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

黄叶飘零

1
　　这都是记忆惹的祸――这一次是，下一次还是。
　　尽管我不承认，但在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着对记忆的厌倦，以及能够忘记自我的渴望，也就是说，在我内心深处，对虚无有一种深藏不露的激情。
　　记忆是一种假象，因为我们会不自觉的对往事选择性的忘记，或者欺骗性的珍藏。
　　我是说，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真实的存在过。
　　我是说，我又要写作。
　　2
　　有一个迹象表明我们是喜欢死亡的，那就是我们对睡眠的喜爱，在睡眠中，我们沉醉于忘川，我们不再记起什么，就是可怕的梦靥也拦不住我们对睡眠的喜爱。我对睡眠有种执拗的喜爱。
　　那时正值早春，我刚换了一份工作，就职于罗湖的一家设计公司，公司很小，十来号人。公司门口挂的牌匾是“金智慧艺术设计有限公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叫“金智慧”这个名字，你可以理解成“如金子般闪光的智慧”；也可以理解为“智慧像黄金般沉重”。总之，不必深究，这跟你不会太想去了解隔壁家的李大嘴为什么会叫大嘴的道理如出一辙。
　　可笑的是我的新工作是做策划。听起来很牛B，当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满怀体贴的询问起近况时也不至于担心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会声音太小，瞧！多牛B“策划”，都是仄音。其实呢？全不是那么回事，套用一句行内的话说就是：当你什么都懂一点的时候，去做策划吧；当你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还是去做策划吧！可以想见的，我当然属于后者。
　　其实，我想说的是，那个晚上当我独个儿在公司宿舍楼下小摊边上蹲着往肚子里罐啤酒吃烧烤的时候，我接了一通电话，阿莱打的。电话里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3
　　阿莱是我高中时的学妹，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我对此毫不知情。
　　从阿莱口中，我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穿一身老土的黄皮子军衣，洗得发白而且极不合身。阿莱说：就像是小阴茎带上了大号的保险套。她说她经常看见我穿着那身大一号的保险套在校园四处晃荡招蜂引蝶，是一个非典型的花心大萝卜。称之为非典型，是因为她觉得我比一般的花心萝卜长得帅。对此，我不作任何辩解。
　　据阿莱讲，我那时上课还经常迟到，她之所以能够了解得如此透彻，是她每天因为上课来晚了一分钟而格外无辜的被男老师拉到操场上罚跑步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在跑道的另一头我芨拉着拖鞋跑步的英姿。
　　还有一次，她侥幸起了个大早，终于没有在操场上遇见上我，那次的遇见纯属意外，其中那种遇见的方式让她难以忘怀，用她的话讲就是我那刻迷离的眼神和羞赧的表情让她少女的心抨然一动。
　　其实事情很简单，那天清晨，当上课铃声敲响十分钟后，我像往常一般的晃晃悠悠走进教室，不知是因为刚睡醒还是忘了戴眼镜的缘故，我竟没有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对周围异样的环境也迟钝得毫无所知，那个清晨的我特牛B的，不知廉耻的对坐在位置上的人说：同学，你坐错位了。
　　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吧。的确，炸锅了，哄堂的大笑让后来明白过来的我由愤怒转而变得羞愧难挡，狠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现代化钢筋混泥土建筑，岂是说打洞就能打洞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红着脸狂奔而出。阿莱说，当他们暴笑的时候，坐在前排的她看见了我抬头时迷离的眼神。我对她讲，那是我刚起床没有来得及洗脸的缘故。
　　阿莱后来告诉我，那时的她常常会注意我不是因为我长得帅；也不是因为我是非典型的花心萝卜，而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单恋了六年的一个男生。
　　这曾经让我有一段时间感到很难过。
　　4
　　许多的记忆是会慢慢被淡忘的，再甜蜜的往事，再沉痛的往事，再开怀的笑脸，再委屈的泪眼，曾经的念念不忘都会随着岁月慢慢融化在脑海里，再也寻不着任何的蛛丝马迹。何况只是我跟阿莱无关痛痒的相识。
　　有段时间我们交往过密，当然，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见面，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频繁的QQ或偶尔的电话完成。说到QQ，在这里顺带说几句：那时候无聊和空虚开始异常迅猛的席卷整个大学校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目光茫然无所事事，撮麻将的撮麻将，斗地主的斗地主，而那些高中时期的勤快孩子们也纷纷以了解网络学习计算机的名义操起QQ泡起了MM，几乎人手一个或多个Q号，其中有些人还是掏钱买的，五块十块不等，据说当时曾经出现过一号难求的盛况。以至后来我发现网吧里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往常只有在图书馆或某表彰大会上才能看得见的面孔，如今正端坐在电脑前，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开着QQ，亮着视频，涎着口水，“你好，你在哪？”的奋斗不至。
　　不得不说———一群傻逼！
　　5
　　那一年高考过后，阿莱就读于南昌的某个普通高校，那时候的她刚刚结束繁忙的高中生涯，不知道是因为步入大学后无聊空虚；还是真的如她所说的想勾引我，总之，那段时间她时不时的约我去上网，动辄就是通宵，通过网络跟我频繁约会。而且，不去不行。
　　后来翻看邮箱，看着她发过来的当年的聊天记录我不禁哑然失笑，怅然若失。
　　6
　　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mousejing03:08:43
　　男人都是经不起诱惑的
　　路的尽头03:12:29
　　真的吗？？我想我可以！我甚至可以看着****的女子无动于衷
　　mousejing03:13:10
　　哦？你看过吗？
　　路的尽头03:13:41
　　当然看过！A带里全是
　　mousejing03:14:37
　　啊呀，你还不是一般的下流要是别人这么对我说，我马上不理他。
　　路的尽头03:15:43
　　呵呵?????说没有看过的一定是在说谎！我有时会讲实话
　　mousejing03:15:55
　　难道你们都看？真无聊!我就不看
　　路的尽头03:17:50
　　应该说男生差不多都看过吧！不过说真的那东西真的没啥意思！有些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作呕！
　　mousejing03:18:42
　　哦，我到想看了。别人说不能看的我偏偏感兴趣。
　　路的尽头03:19:59
　　要看就去看,又没有人拦着你。
　　mousejing03:20:10
　　我们一起看吧，边看我边勾引你
　　路的尽头03:21:26
　　呵呵???????我可是个中老手！你拿什么勾引我？
　　mousejing03:22:07
　　那你勾引我好了
　　6
　　还有下面这一段：
　　mousejing22:04:51
　　想追你！
　　彼岸烟花22:05:09
　　什么话！
　　mousejing22:05:10
　　人话
　　彼岸烟花22:06:09
　　假装没听见
　　mousejing22:06:55
　　我哪不好啊
　　彼岸烟花22:07:09
　　没有什么不好
　　mousejing22:08:19
　　喜欢你了，信不信？
　　彼岸烟花22:08:40
　　不信！信也没有什么！喜欢一个人是你自己的事！
　　mousejing22:09:00
　　我今天辣椒吃多了，才说的。！
　　彼岸烟花22:10:09
　　呵呵
　　mousejing22:10:49
　　你不接受?就算是玩个游戏也不陪我？
　　彼岸烟花22:12:09
　　免了！！伤人
　　mousejing22:12:18
　　不怕，我不伤你.
　　彼岸烟花22:13:09
　　我怕伤你
　　mousejing22:13:37
　　不会，我不怕.你以为你伤得了我吗？我百毒不侵
　　彼岸烟花22:15:09
　　我对游戏不感兴趣！
　　mousejing22:16:53
　　那就来真的
　　彼岸烟花22:17:09
　　也不感兴趣
　　mousejing22:18:18
　　那就半真半假吧
　　彼岸烟花22:19:09
　　什么也不行
　　mousejing22:19:47
　　丫的，你以为你是谁？我还未曾这样和人说过话，真不识抬举
　　彼岸烟花22:20:09
　　呵！是我傻
　　mousejing22:21:45
　　到现在你还是以为我骗你？
　　彼岸烟花22:22:09
　　没有！！只是我不感兴趣
　　mousejing22:23:31
　　你应该***，我陪你一起死
　　彼岸烟花22:23:50
　　不！！我饿了，应该去吃饭！
　　mousejing22:23:56
　　对我不感兴趣？
　　彼岸烟花22:24:09
　　对爱情不感兴趣！
　　8.
　　另外还有一段：
　　mousejing19:38:04
　　我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
　　淡蓝色忧郁19:38:44
　　那还不去吃？想绝食啊？
　　mousejing19:38:50
　　不饿，因为你在
　　淡蓝色忧郁19:39:43
　　这么肉麻
　　mousejing19:40:13
　　我不是一向很肉麻的吗？你又不是第一次听
　　淡蓝色忧郁19:43:22
　　那你可以再肉麻一点
　　mousejing19:46:14
　　我想见你
　　淡蓝色忧郁19:50:17
　　很好的主意,不过我没钱接待。
　　mousejing19:51:52
　　谁说要你钱？想包我还是想买初夜？
　　淡蓝色忧郁19:55:40
　　………….
　　mousejing20:10:15
　　你喜欢直接还是委婉的表达？
　　淡蓝色忧郁20:10:42
　　直接
　　mousejing20:11:58
　　我对你有企图了
　　淡蓝色忧郁20:12:01
　　谋财?我是个穷小子
　　mousejing20:12:06
　　劫色
　　淡蓝色忧郁20:26:58
　　你认为这有意思吗？
　　mousejing20:56:43
　　我只是想开始一段爱情，现在你是最佳人选。
　　淡蓝色忧郁21:00:36
　　我不适合！
　　mousejing21:02:28
　　为什么不适合？我不是什么好女孩，不是很符合你的标准吗？
　　淡蓝色忧郁21:04:36
　　我没法做到突然去喜欢一个人，或者说突然去伤害一个人，特别是女人。
　　mousejing21:11:38
　　可以学
　　淡蓝色忧郁21:11:57
　　我笨
　　mousejing21:12:10
　　笨鸟可以先飞啊！
　　淡蓝色忧郁21:12:26
　　翅膀断了
　　mousejing21:12:51
　　可以走
　　淡蓝色忧郁21:12:58
　　脚瘸了
　　mousejing21:13:01
　　可以滚???
　　9
　　就是这样的阿莱，小可爱的阿莱，陪着我从那年夏天一直聊到冬天。在每一个寂寥的夜晚，飘雨的夜晚，起风的夜晚，当我走出网吧漫步街头的时候，当我躲在屋檐下避雨的时候，当我深夜里难以入眠的时候，当我突然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小可爱的阿莱，想起阿莱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就像世间所有的小可爱一样，阿莱有时会迫不及待的跟我讲她刚买的新衣，开着视频略带羞涩的等着我品头论足；也会假模假式的在跟我说起她多年前死去的小猫时伤心难过流出眼泪。有那么一回，阿莱突然神情严肃的让我猜谜语：“男人坐在石头上，女人坐在石头上”分别猜一句成语，在说完谜面的时候我分明看见阿莱眼里散发出狐狸般狡猾的光芒。我没有猜出谜底，在询问阿莱时，她冲着电脑咯咯笑着，然后计谋得逞般用那种小可爱的语气跟我说：不告诉你！
　　10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那年夏天到那年冬天，面对小可爱的阿莱我怎么就没有感动过分毫？枯坐在电脑前，看着这些年代久远的过去，突然的心酸来得有点淬不及防难以招架。或许当年我曾感动，只是记忆，又是这该死的记忆让我再也无法触及。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从那些记录里我发现我换了三次网名：“路的尽头”“彼岸烟花”“淡蓝色忧郁”，而阿莱一直使用的都是她英语跟汉语拼音结合的小可爱名字。时至今日我再也难以想起那些名字的更替为什么会如此频繁，但从这些名字里我却看见了弥漫了整个大学生涯的近乎甜蜜的忧伤。
　　当我改名“彼岸烟花”的时候，阿莱深情的望着我说：“让我叫‘此岸点火’吧”。只是后来阿莱还是继续用她小可爱的“mousejing”，那把火终究没有点燃。
　　11
　　2004年元旦，我跟阿莱第一次相见，趁着元旦假期，阿莱以探望她同窗好友的名义堂而皇之走进我所在的大学校园来到我宿舍楼下。
　　那是一个凉凉的下午，风嗖嗖的刮着，有点像个冬天了。我裹起外套从球场往宿舍楼赶，在宿舍楼下小卖铺买了包烟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外语系小老乡身旁的阿莱，看见我，阿莱甜蜜的笑着：张浩，我在这。
　　阿莱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略微显得有些臃肿，脸冻得通红，嘴唇也开裂了，鼻梁上架着一副不怎么秀气的眼镜，黑框，头发被风吹得甚是凌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跟树叶一起轻微的颤抖。走过去的时候本想先把手中的点上，却怎么也点不着火，风太大。只得悻悻的把刚抽出的烟随手丢掉。
　　“你很冷吗？”我走过去笑着问她。
　　“不冷，只是有点激动。”
　　12
　　我最终还是没有跟阿莱她们去吃晚饭，以刚刚打完球还没来得及洗澡身上太臭担心影响她们食欲为由推脱了，阿莱离开之前，我再没有见她。
　　回到南昌后，阿莱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是不是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太丑。阿莱说，我们即使不能够一见钟情再不济也得一见如故吧，我呵呵傻笑着不置可否。这让阿莱很生气，于是费劲心机罗列了我第一次见她时的八大罪状：
　　第一：我在看见她的时候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用她的话说就是最起码也得作出惊讶的表情，而我竟然还有心情先想点棵烟抽。
　　第二：我不注意环保，素质低下，在得到上帝的惩罚没有点燃香烟的情况下随手一丢，而不是选择轻轻的把烟放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第三：形象糟糕，头发乱得像顶着个鸡窝，身上穿的球衣估计有两个月没洗，混身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汗馊味，手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是打完球没有洗手。
　　第四：见面了不但没有一见钟情的拥抱，连最起码一见如故的握手都没有，她又不会嫌我手脏。
　　第五：没有陪她们一起去吃晚饭，太过小气，连顿晚饭都请不了，穷酸，没有哪怕只是零星半点的绅士风度。
　　第六：第二天没有跟她一起去爬山，让她孤零零的从南昌跑过来爬那么高去采野花拍照给我看，下山的时候差点扭到脚。
　　第七：躲在马桶里面再也找不到人，让她在离开的时候频频回头观望始终看不到我瘦弱的身影。
　　第八：在看了她为我搜肠刮肚写成的充满柔情蜜意的情书和额外派送给我的玉照之后竟然无动于衷，让她感觉自己特没面子。
　　13
　　信是后来我去外语系那个小老乡宿舍拿的，我不清楚别的学校有没有女生楼不让男生踏足的无厘头政策，反正我们学校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这种政策严重阻碍了男女学生之间伟大友谊的发展，更让我愤愤不平的是女生们却可以在男生楼畅通无阻。在冲女生楼管理处阿姨说了一通好话并再三承诺只进去五分种之后，她终于答应让我去探望那个我口中因为爱上富家公子而打算无情抛弃我的大喇女友。
　　爬了七层楼近百个台阶后终于走到她宿舍门口，发现门竟然没有关，她正在跟一群女生玩升级，那是一种极端无聊乏味至极的扑克游戏，即使是“非典”时期，我们选择的也只是斗地主，而现在呈现在我面前的又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呢？八个女生围成一圈坐在地上。四个在打四个在看，七嘴八舌咋咋呼呼好不热闹，看来女生的趣味跟男生真的不一样。我敲了敲门，喊了几声，声音微微有点喘。看见是我她似乎很不高兴，气呼呼的起身把一个小信封往我身上一塞便扭头继续玩牌，整个过程神情冷峻不发一言，只留给我一个不甚婀娜的背影和那一带而过的淡淡的洗发水味道，这让我感觉非常尴尬，好在那些漂亮女生们似乎都感觉扑克牌魅力比我大，全然没有留意我的存在。出去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位阿姨，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已经认定我被无情的抛弃了，那是怎样一种悲怜沉痛的眼神啊。 (待续)

黄叶飘零

　14
　　对于所有神秘的事物，我都会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好奇心，会有一种想马上揭晓谜底的冲动，大多数的时候简直急不可耐。不过，经历过那次惨痛的教训之后我逐渐克服了这种不成熟的冲动。
　　记忆中那年的夏天格外炎热,太阳毒而眩目，从四月到八月蝉儿疯了般在树上躁鸣不休。
　　十六岁的我开始感受到这个夏天的非同寻常，突然便丧失了往年裸露屁股在水中避暑嬉戏的激情，也没有了与伙伴在校园四处追逐打闹的兴趣，雄性激素和荷尔蒙的飞速发展让我变得慵懒而焦虑，从观赏动画片的热忱中解脱后突然开始关注起身边仿佛一夜之间变得丰润起来的羞怯女生，那些小可爱的笑脸和渐渐浑圆的胸脯总能牢牢的抓住我的眼球，盯住她们的时候我的眼睛砖石般熠熠生辉，一如工蜂在绿叶丛中瞧见了那束分外诱人的花朵。
　　那些夜晚再也不能如往常般倒下便酣然大睡，被太阳曝晒了整个白天散发出来的阵阵闷热和雄性荷尔蒙催发下产生的焦躁情绪折磨得我辗转反侧难以难眠。在那些无法入睡的夜里我开始疯狂的阅读：从最初的梁羽生金庸古龙到琼瑶芩凯伦，再到王山王朔王小波。而王小波的小说无疑是我那时候的最爱：《时代三部曲》《红佛夜奔》《沉默的大多数》等一部部妙趣横生的作品常常让我不忍释卷通宵达旦。起初爱看是因为书内有贴近自然的性描写，那是我年少时的秘密，在次日凌晨起来的时候，下身传来的阵阵冰凉快意常常让我感觉到罪恶而羞愧。尤记得书中有一行诗至今仍让我惶惑：
　　走在寂静里
　　走在天上
　　而阴茎倒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