叹口气,“她倒是暂时平静下来了,我快要崩溃了。江老师,如果我去医院看心理医生,系里给不给报销?”
“你看心理医生?”江岳阳心情放松后才有勇气开玩笑,“顾小影你开玩笑的吧?你要是去看心理医生,只要絮叨两个小时,我估计心理医生就能患上心理疾病。”
“真不厚道,”顾小影撇嘴,“说正经事,我刚才想了想,你说咱们当老师的可不可以利用自己的人力资源,帮学生们找找就业的门路?再怎么说,咱们也比他们认识的人多。”
“你以为我没想过?”江岳阳叹息,“可是每年仅咱系里就几百个毕业生,帮得了一个帮不了全体,你帮谁不帮谁?”
“总比一点都不操心强啊,”顾小影叹口气,“我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开玩笑说艺术学院绝对不会有学生想要自杀,因为艺术学院的学生都‘胆大心细脸皮厚’。现在看来这句话已经过时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每年都会有一个甚至一批宋锦西。”
“你想怎么办?”江岳阳沉默一下,反问。
“我们班有人在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工作,我跟他们联系,看能不能找点实习岗位,反正现在文化单位都没有终身制了,能签几年合同也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行,”江岳阳点头,“我也找别的老师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江老师,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顾小影苦闷地抱怨。
“这个问题怕不是你我所能解决的,”江岳阳叹息,“先把眼前的事情了结了再说吧。”
顾小影也叹口气,不说话了。
或许也真是顾小影运气好——电话刚打到朋友许莘那里,就有好消息来到。她所在的出版社正准备找一个宣传助理、两个编辑助理。
回到教师公寓,顾小影先把可以去出版社实习的好消息告诉了宋锦西,然后在宋锦西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泪水中帮她换了衣服——衣服是顾小影的,不过两人身材差不多,宋锦西穿上去居然也有了几分成熟点的神气。
随后两人乘坐早晨的公交车赶往市区,一路把宋锦西带到了许莘单位楼下。直到看见宋锦西带着满脸的激动与喜悦随许莘进了电梯,顾小影才终于长吁一口气,转身往自己家走。
也是到这时,一整天的紧张、疲惫、困倦一起袭来,顾小影几乎一边走,一边都快要睡着了。
好不容易爬回省委宿舍时已经是早晨八点半,顾小影的眼睛已经快要全部合上了,可是还没等她抬手敲门,门已经自动从里面打开了。
顾小影一抬头,见是管桐,下意识地就往他身上倒,嘴里嘟囔:“困死我了,老公,让我靠一会儿……”
管桐皱眉:“顾小影,你一晚上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我打电话你还拒接,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为人妻的自觉性?”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顾小影皱眉,把手里的包往玄关一扔,几乎是半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你怎么还不上班?”
“顾小影,你给我站住,”管桐有点冒火,“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昨天?”顾小影觉得自己因为睡眠不足思维都很混乱,“宋锦西找到了,困死我了,我得睡觉,我撑不住了。”
“你去找别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家的都快丢了,”管桐终于压不住火气,“你怎么能把艳艳自己扔在人才市场门口?你知不知道她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
“啊!”顾小影瞬间清醒,张口结舌,“对啊,艳艳,艳艳怎么样了?她找到家了吗?”
“她找不到!”管桐彻底火了,“她坐出租车,结果把省委宿舍和省府宿舍弄混了,就被带到省府宿舍区。她在人家院子里转了半天才发现那不是咱家,走出来想再去打车,没走多远就被人骑着摩托把包抢了。小姑娘吓得蹲在路边哭,多亏有巡逻的警察把她带回派出所。可是她背不出来我的手机号,打她家的电话又没有人接。我等到晚上都没见她回家,给你打电话你没等我说完就挂断,我打三次你挂三次,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要不是这个时候人家警察打电话到省委,转了一大圈才找到我,这会儿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顾小影惊呆了。
顾小影从没见过管桐发火——长期以来,他都是温文尔雅的,在所有人眼里,顾小影都是“欺负”管桐的罪魁祸首,就连顾妈都说“你别得寸进尺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么现在,管桐是不是要咬人了?
是早晨,门外陆续有人下楼去上班,顾小影呆呆地站在客厅里,看着管桐满脸的怒火,脑子很乱,她好像失去了辩解的能力,只能看着管桐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越来越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顾小影下意识地扭头,看见魏艳艳站在门边,颤颤巍巍地看着他俩。在看见顾小影的一刹那,魏艳艳的眼神明显地一瑟缩。
然而也就是这一瑟缩的瞬间被管桐捕捉到了,他的火气瞬间翻了一番。他想忍,可是没忍住,终于还是冲顾小影吼出来:“顾小影,艳艳她不过是个孩子,你看你把她吓成什么样子?我听她说昨天你还打击她?你好歹也是当老师的,你怎么能这么无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是,我知道,你天天上讲台,有惯性了,跟谁说话都跟讲课似的,总觉得自己说的就是对的。你不觉得这种‘好为人师’对孩子们来说会是一种伤害吗……”
顾小影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她吃惊地看着管桐,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说什么?
说自己无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说自己好为人师?说自己总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
这不是管桐说的吧?
可是,不是他说的,又是谁说的呢?
顾小影的头终于剧烈地疼起来,从昨天中午听说宋锦西失踪到现在,她似乎总是活在泪水和咆哮声中。二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跳,要很努力克服疲惫和头疼,站在这里,听这些指责。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自己得罪谁了,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责任放在她身上?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冲她吼?
顾小影终于崩溃了。
她抬起头,看看一脸畏惧表情的魏艳艳,再看看还在火冒三丈地数落自己的管桐,突然忍不住尖叫:“住嘴!”
管桐被突然爆发的尖叫吓了一大跳,魏艳艳也吓坏了,张大嘴巴盯着顾小影看。
只见顾小影脸色苍白地指着管桐和魏艳艳:“你们凭什么这么指责我?你们凭什么!你们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你们影响我的生活,我又不是你们的老妈子,凭什么总是一副我欠你们的表情?”
她指着魏艳艳:“我就该陪你找工作吗?”
再指管桐:“我就该给你做饭洗衣服吗?”
她的眼里渐渐盈上泪水:“你们一个个,凭什么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自杀的自杀,出走的出走,找不到家的找不到家,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的啊?”
二十四小时内,她终于第二次歇斯底里,她指着管桐,几乎扯着嗓子吼:“管桐,我告诉你,我讨厌你爸妈,讨厌你们全家!我讨厌——”
“啪!”
话没说完,管桐的一巴掌终于落下来!
顷刻间安静得一片死寂。

顾小影捂着脸,呆呆地看着管桐,余光里,还有魏艳艳有点惊恐又隐约有些出气的表情。
几秒钟后,顾小影的身子晃了晃,在感觉到要倒之前伸手扶住墙。她瞪大眼,努力克服一阵又一阵的头晕,死死盯着管桐。管桐显然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顾小影觉得自己的大脑短路了。
她全身发飘,好像悬在半空里,眼涩涩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阵粗砺的疼。
她脸色白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了一点力气,努力克服双手的颤抖,在安静得可怕的空气里,扶着墙站直了,声音略有些哆嗦地,慢慢地说:“对不起。”
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管桐和魏艳艳都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
或许他们都没想到她会说这三个字,但顾小影知道,这三个字,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几乎是头重脚轻地快步走向门口,管桐试图抓住她,但被她甩掉了手。她走得那么快,快得像一阵风,等到管桐终于如梦初醒般追出门去的时候,她已经用她自己都不记得曾有过的速度跑出院子,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早晨车来车往的路边,管桐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15: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再次离家
第二次离家出走,顾小影的身体却很争气。
她不仅没有生病,而且还可以冷静地给自己本科与研究生时代的同学打电话,请他们帮忙寻找一些实习岗位。她还能头脑清醒地回自己的教师公寓里收拾了几套备用衣服,再马不停蹄地坐车赶回市区,找许莘避难。
她甚至没有忘记在对许莘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时,嘱咐她千万别让宋锦西知道。
她怕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难过,更怕她又把不相干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顾小影想:这是她自己造的孽,无论产生怎样的后果,都不需要别人帮助背负。
就这样,顾小影开始在许莘家睡得昏天黑地。因为连续两天都没有课,她干脆把手机也关掉。这中间偶尔醒了就翻一点许莘的零食吃,吃饱了再意气风发地睡去。
第四天,顾小影去学校上课,还没等走到教师休息室,迎面就看见江岳阳像炮弹一样冲过来,嘴里喊:“顾小影,你死到哪里去了?”
顾小影忍不住翻个白眼,心想:看吧,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在过去的两天里管桐没少给江岳阳打电话,否则他不会一脸愤懑的表情,一看就是被骚扰得不轻。在这里交代一下,江岳阳是管桐的大学同学,两人关系很好。
只见江岳阳无比紧张地冲到顾小影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久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顾小影被江岳阳所表现出来的关怀感动了,微微一笑答:“没事,谢谢你,江老师。”
可是江岳阳听到这句话之后越发难过了,他还很少看见这么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话的顾小影,想想也知道是受了沉重打击。他搓搓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结果酝酿了好久,还是说了句不该说的:“我师兄,他挺着急的。”
说完就后悔了——他又不是不知道顾小影是什么性格,这会儿提管桐,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结果顾小影表现得倒挺大方,只是笑笑答:“我要去上课了,下课再找你聊天吧,江老师再见。”
说完也不进休息室,而是干脆上了楼梯,往楼上的教室走了。
江岳阳心里暗骂管桐不给自己找好差事,一边还是拿出手机通风报信:“师兄,是我,你老婆出现了,今天上午她有四节课……对,十一点半下课,你提前点过来截住她,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关我什么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自己看着办……你别跟我来这套,这事儿本来就是你不对,你老婆帮我们找失踪的学生,我们还没给她记功呢,就让你一巴掌给打出来了,我要是你老婆,早拿菜刀把你大卸八块了……”
管桐被江岳阳从电话里数落了半天,到艺术学院后又被面对面数落了好久。
江岳阳奚落管桐:“师兄,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再不讲理的女生都没见过你动手,第一次出手就打老婆,兄弟我甘拜下风啊!”
管桐苦笑:“你也别数落我了,我那不是失去理智了吗?”
“你失去理智很可怕,你老婆则是太理智,更可怕,”江岳阳后怕地吁口气,“如果她不跟你回家,怎么办?”
“总得让她发完这通脾气啊,”管桐揉揉额头,“我还能怎么办?”
“她会不会要离婚?”江岳阳一边说一边倒抽一口冷气,“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
“我不知道你还有看肥皂剧的习惯,”管桐白江岳阳一眼,“还有就是你能不能不要诅咒我?”
“我不是诅咒你,”江岳阳觉得自己真是苦口婆心,“我在电话里也跟你说过了吧,你老婆白天帮我们找学生,晚上给学生做思想工作……这些都不是她分内的事。她一样样地承担下来了,第二天早晨还要一大早爬起来给想自杀的学生联系实习岗位,她是女人啊,你觉得一个女人能承受多少事?动不动就是生死攸关,她能不影响工作还真是奇迹。这年头,谁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么好心的女人,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管桐张张嘴,还没等说出话来,突然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岳阳眼睛瞪得溜圆,定定地看向他身后。管桐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直直就撞上顾小影的目光!
中午时分,学生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往楼下走,走廊里渐渐嘈杂起来。顾小影站在管桐面前不远处,隔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神色平静地抱着讲义和参考书,脸上波澜不兴。可就是这副样子,看在管桐眼里,突然漫过一阵酸溜溜的心疼——管桐似乎是到这时才发现,一直以来,无论是咧嘴大笑、怒发冲冠,还是撒娇发嗲,顾小影的表情从来都那么生动!她从来都没有以这样一幅平静得像雕像一样的面孔出现在管桐面前!
喧闹的走廊上,管桐和顾小影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对方,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们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顾小影先低下头,转身往旁边的楼梯走去时,管桐才如梦初醒般喊一声:“小影!”
顾小影听见了,可是没有回答,仍旧快步往前走。江岳阳狠狠推管桐一把,管桐才撒腿追上去,一把抓住顾小影的胳膊。
没等站稳,管桐就忙不迭地说:“小影,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顾小影没说话,只是抬头仔仔细细看看管桐的脸:眼里还是有血丝,眼袋发青,这些天,想必他没有睡好吧。
管桐见顾小影不说话,心疼地弯下腰,伸手摸摸顾小影的脸,低声问:“对不起,老婆,还疼吗?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真的……”
“我没事,”顾小影垂下眼不看他,手上还略略使了力气想要挣脱,“我这几天比较忙,住在学校比较方便,忙完了再说吧。”
管桐听出来这是敷衍,手里更是抓紧了不松手,语气有些急促:“小影,回家吧,这里这么冷,你上次住了一晚上就发烧了你记得吗?”
“上次天气冷,现在都三月了,出去找学生那天气温高得差点让我中暑,”顾小影的语气淡得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我要去吃饭,你回去吧。”
“小影,我——”管桐还在劝,急得汗都快流下来。
顾小影终于忍无可忍,转头正色道:“管桐,这件事我也有做错的地方,所以我说过‘对不起’了。我很冲动,如果伤害了你和你家人的感情,那么我承认错误,请你原谅。可是既然走到这一步,我需要时间去冷静。到我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我会回去的。”
她一手抓紧讲义,另一只手握住管桐的手,猛一使劲便把被他抓紧的胳膊扯开,而后低下头快步走远。
管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顾小影就这样开始住校的日子——客观点说这种日子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凄凉,首先因为不需要在有课的日子里早起乘坐班车了,顾小影就可以每天早晨睡到八点才起床;其次是时常可以和帅帅的小男生一起去食堂里吃小炒,这使顾老师每天都有种“秀色可餐”的喜悦感;再次是不需要被家务活挤占很多时间,顾小影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租言情小说看……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顾小影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想念管桐——虽然愤愤不平,但她习惯了他的怀抱、他的体温,就会无法割舍。
顾小影很鄙视这个没有骨气的自己。
可是,面对那些此起彼伏的电话与短信,顾小影恐怕也很难有骨气——就在顾小影住校的日子里,管桐好像突然爆发了连谈恋爱时都没有过的文采!那些天,各式各样的短信——忏悔的、自责的、说理的、抒情的——纷至沓来,险些把顾小影的手机挤爆!其中最彪悍的是首原创版七言绝句,顾小影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才不得不承认,一共二十八个字里居然还有两个字她不认识?!
伤自尊了!!
大家评评理,这种名为赔礼道歉,
顾小影还偏不回家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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