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唱晚（作品编号：004）

江南好

文/江南好
    老家在阜宁渠北三镇的羊寨，地处阜盐平原，依堤傍水，黄河古道与淮河入海水道挟持着小镇磅礴而去，饱受水患之害的小镇依就沉睡在沧桑与挣扎之中。渠臂湾的黄土是历史最有力的见证，它不像高原上的那样板结有粘性，随水而流，水缓而聚，堆积起来的土丘，在果树和成排大叶杨的挽留下，才逐渐形成气候。
    十三姑是我三爷爷的女儿，在堂姐妹中，她是唯一健在的。
    夕阳还没有去意，十三姑站在堤岸边几丛不多的芦苇旁，秋风中芦苇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不时撞击着她那和芦花一样色彩的头发，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带着海的腥味，贴着水面，玩皮的逆流而上，完全没有把表十三姑夕阳下缩在芦苇后的身影放在眼里。这是十三姑现在唯一可做的事了，她经常来到这个邮差必经之地，等她那宝贝孙女从大学稍来的一个个新鲜的话题。有点零乱的头发，不经意的飘落在她的脸上，挑逗着那已经舒展的几道深挖的年轮，从未有过的轻盈晚风，洗刷着那些痛苦的记忆，宽阔的水面如今再也不能左右她的心情和脆弱的情绪了。
    十三姑生在和这一样的秋天，那一年的寒流来得特别早，房门口的三爷爷不停的搓着手，来回的走着，没有时钟的时间，走的是那样的辛苦，他渴望的眼神中浸满了每夜与他期待相左的梦，十三姑的啼哭声，让接生的村头老容婆婆打了一个冷颤，好半天没敢伸手，三奶的泪水顺着还没有干的汗迹止不住的往下流，半天没有动静的房门彻底的让三爷爷心凉了，他一头冲出了半掩着的木板门，他知道，那个让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还是如期而止了。
    十三姑排行第十三，前面曾有两个哥哥，一个被当年淮河入海道暴烈的大水裹进了大海，一个没有满月就夭折了。一心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的三爷爷，压得两间草屋快倒塌了。十三姑之前有十个姐姐，存活下来6个，大姐在一年前就有了自己的儿子，因为在三爷爷面前无意中说了句“男娃儿就是比女娃调皮”，被三爷爷当时就撵出了家门，委屈中，她听到父亲恨恨的嚷道：“一辈子不许你再进这个家”，十三姑的出生，加重了这个普通小屋的寒气，她必须接纳与命运一同前行的全部过错。
    十三姑和姐姐们一样，经常是退缩在黑暗小屋的一角，即时是这最强烈的生命表象，也不能改变这低矮的草屋死一样的寂静，父亲没有给她起名字，更没有抱过她一次，她的童年像走台定格的模特儿，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碎花外罩上，任意散着的蓬松头发，几乎全部包住了她的脸，只有那黑亮的眼睛，忽闪着她的哀怨和抗争，卷着裤腿的黑裤子，像分裆的套裙空荡荡的装着她的腿和脚，裤腿随着她的长高而慢慢的往下放。一次偶然的爆发，让村里人都认识了当时的十三丫（没有名字，大家都这么叫她）。邻家建房因占了十三姑家本不算大的宅基地，双方发生了争执，盛气凌人的邻居，因为有“七条龙”，从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用手指着十三姑的父母大声的讥讽着，“你们家要地干什么，不会下蛋的老母鸡。”哑口无言的三爷爷拿着棍子召回了家人，一天没有吃饭的三奶这次吐了血，十三姑摸着刚被父亲棍子问候过的屁股，愤怒的看着地上母亲吐出的血迹，她走了出去。邻家的草堆着火了，十三姑手持两股铁钗，睁着像铜铃似的眼睛站在火堆旁边，草堆不大，村里人看到这拼命的架势，谁也不愿和她一命抵一命了，邻家的“七条龙”更感到不值得。火映着十三姑的脸，火焰的红色从她的眼里喷出。十三岁，她才给好多村民留下一点印象。
    路过的新风，始终没有吹散沉积已久的寒气。三奶的去世，让十三姑本就暗淡的心变成了一堆死灰。她看到母亲离世时的最后一个眼神，那里有说不清的哀伤和看不透人生的疑惑，更多的是怨恨，那一束束无法理解的世人目光，完全埋葬了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三奶用最后一点力气晃了晃十三姑的小手，流尽眼泪的眼角红红的，不知是内疚还是歉意……
    水灾和荒年把本不富庶的沙土地变得更加荒凉，没有庄稼，没有野草，芦苇的嫩叶也被村民夜间偷偷的生吃了，“七条龙”的父母饿死在赶荒的路上，哀嚎回荡在屋内“七根棍”的心中，十三姑和父亲在几个已飞出小屋的姐姐们接济下，勉强度日。三爷爷此时的目光柔和了许多，随着妻子的离世和女儿们的长大，他的心也安定了许多，妻子安然入土，女儿女婿的孝心，逢年过节家中的喜庆气氛和“七条龙”的命运，成了两种不同的风景,他虽对世道仍有些看不懂，但他躲过了自然灾害和贫脊土地划过小村的伤痛，这其中的缘故，他心里清楚。
    十三姑长大了，不算秀气的身躯有了女人味，她也想像姐姐们一样飞离这个草窝，但她没有接触父亲那双眼神的勇气，她把父亲一生所受的气都记在了自己的名下，她不敢恨更不敢去爱，那些传统的东西把她完全染成了复制品，她只有用自己的全部来补偿。她的一把火，让三爷爷对她寄托了可怜的厚望。
    邻村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走进了她的生活，她开始重复着母亲的日子。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到了第三个年头，十三姑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等不急的三爷爷，在村里的闲言碎语中撒手西去了，无法闭上眼睛的三爷爷，带着一生的遗憾和那些无法解开的指责走了，村里好事的人让十三姑找一个放唁口的班子，把三爷爷的孤魂留在村里，说是三爷爷是无后的命，不能让他在阴间太悲惨。十三姑照这样做了，她是在为自己赎罪。
    雪描白了小屋的房顶和村庄周围所有的地方，顺着屋檐往下的冰凌长短不一的挂成一排，天没有晴的迹象，离岸边稍远的芦苇，孤零零的站在水里。十三姑的脸色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她袖手蹲在小屋的门口，脑中一片空白，丈夫经不起家人和同村人嘴巴的利刃，留下十三姑走了，屋里的冷，让十三姑浑身发抖。
    一个人的日子，十三姑几次站在哥哥溺水的地方，呆呆的看着，她有些不甘心，她想起了母亲走时那个眼神。又到了春天，是“七条龙”的老七说服了她，她们本来两小无猜，是生活捉弄人，“七条龙”成了名副其实的七根光秃秃的木棍，没有姑娘愿意借身到那个草窝中，那些曾经骄傲的参天大树，最终成了昙花一现的景观。十三姑已经习惯了被村里人吐沫星淹没的滋味，七龙的敢为让她动了心。最不可能的事发生在夏天，十三姑怀孕了，这顺风的耳光，像一记春雷，打醒所有的生灵。十三姑的脸上开始出现红润的色感，天比以前也蓝了许多。女儿出生了，十三姑有些内惧，她知道村里人吐沫星的份量，倒是把“七条龙”乐坏了，大龙一句话，轮流当“爸爸”。二女儿没有大女儿幸运，每天只有十三姑抱着，这时十三姑才开始体会母亲那时的心情。第一次听说“计划生育”这句话时，十三姑已经怀上了小三，她朦朦胧胧的感到自己从十三丫到十三妹，现在有人叫她十三婶，名字太土又不好听。儿子小龙的出生，她松了一口气。1965年那是一个好年份，七条龙的勤劳把十三姑变成了一只肥硕的葫芦。
    十三姑是村里第一个去做结扎手术的人，她不认为这是觉悟，她是对花季年龄的一次回顾，她要把所有的憎恨和仇视抛掉。以后的好多年，十三姑和村里的人一样，逐渐被平凡的生活所遗忘。
    孙女的出世给十三姑的生活平添了不少春色，一扫她对大姐和二姐的怀念。小龙在七条龙的精心培育下，有了一定的出息，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很多，想法也活络，为这个家带来了很多变化，四间上下两层小楼房完全抹去了村里人曾经对这个家的记忆。让十三姑不敢想的是儿子儿媳坚决不生第二胎，十三姑把亲家、姐姐、女儿女婿偷偷的召来，一大家人坐在宽敞的院内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小龙一句话封住了大家的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都没有见过，我保证把父母和伯伯们养老送终，我的事我做主，闲言碎语从来没有养活我们全家。”十三姑信服自己的儿子，她那几十年的“老经验”这次不灵了，春风吹透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村里人各自忙自家的地去了，没有闲功夫管十三姑家的长短了，孙女在十几口人的呵护下，甜蜜的睡梦，欢快的身影，十三姑无比羡慕。
    晚饭花开放在秋天里，和桃花一样艳丽。十三姑在孙女的教唆下，学上了老年舞蹈和老年太极剑法，她看着一天一天长大的孙女，她心目中的“鬼精灵”，成了第一个走出村子的大学生。孙女经常来信给十三姑讲外面新鲜的事，十三姑听着心里暖暖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能走得这么顺，她可以告慰父母，她不再怕父亲的眼神了……

[ 本帖最后由 江南好 于 2009-4-24 14:06 编辑 ]

天涯倦客

文章涉墨四代人，由沉重得泣血到最后的快乐幸福，这其中的变迁，贯穿着人们生育观念的改变，文章符合征文要求，人物命运曲折坎坷，个性鲜明，很感人。

吴茂华

征文难写,这一篇不错!

江南好

请多批评!问好.

江南好

谢谢你的鼓励!

江南好

请吴老师多指点,问好吴老师!

祥

这篇文章无论着景寓情都非常有功力，故事性也相当好。学习，问候江南好。

戚涤尘

文章很好，只是按照征文15000字左右的要求长了点，可否浓缩些？
预祝你荣获大奖！

江南好

问好祥,请多提不足方面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