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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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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9 12:41: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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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2]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size=-2]  作者:柯南道尔
新探案
序言狮鬃毛三个同姓人
显贵的主顾皮肤变白的军人三角墙山庄
吸血鬼雷神桥之谜带面纱的房客
肖斯科姆别墅爬行人退休的颜料商
王冠宝石案
回忆录系列
银色马黄面人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
赖盖特之谜马斯格雷夫礼典驼背人
证券经纪人的书记住院的病人海军协定 (英文版)
最后一案希腊译员
冒险史系列
波希米亚丑闻红发会身分案
斑点带子案工程师大拇指案贵族单身汉案
绿玉皇冠案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五个桔核
歪唇男人蓝宝石案铜山毛榉案
归来记
诺伍德的建筑师孤身骑车人空屋
跳舞的人黑彼得金边夹鼻眼镜
六座拿破仑半身像米尔沃顿三个大学生
失踪的中卫修道院公学第二块血迹
格兰其庄园
其他作品新探案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收场白血字的研究四签名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失去的世界
恐怖谷 最后致意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2:5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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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担心福尔摩斯先生也会变得象那些时髦的男高音歌手一样,在人老艺衰之后,还
要频频地向宽厚的观众举行告别演出。是该收场了,不管是真人还是虚构的,福尔摩斯
不可不退场。有人认为最好是能够有那么一个专门为虚构的人物而设的奇异的阴间——
一个奇妙的、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在那里,菲尔丁的花花公子仍然可以向理查逊的美貌
女郎求爱,司各特的英雄们仍然可以耀武扬威,狄更斯的欢乐的伦敦佬仍然在插科打诨,
萨克雷的市侩们则照旧胡作非为。说不定就在这样一个神殿的某一偏僻的角落里,福尔
摩斯和他的华生医生也许暂时可以找到一席之地,而把他们原先占据的舞台出让给某一
个更精明的侦探和某一个更缺心眼儿的伙伴。
    福尔摩斯的事业已经有不少个年头儿了,这样说可能是夸张了一些。要是一些老先
生们跑来对我说,他们儿童时代的读物就是福尔摩斯侦探案的话,那是不会得到我的恭
维的。谁也不乐意把关乎个人年纪的事情这样地叫人任意编排。冷酷的事实是,福尔摩
斯是在《血字的研究》和《四签名》里初露头角的,那是一八八七年和一八八九年之间
出版的两本小书。此后问世的一系列短篇故事,头一篇叫做《波希米亚丑闻》,一八九
一年发表在《海滨杂志》上。书出之后,似乎颇受欢迎,索求日增。于是自那以后,三
十九年来断断续续所写的故事,迄今已不下于五十六七,编集为《冒险史》、《回忆录》、
《归来记》和《最后致意》。其中近几年出版的最后这十二篇,现在收编为《新探案》。
福尔摩斯开始他的探案生涯是在维多利亚朝晚期的中叶,中经短促的爱德华时期。即使
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多事之秋,他也不曾中断他自己的事业。因此之故,要是我们说,当
初阅读这些小说的青年现在又看到他们的成年子女在同一杂志上阅读同一侦探的故事,
也不为过。于此也就可见不列颠公众的耐心与忠实之一斑了。
    在写完《回忆录》之后我下定决心结束福尔摩斯的生命,因为我感到不能使我的文
学生涯完全纳入一条单轨。这位面颊苍白严峻、四肢懒散的人物,把我的想象力占去了
不应有的比例。于是我就这么结果了他。幸亏没有验尸官来检验他的尸体,所以,在事
隔颇久以后,我还能不太费力地响应读者的要求,把我当初的鲁莽行为一推了事。对于
重修旧业我倒并不后悔,因为在实际上我并没有发现写这些轻松故事妨碍了我钻研历史、
诗歌、历史小说、心理学以及戏剧等等多样的文学形式,并在这些钻研之中认识到我的
才力之有限。要是福尔摩斯压根儿就没存在过的话,我也未必能有更大的成就,只不过
他的存在可能有点妨碍人家看到我其它严肃的文学著作而已。
    所以,读者们,还是让福尔摩斯与诸位告别吧!我对诸君以往给我的信任无限感激,
在此谨希望我赠给的消遣良法可以报答诸君,因为小说幻境乃是避世消愁的唯一途径。
                  阿瑟·柯南道尔谨启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狮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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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居然有一个奇怪难解的案子,其难度不下于我生气所办的任何案件,在我退休以后
落到我身上,而且可以说是找上我门来的。事情发生在我退居苏塞克斯小别墅以后,那
时我已经全心全意地过起恬静的田园生活,这正是我多年生活在阴沉的伦敦时所时常渴
望的生活。自从退休以来,华生几乎完全从我生活中消失了。偶尔来度过一个周末,这
也就是我和他的全部交往了。因此,我只有亲自来记录案情。要是他在场的话,他会怎
样地去大事渲染故事的紧张开端以及我终于克服了困难的胜利啊!然而他毕竟不在场,
所以我只好用我的方式来平铺直叙,把我的探索狮鬃之谜的困难道路上的每一个步骤,
用我自己的话表现出来。
    我的别墅坐落在苏塞克斯丘陵的南麓,面对着辽阔的海峡。在这个海角,整个海岸
都是白垩的峭壁,要下到海边去,只有通过唯一的一条长而崎岖、陡峭易滑的小径。在
小路的尽头,即使在涨潮的时候,也有一百米的布满卵石的海滩。但到处都有弯曲的凹
陷的地点,形成天然的良好游泳池,每次涨潮都重新充满了水。在这样一条向两边伸延
数英里的海岸上,只有一个小海湾即伏尔沃斯村打断了这条直线。
    我的别墅是孤零零的。我,老管家,以及我的蜜蜂,就是这座房子的全部居民。半
英里以外,则是哈罗德·斯泰赫斯特的著名私人学校,三角墙学校。那是一座颇大的房
子,有几十名为不同职业进行着训练的青年学生,还有几名教师。斯泰赫斯特在年轻时
代是一个有名的剑桥大学的划船运动员,也是全能的优秀学生。自从我移居海滨以来,
他和我的关系一直良好,也是我唯一的可以不经邀请就互相在晚上访问的熟朋友。
    在一九○七年七月底,刮了一次大海风,自海峡向海岸,把海水冲积到峭壁底,在
潮退以后留下了一个大咸水湖。早晨风已平静,海滨被冲洗过后,异常清新。在这样的
良辰,呆在家里工作是太不可能了,我就于早餐之前出来散步,领略新鲜空气。我沿着
峭壁通向海滩的小路散步。我听见背后有人在喊,原来是斯泰赫斯特在挥手欢叫。
    “多好的早晨,福尔摩斯先生!我就知道会看见你出来的。”
    “去游泳,对吧。”
    “又来你那套推论了,”他笑了,用手指着鼓鼓的衣袋。“是的,麦菲逊一早就出
来了,我可能找到他。”
    弗茨罗伊·麦菲逊是教科学的教员,是一个健美的青年,他的生命力被患有风湿热
之后而得的心脏病削弱了。但无论如何他是一个天生的运动员,在各种不太激烈的运动
中都是杰出的。不分冬夏,他坚持游泳,由于我也爱游泳,所以时常遇上他。
    就在这时我们看见了他。他的头在小路尽头的峭壁边缘上露了出来,接着他的身影
出现在崖上,象醉了一样摇晃着。突然他把两手往头上一举,痛叫一声,向前扑倒。斯
泰赫斯特和我赶紧跑过去——相距有五十来米——扶他仰过身来。他显然是不行了。那
失神下陷的眼睛和发青怕人的两颊只能是死亡的征兆。刹那间,一线生命回到他脸上,
他以认真警告的神情发出两三个字。那声音是连绵含糊的,但我听见他由嘴唇迸出来的
最后两个字是‘狮鬃毛’。它的含义是不着边际、无法理解的,但我实在不能把它读作
别的字音。说完之后,他半抬起身子,两手一伸,侧着倒下了。他死了。我的同伴被这
情景吓得不知所措。而我,正如大家想象的那样,每一根神经都警觉起来。这是必要的,
因为事态很快就表明了,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案子。他只穿着柏帛丽雨衣、裤子和没系鞋
带的帆布鞋。栽倒的时候,他那匆匆围在肩上的柏帛丽雨衣滑落下来,露出他的躯干。
我们大吃一惊。他的背上有许多暗红色的条纹,仿佛他被人用极细的鞭子猛抽过。那造
成创伤的鞭子一定是富有弹性的,因为绕着他的肩部和肋部整个都是炎肿的长长的鞭痕。
他的嘴边往下滴着血,因为他在极度痛苦中咬破了下唇。他那痉挛变态的脸说明了他是
多么痛苦。我正跪在死者身旁,而斯泰赫斯特站在旁边时,有一个影子罩过来,原来是
伊恩·默多克来到我们身旁。他是数学教员,是一个瘦高而肤色黝黑的人,由于沉默寡
言和性情孤僻,很难说有什么朋友。他似乎是生活在高超抽象的圆锥曲线和不尽根的世
界里,与日常生活了无牵涉。他被学生当做怪物,本来可能成为他们嘲弄的对象,然而
这个人身上有些异乡的气质,这不仅表现在那墨黑色的眼睛和黝黑的皮肤上,还表现在
偶尔发作的脾气上,那是只能用狂暴二字来形容的。有一次,他被麦菲逊的小狗弄烦了,
他抄起狗来就从玻璃窗上扔出去了。要不是因为他是一位优秀教师的话,就凭这件事,
斯泰赫斯特早就请他走了。就是这位复杂的怪人来到我们身边。看来他是真诚地被死者
的景象惊呆了,尽管小狗事件表明在死者与他之间是缺乏好感的。
    “可怜的人!可怜的人!我能做些什么?我能帮忙吗?”
    “刚才你跟他在一起吗?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情况吗?”
    “不在一起,今天我出来晚了。我还没到海滨去呢。我刚从学校出来。我能做些什
么呢?”
    “你可以赶紧到伏尔沃斯分驻所去,立即报案。”
    他没说二话,掉头就以最高速度跑着去了。我把办这个案子的任务主动承担起来,
而吓呆了的斯泰赫斯特,还呆在死者旁边。我采取的第一个步骤自然是记下来谁在海滨。
从小径的顶端我可以望见整个海滨,绝无人影,只有远远的三两个人影向伏尔沃斯移动
着。搞清这一点之后,我步下小径。白垩的土质中混杂着粘土和灰泥岩,我见小径上有
同一个人的上行和下行的脚印。今天早晨没有别人沿这条路到海滨去过。有一个地方,
我看到了手指按在斜坡上手掌的痕迹,这只能说明可怜的麦菲逊在上平时跌倒过。还有
圆形的小坑,说明他不止一次地跪下来过。在小径下端,是退潮留下来的咸水湖。麦菲
逊曾在湖边脱衣,因为在一块岩石上放着他的毛巾。毛巾是叠好和干燥的,看来他没有
下过水。当我在硬卵石之间搜寻的时候,有一两次我发现了他的帆布鞋印和赤足脚印。
这说明他已准备下水,虽然干燥的毛巾又表明他实际尚未下水。
    问题已经清晰地呈现出来了——可以说是我生气所遇见的最怪异的问题之一。当事
人来到海滨顶多不过一刻钟。斯泰赫斯特是从学校随后跟来的,因此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去游泳,已经脱了衣服,这由赤足脚印可以说明。然后他突然披上衣服——全是凌乱
未扣好的——未曾下水或至少未曾擦干就回来了。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是他受到残酷的鞭
打,被折磨到咬破嘴唇的程度,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爬离开那块地方就死了。那么是
谁干的这个残酷的事儿呢?不错,在峭壁基部是有些小洞穴,但是初升的太阳直照在洞
内,根本没有隐蔽之处。还有远处海滨的几个人影,但他们离得太远,不可能和案子联
系起来,再说还隔着麦菲逊要游泳的咸水湖,湖水一直冲到峭壁。在海上,有两三只渔
船离得不太远。等有时间可以查问一下船里的人。目前有那么几条线索可资调查,但是
没有一条是明确的。
    当我终于回到死者身旁时,已经有几个人在围观。斯泰赫斯特自然还在那里,默多
克刚把安德森——就是村里的警察——给找了来。后者是一个高大、黄髭、迟钝、结实
的苏塞克斯类型的人——这种人往往在笨重无声的外表下掩盖着明智的头脑。他不声不
响地倾听着,把我们说的要点都记下来,最后把我拉到一边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需要你的教导。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大案子,如果我出了差错,
我的上级刘易斯就会说话。”
    我建议他立即把他们顶头上司找来,另外找一个医生,在他们到来之前,不要移动
现场的任何东西,新的脚印越少越好。趁着这时,我搜查了死者的口袋。里面有一块手
帕,一把大折刀,一个折叠式的名片夹子,里边露出一角纸。我把它打开交给警察。上
面是女性的潦草手迹:

               我一定来,请你放心。

                       莫迪

    看来是情人的约会,但时间和地点未详。警察把纸放回名片夹,连同别的东西一起
又放进柏帛丽雨衣的口袋。由于没有旁的情况,在建议彻底搜查峭壁基部之后,我就回
家去用早餐了。
    一两小时以后,斯泰赫斯特走来告诉我尸体已移到学校,将在那里进行验尸。他还
带来一些重要而明确的消息。正如我预料的,壁底的搜查一无所获。但他检查了麦菲逊
的书桌,发现了几封关系密切的信,通信者是伏尔沃斯村的莫德·贝拉密小姐。这样我
们就找出了他身上那张条子的笔者。
    “信被警察拿走了,”他解释说,“我没法把信拿来。但可以肯定这是严肃认真的
谈恋爱。不过,我看不出这个事儿跟那个横祸有什么关系,除了那个姑娘跟他订过一个
约会。”
    “但总不会在一个你们大家常去的游泳场吧,”我说。
    “今天只是由于偶然的情况那几个学生才没跟麦菲逊一起去。”
    “真是偶然的吗?”
    斯泰赫斯特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默多克把学生留下了,”他说道,“他坚持要在早餐前讲解代数。这个人,他对
今天的惨事非常难过。”
    “但我听说他们两人并不大对头。”
    “有一个时期是不对头。但是一年以来,默多克和麦菲逊可以说非常接近,默多克
从来没有和别人那么接近过,他的性情不大随和。”
    “原来是这样。我仿佛记得你对我谈起过关于苛待狗的吵架。”
    “那件事早过去了。”
    “也许留下怨恨。”
    “不可能,不可能,我相信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
    “那咱们得调查那个姑娘的情况。你认识她吗?”
    “谁都认识她。她是本地的美人,而且是真正的美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她都会受
到注意的。我知道麦菲逊追求她,但没料到已经发展到信上的那种程度。”
    “她是什么人呢?”
    “她是老汤姆·贝拉密的女儿。伏尔沃斯的渔船和游泳场更衣室都是他的财产。他
本来是个渔民,现在已经相当殷实了。他和他儿子威廉共同经营企业。”
    “咱们要不要到伏尔沃斯走一趟,去见见他们?”
    “有什么借口呢?”
    “借口总是能找到的。不管怎么说,死者总不是自己虐待至死的吧。总是有人手拿
着鞭子柄,如果真是鞭子造成创伤的话。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他交往的人是有限的。如
果咱们查遍了每一角落,总能够发现某种动机,而动机又会引出罪犯。”
    要不是心情被亲眼看见的悲剧毒化了的话,在这起着麝香草的芳香的草原上散步本
来是愉快的事情。伏尔沃斯村坐落在海湾周围的半圆地带。在旧式的小村后面,依铺盖
了几座现代的房子。斯泰赫斯特领着我朝这样的一幢房子走去。
    “这就是贝拉密所谓的‘港口山庄’,就是有角楼和青石瓦的这座房子。对于一个
白手起家的人来说这就不算坏了——嘿,你看!”
    山庄的花园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那瘦高、嶙峋、懒散的身材不是别人,正是数
学家默多克。一分钟以后我们在路上和他打了个照面。
    “喂!”斯泰赫斯特招呼他。他点了点头,用他那古怪的黑眼睛瞟了我们一眼就要
过去。但校长把他拉住了。
    “你上那儿干什么去了?”校长问他。
    默多克气得涨红了脸。“先生,我在学校里是你的下属,但我不懂我有什么义务向
你报告我的私人行动。”
    斯泰赫斯特的神经在经历了这一天的紧张之后已经变得容易激怒了,否则他会有耐
心的。但这时他完全控制不住脾气了。
    “默多克先生,你这样的回答纯属放肆。”
    “你自己的提问也属于同一范畴。”
    “你已经一再表现出这样的放肆无礼。我不能再容忍了。请你尽快地另找高就!”
    “我已经想走了。今天我失去了那个唯一使我愿意住在你学校里的人。”
    说罢他就大踏步走他的路去了,斯泰赫斯特忿恨地瞪着他。“你见过这么不象话的
人吗?”他气愤地喊道。
    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却是,默多克抓住了第一个使他离开这个犯罪现场的机会。这
时在我脑子里开始形成一种模糊的怀疑。也许访问贝拉密家可以进一步搞清这个问题,
斯泰赫斯特打起精神来,我们就进入住宅。
    贝拉密先生是一个中年人,留着通红的大胡子。他似乎正在生气,不大工夫脸也变
得通红了。
    “不,先生,我不想知道什么细节。我儿子,”他指了指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强壮、
脸色阴沉的小伙子,“和我都认为麦菲逊先生对莫德的追求是一种侮辱。先生,结婚的
话头从来他也没有提出过,但是通信、约会一大堆,还有许多我们都不赞成的做法。她
没有母亲,我们是她仅有的保护人。我们决心——”
    但是小姐进来了,他便没有说下去。不可否认,她走到世上任何场合都会带来光彩
的。谁能想象,这样一朵鲜花竟会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和这样的家庭中呢?对我这个人
来说,女性从来不是一种吸引力,因为我的头脑总是控制着心灵,但是当我看到她那充
满草原上那种新鲜血色的、形象完美而清晰的脸时,我相信任何一个青年在她面前都会
做她的俘虏。就是这样一个姑娘推门走进来,睁着紧张的大眼睛,站到斯泰赫斯特面前。
    “我已经知道弗茨罗伊死了,”她说。“请不要顾虑,把详情告诉我。”
    “是另外那位先生把消息告诉我们的,”她父亲解释说。
    “没有必要把我妹妹牵扯到这件事里去!”小伙子咆哮道。
    妹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我的事,威廉。请你让我按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自己
的事。从情况看来,是有人犯了罪。如果我能帮助找出犯罪的人,这就是我能为死者略
尽的最微小的心意。”
    她听我的同伴简短地讲述了情况。她那镇静而专心的神色使我感到她不仅有特殊的
美貌,而且有坚强的性格。莫德·贝拉密在我的记忆中将永远是一个完美而杰出的女性。
看来她已经认识我的外貌,因为她终于对我说:
    “福尔摩斯先生,请把这些罪犯找出来受法律制裁吧。不管他们是谁,你都会得到
我的同情和协助。”我仿佛觉得她一边说着一边挑战地向她父亲和哥哥瞟了一眼。
    “谢谢你,”我说,“我重视一个女人在这些事情上的直觉。你刚才说‘他们’,
你是否认为牵涉到不止一个人?”
    “因为我很了解麦菲逊先生,他是一个勇敢而强有力的人,单独一个人品侮不了他。”
    “我能不能单独与你谈谈?”
    “莫德,”她父亲生气地喊道,“我告诉你不要牵涉到这件事里去。”
    她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我能做什么呢?”
    “整个社会很快就会知道事实了,所以我在这儿讨论一下也没坏处,”我说,“我
本来是想单独谈谈,但如果你父亲不允许,他只好参加讨论。”然后我谈到死者衣袋里
发现的条子。
    “这个条子在验尸的时候必然会公布。你能不能作些解释?”
    “这没有什么可保密的,”她答道,“我们是订了婚约的。之所以没有宣布,仅仅
是由于弗茨罗伊的年老将死的叔叔可能会取消他的继承权,如果他不按叔叔的愿望结婚
的话。没有任何别的理由。”
    “你应该早告诉我们,”贝拉密先生咆哮道。
    “爸爸,如果你表现出一点同情,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不赞成我女儿跟社会地位不相当的人打交道。”
    “正是你对他的偏见才使我们不能告诉你的。至于那次约会——”她从衣袋里掏出
一张团了的条子,“那是我给这条子写的回信。”
    亲爱的(那条子写道):
    星期二太阳一落时在海滨老地方。这是我唯一可以抽身出来的时间。

                ?F.M。

    “星期二就是今天。本来今晚我是要去见他的。”
    我翻过来看条子。“这不是邮寄来的。你怎么拿到它的呢?”
    “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这实在和你侦查的案情毫无关系。一切有关的问题我保证
充分回答。”
    她确实这样做了。但没有什么有用的情况。她并不认为她的未婚夫有暗藏的敌人,
但她承认她有几个热烈的追求者。
    “我能否问你,默多克先生是其中之一吗?”
    她脸红了,而且显出慌乱的样子。
    “曾有一个时期我认为他是。但当他知道弗茨罗伊和我的关系以后,情况就全改变
了。”
    再一次,关于这个怪人的疑团变得更肯定了。必须调查他的档案。他的房间必须私
下搜查一番。斯泰赫斯特是一个自愿协助我的人,因为在他脑子里也形成了怀疑。这样,
我们就从港口山庄回来了,并觉得这团乱麻至少有一端头绪已经掌握在我们手中。
    一个星期过去了。验尸没有提出什么线索,只好暂停审理,寻求新的证据。斯泰赫
斯特对他的下属进行了谨慎的调查,也简单地查看了一下他的房间,但都没有结果。我
本人又把整个现场仔细检查了一遍,也没有新的结论。读者会看到在我们的探案记录上
从来没有一个案子象这样地使我无能为力。连我的想象力也无法设想出一个解决方案。
后来发生了狗的事件。
    这还是我的管家首先从那个奇妙的无线电里听到的,人们就是通过它来收集乡村新
闻的。
    “先生,惨消息,麦菲逊先生的狗,”一天晚上她忽然说道。
    一般我是不鼓励这种谈话的,但麦菲逊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麦菲逊的狗怎么了?”
    “死了,先生,由于对主人的悲痛而死了。”
    “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在谈这事儿。那狗激动异常,一个礼拜没吃东西。今天三角墙学校的两个
学生发现它死了——而且是在海滨,就在它主人死的那个地方。”
    “就在那地方。”这几个字在我记忆中非常突出。我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感觉,这
必是重要的问题。狗死了,这倒也合乎狗的善良忠实的本性。但在原地点!为什么这个
荒凉的海滨对狗有危险?难道它也是仇人的牺牲品?难道——?是的,感觉还模糊,但
在我脑中已经形成了一种想法。几分钟以后我就往学校去了,我在斯泰赫斯特的书房里
找到了他。应我的要求,他把那两个发现狗的学生——撒德伯利和布朗特——给找了来。
    “是的,那狗就躺在湖边上,”一个学生说。“它一定是寻着主人的足迹去的。”
    后来我去看了那条忠实的小狗,是艾尔戴尔猎犬,它躺在大厅里的席子上。尸体僵
硬,两眼凸出,四肢痉挛,处处都是痛苦的表现。
    从学校我径自走到游泳湖。太阳已经下山,峭壁的黑影笼罩着湖面,那湖水闪着暗
光,犹如一块铅板。这里阒无一人,唯有两只水鸟在上空盘旋鸣叫。在渐暗的光线中,
我依稀看得出印在沙滩上的小狗的足迹,就在它主人放毛巾的那块石头周围。四面的暗
影越来越黑下来了,我站在那里沉思良久。我头脑中思绪万千。任何人都经验过那种噩
梦式的苦思,你明知你所搜寻的是关键的东西,你也明知它就在你脑子里,但你偏偏想
不出来。这就是那天晚上我独自立在那个死亡之地时的精神状态。后来我转身缓缓走回
家去。
    我走到小径顶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如闪电一般,我一下子记起了那个我苦思
苦想的东西。读者都知道,如果华生没有白白描写我的话,我这个人头脑中装了一大堆
生气的知识,而毫无科学系统性,但这些知识对我的业务是有用的。我的脑子就象一间
贮藏室,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包裹,数量之多,使我本人对它们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
念了。我一直知道我脑子里有那么一样东西对目前这个案子是有重大意义的。它还是模
糊不清的,但我晓得我有方法使它明朗化。它是离奇的,难以置信的,但始终是可能的。
我要作一个彻底的实验。
    我家里有一个顶阁,装满了图书。我回家就钻进了这间房,翻腾了一个小时。后来
我捧着一本咖啡色印着银字的书走了出来。我焦急地找到了我依稀记得的那一章。果然,
那是一个不着边际和不大可能的想法,但我非得弄清楚它确是如此,否则我安不下心来。
我睡得极晚,迫切地期待着明天的实验。
    但是工作遇到了烦人的干扰。我刚刚匆忙地咽下我的早茶,要起身到海滨去,苏塞
克斯郡警察局的巴德尔警官就来了。那是一个沉着、稳健、迟钝而有着深思的眼睛的人,
他现在非常困惑地看着我说:
    “先生,我知道你经验十分丰富。今天我来,是非正式的拜访,也用不着多说什么。
但是我对这个麦菲逊案确实是没有办法了。问题是,我是应该进行逮捕呢,还是不应该
呢?”
    “你是指默多克先生吗?”
    “是的。想来想去,确实没有别人。这是地处起起的优点。我们把可疑人物的圈子
缩得极小。如果不是他,又有谁呢?”
    “你有什么证据控告他?”
    他搜集情况的路线与我原来的设想相同。首先是默多克的性格以及他这个人的神秘
性,他那偶发的就如在小狗事件上表现出来的火爆脾气,还有他过去和麦菲逊吵过架的
事实,以及他可能怨恨麦菲逊对贝拉密小姐的追求。他掌握我原有的全部要点,但没有
新东西,除了一点,即默多克似乎正在准备离去。
    “既然有这一切不利于他的证据,如果我放他走了,会把我置于什么处境呢?”
    这位粗壮迟钝的警官确实很苦恼。
    “请想一想,”我说道,“你的设想有一些重要的漏洞。在出事的那天早晨,他可
以提出不在现场的证据。他和学生在一起,一直到最后一刻。在麦菲逊出现以后几分钟
他就从后面那条路走来碰见了我们。另外不要忘记,他不可能单独一人对一个和他一样
强壮的人行凶。最后,还有行凶所用的器具这个问题。”
    “除了软鞭子还能有什么?”
    “你研究伤痕了吗?”
    “我看见了,医生也看见了。”
    “但是我用镜头非常仔细地观察过了。很有特别的地方。”
    “什么特点,福尔摩斯先生?”
    我走到桌前取出一张放大的照片。“这是我处理这类案情的方法,”我解释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做事确实很彻底。”
    “否则我也就不成其为侦探了。咱们来研究一下这条围着右肩的伤痕。你看出特别
之点了吗?”
    “我看不出。”
    “显然这条伤痕的深度不是平均的。这儿一个渗血点,那儿一个渗血点。这里的一
条伤痕也是这样。你说这提示了什么?”
    “我想不出。你认为呢?”
    “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久我也许能做出更明确的答案。凡是能澄清渗血点
的证据都能大大有助于找出凶手。”
    “我有一个滑稽的比方,”警官说,“如果把一个烧红的网放在背上,血点就表示
网线交叉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妙的比方。或者我们可以更恰当地说,是那种有九根皮条的鞭子,上
面有许多硬疙瘩?”
    “对极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猜得很对。”
    “但是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致创原因,巴德尔先生。不管怎么说,你逮捕的证据很
不足。另外,还有死者临终的话——‘狮鬃毛’呢。”
    “我曾猜想‘狮’是不是‘伊恩’——”
    “我也考虑过了。但是第二个字一点也不象‘默多克’。他是尖声喊出来的,我肯
定那是‘狮鬃毛’。”
    “你有别的设想吗,福尔摩斯先生?”
    “有一点。但是在找到更牢靠的依据以前我不打算讨论它。”
    “那什么时候找到依据呢?”
    “一小时以后——也许还用不了。”
    警官摸着下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真希望能理解你脑子里的想法,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是那些渔船。”
    “不对,那些船离得太远了。”
    “那,是不是贝拉密和他那个粗壮的儿子?他们对麦菲逊可一点好感也没有。他们
会不会整他一下?”
    “不,在我准备就绪之前我什么也不说,”我含笑说道。“警官先生,咱们都有自
己的工作要做,如果你中午来这里——”
    讲到这里我们受到了重大干扰,这也是本案终结的起点。
    我外屋的门突然被冲开,接着走道里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伊恩·默多克踉踉
跄跄闯进屋来,面无人色,头发松散,衣服零乱,用瘦削的手抓住桌子勉强直立在地上。
“白兰地!拿白兰地来!”他喘着说,说完就呻吟着倒在沙发上了。
    他不是单独一个人。身后进来的是斯泰赫斯特,没戴帽子,几乎象默多克一样衣服
不整。
    “快拿白兰地来!”他也喊道,“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是尽了最大力气把他弄到
这儿来的,在路上他昏过去两次。”
    半杯烈酒入肚之后,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一手支撑着,抬起身子,把上衣甩了下
来。”快,拿油来,吗啡,吗啡!”他喊道,“什么都行,快治治这不是人能忍受的痛
苦呵!”
    一看见他背上的伤,警官和我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在这个人的肩膀上,纵横交错
地全是同样的红肿网状的伤痕,正如麦菲逊的致死创伤一样。
    那痛苦显然是非常可怖的,而且绝不是局部症状,因为他的呼吸不时停止,脸色转
青,两手抓着胸口喘气,额上冒出大颗汗珠。他随时可能死亡。不断地给他灌下了白兰
地,每次灌酒都使他重新复苏。用棉花蘸菜油涂了伤口,这似乎减轻了他的疼痛。最后
他的头沉重地倒在垫子上。当生命的机能极度疲惫之时,就躲在睡眠这个生命之库里休
息。他处在半睡眠半昏迷的状态中,但至少解除了痛苦。
    问他话是不可能的,情况稍定之后斯泰赫斯特就对我说: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他的?”
    “在海滨。就在麦菲逊死的地方。如果他的心脏也象麦菲逊那样弱,他早就死了。
在路上有两次我都觉得他不行了。到学校去太远,所以上你这儿来了。”
    “你看见他在海滨吗?”
    “当听见他的叫声时,我正走在峭壁的小径上。他站在水边上,摇晃得象一个醉人。
我立即跑下去,给他披上衣服,就扶他上来了。啊,福尔摩斯,看在上帝的面上,请你
使用一些办法给这一方除了害吧,这地方简直没法儿居住了。难道你这么有名望的人一
点办法也没有吗?”
    “我想我还是有办法的,斯泰赫斯特。跟我来!还有你,警官,都来!我倒要看我
能不能捉住凶手。”
    把昏迷的病人交给管家去照顾,我们三人来到致命的咸水湖。在石头上有一小堆毛
巾和衣服。我缓缓地绕着水边走着,两个人顺次跟着我走。湖的大部分地方很浅,但在
峭壁下面海岸弯进去的地方有四五英尺深。这是游泳者自然要来的地方,这里绿波清莹
如同水晶。在峭壁基部有一排石头,我沿着石头走去,细看下面水的深处。就在水的最
深最静的地方,我的眼睛终于找到了我搜寻的东西,我胜利地大叫起来。
    “氰水母!”我喊道,“氰水母!快来看狮鬃毛!”
    这怪东西确实象是从狮鬃上扯下来的一团毛。它长在水下三英尺的一个礁石上面,
是一个随波漂动的怪动物,在黄色毛束下面有许多银色的条条。它缓慢而沉重地收张运
动着。
    “这东西造够了孽,该结果它了!”我喊道。“斯泰赫斯特,帮我一把,结果了这
个凶手!”
    礁石上方正好有一块大石头,我们用力去推,哗的一声它落入水中。等水波澄清以
后,我们看见大石正压在礁石上,边上露出黄色粘膜,说明水母被压在下面了。一股浓
浓的油质粘液从石头下面挤了出来,把水染了一片,慢慢升到水面。
    “嘿,这东西算是把我难住了!”警官喊道。“福尔摩斯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我
是在这一带长大的,但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这不是苏塞克斯本地的产物。”
    “没有它更好,”我说道。“也许是西南风把它吹来的。请二位跟我回家,我给你
们读一个人的可怕经历,他永远也忘不了在海上遇见的这样一次危险。”
    回到书房,我们发现默多克已经恢复到可以坐起来的程度。他感到头晕目眩,并一
阵阵疼痛得痉挛。他断断续续地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突然感到浑身极度
疼痛,拼了最大力气才上了岸。
    “这里有一本书,”我说,“第一次阐明了这个也许会永远搞不清的问题。书名是
《户外》,作者是有名的自然观测者.JG.伍德。有一次,他碰上这种动物,几乎致
死,所以他运用丰富的知识详细阐述了它。这种为害的动物毒性不下于眼镜蛇,而造成
的痛苦更大得多。我来读一点摘要:
    ‘当游泳者看到一团蓬松圆形的褐色粘膜和纤维,如同一大把狮鬃毛和银纸,那要
非常警惕,这就是可怕的螫刺动物氰水母。’
    你看,这描述得还能再清楚吗?
    “下面他讲了有一次在肯特海滨游泳时碰上一个这种动物的经验。他发现,这动物
伸出一种几乎看不见的丝状体,长达五十英尺,凡是触到丝状体的人都有死亡危险。尽
管在远处触及,伍德也几乎丧命。
    ‘无数的丝状体使皮肤发生红条纹,细看则是细斑或小疱,每一斑点犹如有一烧红
的细针扎向神经。'
    “他解释说,局部疼痛只是整个难言痛苦中最轻微的那一部分。
    ‘剧痛向整个胸部放射,使我象中了枪弹那样扑倒。心搏突然停止,继之以六七次
狂跳,犹如心脏要冲出胸腔。’
    “他几乎死亡,尽管他只是在波动的大海中触及毒丝,还不是在静止有限的游泳湖
中。他说,中毒后他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的面目了,他的面色异常苍白、布满皱纹、憔
悴失形。他猛喝白兰地,吞下一整瓶,似乎由此得以生还。警官先生,我把这本书交给
你,它已经充分描述了麦菲逊的悲剧。”
    “而且同时洗刷了我的嫌疑,”默多克插了嘴,脸上带着讥讽的微笑。“警官先生,
我不怪你,也不怪你,福尔摩斯先生,因为你们的怀疑是可以理解的。我觉得,我只是
由于分享了我可怜朋友的命运,才在被捕的前夕洗刷了自己的嫌疑。”
    “不对,默多克先生。我已经着手破这个案子了。如果我按预期计划早一点到海滨
去,我可能免除了你的这场灾难。”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一个乱读杂书的人,脑子里什么杂七杂八的知识都记得住。‘狮鬃毛’这几
个字始终在我脑子里盘旋,我知道我在什么古怪的记录上读到过它。你们都看见了,这
几个字确实能描述那个怪动物。我相信,麦菲逊看见它的时候,它必是在水面浮着,而
这几个字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名称,来警告咱们。”
    “那么,至少我是得到澄清了,”默多克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不过我还有两句话
要解释一下,因为我知道你们侦查过我的什么事儿。我确实是爱过这个姑娘,但自从她
选择了我的朋友麦菲逊那天气,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帮助她获得幸福。我甘心躲到一边做
他们的联系人。我经常给他们送信。因为我是他们的知心朋友,因为对我来说她是最亲
近的人,我才匆匆赶去向她报告我朋友的死亡,我唯恐别人抢在我前边用突然和冷酷的
方式把灾难通知她。她不肯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是怕你责备我而使我吃亏。好,请原
谅,我必须回学校去了,我需要躺在床上。”
    斯泰赫斯特向他伸出手说:“前两天咱们的神经都紧张得过度了,默多克,请你不
要记住过去的误会。将来咱们会更好地彼此了解。”说完他们两人友好地拉着手走了出
去。警官没有走,睁大了牛样的眼睛瞧着我。
    “哎呀,你可真行啊!”最后他喊道,“我以前读过你的事迹,但我从来不相信。
你可真行啊!”
    我只好摇摇头,如果接受这种恭维,那等于降低我的标准。
    “开头我很迟钝——可以说是有罪地迟钝。如果尸体是在水里发现,我会立刻破案。
毛巾蒙蔽了我,可怜的麦菲逊顾不上擦乾身上的水,所以我就以为他没下过水。真的,
这正是我犯错误的地方。哈哈,警官先生,过去我时常打趣你们警察厅的先生们,这回
氰水母几乎给警察厅报了仇。”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4: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个同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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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这个故事也许是喜剧,也许是悲剧。它使一个人精神失了常,使我负了伤,使另一个人
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这里面还是有喜剧的味道。好吧,让读者自己判断吧。
    这个日期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在福尔摩斯拒绝了爵士封号的同一个月里发生的事,
他要被封爵是因为立了功,这功劳将来也许有一天我还要写出来。我只是顺便提及封爵的
事,因为做为合作者我应该谨慎从事,避免一切冒失的行为。然而这件事却使我记牢了上述
的日期,那是一九○二年六月底,就在南非战争结束后不久。福尔摩斯在床上一连躺了几
天,这正是他不时表现出的行为,但有一天早晨他却从床上起来了,手里提着一份大页书写
纸的文件,严峻的灰眼睛里闪着讽刺的笑意。
    “华生老兄,现在有一个使你发财的好机会,"他说道。“你听说过加里德布这个姓
吗?”
    我承认没有听说过。
    “要是你能抓住一个加里德布,就能赚一笔钱。”
    “为什么?”
    “那就说来话长了——而且有点异想天开。我认为在咱们所研究过的复杂的人类问题里
头,还没有过这么新鲜的事儿呢。这个家伙马上就要来接受咱们的提问了,所以在他到来之
前我暂且不多谈,但这个姓氏是咱们需要查一查的。”
    电话簿就在我旁边的桌子上。我不抱希望地打开簿子翻阅着。但使我感到诧异的是在应
该排列它的位置上还真有这个奇怪的姓氏。我得意地喊了一声。
    “在这儿!福尔摩斯,就在这儿!”
    他把簿子接过去。
    “N·加里德布,"他念道,"西区小赖德街136号。抱歉,华生,这可能使你失望,
这是写信者本人。咱们需要再找一个加里德布来配他。”
    正说着,赫德森太太拿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有一个名片。我把片子接过来看了一眼。
    “有了,在这儿!"我惊奇地喊道,“这是一个不同名字的开头字母。约翰·加里德
布,律师,美国堪萨斯州穆尔维尔。”
    福尔摩斯一看名片就笑了。“我看你还得再找一个出来才行,华生,"他说道,“这位
也是计划之内的,不过我倒没想到他今天早上会来。但不管怎么说,他能告诉咱们许多我需
要知道的东西。”
    不大会儿,他就进来了。律师约翰·加里德布先生是一个身材不高、强壮有力的人,一
张圆圆的、气色很好的、修面整洁的脸,就象许多美国事务家所具有的特征那样。他总的形
象是丰满和相当孩子气的,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他的眼睛是引人注目的,
我很少见到过一双如此反映内心生活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机警,那么迅速地反映出每一点
思想变化。他的口音是美国腔调,但并不怪。
    “哪位是福尔摩斯先生?"他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打量着。“不错,你的像片是很象你
的,福尔摩斯先生,恕我冒昧。据我所知,我的同姓者给你写了一封信,对吗?”
    “请坐下谈,"福尔摩斯说。"我觉得跟你有不少可讨论的问题。"他拿起那叠书写纸。
“你就是这份文件中提到的约翰·加里德布先生喽。但你到英国已有相当长时间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我似乎在他那富于表情的眼中看到了突然的狐疑。
    “你的服装全是英国的。”
    加里德布勉强一笑。"我在书上读到过你的技巧,福尔摩斯先生,但我没料到我会成为
研究的对象。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上衣的肩式,你靴子的足尖部——谁能看不出呢?”
    “噢,我倒没想到我是这么明显的英国人模样。我是好些日子以前因事务来到英国的,
所以,正如你说的,装束几乎都伦敦化了。不过,我想你的时间是宝贵的吧,我们见面也不
是来谈袜子式样的。谈谈你手里拿着的文件好吗?”
    福尔摩斯在某方面触怒了来访者,他那孩子气的脸孔变得远没有那么随和了。
    “不要着急,加里德布先生!"我的朋友安慰他说,“华生医生可以告诉你,我的这些
小插曲有时候是很解决问题的。不过,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怎么没同你一起来呢?”
    “我就是不明白他把你拉进来干什么!"客人突然发起火来,“这事儿与你什么相干?
本来是两个绅士之间的一点事务,而其中一个人突然找来一个侦探!今早我见到他,他告诉
我干了这件蠢事,所以我才来这儿了。我觉得真倒霉!”
    “这对你并不算丢脸的事,加里德布先生。这纯粹是他过于热心地想要达到你的目的—
—照我理解,这个目的对你们两人同样关系重大。他知道我有获得情报的办法,因此,他很
自然地找到了我。”
    客人脸上的怒气这才渐渐消了。
    “既然这样,倒也没什么关系,"他说,“今早我一见他,他就告诉我找了侦探,我立
即要了你的住址赶来。我用不着警察乱插手私人事务。但是如果你只是帮我们找出这个需要
的人,那倒没有什么坏处。”
    “正是这么回事,"福尔摩斯说,“先生,既然你来了,我们最好听你亲口谈谈情况。
我的这位朋友对详情还不知道。”
    加里德布先生以一种并不十分友好的眼光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有必要了解吗?"他问道。
    “我们经常合作。”
    “好吧,也没有什么必要保守秘密。我尽量简短地把基本事实告诉你。如果你是堪萨斯
人,不用说你也会晓得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加里德布是什么人。他是真正靠庄园起家的,
后来又在芝加哥搞小麦仓库发了财,但他把钱都买成了大片土地,在道奇堡以西的堪萨斯河
流域,足有你们一个县那么大片儿的土地,牧场、森林、耕地、矿区,无所不包,这些都是
给他赚钱的地产。
    “他没有亲属后代——至少我没有听说过有。但他对自己的稀有姓氏十分自豪。这就是
使他和我相识的缘故。我在托皮卡搞法律方面的业务,有一天这个老头突然找上门来。由于
又认识了一个姓加里德布的人,他乐得合不上嘴。他有一种怪癖,他想要认真地找一找,世
界上还有没有别的加里德布了。'再给我找一个姓加里德布的!'他说。我对他讲,我是一个
忙人,没有工夫整天到处乱跑去找加里德布们。'不管怎么说,'他说道,‘要是情况按我的
布置发展,你不想找也得去找。'我当他是开玩笑,谁知不久以后我就发现,他的话是非常
有分量的。
    “因为他说这话还不到一年就死了,留下一个遗嘱。这真是堪萨斯州有史以来最古怪的
一张遗嘱了。他要求把财产平分三份,我可以得其中一份,条件是我再找到两个姓加里德布
的人分享那两份遗产。每份遗产是不多不少五百万美元,但非得有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否则
分文不得动用。
    “这是个重大的机会,我干脆就把法律业务放在一边,出发去找加里德布们。在美国一
个也没有。我走遍了美国,先生,用细梳子把美国刮了一遍,但一个加里德布也没抓到。后
来我就来到旧日的祖国碰运气。在伦敦电话簿上真的就有他的姓氏。两天之前我找到他,向
他说明了情况。但他也是孤独一人,跟我一样,有几个女亲属,却没有男子。遗嘱里规定是
三个成年男子。所以,你看,还缺一个人,要是你能帮我们再找出一个来,我们立刻给你报
酬。”
    “你瞧,华生,"福尔摩斯含笑说,“我说什么来着,不是有点胡思乱想吗?不过,先
生,我觉得最简单的办法是在报纸上登启事。”
    “我早登过了,没有人应征。”
    “哎呀!这可真是一个古怪的小问题呀。好吧,我在业余时间可以留心一下。对了,你
是托皮卡人倒也凑巧,我以前有一个通讯朋友,就是已故的莱桑德·斯塔尔博士,他在一八
九○年是托皮卡市长。”
    “老斯塔尔博士么!"客人说道,“他的名字至今受人敬重。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
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向你报告事情的进展情况。一两天内你听我的信儿吧。"说完,这位美
国人鞠了一躬就走了。
    福尔摩斯已经点燃烟斗,他脸上含着古怪的笑容坐了半天。
    “你看怎么样?"我终于问他了。
    “我感到奇怪,华生,我很奇怪!”
    “奇怪什么?”
    “我一直在奇怪,这个人跟咱们讲了这么一大堆谎话到底是什么目的。我差点脱口这样
直接问他——因为有时候单刀直入最有效——但我还是采取了另一策略,让他自以为骗过了
咱们。一个人跑来,身着穿了一年以上的磨了边儿的英国上衣和弯了膝的英国裤子,而在信
上和他本人口述都说自己是一个刚到英国的美国外省人。寻人栏根本没登过他的启事,你知
道我是从不放过那上面的任何东西的。那个地方是我喜欢的惊弓之鸟的隐蔽所,难道我连这
样的一只野鸡都忽略了吗?我从来不知道托皮卡有个什么斯塔尔博士。到处都是破绽。我看
他倒真是个美国人,只不过在伦敦多年未改变口音而已。那么他搞的到底是什么名堂,假装
找加里德布的动机是什么呢?这是值得咱们注意的,因为,如果他是恶棍,那也是一个心理
复杂、诡计多端的家伙。现在咱们需要搞清楚,另一位也是假的吗?给他挂个电话,华生。”
    我挂了电话,听到电话另一端一个细弱发颤的声音说道:
    “不错,不错,我是内森·加里德布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在吗?我很希望跟他谈一谈。”
    我的朋友把电话接过去,而我象往常那样听着他那断断续续的对话。
    “是的,他来过。我知道你不认识他……多久了?……才两天哪!……当然,这是非常
吸引人的一件事。你今晚在家吗?你的同姓人今晚不会在你家吧?……那我们就来,我希望
不当着他的面谈一谈。……华生医生跟我一起来……听说你是深居简出的……好,我们六点
左右到你家。不用对美国律师讲……好,再见。”
    这是一个可爱的暮春的黄昏,连狭小的赖德街在晚霞斜照之中也呈现出金黄动人的色
泽。这条街只是艾奇沃路的一个小分支,离开那个在我们记忆中不祥的泰伯恩地方只有一箭
之遥。我们走访的这座房子是旧式宽敞的早期乔治朝建筑,正面是青砖墙,只在一层楼有两
座凸窗。我们的主顾就住在一层,这两个窗子就在他日间活动的那间大屋的正面。福尔摩斯
指了指刻有那个怪姓氏的小铜牌。
    “这牌子钉上有些年了,"他指点着褪了色的牌面说道。“至少这是他的真姓氏,这是
值得注意的一点。”
    这座房子有一个公用的楼梯,门厅内标着一些住户的姓名,有的是办公室,有的是私人
住室。这不是一座成套的居民楼,而是生活不规律的单身汉的居住之处。我们的主顾亲自出
来开门,他道歉说女工役四点下班走了。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是一个身材颇高、肌肉松弛、
肩背微弯的人,瘦削而秃顶,有六十出头的年纪。他脸色苍白如尸,皮肤暗无血色,正如一
个从来没有运动过的人那样。大圆眼镜,山羊胡子,加上他那微弯的肩背,显出一种窥视的
好奇表情。但总的印象是和蔼的,虽说有点怪癖。
    屋子也是同样的古怪,象个小博物馆。房间又深又广,四周摆满了各式柜橱,其中堆满
了地质学和解剖学的标本。屋门两边排着装蝴蝶和蛾子的箱匣。屋子中间一张大桌上都是七
零八碎的各种物件,一台铜制大型显微镜高高地立在中央。环顾四周,我被这个人的兴趣之
广泛给惊住了。这儿是一箱古钱币。那儿是一橱古石器。房子中间的那张桌子后边是一大架
的古化石,上边陈列着一排石膏头骨,刻有"尼安德特人"、“海德堡人"、“克罗玛宁人"等
字样。这个人显然是多种学科的爱好者。这时他站在我们面前,手里拿着一块小羊起正在擦
一枚古钱。
    “锡拉丘兹古币——属于最盛时期的,"他举起古钱解释道。“晚期大为退化了。我认
为它们是其全盛时期的最佳古币,虽然有些人更推崇亚历山大钱。这儿有一把椅子,福尔摩
斯先生。请允许我把骨头挪开。这位先生——对,华生医生——请你把那个日本花瓶挪开。
你们瞧,这都是我的小嗜好。我的医生总是说我不出去活动,但既然这里有这么多东西吸引
着我,我为什么要出去呢?我敢说,把一个柜橱的内容给搞上一个象样儿的目录也要花我整
整三个月时间。”
    福尔摩斯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你告诉我你从来都不出去的吧?"他问道。
    “有时候我乘车到撒斯比商店或克利斯蒂商店去。除此以外我极少出门。我身体不太
好,而我的研究又非常占时间。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想象,当我听说了这个无比的好
运气的时候,这对我是多么惊人——令人兴奋但是骇人听闻——的意外啊。只要再有一个加
里德布就行了,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个的。我有过一个兄弟,但已去世,而女性亲属不符条
件。但是世界上总会有其他姓加里德布的人。我听说你专门处理奇异案件,所以把你请来
了。当然那位美国先生说得也对,我应事先征求他的意见,其实我是好意。”
    “我认为你这样做是极其明智的,"福尔摩斯说。“不过,难道你真的想继承美国庄园
吗?”
    “当然不。任何东西也不能使我离开我的收藏。但是那位美国先生担保说,一等事情办
成他就买下我的地产。五百万美元是他出的价钱。目前市场上有十多种在我的收藏中所缺的
标本,但我手头没有这几百镑就买不了。你想想我要是有了几百万美元该有多大潜力呀。老
实讲,我有一个国家博物馆的基础,我可以成为当代的汉斯·斯隆。”
    他的眼睛在大眼镜后面闪闪发亮了。看来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同姓人的。
    “我们来访只是见见面,没有必要打扰你的研究,"福尔摩斯说。"我习惯于和业务主顾
直接接触。我没有多少问题要问你了,因为你把情况清楚地写在我口袋里这封信上了,那位
美国先生的来访又补充了情况。据我了解,在本星期之前你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是这样。他是上星期二来找我的。”
    “他把会见我的情况告诉你了吗?”
    “是的,他立刻回到我这里,他本来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
    “他似乎认为那是有损他的人格。但他从你那儿回来以后又满高兴了。”
    “他提出什么行动计划了吗?”
    “没有。”
    “他向你要过或得到过金钱吗?”
    “没有,从来没有!”
    “你看不出他可能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除了他说的那件事。”
    “你告诉他我们的电话约会了吗?”
    “我告诉他了。”
    福尔摩斯深思起来。我看得出他的困惑。
    “你的收藏里有特别值钱的东西吗?”
    “没有。我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虽是很好的收藏品,但不值钱。”
    “你不怕失盗吗?”
    “一点不怕。”
    “你住这屋子有多久了?”
    “快五年了。”
    福尔摩斯的问话被很响的敲门声打断了。主人刚一拉开门闩,美国人就兴奋地蹦了进来。
    “来了!"他摇着一张报纸大声叫道。"我想我该及时来找你。内森·加里德布先生,祝
贺你!你发财了,先生。咱们的事务圆满结束了,一切顺利。至于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只能
对你说,白麻烦你一趟,太对不起了。”
    说着他把报纸递给主人。主人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报上的大字广告。福尔摩斯和我也伸
着脖子从他身后看,上面登的是:

                  霍华德·加里德布农机制造商

    经营捆扎机、收割机、蒸汽犁及手犁、播种机、松土机、农用大车、四轮弹簧座马车及
各种设备,承包自流井工程

                                         地址:阿斯顿,格罗斯温纳建筑区

    “好极了!"主人激动地说。"这回三个人都齐了。”
    “我曾在伯明翰展开过调查,"美国人说,“我的代理人把一份地方报纸上的这个广告
寄给了我。咱们得赶紧行动起来把事办完。我已经给这个人写信告诉他你将于明天下午四点
钟到他办公室洽谈。”
    “你是想让我去看他?”
    “你看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你不觉得这样安排更明智一点吗?我是一个旅行的美国
人,我讲出一个动人的故事,人家凭什么相信我的话呢?而你是一个有着扎实社会关系的英
国人,他不可能不重视你的话。如你愿意,我本可以同你一起去,但我明天却非常忙,你在
那边要是发生什么困难,我会随时听从你的召唤的。”
    “可是,我已多年没做这么远的旅行了。”
    “这没有什么,加里德布先生,我已经替你算好了。你十二点动身,下午两点可以到
达,当天晚上可以回来。你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见一见这个人,说明情况,搞一张法律宣誓
书来证明有他这么一个人。我的天!"他十分激动地说,“我是不远千里从美国中部来这里
的,你走这么一点路去把事办完算得了什么呢!”
    “不错,"福尔摩斯说,“这位先生说的很对。”
    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好吧,要是你一定要我去我就去。既然你
给我的生活带来这么巨大的希望,我实在很难拒绝你的要求。”
    “那就一言为定了,"福尔摩斯说,“请你尽快把情况报告我。”
    “我一定报告给你,”美国人说,“哎呀,我得走了。内森先生,我明天上午来,送你
上伯明翰的火车。福尔摩斯先生,你和我同路走吗?那么,再见吧,明天晚上听我们的好消
息吧。”
    美国人走了,我注意到福尔摩斯脸上的困惑已消失,神色明朗了。
    “加里德布先生,我想参观一下你的收藏品,"他说。“对我的职业来说,各种生气知
识有一天都会有用处的,你的这间屋子真是这类知识的宝库。”
    我们的主人非常高兴,大眼镜后面的两眼闪着光亮。
    “我一向听说你是一个有才智的人,"他说,“如果你有时间,我现在就带你观看一
遍。”
    “不巧我现在没有时间。不过这些标本都有标签,也分了类,不用你亲自讲解也可以。
如果我明天能抽出时间来,我想把它们看上一遍没什么妨碍吧?”
    “毫无妨碍,非常欢迎。当然明天门是关了,但是四点以前桑德尔太太在地下室,她可
以让你进来。”
    “也好,我碰巧明天下午有时间,如果你能给桑德尔太太留个话,那就不成问题了。对
了,你的房产经纪人是谁?”
    主人对这个突然的问题起感奇怪。
    “霍洛韦-斯蒂尔经纪商,在艾奇沃路。不过你为什么问这个?”
    “关于房屋建筑我也有点考古学的嗜好,"福尔摩斯笑道,“我刚才在猜这座建筑是安
妮女王朝的还是乔治朝的。”
    “肯定是乔治朝的。”
    “是的。但我觉得年代还要早一些。没关系,这是很容易问清楚的。好吧,再见吧,加
里德布先生,祝你伯明翰之行成功。”
    房产经纪商就在附近,但已下班,我们就回贝克街了。晚饭后福尔摩斯才又回到这个话
题上来。
    “咱们这个小问题结束了,"他说。"你自然已经在脑中形成解决方案喽。”
    “我还摸不着头脑。”
    “脑袋是很清楚了,尾巴得等明天再看。你没有注意到广告的特别吗?”
    “我注意到'犁'这个字的拼法错了。”
    “你也看见啦?华生,你是有长进了。那个拼法在英国是错的,但在美国是对的。排字
工人是照排的。还有'四轮弹簧马车',那也是美国玩意儿。自流井在美国比在英国普遍得
多。总之,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广告,却自称是英国公司。你看是什么缘故?”
    “我的结论只能是:那个美国人自己登的广告。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却不能理解。”
    “那倒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不管怎么说,他首先是想把这位老古董弄到伯明翰去。这是
没有疑问的。我本来想告诉老头儿不要白跑这一趟了,但仔细一想还是让他去,腾出地方来
好。明天,华生,明天便见分晓。”
    福尔摩斯一大早就出去了。中午他回来时,我见他脸色相当阴沉。
    “这个案子比我原先设想的要严重,华生,"他说道。“我应该对你实说,虽然我明知
道告诉你以后你更是要去冒危险了。这么多年相处,我当然了解你的脾气了。但是必须告诉
你,此行颇有危险。”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与你共冒危险了,福尔摩斯。我希望这次不是最后一次。请告诉
我,这次的具体危险是什么?”
    “咱们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我已经验明了约翰·加里德布律师先生的真正身分。他原
来就是'杀人能手'伊万斯,颇有阴险凶恶的名声。”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当然,你的专业用不着整天去背诵新门监狱的大事记。我刚才去拜访了警察厅的雷斯
垂德老伙计。那个地方尽管有时缺乏想象力,但是在严格的技术方面他们还是领先的。我想
在他们的档案记录里可能会找到咱们这位美国朋友的线索。果然,我在罪犯照片馆发现了他
那张天真的胖笑脸。'詹姆斯·温特,又名莫尔克罗夫特,外号杀人能手伊万斯',这是照片
上的姓名。"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说:“我从他的档案里抄了一些要点:年龄
四十四岁。原籍芝加哥。据悉在美国枪杀过三个人。通过有政治影响的人而逃出监狱。一八
九三年抵伦敦。一八九五年一月在滑铁卢路的一家夜总会内因赌牌枪杀一人致死。伊万斯被
证明是争吵中先动手者。死者验明为罗杰·普莱斯考特,原为芝加哥有名的伪币制造者。伊
万斯于一九○一年获释,自那时期一直受警方监视,但无越轨行为。危险人物,常携武器并
易于动武。你瞧,华生,这就是咱们的对手——一个活跃的对手,这是无法否认的。”
    “但他搞的是什么名堂呢?”
    “正在明朗化。我刚才到房产经纪人那里去了。他们说,咱们这个主顾住在那里已经五
年。在此之前那间房曾有一年未出租。再往前,房客是一个无职业的先生,叫沃尔德伦,他
的容貌房产商还记得很清楚。他突然不见了,再也没有消息。他是一个高身材、蓄胡须、面
色黧黑的人。而普莱斯考特,就是被伊万斯枪杀的那个人,据警察局讲也是一个高个子、有
胡须、面色黧黑的人。可以这样设想,美国罪犯普莱斯考特原来就住在我们这位天真朋友目
前当做博物馆的这间屋子里。你瞧,总算有了一点线索。”
    “下一步呢?”
    “我们这就去搞清楚它。”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递给我。
    “我身上带着我那把常用的旧枪。要是咱们这位西部朋友照他的绰号行动,咱们就得防
备他。我给你一小时休息时间,然后咱们就往赖德街办事。”
    我们到达内森·加里德布的古怪住处时,刚好四点钟。看屋人桑德尔太太刚要回家,但
她立即让我们进去了,门上装的是弹簧锁,福尔摩斯答应走时把门锁好。接着,大门关上
了,她戴着帽子从窗外走过去,我们知道这楼下就剩下我们俩人了。福尔摩斯迅速检查了现
场。屋角有一个柜橱离开墙有一点空隙。我们就躲在背面,福尔摩斯小声讲出了他的意图。
    “他是想把这位老实的朋友诱出屋去,但是由于他深居简出,所以颇费手脚。编出的这
一整套加里德布谎言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我得承认,这里面是有一点鬼聪明的,尽管房客的
怪姓氏确实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开端。他编造的谎言是相当狡猾的。”
    “但他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这就是咱们要寻求的。就我观察所及,反正与咱们的主顾无关。这事和他枪杀的那个
人有关系,那人可能曾是他的同谋犯。总之这间屋里有什么罪恶的秘密。这是我的看法,起
先我想咱们的主顾在他的收藏中可能有他未知的值钱东西。但是罪犯普莱斯考特住过这间
房,就不这么简单了。好吧,华生,咱们只有耐住性子静观变化。”
    时间过得很快。当听见大门开阖的声响时,我们就在柜后躲得更深了一点。接着有金属
钥匙声,美国人进来了。他轻轻关上门,警觉回顾,甩掉大衣,直奔中间的大桌子走去,行
动准确迅速,很是胸有成竹。他把桌子推到一旁,扯起桌下的一方地毯,卷起来,然后从口
袋里掏出一个小撬棍,猛撬地板。只听木板滑开声,立刻就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方洞。杀人
能手伊万斯擦燃一根火柴,点亮了一个蜡烛头,就消失在地平面之下了。
    我们的机会来了。福尔摩斯碰一下我的手腕,我们就一起蹑足潜往洞口。尽管我们动作
很轻,但我们脚下的老地板准是发出了响声,因为美国人的脑袋突然伸出洞口来担心地张望
着。他的脸含怒地转向我们,但却渐渐转为一种惭笑,因为他发现两支手枪指着他的脑袋。
    “好,好,"他一面冷静地爬上来一面说,“你们比我多一个人啊,福尔摩斯先生。我
想,一起头你就看穿了我的把戏的,把我当傻瓜耍了。好,我算服了,你赢了我——”
    说时迟那时快,他抽出一支手枪就放了两枪。我觉得大腿上一热,就象烧红的烙铁贴在
肉上一样。接着只听咔嚓一响,福尔摩斯用手枪砸中他的脑袋,我见他脸上淌着血趴在地
上,福尔摩斯搜去他身上的武器。然后我朋友的结实的胳臂伸过来搂住我,扶我坐到椅上。
    “没伤着吧,华生?我的上帝,你没伤着吧?”
    当我知道在这表面冷冰的脸后面是有着多么深的忠实和友爱时,我觉得受一次伤,甚至
受多次伤也是值得的。他那明亮坚强的眼睛有点湿润了,那坚定的嘴唇有点颤抖。这是仅有
的一次机会,使我看见他不仅有伟大的头脑,而且有伟大的心灵。我这么多年的微末而忠心
的服务,有这一点感受也就知足了。
    “没事儿.福尔摩斯。擦了一点皮。”
    他用小刀割开我的裤子。
    “你说得很对,"他放心地喊了一声,“是表皮受伤。"他把铁石般的脸转向俘虏,那犯
人正茫然地坐起来。“算你走运。要是你伤害了华生,你不用打算活着离开这间屋子。你还
有什么说的?”
    他没什么说的,只是躺在地上瞪眼而已。福尔摩斯搀着我,一起往那已经揭去了暗盖的
小地窖里看。伊万斯点燃的蜡烛还在洞内。我们看见了一堆生锈的机器,大捆的纸张,一排
瓶子,还有在小桌上整整齐齐放着的许多小包儿。
    “印刷机——造假钞者的全副装备,"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先生,"俘虏说着挣扎起来颓然坐在椅子上。“他是伦敦最大的伪钞制造者。
这是普莱斯考特的机器,桌上的小包是两千张百镑的伪钞,各地流通,没有破绽。先生们,
请你们取用吧。咱们公平交易,让我走人吧。”
    福尔摩斯大笑起来。
    “伊万斯先生,这不是我们办事的方式。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你的藏身之处。是你杀死的
普莱斯考特,对不对?”
    “是的,先生,而且判了五年,虽说是他先抽枪的。判了五年,而我应该得的是一个盘
子大的奖章。谁也看不出普莱斯考特的伪钞与英国银行钞票的区别,要不是我除去了他,他
会使伪钞充斥市场。我是唯一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造伪钞的人。我到这儿来有什么可奇怪的
呢?当我发现这个收藏破烂儿的怪姓氏的人蹲在这儿死不出去时,我只好设法叫他挪开,这
有什么可怪的呢?也许我除掉他倒更明智一些,那很容易。但我是一个软心肠的人,除了对
方也有枪,我从来不开枪打人。你说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有什么错儿?我没动这个机器。
我没伤这个老古董。你抓得住我什么错儿?”
    “只是蓄意杀人而已,"福尔摩斯说,“但这不是我们的业务,下一步有人办理。我们
要的主要是你这个善辩的人身。华生,挂警察局。他们有准备的。”
    以上就是有关杀人能手伊万斯以及他编造的三同姓的事实梗概。后来我们听说那个老主
顾禁受不住梦想破灭的刺激而精神失常了,最后进了布利斯克顿的疗养院。查出了普莱斯考
特印钞设备,这对警察局来说是值得庆祝的事儿,因为他们尽管知道有这套设备,但在他死
后却始终无法发现它。伊万斯确实立了功,使好几个情报人员可以安心睡觉了,因为这个造
伪钞者是一个对社会有特殊危害的高明罪犯。他们几位是颇愿替伊万斯申请那个盘子大的奖
章的,可惜法庭不那么欣赏他,于是这位杀人能手就又回到了他刚被放出来的那个地方。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显贵的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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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现在不碍事了,"这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回答。
    十年以来,当我第十次要求披露以下这段故事时,他这样地答复了我。于是
我终于得到许可,把我的朋友一生中这段紧要的经历公诸于世。
    福尔摩斯和我都有土耳其浴的癖好。在蒸气弥漫的更衣室里那舒坦懒散的气
氛中,我总觉得他比在别的地方更近人情、更爱聊天一些。在北安普敦街浴室的
楼上,有一个十分清静的角落,并排放着两只躺椅,而我的记事就从我们躺在这
个地方开始,那是一九○二年九月三日。我问他可有什么令人感兴趣的案子没有。
作为回答,他突然从裹着身子的被单里伸出他那瘦长而灵敏的胳臂,从挂在身旁
的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这也许是个大惊小怪、妄自尊大的蠢货,但也许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他
一边说着一边把纸条递给我。“我所知道的也就是信上说的这么一点。"信是头天
晚上从卡尔顿俱乐部发出的。上面写道:詹姆斯·戴默雷爵士谨向歇洛克·福尔
摩斯先生致意:兹定于明日下午四时半登门造访,将有十分棘手的要事相商,务
请拨冗指教。如蒙俯允,请打电话至卡尔顿俱乐部示知。
    "华生,不用说我已经同他约好了,"当我把信递回去时福尔摩斯说道,“你
知道关于戴默雷这个人的情况吗?""只知道这个名字在社交界是无人不晓的。""
好吧,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一点。他向以善于处理那些不宜于在报上刊登的棘手问
题而出名。你大概还记得在办理哈默福特遗嘱案时他与刘易士爵士的谈判吧。他
是一个老于世故的、具有外交本领的人。所以,我敢说这回大概不会是虚张声势,
他是真正需要我们的帮助啦。""我们的?""是啊,华生,如果你肯帮忙的话。""
我感到很荣幸。""那么记住时间是四点半。在此之前,我们且把这个问题放在一
边吧。"那时我是在安后街的寓所里住,但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我已经赶到贝克街
了。四点半整,詹姆斯爵士来了。大概用不着去描述他,因为许多人都记得他那
开朗率直的性格,宽阔而剃刮得很干净的面颊,尤其是他那快活圆润的声调。他
那灰色的爱尔兰眼睛流露着诚恳与坦率。他那富于表情的微笑着的嘴唇含有机智
的幽默感。他那发亮的礼帽,深黑的燕尾服,总之,他身上每一处,从黑缎领带
上的镶珠别针到光亮的皮鞋上的淡紫色鞋罩,无一不显示出他那出名的讲究衣着
的习惯。这位高大雍容的贵族完全支配了这个小房间。
    "当然,我是准备在这儿见到华生医生的,"他彬彬有礼地鞠了一个躬说道,
“他的合作可能是必要的,福尔摩斯先生,因为这回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惯于使
用暴力、根本无所顾忌的人。我可以说,他是全欧洲最危险的人物。""我过去的
几位对手都曾享有过这个尊称,"福尔摩斯微笑着说,“你不吸烟?那就请允许我
点燃起烟斗吧。要是你说的这个人比已故的莫里亚蒂教授,或现在还活着的塞巴
斯蒂恩·莫兰上校还要危险的话,那他倒真是值得会一会的。敢问他的大名?""
你可听说过格鲁纳男爵?""你是说那个奥地利的凶杀犯吗?"戴默雷上校举起戴着
羔皮手套的双手,大笑起来。"真有你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福尔摩斯先生!这
么说,你已经把他确定为凶杀犯啦?""关注大陆上的犯罪案件是我的业务。凡是
读过布拉格事件报道的人,谁会怀疑这个人的罪行呢!只是由于一条纯技术的法
律条款和一位见证人不明不白的死亡,他才得以逃脱惩罚!当史普卢根峡谷刚一
发生那个所谓'事故'时,我就肯定是他杀害了他的妻子,我如同亲眼看见一样。
我也知道他已来英国,而且预感到早晚他会给我找点工作做的。那么,格鲁纳男
爵现在怎么啦?我想这次该不会是这个旧悲剧的重演吧?""不是,这回更严重。
惩罚犯罪虽说重要,但事先预防尤其重要。福尔摩斯先生,眼看着一个可怖的事
件,一种残酷的情景在你眼前酝酿起来,明明知道它要导致什么后果而又无法去
制止,这真是可怕。一个活人还有比处在这样的地位更难受的吗?""是埃""那你
就会同情这位主顾了,我是代表他前来的。""我没料到你只是一个中间人。委托
人是谁?""福尔摩斯先生,我不得不请你不要追问这个问题。我必须要做到使他
的姓名不致牵连到这个案子里去。他的动机是绝对高尚而纯正的,但他不肯披露
姓名。当然你的酬金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而且你可以完全自由行动。我想,主顾
的实际姓名是无关紧要的吧?""很抱歉,"福尔摩斯说,“我只习惯于案子的一端
是谜,如果两头都是谜,那就太迷糊了。詹姆斯爵士,我只能谢绝这个案子了。
"客人慌了。他那开朗、敏感的面孔由于激动和失望而变得阴沉起来。
    "福尔摩斯先生,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他说道,“你太使我左
右为难了。我敢说要是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你就会认为承办这个案子实在值得
骄傲。可是我的诺言又不允许我和盘托出。至少,让我把能说的都说出来好不好?
""好吧,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就是我并没有应许你什么。""同意。首先,
你一定听说过德·梅尔维尔将军吧?""在开伯尔战役出名的梅尔维尔吗?是的,
我听说过。""他有个女儿,叫维奥莱特·德·梅尔维尔,年轻,有钱,美貌,多
才,从各方面说都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女人。我们要设法从魔掌之中营救出来的正
是这个女儿,这位可爱而天真的姑娘。""就是说,格鲁纳男爵大概把她控制住了?
""是对女人来说最强有力的控制——爱的控制。这个家伙,你也许听说过,极其
漂亮,举止迷人,声调温柔,又富有那种妇女所爱好的浪漫而神秘的神态。据说
女人都甘心听他摆布,他也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但是象他这样的人,怎么能
够遇见维奥莱特小姐这样有身分的女郎呢?""那是一次在地中海乘游艇旅行时的
事情。当时对游客虽有限制,可都是自己负担旅费的。显然举办者不大知道这位
男爵的脾性,等知道已经晚了。这个坏蛋缠住了这位小姐,而结果是,他完全地
、绝对地赢得了她的心。只是说她爱上了他是不够的,她对他一片痴情;她被他
迷住了,仿佛世界上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她根本不许别人说他的坏话。我们想
尽方法去治疗她的疯狂,但没有用。简单说吧,她打算下个月跟他结婚。由于她
已经到了法定年龄,而且意志如钢,我们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止住她。""她听
说过那个奥地利事件没有?""这个狡猾的魔鬼已经把他过去的每一件社会丑闻都
告诉她了,但总是把他自己说成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她完全相信了他的说法,
别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天哪!可是你肯定无意中已泄露了你那主顾的名字了
吧?一定就是梅尔维尔将军了。"客人坐立不安起来。
    "我本来可以顺着你的话来瞒过你,但这不是真实情况。
    梅尔维尔已经一蹶不振了。这位坚强的军人已经被这件事弄得意气消沉。他
那久经战火考验的勇气已经丧失,一下变成了一个蹒跚衰弱的老头儿,再也没有
精力去和这个漂亮强壮的奥国恶棍较量了。不过我的主顾是一位和这个将军熟识
多年的老朋友,从将军女儿的童年时期就象父亲般地关怀着她。他不能眼看着这
个悲剧发生而不设法去阻止它。对这样的事,苏格兰场又无法插手。请你承办这
个案子,是他亲自提议的,但是,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他特别提出一个条件,就
是不能把他牵扯到这个案子里去。我也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以你的力量,你很
容易通过我找出我的主顾是谁;不过我请求你以名誉作担保,千万不要这样做,
不要打破这个隐姓微行的谜。"福尔摩斯异样地微微一笑。
    "这我可以担保,"他说道。“我还可以对你说,你的案子使我颇感兴趣,我
准备着手进行。但怎么跟你保持联系呢?""可以在卡尔顿俱乐部找到我。万一有
紧急情况,有一个秘密的电话号码:‘××·31'。"福尔摩斯把号码记了下来,
仍然微笑着,把打开的通讯录放在膝上坐在那里问道:"请问男爵现在的住址是—
—""金斯敦附近的弗尔诺宅郏是个大宅子。这家伙不知搞了什么投机的勾当,走
运发了财,这自然使他成了更危险的对手了。""他目前在家居住吗?""是的。""
除此以外,你能不能提供一点别的有关这个人的情况?""他有一些费钱的嗜好。
他喜欢养马。一度他经常在赫林汉打马球,后来他那个布拉格事件传扬开来了,
他不得不离开。他还收藏书籍和名画。这个人对于艺术品为爱好。据我所知,他
是一个公认的中国陶瓷权威,还在这方面写了一部著作。""复杂的才能,"福尔摩
斯说,“有名的犯罪分子都有这种才能。我的老相识查理·皮斯是一个小提琴演
奏家,文莱特也是个不寻常的艺术家,此外还有不少人。好吧,詹姆斯爵士,请
你通知你的主顾,说我就会着手研究格鲁纳男爵。目前我能说的就是这些。我个
人还有自己的一些情报来源,我相信我们总会找到一些办法来打开局面的。"客人
走了以后,福尔摩斯坐在那里久久地陷入沉思之中,仿佛已经忘记了我的在常终
于,他突然醒转过来。
    "怎么样,华生,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你最好去会见一下这位小姐本人。""我说亲爱的华生,你想想,要是
她那可怜的碎了心的老父亲都打动不了她,我一个陌生人能行吗?当然,如果别
无他法,这个建议还是值得试一试的。不过我想,我们得从另一个角度着手。我
倒觉得欣韦尔·约翰逊可能会有点帮助。"在我的福尔摩斯回忆录里,我还没有提
到过欣韦尔·约翰逊这个人,因为我很少从我朋友晚期的经历中来取材。约翰逊
是在本世纪初成为福尔摩斯的有用助手的。起初,约翰逊是作为一个非常危险的
恶棍出了名,并在巴克赫斯特监狱两度服刑。后来他悔过自新,投效福尔摩斯,
在伦敦黑社会里充当他的耳目,他提供的情报往往被证明是极其重要的。如果约
翰逊当了警方的"探子"的话,那他早就暴露了,不过他参加的案子从来不直接上
法庭,所以他的活动一直没有被同伙识破。由于他有过两次判刑的名声,他可以
随便出入伦敦的每一家夜总会、小客栈和赌场,加之观察锐敏、头脑灵活,他便
成为一个收集情报的理想密探。现在福尔摩斯要找的就是他。
    我不可能及时地了解我朋友当时采取的步骤,因为我还有我自己的业务急需
处理。不过有一天晚上我遵嘱在辛起森餐馆与他会了面。坐在临街窗前的小桌旁,
俯瞰斯特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给我讲述了最近的一些情况。
    "约翰逊正在四处活动,"他说。"说不定在黑社会的阴暗角落里他能打听到一
点消息,因为只有在这种罪犯的大本营里,我们才能探听到这个人的秘密。""不
过,既然这位小姐连现有的事实都不信,那么不管你有什么新发现,又怎么能使
她回心转意呢?""谁敢说呢,华生?女人的心理对男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谜。杀
人罪也许可以得到宽宥或辩解,但小小的冒犯也许会刺到痛处,格鲁纳男爵对我
说——""他对你说话了?!""噢,对啦,我还没告诉你我的计划。是啊,华生,
我喜欢跟我的对手紧扭在一起。我喜欢面对面地观察一番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在我对欣韦尔作了指示之后,我就上了一辆马车直奔金斯敦,见到了这位心情愉
快的男爵。""他认出你是谁了吗?""这并不难,因为我递了我的名片了。他是一
个出色的敌手,冷静如冰,声调温柔,和顺得就象是你的一位上等社会的顾问医
师,而阴险毒辣却有如眼镜蛇。他是有教养的,是个真正的犯罪贵族,在浅薄的
一层社交礼仪下面,覆盖着坟墓般的阴森可怕。是的,我确实很高兴有人找我来
对付格鲁纳男爵。" "你刚才说他很随和健谈?" "就象一只逮住了耗子的猫在满
足的呜呜叫。某些人的和蔼健谈比气质粗糙者的残暴更可怕得多。他的寒暄是独
特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早料到迟早会见到你的。'他说,‘你大概是梅尔维尔将
军请来阻止我和他女儿结婚的,对吧?' "我没有否认。
     "'先生,'他说,‘这样做你将毁了自己的鼎鼎大名,本来你是名不虚传的,
但是这个案子你绝无成功的指望。你会白费周折,更不必说会招致危险。我劝你
还是及早抽身吧。' "'巧得很,'我说,‘这恰恰是我本来想对你说的劝告。男爵
先生,我很尊重你的才智,今日得见您本人,这种尊重也丝毫没有减少。请允许
我不客气地说吧。谁也不愿意把你过去的事抖出来弄得你不自在。过去的已经过
去,你现在是一帆风顺,但是如果你坚持这门亲事的话,你就会树立一大群劲敌,
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非弄得英国容不下你不可。这值得吗?
    要说上策,还是放开手的好。如果把你过去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那对你来
说将会是不愉快的。' "这位男爵的鼻子底下有两撮油黑的胡须,活象昆虫的触角,
在他听着上边那番话的时候,这触角消遣似地颤动着,终于他轻轻地笑出声来了。
     "'请原谅我的笑声,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但是看着你手里没牌而硬要
赌钱,实在令人好笑。我知道没人会把它做得更好,但都一样,那毕竟是可怜的。
老实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连一张花牌也没有,只有小之又小的牌。'"'你以为如
此。'"'我知道如此。我明说了吧,因为我的牌好极了,告诉人也无妨。我幸运地
得到了这位小姐的全部深情,尽管我已经把我过去的每一件不幸事件都清清楚楚
告诉了她。我还告诉她可能有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会
来向她告密,我已预先告诫了她怎样去对付这种人。你大概听说过催眠术暗示吧,
福尔摩斯先生?那么,你会看到这种暗示会起怎样的作用,对于一个有个性的人
可以使用催眠术而不必去采取那些庸俗手段和无聊的作法。所以她对你是有准备
的,毫无疑问,她也会接见你的,因为她对父亲的意志十分顺从——除了那一件
小事之外。'"你看,华生,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所以我就尽可能泰然严肃地告
辞了,但是,在我的手刚放在门把上时,他叫住了我。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你认识勒布伦吗,那个法国侦探?'"'知
道。'"'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吗?'"'听说他在蒙马特区被流氓打伤,成了终身
残废。'"'正是这样。说来也巧,在那一周之前他曾侦查我的案子来着。福尔摩斯
先生,不要插手这件事,这是个倒霉的差事,好几个人都已经自讨苦头了。我对
你的最后忠告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两不相干。再见!'"你瞧,华生,
就是这些情况,现在你已经知道事态的发展了。" "看来这家伙很危险。" "非常
危险。我倒不怕他吓唬人,不过他这种人倒是巽言危行一流人物。" "你不能不管
这事儿吗?他娶不娶这个女孩子真有多大关系吗?" "既然他确实谋杀了他的前妻,
我看这事儿还是关系重大的。而且,这是个多么不平常的主顾呵!好了,好了,
不谈这个了。喝完咖啡,你最好能随我回家,因为欣韦尔在家等着向我汇报呢。
"我们果然见到他了,这是一个魁梧、粗鲁、红面、患坏血病的人,只有那双有生
气的黑眼睛是他那内在的狡猾头脑的唯一表征。看来他好象刚刚跳进过他那特有
的世界,又带出来一个人物,就是那位坐在他身边的苗条的、急躁如火的年轻女
人,她的脸色苍白而紧张,她虽很年轻,但却显露出颓废和忧愁所造成的憔悴,
使人一眼就看出可怕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残痕。
     "这是吉蒂·温德小姐,"欣韦尔把胖手一摆,算是介绍。
    "没有她不知道的——好,还是她自己来说吧。接到你的条子不到一小时,我
就把她给抓来了。" "我是容易被找到的,"那个年轻女人说,“我总是在伦敦的
地狱。胖欣韦尔也是这个地址。我们是老伙伴了,胖子。可是,他妈的!有那么
一个人应该下十九层地狱,要是世界上还有半点儿公道的话!他就是你要对付的
那个人,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看你是同情我们喽,温德小姐。
""要是我能协助叫他得到应有的下场,那我服服贴贴跟你走,"这位女客人咬牙切
齿地说道。在她那苍白急切的面孔上和火一样的眼睛里有一种极端强烈的仇恨,
那是男人永远达不到、只有极少数女人才能达到的仇恨。“福尔摩斯先生,你用
不着打听我的过去,那是不相干的。但是我现在的这副样子完全是格鲁纳给我造
成的。我真希望我能把他拉下马呀!"她两手发疯般地向空中抓着。"天哪,要是
我能把他拉到那个他往里推下了多少人的深渊去该多好哇!""你知道目前情况吧?
""胖子已经告诉我了。这回那个家伙是要对另一个傻子下手,还要跟她结婚。你
是要阻止这件事。你当然很了解这个坏蛋,绝不能让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清白女
孩子跟他接触。""但是她并不是精神正常的。她发疯地爱上他了。有关他的一切
情况都跟她说过了,但她什么也不在乎。""知道那个谋杀事件了?""知道。""我
的天,她可真有胆子!""她认为这都是诽谤。""你为什么不把证据摆在这个傻子
的鼻子底下让她瞧瞧?""就是说呢,你能帮助我们这样做么?""我不就是活证据
吗?要是我站在她眼前告诉她那个人是怎样对待我的——""你肯这样做吗?""为
什么不肯!""也好,这倒可以试试。不过,他已经自己向她忏悔过他的罪恶了,
并且已经得到她的饶恕,我看她是不会再来谈这个问题的。""我敢打赌,他绝不
会把什么都告诉她,"温德小姐说,“除了那件轰动社会的谋杀案之外,我还听到
过一点他的另一两件谋杀。他总是以他那种惯用的柔和腔调谈到某某人,然后直
视着我的眼睛说:‘在一个月之内他就死了。'这些并不是空话。但是我什么也不
在意——你瞧,我那个时候也是爱上他了。那时他的行为对我来说就象对目前这
个可怜的傻瓜一样!
    但是有那么一件事震动了我。是的。我的天,要不是仗着他那张狡猾甜蜜的
嘴皮子拼命解释和安慰我,我当天夜里就离开他了。那是一个日记本子——一个
带锁的黄皮本子,外面有他的金质的家徽。照我看那天夜里他八成儿是喝醉了,
要不然他绝不会给我看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告诉你吧,福尔摩斯先生,
这家伙收集女人,而且以此而自豪,就象有人收集蝴蝶标本一样。他把什么都收
在那个本子里头了,像片,姓名,细节,关于这些女人所有的事。这是一本极下
流的兽性行为的记录,凡是人——即便是来自平民窟的人,也绝干不出这样的事
情来。但尽管如此,阿德尔伯特·格鲁纳却有这样的记录本子。‘我所毁坏的灵
魂',他完全可以在本子皮上题这样的话,只要他愿意这么做。不过,这都是题外
的话,因为这个本子对你也没用,即使有用你也得不到它。""它在什么地方?""
我怎么能告诉你现在它在什么地方呢?我离开他已经一年多了。我只知道当时是
在什么地方放着。他在许多方面都象是一只整洁精细的猫,所以也许它现在仍然
被放在内书房一个旧柜橱的格子里头。你知道他的住宅吗?""我到过他的书房。
""真的?既然你是今天早晨才开始这个工作的,那么你的进展可真够快的。我看
这回格鲁纳是遇见对手了。外书房是摆着中国瓷器的那间房——在两个窗子之间
有一个大玻璃柜子。在他的书案后面有一个门直通内书房,那是一间他放文件一
类东西的小房间。""他不怕失盗吗?""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连最恨他的敌人也
不会这样说他。他有能力自卫。晚上有防盗警铃。再说,又有什么可偷的呢,除
非偷走没用的瓷器?""确实没用,"欣韦尔以一个专家的口气武断地说道。"收买
赃物的人谁也不肯要这种既不能融化又不能出卖的货物。""不错,"福尔摩斯说。
"好吧,温德小姐,如果明天下午五点钟你能来这里一趟,我将考虑是否按照你的
建议安排你和这位小姐见面。我对你的合作非常感谢。不用说,我的主顾当然会
大方地考虑……""用不着,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年轻女人大声说道,“我不是为
钱来的。只要让我亲眼看见这个人掉在狗屎堆里,我就得到最好的报酬了——掉
在狗屎堆里由我的脚踏在他的脸上。
    这就是我的工资。只要你在追踪他,我明天或者任何一天都可以来。胖子可
以告诉你我在什么地方。"直到第二天晚上我们再次在斯特兰大街的餐馆里吃饭时
我才又见到了福尔摩斯。我问他会见的情况如何,他耸了耸肩膀。然后他把经过
告诉了我,我就记录在下面。他的叙述有点生硬简单,需要稍加编辑一番才能显
出生活的本来面貌。
    "安排会见的事倒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福尔摩斯说,“因为这位小姐为了弥
补在终身大事上不从父命,就竭力想在次要事情上表现出对她父亲的服从。将军
打电话来说一切就绪,火爆的温德小姐也按时来到了,于是在下午五点半一辆马
车就把我们送到了老将军的住所——贝克莱广场104号。那是一座比教堂都显
得庄重的、令人生畏的灰色伦敦古堡。仆人把我引进一间很大的、挂着黄色窗帘
的会客室,小姐在那儿等着我们,她庄严,苍白,镇定,就象山里的一座雪人那
样冷然不可逼视。
    "华生,我感到很难对你形容她的样子,也许在这个案子结束以前你可以见到
她,那你就可以运用你的词汇了。她是美的,但那是一个心里想着上界的疯狂的
信徒所特有的仙女之美。我在中世纪大师的画上看见过这样的脸。我真无法想象
出一个畜牲般的流氓是怎么把他的爪子放到这样一个属于上界的人身上的。你大
概早就发现相反的两个极端互相吸引的现象了吧,比如精神对肉体的吸引,野蛮
人对天使的吸引。但你绝不会看到比目前这件事的情况更糟的了。
    "她当然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那个流氓早已给她打过预防针了。温德小
姐的前来似乎有点使她吃惊,但是她还是挥手叫我们坐下,就象可敬的女修道院
长在接见两个要饭的。华生,要是你的脑袋想要膨胀的话,可得好好向维奥莱特
·德·梅尔维尔小姐学习学习。
    "'先生,'她以一种仿佛来自冰山的声音说,‘你的大名我很熟悉。照我理解,
你是来离间我和我的未婚夫格鲁纳男爵的。我仅仅是遵从父命才接见你的,我有
言在先,你能够说出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对我发生丝毫影响。'"华生,我真替她
难过。当时我对她的感觉就象是对我自己女儿的感觉。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辞令的
人。我所运用的是头脑,不是感情。但是那天我真是对她使用了发自我内心的一
切动听的话语。我给她描述了一个在婚后才发觉男人真相的女人是处在多么可怕
的境地,她不得不屈服于沾血的双手的拥抱。我对她什么也没隐讳——将来的羞
辱,恐怖,痛苦,绝望等等都说了。但是我的所有热切话语都没能使她那象牙般
的脸颊上增添一丝血色,没能使她那呆呆的目光中出现一丝感情。我想起那个流
氓说的催眠状态。她那样子真叫人感到她是生活在远离尘嚣的狂热的梦中。但是
她的回答是果断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是耐心地听你讲完了,'她说,‘但对我的效果完全与预
期的一样。我知道我的未婚夫阿德尔伯特一生遭遇波折,引起了某些强烈的仇恨
和不公平的诽谤。有一连串的人曾来这里进行诽谤,你是最后一名诽谤者。也许
你是好意,不过我听说你是一个受雇用的侦探,反对男爵和受雇于男爵对你来说
是一样的。但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仅这一次就搞清楚:我爱他,他爱我,全世
界的意见对我来说都是耳旁风。
    如果说他的高贵气质万一偶有一点偏差,我可能就是上帝特意派来扶助他恢
复真正的高尚水平的。不过,'讲到这里她的眼光落到我同伴的身上,‘我不知道
这位小姐是谁。'"我刚要回答,不料这个女孩子象旋风一样开了腔。如果你要想
看看冰和火面对面是什么样子,那就请看这两位女子。
    "'我来告诉你我是谁吧,'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得嘴都歪了,‘我是
他最后一个情妇。我是那上百个被他引诱、受用、糟踏、抛弃到垃圾堆上的人之
一,就象他正要对你做的那样。你个人的归宿很可能是坟墓,也许那还算是最好
的。我告诉你,蠢女人,如果你嫁给这个男人,他就会致你于死地。或许使你心
碎,或许使你丧命,他带给你的不是这条路就是那条路。我不是出于对你的感情
才说这个话的,你死不死我根本不在乎。我纯粹是出于对他的仇恨,是为报仇,
他怎么治我我怎么治他。但是横竖一个样,而你也不用这么瞪着我,我的大小姐,
过不了三天半你也许会变得比我更不值钱。'"'我认为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德·
梅尔维尔小姐冷冷地说。'我最后的一句话是,我知道我未婚夫一生中有三次曾被
诡诈的女人纠缠,我确信他即使做过什么错事也早已衷心悔改了。'"'三次!'我
的同伴尖声嚷道,‘你这个傻瓜!双料儿的蠢货!'"'福尔摩斯先生,'那冰冷的
声音说,‘我请求你结束这次会晤。我是遵从父命来接见你的,但我不是来听疯
叫的。'"温德小姐嘴里骂着猛然窜上前去,要不是我抢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她早
已揪住那位使人恼火的女子的头发了。我把她拉到门口,总算万幸,没有经历一
番大吵大闹就把她拉上了马车。实对你说吧,华生,虽然表面冷静,但我也是很
气愤的,因为在这个我们想拯救的女人的极端自信和冷静里面实在是有一种令人
反感的东西。以上就是经过情况,现在你都明白了。
    看来我非得另想办法不可了,因为第一招已经失策。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
华生,说不定还会用上你呢。不过也许下一步是由他们走而不是我们走。"确是如
此。他们的打击来了——应该说他的打击,因为我始终不相信那位小姐参与了这
件事。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是站在便道的哪一块方砖上,就在那里我的目光落
在一个广告牌上,一阵恐怖流过我的心。那地点是在大旅馆与查林十字街车站之
间,一个单腿售报人正在那里陈列他的晚报。日期正是上次晤谈以后两天。黄底
黑字写着那可怕的大标题:福尔摩斯受到谋害我记得我呆若木鸡地在那里站了一
会儿。然后我记得我慌乱地抓了一张报纸,忘记了付钱,还被售报人申斥了几句,
最后我站在一家药店门口找到了那一段可怖的电文,写的是:我们遗憾地获悉著
名私人侦探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受到谋害性攻击,情况危急。迄未获得详细报
道,据传事件于十二时左右发生在里金大街罗亚尔咖啡馆门外。福尔摩斯先生受
到两名持棍者的攻击,头部及身上被击,据医生诊断伤势十分严重。他当即被送
进查林十字街医院,随后由于本人坚持,被送回了贝克街他的住宅。攻击者看来
穿着讲究,肇事后从人群中穿过罗亚尔咖啡馆向葛拉斯豪斯街逸去。估计凶手属
于常受福尔摩斯精明侦查而屡遭破获的犯罪集团。
    不用说,我只是匆匆溜了一眼新闻就跳上一辆马车直奔贝克街而去。在门厅
我遇见著名外科医生莱斯利·奥克肖特爵士,门外停着他的马车。
    "没有直接危险,"这是他的回答,“有两处头皮裂伤和几处严重青肿。已经
缝过几针,打过吗啡,应该安静休息,但是几分钟的谈话没有太大关系。"于是我
就轻轻走进黑暗的卧室。病人完全醒着,我听到一个微弱的哑声在叫我的名字。
窗帘拉下了四分之三,但是有一线斜阳射进来照在裹着绷带的头上。一片殷红的
血迹浸透了白色的纱布。我在他旁边坐下,垂着脑袋。
    "好了,华生,不要这样害怕,"他的声音很弱,“情况并不象表面这么严重。
""谢天谢地!但愿如此!""你知道,我是棍击运动家。我满可以对付那家伙。第
二个人上来我才招架不住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福尔摩斯?当然是那个坏家
伙唆使他们干的。只要有你的话,我立刻就去揭了他的皮!""好华生,我的老伙
计!咱们可不能那样干,只能由警察抓他们。但是他们早就准备好逃脱法网了,
我们可以肯定这一点。瞧着吧,我有我的打算。首先要尽量夸张我的伤势。他们
会到你那里打听消息的,你要大吹特吹。什么能活一周就算万幸啦,脑震荡啦,
昏迷不醒啦——随你的便!说的越严重越好。""但是莱斯利·奥克肖特爵士怎么
办?""他那里好办。他将会看到我最严重的情况,我会想办法的。""我还要做别
的么?""要的。告诉欣韦尔·约翰逊叫那个女孩子躲一躲,那些家伙就要找她的
麻烦了。他们当然知道她在这个案子里是我的助手。既然他们敢动我,看来也不
会忽略她。这件事很急,今晚就要办。""我立刻就去。还有什么事儿?""把我的
烟斗放在桌上——还有盛烟叶的拖鞋。好!每天上午来这里,咱们将讨论作战计
划。"那天晚上我和约翰逊当即安排把温德小姐送往偏僻的郊区暂避风声。
    六天以来公众都以为福尔摩斯已经濒临死亡。病情报告书说得十分严重,报
纸上刊载了一些不祥的报道。但是我每天的连续访问使我确信情况并不是那样糟。
他那结实的身体和坚强的意志正在创造奇迹。他恢复得很快,有的时候我猜想他
实际感到的恢复速度比他对我装出来的还要快。这个人有一种爱保密的脾气,时
常引起戏剧性的效果,但是往往弄得连最知己的朋友也不得不去猜测他到底打的
是什么主意。他把这个格言执行到了极端的地步:只有独自策划的人才是安全的
策划者。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他,但我还是时常感到与他之间有一种隔膜。
    到第七天伤口已经拆线,但报纸上却报道说他得了丹毒。
    在同一天的晚报上有一条消息是我非去告诉他不可的,不管他是真病假玻这
条消息简单地报道说,在本星期五由利物浦开出的丘纳德轮船卢里塔尼亚号的旅
客名单中有阿德尔伯特·格鲁纳男爵,他将前往美国料理重要财产事宜,归来再
行举办与维奥莱特·德·梅尔维尔小姐——这个独生女——的结婚典礼等等。在
我念这段消息的时候,福尔摩斯那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种冷冷的、全神贯注的样子,
我知道他受到了打击。
    "星期五?!"他大声说道。"只剩下整三天了。我认为这恶棍是想躲过危险。
但是他跑不了,华生!我保管他跑不了!现在,华生,请你替我办点事。""我就
是为你办事才来的,福尔摩斯。""那好,就请你从现在起花二十四小时的功夫全
心全意钻研中国瓷器。"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我也没问什么问题。长期的经验使我
学会了服从。但在我离开他的房间走到贝克街上的时候,我的脑子开始盘算,我
究竟怎样去执行这样离奇的一道命令。于是我就坐车跑到圣詹姆斯广场的伦敦图
书馆,把这个问题交给我的朋友洛马克斯副管理员,后来我就挟着一本相当大部
头的书回到我的住所了。
    据说那种仔细记下案情而能在星期一就质问证人的律师,不到星期六就把他
勉强学来的知识忘光了。当然喽,我不敢自称已经是陶瓷学权威了,但是那天整
整一个晚上,加上整整一夜(除了中间的短暂休息),以及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
我确实是在勤学强记大批的名词儿。在那儿我记住了著名烧陶艺术家的印章,神
秘的甲子纪年法,洪武和永乐的标志,唐寅的书法,以及宋元初期的鼎盛历史等
等。第二天晚上我来看福尔摩斯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装满了这一切知识。他已经
下地走动了,虽然从报纸的报道中你是不可能猜出这种情况的。他用手托着他那
裹满了绷带的脑袋,深深坐在他惯坐的安乐椅里。
    "喝,福尔摩斯,"我说,“要是相信报纸上说的话,你正在咽气呢。""那个
么,"他说道,“那正是我要造成的印象。怎么样,你的学习成果如何?""至少我
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那很好。你大概能就这个问题进行内行的谈话了?""我想
是可以的。""那请你把壁炉架上那个小匣子拿给我。"他打开匣盖,拿出一个用东
方丝绸严密包裹着的小物件。
    他又启开包裹,露出一个极为精致的、深蓝色的小茶碟。
    "这玩意儿必须小心翼翼地用手拿。这是个真正的明朝雕花瓷器,就是在克里
斯蒂市场上也没有一件比这好的了,一①整套可价值连城——但实际上除北京紫
禁城之外还有没有一整套是很难说的。真正的收藏家见到这玩意儿没有不眼红的。
""我拿它干什么呢?"福尔摩斯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希尔·巴顿医生,
半月街369号。""这是你今天晚上的姓名,华生。你将去拜访格鲁纳男爵。
    我知道一点他的生活习惯,大概在晚上八点他是有空闲的。事①克里斯蒂市
场是当时伦敦卖艺术品的一个市常—— 注先可以
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你要来访并和他说你将带给他一件稀有的明朝瓷器。最好还
是自称医生,这个角色你可以真实地演好。就说你是收藏家,碰巧得到这套宝物。
你曾耳闻男爵在这方面颇有爱好,而且你也不反对高价出售这批瓷器。""什么价
钱呢?""问得好,华生。要是你不知道你自己货物的价钱,那就会大大失败了。
这个碟子是詹姆斯爵士给我拿来的,是他主顾的收藏品。如果说它是举世无双的,
也不为过分。""我可以提议由专家来估价。""真高!华生,你今天真有灵感。可
以提出克里斯蒂什么的。不好自己提出价钱。""如果他不肯见我呢?""会的,他
会见你的,他的收藏狂热已到了极强烈的地步,尤其是在这一方面,在这方面他
是一个公认的权威。你坐下,华生,我来念信的内容,无需要求回信,只要说明
你要来访,并且说清来访的原因。"这封信写得十分得体,简短,有礼,而又能打
动收藏者的好奇心。立刻就派一个街道送信人给送去了。当天晚上,手持珍贵茶
碟,怀揣巴顿医生名片,我就冒险前去了。
    住宅庭园的华美确实说明格鲁纳相当富有,正如詹姆斯爵士所言。一条曲折
的甬道,两旁栽种着珍贵的灌木,直通饰有雕像的花园。这座宅子原是一个南非
金矿大王在其全盛时期修建的,那带角楼的长形的低房子,在建筑艺术上虽说象
噩梦一样的阴沉,但就其规模和坚固性看却很可观。一个仪表不俗、可以赐予主
教之席的男管家,把我让到大厅转交给一个身穿华丽长毛绒衣服的男仆,他再把
我带到男爵面前。
    他正站在位于两座窗子之间的一个敞着的大柜橱前面,里面摆着他的部分中
国陶瓷。我进屋时,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花瓶转过身来。
    "医生,请坐,"他说,“我正在翻检我自己的珍藏,不知是不是还出得起高
价来增添珍品。你瞧,这个小花瓶是唐朝出品,七世纪的古物,你也许有些兴趣。
我相信这是最精的手工和最美的瓷釉。你说的那个明朝碟子带来了吗?"我小心地
打开包裹,把它递给他。他在书桌前坐下来,把灯拉近,因为天色越来越黑了,
他开始细心鉴赏。这时黄色灯光照在他脸上,我可以从容地端详他的相貌。
    他确实是一个十分漂亮的男人。他在欧洲享有美男子的盛名也确实不是虚传。
他不过中等身材,但体态优雅而灵活。
    他的脸色黝黑,近似东方人,有着黑亮、疲倦的大眼睛,器具异性诱惑力。
他的鬓发乌黑,须短而形尖,油饰整洁。他的五官端正而悦目,只有偏薄的嘴唇
有些例外。假使我看到过一个杀人犯的嘴的话,就是在这儿——它是脸上的一道
冷酷凶残的切口,口角紧绷,冷漠无情,令人生畏。他把须角向上留起而露出嘴
角,这是不明智的,因为这成了天然的危险警告,使受难者警觉。他声调文雅,
举止倜傥。论年纪,我看他不过三十出头,而事后知道他已经四十二岁。
    "好得很——实在好得很!"他终于开腔了,“你是说你有六个一套。奇怪的
是我居然没有耳闻过这样卓绝的珍品。我知道在英国只有一个能配上它,但那绝
不会到市场上的。如不见怪,巴顿医生,敢问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呢?""那个关系
不大吧?"我以一种我所能做出的最无所谓的口气说道。"反正你看得出它是真品,
而价钱方面,我听专家的。""这太神秘了,"他的乌黑大眼睛里闪着怀疑。"在这
样的珍贵物平方面做交易,我当然想知道它所有的具体情况。它确实是真货,对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不过——我必须估计到一切可能的情况——要是事后证明你
没权出卖它可怎么办呢?""我保证不会有这种事。""这自然又引出另一个问题,
就是你的保证究竟有什么价值。""我的信用银行对此负责。""那自然。但这笔交
易还是令我觉得太稀奇古怪了。""成不成交悉从尊便,"我满不在乎地说,“我首
先考虑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有名的鉴赏家,但我在别处也不会有成交困难的。
""谁告诉你我是鉴赏家的?""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写过一本著述。""你读过那本书
吗?""没有。""好家伙,这可叫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你自称是一个鉴赏家和
罕见珍品的收藏家,而你却不愿费事去查阅一下唯一能告诉你自己的珍评价值的
著作,这你怎么解释呢?""我是一个忙人,我是开业医生。""这是答非所问。一
个人要是真有癖好,他总会找时间钻研的,不管他有什么别的业务。而你在信里
说你是鉴赏家。""我就是鉴赏家。""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来试试你?我不得不
对你实说,医生——如果你真是医生的话——情况越来越可疑了。请问,你知道
圣武天皇以及他和奈良附近的正仓院的关系吗?怎么,你感到茫然吗?那么请你
讲一讲北魏在陶瓷史上的地位。"我装做发怒地跳了起来。
    "先生,这太过分了,"我说,“我来这里是给你面子,而不是当小孩子被你
考试的。我的陶瓷知识也许仅次于你,但我不能回答如此无礼的提问。"他瞪着我。
他眼中的慵懒全然不见了。他的目光突然锋利起来,凶残的嘴唇之间闪现出牙齿。
    "你搞的什么名堂?你是奸细。你是福尔摩斯的探子。你是在愚弄我。听说这
家伙正在咽气,于是他就派奸细来摸我的底。你私自闯进了我的住宅。好哇!你
进来容易,出去难!"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我退了一步准备他冲上来,因为他已勃
然大怒。也许他一开头就怀疑我了,也许是提问使我露了马脚,总之不可能再其
他是明摆着的了。他把手伸到一个小抽屉里去疯狂地乱翻着。这时,有点什么动
静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站在那里侧耳倾听着。
    "好哇!"他喊道,“好哇!"他一下子窜进身后那间小屋。
    我一个箭步跳到门口。那景象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通往花园的大窗敞开
着,在窗前,福尔摩斯象鬼影一般地站着,他头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脸色煞
白。一转眼他已不见,我听见了他身子擦过树叶的声音。宅子的主人大吼一声也
冲到窗口。
    说时迟那时快,我看得分明,突然有一只手臂——一只女人的手臂——从树
丛中伸出一扬。与此同时,只听男爵发出一声可怕的惨叫——这一叫声将永远留
在我的记忆中。他两手紧捂住脸满屋乱跑,头在墙壁上砰砰乱撞。接着他倒在地
毯上乱滚乱翻,一声声的尖叫在屋内回响。
     "水!看在上帝的面上,拿水来啊!"他叫着。
    我从茶几上抄起一个水瓶朝他奔去。这时男管家和几个男仆也赶来了。当我
跪下一条腿把受伤者的脸转向灯光时,有一个仆人昏了过去。硫酸已经腐蚀了整
个面孔,从耳朵和下巴往下滴着。一只眼已经蒙上白翳,另一只红肿起来。几分
钟以前我还在赞赏的五官,如今已象一幅美妙的油画被画家用粗海绵抹乱。它们
已模糊、变色、失去人形、异常可怖。
    我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投洒硫酸的情况。有几个仆人爬上窗口,有
的已经冲到草地上去,但是天色已黑,又下起雨来。受伤人在嗥叫之余痛骂着那
个洒硫酸的复仇者。
    "她就是那个女魔温德!"他大叫着,“这个魔鬼,她跑不了!跑不了!我的
天哪,疼死我了"我用油敷了他的脸,给他包扎,打了一针吗啡。在这场灾祸面前,
他对我的怀疑全然消释了,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仿佛我能有力量把他那死鱼般的
眼睛救转过来似的。要不是我想其他那咎由自取的罪恶一生,我也许会对这样的
美貌被毁之事洒下同情之泪的。而此时我对他那发烫的手心感到的是厌恶,所以
当他的家庭医生和会诊专家前来接替我的时候,我感到松了一口气。另外还来了
一个警察巡官,我把自己的真实名片递给了他。不这样做不仅是愚蠢的,而且也
没有用,因为苏格兰场对我的面貌几乎和对福尔摩斯同样熟悉。然后我就离开了
这座阴森可怕的住宅。不到一小时我就到达了贝克街。
    福尔摩斯正坐在日常坐的安乐椅中,面色苍白、筋疲力荆不仅是由于他的伤
情,就连他那钢铁般的神经也被今晚的事件震惊了,他悚然地听我叙述男爵的变
形。
     "这就是罪恶的代价,华生,纯粹是罪恶的代价!"他说道。
    "早晚是这个结局。天晓得,这个人是恶贯满盈的,"他又说。随后他从桌上
拿起一个黄色的本子。"这就是那个女人说的本子。要是这个本子不能打消这场婚
事的话,那世界上恐怕什么也无能为力了。但是这个本子是能够达到目的的,一
定能达到。这是任何一个有点自尊心的女人都不能容忍的。" "这是他的恋爱日记
吗?" "或者称做他的淫乱日记,随你怎么叫都可以。那个女人第一次提到这本日
记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它是一个有力的武器,只要我们能拿到它。当时我没有说
什么,因为这个女人可能会走露风声。但我一直在盘算着它。后来他们把我打伤,
使我有机会让男爵认为没有必要防备我。这都是有利的。本来我打算多等几天,
但他的访美加速了我的行动。他绝不会把这么富有暴露性的文件留在家里。所以
我们必须立即行动。夜间去偷它是不可能的,他防范很严。但是如果在晚上能把
他的注意力吸住,那是一个好机会。这里就用上你和你的蓝色茶碟儿了。但我必
须搞清楚这个本子到底放在什么地方。我知道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去行动,因为
我的时间是受你的陶瓷知识的限制的。所以,在最后一刻我还是找来了这个女孩
子。我怎么会知道她偷偷地藏在怀里的小包儿是什么呢?我还以为她是为我的任
务而来的,谁料想她还有自己的特殊任务。""他已猜到我是你派来的了。""就怕
这个。但是你缠住他的时间已足够让我拿到日记,只是还不够让我安全逃走。—
—詹姆斯爵士,欢迎,欢迎!"这位彬彬有礼的客人已经应邀而来了。他刚才一直
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倾听福尔摩斯叙述事情的经过。
    "你真是创造了奇迹,不折不扣的奇迹!"他听完之后说道。"不过如果伤势真
象华生医生说的那样严重,我们不用日记也足能打消这场婚姻了。"福尔摩斯摇了
摇头。
    "象德·梅尔维尔这类的女人是不会这样行事的。她只会把他当做一个毁了形
的殉道者而更加爱他。不,绝不是他的外形,而是他的道德,那才是我们要摧毁
的对象。这本日记会使她醒悟过来,我看它是世界上唯一能使她冷静的东西。这
是他亲笔写的日记,她怎么也会相信的。"詹姆斯爵士把日记和珍贵茶碟都拿走了。
由于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办,就同他一起出来到了街上。一辆马车在等候。他跳上
车,对戴帽徽的车夫匆忙地发了一句话,就急急驶去了。
    他把大衣的半边挂在窗口用来遮住车箱上的家徽,但我早已借着一扇气窗射
来的灯光看分明了。我大吃一惊,转身就跑上楼回到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发现咱们的主顾是谁了,"我兴冲冲地大声报告我的新消息。"你当是谁,
原来就是——""是一个忠实的朋友和慷慨的绅士,"福尔摩斯抬手止住了我。"不
必多说了。"我不知道这本暴露罪恶的日记是怎样被利用的。可能是詹姆斯爵士办
的,更可能是把这个不大好处理的事儿交给小姐的父亲去办了。总而言之,效果
十分圆满。三天之后,晨报上登出一条消息说阿德尔伯特·格鲁纳男爵与维奥莱
持,德·梅尔维尔小姐的婚礼已经取消。同一家报纸也刊载了刑事法庭对吉蒂·
温德小姐的第一次开庭,她受到的严重指控是投洒硫酸。但是在审讯过程中搞出
了情有可原的种种经过,结果只判了此类犯罪的最轻徒刑。歇洛克·福尔摩斯本
来受到盗窃指控的威胁,但是既然目的是好的而主顾又是显赫的,于是连铁面无
私的英国法庭也变得灵活机动和富有人情味儿了。他始终没被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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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皮肤变白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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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我朋友华生的某些想法虽然为数有限,却是执拗得出奇。很久以来他就一直在撺掇我自
己写一篇办案记录。这也许是我自找的,因为我总是借机会对他指出他的描述是多么肤浅,
并且指责他不严格遵守事实和数据,而是去迁就世俗的趣味。“你自己来试试吧!"这就是
他的反驳。而轮到我提起笔来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内容确乎是必须以一种吸引读者的
方式来加以表达。下面记录的这件案子看来必然会吸引读者,因为它是我手里最稀奇的一件
案子,而碰巧华生在他的集子里没有收进它。谈到我的老朋友和传记作者华生,我要在此说
明,我之所以在我微不足道的研究工作中不嫌麻烦地添一个同伴,那不是出于感情用事和异
想天开,而是因为华生确有其独到之处,但出于本身的谦虚以及对我工作的过高评价,他忽
略了自己的特色。一个能预见你的结论和行动发展的合作者总是有危险性的,但如果每一步
发展总是使他惊讶不止而未来总是使他迷糊,那倒确实是一个理想的伙伴。
    根据我笔记本上的记载,那是在一九○三年一月,即布尔战争刚刚结束之际,詹姆
斯·M·多德先生来找的我。他是一个魁梧挺拔、精神饱满、皮肤晒黑的英国公民。当时,
忠实的华生由于结婚而离开了我,这是在我们交往过程中我所知道的他唯一的自私行为。当
时我是一个人。
    我的习惯是背靠窗子坐,而请来访者坐在我对面,让光线充分对着他们。詹姆斯·M·
多德先生似乎不知道怎样开场。我也无意引导他,因为他的缄默给我更多的时间去
观察他。我觉得使主顾感到我的力量是有好处的,于是我就把我观察的结论告诉了他一些。
    “先生,看来您是从南非回来的。”
    “不错,不错,"他惊讶地回答道。
    “义勇骑兵部队,对不对?”
    “正是。”
    “一定是米德尔塞克斯军团。”
    “完全正确。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魔术师。”
    我对他的惊讶微微一笑。
    “如果一位健壮的绅士进我屋来,肤色晒得黑的超过了英国气候所能达到的程度,手帕
放在袖口里而不是放在衣袋里,那就不难决定他是从哪儿来的。你留着短须,说明你不是正
规军。你的体态是骑手的体态。至于米德尔塞克斯么,你的名片上说你是思罗格莫顿街的股
票商,你还能属于别的军团吗?”
    “你真是洞察一切。”
    “我和你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只是我锻炼出来了,对所见到的加以注意而已。不过,
你当然不是来跟我讨论观察术的。不知在图克斯伯里旧园林那儿出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你——”
    “没什么奇怪的,先生。你信上的邮戳是那里的,既然你约我见面是如此急迫,那显然
是出了什么关系重大的事儿了。”
    “不错,确实是这样,不过信是下午写的,从那会儿以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要不是埃
姆斯沃斯上校把我给踢出来的话——”
    “踢出来!”
    “哎,差不多。这是个硬心肠的人,这个埃姆斯沃斯上校。他当年是个最厉害的军纪
官,而且那是一个流行骂人粗话的时代。要不是看在戈弗雷的面子上,我绝不会容忍老上校
的无礼。”
    我点燃烟斗,往椅背上一靠。
    “你能否解释一下你说的话。”
    我的主顾讽刺似地笑了。
    “我已经习惯地认为不用说明你就已什么都知道了,"他说道。"我还是把事实情况都摆
出来吧,我真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些事情到底说明什么问题。我整整一夜没合眼在拼命想这事
儿,却越想越觉得莫名片妙。
    “我一九○一年一月参军的时候——那是整整两年以前——戈弗雷·埃姆斯沃斯也参加
了我们中队。他是埃姆斯沃斯上校的独生子,上校是克里米亚战争中维多利亚勋章获得者,
儿子有着战士的血液,所以参加了义勇气兵。在整个军团里也找不出比他强的小伙子了。我
们成了好朋友,那种友谊只有在同甘共苦之中才能形成。他是我的伙伴——这在军队中是不
寻常的友谊。在一年的艰苦战斗生活中我们同生死共患难。后来在比勒陀利亚界外的戴蒙德
山谷附近的一次战斗中,他中了大号猎枪的子弹。我接到从开普敦医院发出的一封信,还有
从南安普敦寄的一封信。后来就没有下文了,音信全无,福尔摩斯先生,六个多月没有一封
信,而他是我最知己的朋友。
    “战争结束以后,我们大家都回来了,我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问戈弗雷在什么地方。没
有回音。我等了一阵子,又写了一封信。这回收到了回信,又短又干,说是戈弗雷航海周游
世界去了,一年也回不来。就是这么几句话。
    “福尔摩斯先生,这没法儿让我安心。这事儿透着稀奇。他是一个够朋友的小伙子,绝
不会就这么随便把知心朋友给忘了。这不象他的行为。碰巧我又听说他是一大笔遗产的继承
人,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又不是那么总合得来。有时候这位老头儿有点压人,而戈弗雷的火起
又有点大。我不能相信那封回信。我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谁知不巧我自己的事儿由于两
年不在家也得清理一下,所以直到上星期我才开始办戈弗雷这档子事儿。不过,既然我要办
这个事儿,我就把别的事一股脑儿都给放下了,非办完它不可。”
    詹姆斯·M·多德先生似乎是那种人,你最好跟他做朋友而不要跟他做对头。他的蓝眼
睛直盯着人,方形下巴绷得很紧。
    “那么,你采取了什么步骤?"我问他。
    “我的第一步是到他家——图克斯伯里旧庄园——去亲自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于是
我先给他母亲写了一封信——因为我对他父亲那个丧气老头子不耐烦了——而且来了一个正
面攻击:我说戈弗雷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告诉她许多我们共同生活的有趣情况,我路过附
近,能否顺路拜访一下?诸如此类等等。我收到一封相当热情的回信,说可以留我过夜。于
是我星期一就去了。
    “图克斯伯里旧庄园是个偏僻地方,无论在什么车站下车都还有五英里的距离。车站又
没有马车,我只得步行,还拿着手提箱,所以傍晚才走到那里。那是一座曲曲折折的大宅
子,在一个相当大的园子里头。我看这宅子是各个时代、各种建筑的大杂烩,从伊丽莎白时
期半木结构的地基开始,一直到维多利亚的廊子,什么都有。屋里都是嵌板、壁毯和褪色的
古画,是一座十足的阴森神秘的古屋。有一个老管家拉尔夫,年龄仿佛和屋子一样古老,还
有他老婆,更古老。她原先是戈弗雷的奶母,我曾听他谈起她,犹如仅次于母亲,所以尽管
她模样古怪,我还是对她有好感。我也喜欢他母亲——她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小白鼠似的妇
女。只有上校令我瞧着别扭。
    “一见面我们就干了一场架。本来我立刻就想回车站,要不是我觉得这等于帮了他的
忙,我早就走了。我被径直带到他的书房。我发现他坐在乱七八糟的书桌后面,体格高大,
背部弯曲,肤色烟黑,胡子蓬乱。带红筋的鼻子象鹰嘴般突出,两只灰色的凶眼睛从浓密的
眉毛底下瞪着我。一见之下我才理解,为什么戈弗雷难得提其他爸爸。
    “'先生,'他以一种刺耳的声音说,‘我倒是有点想知道你这次来访的真正意图是什
么。'
    “我说我已经在给他妻子的信中说清楚了。
    “'不错,不错,你说你在非洲认识戈弗雷。当然,我们只是听你那么一说。'
    “'我口袋里有他写给我的信件。'
    “'请让我看一看。'
    “他把我递给他的两封信看了一遍,随手又扔给了我。
    “'好吧,那又怎样?'
    “'先生,我和你儿子戈弗雷是好朋友,共同经历的许多回忆把我们团结在一起,但他
突然不给我音信了,我能不奇怪吗?我希望打听他的情况不是很自然吗?'
    “'先生,我记得我已经跟你通过信,已经告诉你他的情况。他航海周游世界去了。他
从非洲回来,健康情况不好,他母亲和我都认为他应该彻底休养,换换环境。请你把这个情
况转告给一切关心这事儿的朋友们。'
    “'一定照办,'我说。‘不过请你费神把轮船和航线的名称告诉我,还有起航的日期。
说不定我可以设法给他寄一封信去。'
    “我的这个请求似乎使主人又为难又生气。他的浓眉毛低落到他的双眼上面,他不耐烦
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他终于抬起头来,那神气颇象一个下棋的人发现对手走了威胁性的一步
棋而他已决定怎样去应付。
    “'多德先生,'他说,‘你的固执会使许多人都感到无礼,并且会认为你已经达到无理
取闹的地步。'
    “'请你务必原谅我,这都是出于对你儿子的友情。'
    “'当然。我已经充分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我必须请你放弃这些请求。家家都有自己的
内情,无法向外人说清,不管是多么善意的外人。我妻子非常想听听你讲戈弗雷过去的事,
但我请求你不必管现在和将来的事,这种打听没有益处,只会使我们处境为难。'
    “你看,福尔摩斯先生,我碰了钉子,毫无办法绕过它。我只好装做同意他的意见,但
我心里暗自发誓不查清我朋友的下落绝不善罢甘休。那天晚上十分沉闷。我们三个人在一间
阴暗的老屋子里默默无言地进餐。女主人倒是热切地向我询问有关她儿子的事情,但老头子
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对整个这件事感到十分不快,因此在礼貌允许的最早时刻我就辞别主
人回到自己的客房。那是楼下一间宽敞空荡的屋子,象宅内别的房间一样。但是在南非草原
生活一年之后谁也不会十分讲究居住条件了。我打开窗帘,朝园子望去,发现外面竟是晴朗
之夜,那半圆的月亮在空中照着。之后我坐在熊熊的炉火旁边,身旁桌上放着台灯,我打算
读小说来分散一下我的心思。可是我被老管家拉尔夫打断了,他拿来一些备用煤。
    “'先生,我怕你夜间需要加煤。天气挺冷,这间屋子又不保暖。'
    “他没有立刻走出去,却在屋内稍事停留,当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正站在那里瞧着
我,仿佛心里有事的样子。
    “'对不起,先生,我禁不住听了你在餐桌上谈论戈弗雷少爷的事儿。你知道,我妻子
当过他的奶母,所以我差不多可以说是他的养父,当然很关心他。你是说他表现很好吗,先
生?'
    “'他是全军团里最勇敢的人之一。有一次他把我从布尔人的枪林之中拖了出来,不然
我今天也许就不在这儿了。'
    “老管家兴奋地搓着他的瘦手。
    “'就是,先生,正是那样,戈弗雷少爷就是那个样子。他打小就有勇气。庄园的每一
棵树他都爬过。他什么也不害怕。他曾是一个好孩子,是的,他曾是一个棒小伙子。'
    “我一下子跳起来。
    “'嗨!'我大声说,‘你说他曾是棒小伙子。你的口气仿佛他不在世了。到底是怎么回
事?戈弗雷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抓住老头儿的肩膀,但他退缩开来。
    “'先生,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请你问主人吧,他知道。我不能多管闲事。'
    “他刚要走出去,我拉住了他的胳臂。
    “'听着,'我说,‘你非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能走,要不我就拉住你一夜不放。戈弗雷
是死了吗?'
    “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象是被施了催眠术。他的回答是勉强从嘴里硬挤出来的,那
是一个可怕的、出人意料的回答。
    “'我宁愿他是死了的好!'他喊道。说着他使劲一扯,就跑出屋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当然可以想象,我回到我原来坐的椅子上,心情是好不了的。老头
儿刚才说的话对我来说只有一种解释。显然我的朋友是牵涉到什么犯罪事件,或者至少是什
么不名誉的事儿,关乎家庭的荣誉了。严厉的父亲于是就把儿子送走,把他藏了起来,以免
丑闻外扬。戈弗雷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冒失鬼。他往往受周围的人影响。显然他是落入了坏人
之手并被引向犯罪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是非常可惜的,但即使如此我也有责任把他找出来
设法帮助他。我正在这样焦急地思索着,猛一抬头,只见戈弗雷就站在我面前。”
    我的主顾讲到这里沉思地停了下来。
    “请你讲下去吧。"我说。"你的案子很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福尔摩斯先生,他是站在窗外,脸贴着玻璃。我刚才跟你说过我曾向窗外看夜色来
着,窗帘一直半开着。他的身影就在帘子打开的地方。那是落地大窗,所以我可以看见他整
个的身形,但使我吃惊的是他的脸。他面色惨白,我从没见他这样苍白过。我猜想鬼魂大概
就是那个样子。但是他的眼睛对上了我的眼睛,我看见那是活人的眼睛。他一发现我看着
他,就往后一跳,消失在黑夜里了。
    “这个人的样子有一种十分令人吃惊的东西。倒不仅是那惨白如纸的面孔,而是一种更
微妙的东西——一种见不得人的、罪责感的东西——这种东西非常不象我所熟知的坦率痛快
的小伙子。我感到恐怖。
    “但是一个人要是当了两年兵,成天和布尔人打交道,他的胆子是吓不坏的,遇见变故
就会立即行动起来。戈弗雷刚一躲开,我就跳到窗前。窗子的开关不灵了,我花了一点时间
才把它打开。随后我就钻跃出去,飞快地跑到花园小路上,朝着我认为他逃走的方向追去。
    “这条小路很长,光线又有点暗,但是我总觉得前面有东西在跑。我向前冲上去,叫着
他的名字,但是没有用。我跑到小径的尽头,这里有好几条岔路通向几个小屋。我犹豫了一
下,这时我清楚地听见一扇门关上的声音。这声音不是来自我背后的屋子,而是从前方黑暗
处传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就足以证明我方才看见的不是幻影。戈弗雷确实从我眼前逃走
了,并且关上了一扇门。这一点是肯定的。
    “我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这一夜我过得非常不安宁,心里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打算
找到一种理论来解释这些现象。第二天我觉得老上校多少缓和了一些。既然女主人声称附近
有几个好玩的去处,我就趁机会问道,我再停留一晚有否不便。老头子勉强默认了,这就给
我争取到一整天的时间去进行观察。我已经十分肯定地知道戈弗雷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藏
着,但具体的地点以及原因还有待于解决。
    “这座楼房又大又曲折,在里边藏上一个军团也没人知道。如果人是藏在楼房内部,那
我是很难找到他的。但是我听见的门响不是在楼内。我只有到园子里去寻找这个秘密。这倒
不难做到,因为那几个老人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这就使我能去施行我的计划了。
    “园子里有几个小屋,但是在园子尽头有一座稍具规模的建筑——足够园丁或护林人居
住的了。难道是从这里发出的关门声响吗?我装做不经心的、仿佛随便散步的样子朝它走了
过去。这当儿有一个矮小利落、蓄着胡须、身穿黑衣、头戴圆礼帽的男子从那屋门里走了出
来——一点也不象园丁的样子。不料他出来后就把门倒锁上,把钥匙放在口袋里了。他一回
身,发现了我,脸上顿时现出吃惊的神色。
    “'你是本宅的客人吗?'他问我。
    “我说是的,并且说我是戈弗雷的朋友。
    “'真可惜他旅行去了,否则他会非常愿意见到我的,'我又这么解释着。
    “'不错,不错,'他仿佛做了亏心事似地说着。'改个时间再来吧,'他说着就走开了。
但当我回头看时,他却正躲在园子那头的桂树后面,站在那里观察着我。
    “我一路走过去,仔细地看这座小房子,但窗子被严密地遮挡着,这使人看来它似乎是
空的。如果我过分大胆窥探,可能会因小失大,甚至被轰出去,因为我知道我在受人监视
着。因此我就回到楼内,等着晚上再继续侦查。到天色大黑,人声寂静之后,我就从我的窗
口溜了出去,悄悄地朝那神秘的住所走去。
    “我刚才说这屋子被严密地遮挡着,现在我发现它还关着百叶窗。不过,有一扇窗子却
透出了灯光,因此我就集中注意力从这儿往里瞧。算我走运,这里帘子并没有完全拉上,我
可以看见屋里的情景。里面相当明亮洁净,壁火熊熊,灯光照耀。在我对面坐着我早上碰见
的矮个男子,他吸着烟斗在读报纸。”
    “什么报纸?"我问道。
    我的主顾似乎不大高兴我打断了他的话。
    “有关系么?"他反问道。
    “关系重大。”
    “我还真没留意。”
    “也许你看出那是大张的报纸还是小本的周刊一类了吧?”
    “对了,经你这么一提,我想岂不是大张。也许可能是《观察家》杂志。不过说实在
的,我当时真顾不上这类小事儿了,因为屋里还有一个人背对窗子坐着,我敢说他就是戈弗
雷。当然我看不见他的正脸,但我熟悉他的肩膀的形状。他用手支着头,形容十分忧郁,身
子朝着壁火。我刚要设法行动,突然有人重重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原来上校就站在我身旁。
    “'到这边来,先生!'他压低了声音说。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楼内,我一直跟着他走到我
的住房。他在门厅里拿起一张火车时刻表。
    “'八点半有一班火车开往伦敦,'他说。‘马车八点钟在大门外。'
    “他脸都气白了。而我呢,我感到自己的处境太尴尬了,我只能结结巴巴说几句前言不
搭后语的道歉话,力求用对我朋友的担心来给自己解释。
    “'这个问题用不着再谈,'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无耻地侵犯了我们家庭的权利。你
到这儿来是做为客人,但你成了暗探。先生,我只有一句话说,就是我不要再看见你。'
    “这下子我也火儿了,我说了些不客气的话。
    “'我看见你儿子了,我认为你是为了个人目的不让他见人的。我不知道你把他关起来
的动机是什么,但我敢肯定他已失去行动自由。我告诉你,上校,除非我确知我朋友是安全
和健康的,否则我绝不会停止我的努力来弄清真相,我也绝不会被你的任何恐吓所吓倒。'
    “这个老家伙面色变得象魔鬼一样凶,我真以为他可能动手。我方才说过他是一个瘦削
的、狂暴的高大老头子,虽说我不是弱者,我也很难对付他。但是他在狂怒地瞪了我半天之
后转过身就走出去了。我呢,我早上按时乘火车走了,我的意图就是立即来找你听取你的意
见并求得你的帮助,这就是我写信与你约会的缘故。”
    以上就是我的来访者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大概精明的读者已经看出来,这个案子并不难
解决,因为只有极有限的选择答案就可以解释问题的根源。但是尽管简单,这个案子却有着
新奇有趣的地方,所以我才冒昧地把它记录下来。现在我就用我常用的逻辑分析方法来缩小
可能的答案范围。
    “仆人们,"我问,“一共有几个人?”
    “照我尽量估计,只有老管家和他的妻子。他家生活看来十分简单。”
    “那么在花园小屋内没有仆人了?”
    “没有,除非留胡须的那个矮男人当仆人。但他看来身份要高得多。”
    “这一点很有启发。你看到过从一所房子往另一所房子送食物的迹象吗?”
    “你这么一提,我倒记起来曾看见老拉尔夫提着一个篮子朝着平房的方向往园里走去。
当时我并没往食物上想。”
    “你在当地进行访问打听了没有?”
    “是的。我和火车站站长以及村内旅馆主人攀谈过。我只是简单地问他们是不是知道我
的伙伴戈弗雷的情况。他们两人都说他航海周游世界去了。他曾回过家,但紧接着就外出
了。看来关于他旅行的说法已经被大家接受。”
    “你没有向他们提到你的猜疑吗?”
    “一点没提。”
    “这很明智。这件事是要调查的。我要跟你一起到图克斯伯里旧庄园去一趟。”
    “今天?”
    可巧当时我正在了结一桩案于,就是我朋友华生叙述过的修道院公学案。我还受到土耳
其苏丹的委托要办一个案子,如果延误将会发生极严重的政治后果。所以,直到了下周初
(照我日记的记载)我才由詹姆斯·M·多德先生陪同踏上去贝德福郡的旅程。在我们驱车
路过伊斯顿区的时候,我把一位严肃寡言、肤色黝黑的绅士也接到车上,我是事先跟他约订
好的。
    “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向多德说,“请他在场也许一点用也没有,但是也许起决
定作用。目前不必细谈这一点,到时候就知道了。”
    凡是读过华生写的记录的读者,想来已经熟悉我的做法,就是在侦查一件案子的过程中
我是不多说话、不泄露想法的。多德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没有说什么,我们三个人就一
同继续赶路了。在火车上我又问了多德一个问题,故意让我们那个同伴听见。
    “你说你从窗户里清晰地看见你朋友的脸,所以敢肯定那是他本人,是吗?”
    “关于这点没有问题。他的鼻子贴住玻璃,灯光正照在他脸上。”
    “不会是另一个长得象他的人吗?”
    “不可能,确实是他。”
    “但是你又说他的样子变了?”
    “只是颜色变了。他的脸色是——怎么说呢?——那是鱼肚白色,他的皮肤变白了。”
    “是整个脸都苍白吗?”
    “我想不是。我看的最清楚、最白的是他的前额,因为额头贴着玻璃。”
    “你叫他的名字了没有?”
    “我当时又惊又怕,没有叫。后来我就追他,我已经告诉过你,没追上。”
    我的侦查已经基本完成了,只再需要一个小情况就可以全部完成。后来经过一番旅行之
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多德描述的这座奇怪而散漫的庄园。开门的是老管家拉尔夫。我已经把
马车全天租下来了,就请我的老朋友先坐在车上等着,我们请他时再下车。拉尔夫是一个矮
身材、多皱纹的老头儿,穿着传统的黑上衣和灰点裤子,只有一点很特别,他戴着黄起手
套,一看见我们他就甩下手套放在门厅桌子上了。我这个人,正如我朋友华生说的,有着出
奇灵敏的感官。当时屋里有一种不明显的、但是带有刺激性的气味。它似乎就是从门厅桌子
上发出来的。我一转身,把帽子放在桌上,又顺手把它弄到地上,然后弯下腰去拾帽子,趁
机使我的鼻子挨近手套不到一英尺。不错,这股类似柏油的怪味儿确是从手套上发出来的。
侦查已经完成。我进入书房。唉,我自己写记录就这么露骨,实在不高明!华生笔下是那样
引人入胜,不正是靠隐去这些环节么。
    上校不在房里,但是一听拉尔夫的通报立刻就来了。我们听见他那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
楼道走来。他猛一推门就冲了进来,胡须奓起,眉眼也都立起来了,确是一个少见的凶狠老
头子。他手里拿着我们的名片,用力一撕,扔在地上,用脚就踏。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混蛋,我不准你登我的门!我绝不许你再来,
如果你胆敢不经我允许再上这儿来,我就有权使用暴力,我枪毙了你!我坚决枪毙你!至于
你,先生,"他转向我说,“我给你同样的警告。我知道你的可耻职业,你可以上别处去显
示你的本事,我这里用不着你。”
    “我不能走,"我的主顾坚决地说,“除非戈弗雷亲口告诉我他的自由没受限制。”
    我们的这位不情愿的主人按了一下铃。
    “拉尔夫,"他命令道,“给本地警察局打电话叫他们派两名警察来。就说有贼。”
    “等一等,"我连忙说,“多德先生,你应该知道,埃姆斯沃斯上校是有权利的,我们
无权进入他的住宅。另一方面,他也应该知道你的行动完全是出于对他儿子的关注。我冒昧
地说,如果允许我和埃姆斯沃斯上校谈五分钟,我可以使他改变他对这件事儿的看法。”
    “我没那么容易改变,"老上校说。"拉尔夫,执行命令。你还等什么?快打电话!”
    “不行,"我说着往门上一靠。"警察一干涉就恰恰会导致你所惧怕的结局。"我掏出笔
记本在一张撕下的纸页上匆匆写了一个字。我把纸递给上校说:“这就是我们前来的原
因。”
    他凝视着纸条,脸上除了吃惊以外什么表情都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无力地说着,沉重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的职业就是把事情弄清。这是我的业务。”
    他沉思地坐在那里,瘦削的手摸着蓬乱的胡须。终于,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好吧,要是你们非要见戈弗雷,就见吧。这事儿我不负责,是你们迫使我做的。拉尔
夫,去告诉戈弗雷先生和肯特先生,我们过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之后我们已经走过了花园小径,来到神秘小屋前面。一位蓄胡须的矮男子站在门
口,脸上露出十分诧异的神情。
    “这太突然了,上校,"他说道,"这完全打乱了咱们的计划。”
    “我实在没办法,肯特先生,人家迫使咱们这样做。戈弗雷先生在吗?”
    “是的,他在里边,"他说着转身领我们走进一间宽敞而陈设简单的屋子。有一个人背
朝着壁炉站在那里。一见那人,我的主顾立刻跳上前去伸出手来。
    “嗨!戈弗雷,见到你太好了!”
    但是对方挥手叫他后退。
    “不要碰我,吉米。不要走近我。是的,你非常惊讶!我已不象那个骑兵中队的棒小伙
子、一等兵埃姆斯沃斯了,是吧?”
    他的面容确实是异常的。可以看出他本来是一个五官端正、皮肤被非洲阳光晒黑的漂亮
男子,但是如今夹杂在黝黑皮肤之间有一些怪样的白斑片,这使他的皮肤变白了。
    “这就是我不见访客的缘故,"他说道,“你我倒不在乎,但用不着你的同伴。我知道
你的意思是好的,但这么一来对我不利。”
    “我只是想确知你是安全无恙的,戈弗雷。那天夜里你往我窗里瞧的时候我看见了你,
后来我就不放心,非把情况弄清不可。”
    “老拉尔夫跟我说你来了,我禁不住要瞧瞧你。我希望你没看见我才好,后来我听见开
窗子的响声,我只好跑回小屋。”
    “到底是怎么搞的,何必这样?”
    “这个事儿倒也不难说清楚,"他说着点燃一支香烟,“你记得那天早上在布弗斯普鲁
的战斗吗,就在比勒陀利亚外边的铁路西线上?你听说我受伤了吗?”
    “我听说了,但不知道详细情况。”
    “我们有三个人被切断了和本部的联系。地势很不平坦。有辛普森——就是外号叫秃头
辛普森的那个人——有安德森,还有我。我们正在追击布尔人,但是他们埋伏起来,把我们
三人包围了。他们两人被打死了,我肩上中了象猎枪的子弹。但是我拼命趴在马上,跑了几
里路我才昏过去掉下马来。
    “等我苏醒过来,天已黑了,我挣扎着站起来,感觉异常虚弱。使我吃惊的是近处就有
一座房子,相当大,有南非式的游廊和许多窗子。天气很冷。你知道那种夜晚袭来的令人发
僵的寒冷,那是一种令人厌恶的、难以忍受的死冷,和爽利明快的霜冻很不一样。简单说
吧,我感到彻骨地寒冷,唯一的希望就是设法达到那座房子。我拼死力站立起来,一步一步
拖着,几乎已经没有知觉。我只依稀记得爬上台阶,走进一个大敞着的门,进入一间摆着几
个床位的大屋子,倒在一张床上,嘴里满意地哼了一声。床上被子已摊开,但我管不了那么
多了。我把被子往我颤抖的身上一拉就睡熟了。
    “我醒来已是早晨,我不但没有进入一个健康的世界,反而仿佛来到一个噩梦的世界。
非洲的阳光从宽大无帘的窗子射进来,使这间刷成白色的大而空敞的宿舍显得特别明亮。我
面前站着一个矮如侏儒的人,脑袋硕大如鳞茎球,口中急切地说着荷兰话,挥动着一双海绵
般的变形而怕人的手。他身后站着的一群人仿佛都觉得眼下这情况很有意思,但我看到他们
却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没有一个正常的人形。每一个人不是歪七扭八就是臃肿变形。这些丑
八怪的笑声比什么都难听。
    “看来他们全都不会讲英语,但是情况非得说清不可,因为大脑袋越说其越大,后来一
边怪叫着一边用他那变形的手揪住我就往下拉,而不管殷红的血液从我伤口直流。这个小怪
物力大如牛,要不是有一个年长的负责人听见这屋的嘈杂声走过来,真不知他会把我整成什
么样子。他用荷兰语责备了几句,揪我的人就躲开了。然后他转向我,睁大惊讶的眼睛看着
我。
    “'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他诧异地问道。'别动!我知道你已疲惫不堪,你肩上的
伤口需要处理。我是医生,我马上找人给你包扎。不过,小伙子!你在这里比在战场上更要
危险。你是在麻疯病院里,你在麻疯病人的床上过了一夜。'
    “吉米,我还用说别的吗?看来,由于战火迫近,这些病人在头天都疏散走了。第二
天,由于英军开来,他们又被这位医务总监送回医院。他说,尽管他自以为有免疫力,他也
绝不敢象我那样在麻疯病人的床上睡一夜。后来他把我放在一间单独病房内,细心地护理
我,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我就被送往比勒陀利亚总医院。"你看,这就是我的悲剧。我希望能
侥幸,但是等我回到家里,我脸上出现的这些可怕症状终于宣布了我未能逃脱感染的命运。
怎么办呢?我是住在一座平静无邻的房子里。我们有两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仆人。这是个可以
居住的地方。肯特先生是一位外科医生,在保证绝不泄密的条件下他愿意陪我同住。这样处
理是十分简单的。而另一条路则是极其可怕的: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被终身隔离,永远不得
释放。但是必须绝对保密,否则即使是在这个穷乡僻壤也会引起群众哗然,早晚会把我扭送
麻疯病院的。吉米,就连你也不能告诉。今天我父亲怎么会让步的,我真不明白。”
    上校指了指我。
    “是这位先生气使我让步的,"说着他打开了我递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麻疯"字样。
“既然他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全告诉他。”
    “确实如此,"我说道,“谁敢说这样做没有好处呢?看来只有肯特先生一个人诊视过
病人。请允许我,敢问先生是不是这种病的专门医生呢?因为,据我理解,这是一种热带病
或亚热带病。”
    “我有合格医生的正常知识,"他有点板起面孔地说。
    “先生,我深信你是有能力的,但我觉得在这一病例上听听会诊意见也是有价值的。据
我理解,你避免会诊只是怕发生压力而使你交出病人。”
    “正是这样,"上校说。
    “我预料到这一点了,"我解释说,“今天我带来一个朋友,他的谨慎是绝对可以信任
的。以前我曾替他出过力,因此他愿意做为一个朋友而不是做为专家来提供他的意见。他的
名字是詹姆斯·桑德斯爵士。”
    听我这么一说,肯特先生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惊喜之状,简直就象新提升的下级军官要会
见首相似的。
    “我将感到骄傲,"他低声地说道。
    “那我就请詹姆斯爵士到这里来。他现在正等在门外的马车里。至于我们,上校,咱们
可以到你书房去,我来做些解释。”
    在这种关键时刻就显出我是多么需要我的华生了。他善于运用得体的提问和种种惊叹词
来夸张我的侦查艺术,把我那种本来只是系统常识的侦察术给夸大成奇迹。现在我自己来叙
述,就没有人来捧场了。我只好照实叙述,就象那天在上校书房里我对着几个听众所说的,
其中还包括戈弗雷的母亲。“我的方法,"我说道,“就建立在这样一种假设上面:当你把
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都排除之后,那剩下的,不管多么离奇,也必然是事实。也可能剩下的是
几种解释,如果这样,那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加以证实,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种具有足够根
据来支持的解释。现在我们就用这个方法来研究一下当前这个案子。起初,提到我面前的有
三种可能的解释,可以说明为什么这位先生在他父亲庄园的小屋里被隔离或禁锢起来。可以
认为他是由于犯罪而逃避,或者是由于精神失常而不愿住疯人院,最后是因为有某种疾病而
需要隔离。我想不出其它解释。那么,就需要把这几个结论加以对比和甄别。
    “犯罪之说是不能成立的。本地区并没有尚未破案的犯罪报告,这我十分清楚。如果说
是尚未暴露出来的犯罪,那从家族利益来说应该是把他弄走或是送出国外,而不是藏在家
里。我看不出这条思路有什么可能成立的地方。
    “精神失常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小屋里有的第二个人可能是看守人。他走出来以后把
门倒锁上,这就加强了上述假设,说明可能是强行禁闭。但另一方面,强制不可能是很严
的,否则这个青年就不会跑出来去看一眼他的朋友了。多德先生,你记得我曾探索论据,比
如问你肯特先生读的是什么报纸。如果是《柳叶刀》或《英国医学杂志》,那会帮助我思
索。但是,只要有医生陪同并上报当局,把疯人留在家里是合法的事。为什么这样拼命保密
呢?因此精神失常的设想也不能成立。
    “剩下的第三个可能,看来虽然稀奇,却是完全符合实际情况的。麻疯在南非是常见
病。由于特殊的机遇,这位青年可能受到感染。这样一来,他的家属处境就十分困难了,因
为他们不愿把他交给麻疯隔离病院。为了不露风声、不受当局干涉,必须严守秘密。如果给
以适当报酬,不难找到一位忠实的医生来照顾病人。也没有理由在晚上不让病人出来。肤色
变白是这种病的普通症状。这个假设的论据是十分充足的,以致使我决心把它当做已被证实
了那样来行动。当我初到这里,发现给小屋送饭的拉尔夫戴着浸了消毒水的手套,这时候我
连最后的疑点也消除了。先生,我只写了一个词,就告诉你秘密已被发现了,我之所以写而
没有说出来,是为了向你证明可以信任我的谨慎。”
    我正在这样结束我的小小分析时,门开了,那位庄严的著名片肤病学家被引进来了。但
是破例地,他那狮身人面像般严肃的脸今天解冻了,眼中流露出人情味儿的温暖。他迈步朝
上校走过去同他握了手。
    “我往往给人带来坏消息,"他说。"但今天的消息不那么坏。不是麻疯。”
    “什么?”
    “典型的类麻疯,也就是鱼鳞癣。是一种鳞状的皮肤疾病,影响仪容,非常顽固,但有
治愈的可能,绝无传染性。不错,福尔摩斯先生,确是非常的巧合。但能说完全是巧合么?
难道没有一些未知的因素在起作用么?或许这位青年在接触病人以后的恐惧心理产生了一种
生理作用,模拟了它所恐惧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我可以用我的职业荣誉来担保——呵!夫
人休克了!我建议由肯特先生护理她,直到她从这次惊喜性休克中复原为止。”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5: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角墙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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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我与福尔摩斯所经历过的冒险,再没有比这次更突然、更富戏剧性的了。我已经有一段
时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近来活动的方向是什么。但是这天早上他谈兴不错,他刚让我
坐在壁炉一边的旧沙发上,而他本人衔着烟斗坐在对面,就有人来了。如果我说来的是一头
发狂的公牛,也许更能说明我的意思。
    呼的一声门被冲开,闯进一个巨大的黑人。要不是面目狰狞,他将会给人一种滑稽之
感,因为他穿着一身鲜艳的灰格西装,飘垂着一条橙红领带。他那宽脸庞和扁鼻子使劲伸向
前方,两只阴沉的黑眼睛冒着抑制不住的怒火,并轮流打量着我们两人。
    “你们两位谁叫福尔摩斯?"他问道。
    福尔摩斯懒洋洋地把烟斗举了一下。
    “哈,原来就是你吗?"这位来访者说着,以一种令人不快的鬼祟轻步绕过桌子。“你
听着,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不要多管闲事,让人们各管各的事。你听懂了吗?”
    “说下去,"福尔摩斯说道,“很有意思。”
    “哈,你觉得有意思,是吧?"这个蛮汉咆哮道,“等我收拾你一顿,你就不觉得有意
思了。我对付过你这种人,收拾过之后他们就老实了。你看这个,福尔摩斯先生!”
    他伸出一只硕大无朋的拳头在福尔摩斯鼻子底下晃。福尔摩斯满有兴致地细看着他的拳
头。"你是生来就这样儿的吗?"他问道:“还是慢慢练出来的呢?”
    不知是由于我朋友那冰冷的镇静,还是由于我抄起了拨火棒的缘故,总而言之这位访客
的态度变得不那么神气活现了。
    “反正我已经警告你了,"他说。"我有个朋友对哈罗那边的事有兴趣——你知道我指的
是什么——他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明白吗?你不是法律,我也不是法律,要是你管闲事,我
就不客气。记住没错儿。”
    “我早就想见见你了,"福尔摩斯说。“我不让你坐了,因为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气味。
你不就是斯蒂夫·迪克西,那个搞拳击的吗?”
    “这正是我的名字,你要是说话不客气我就收拾你。”
    “那你倒用不着,"福尔摩斯使劲盯着这位客人的奇丑无比的嘴巴说。“不过你在荷尔
本酒吧外头杀死小伙子珀金斯的事——怎么着!你怎么要走哇?”
    这个黑人一下退缩了回去,面色铁灰。"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话。"他说道。"我跟什么
珀金斯有什么相干?这小子出事的时候我正在伯明翰斗牛场进行训练。”
    “不错,你可以对法官这么讲,斯蒂夫,"福尔摩斯说。"我一直在注意你跟巴内·斯托
克代尔的勾当——”
    “我的老天!福尔摩斯先生——”
    “行了。这个就算了。等我需要你的时候再说。”
    “那再见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你不计较今天我上这儿来的事儿吧?”
    “那除非你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的。”
    “那你还用问吗,福尔摩斯先生。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人。”
    “是谁指使他的呢?”
    “老天,我可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就跟我说:‘斯蒂夫,你去找福尔摩斯先生,
就说要是他上哈罗去就有生命危险。'就是这么回事,都是实话。"没等再问他别的,这位客
人就一溜烟跑出去了,走得跟来得一般快。福尔摩斯一面暗笑,一面磕去烟斗里的灰。
    “华生,幸亏你没有敲破他那结实的脑袋。我看见你拿拨火棒的动作了。其实他倒是一
个不妨事的,别看浑身是肌肉,倒是个愚蠢的、放空炮的小孩子,很容易把他镇住,就象刚
才那样。他是斯宾塞·约翰流氓集团的成员,最近参加了一些卑鄙的勾当,等我腾下手来再
处理他们。他的顶头上司巴内,倒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他们专干袭击、威胁之类的勾当。我
所要知道的是,在这次事件里,他们背后是什么人?”
    “但他们为什么要威胁你呢?”
    “就是这个哈罗森林案件。他们这一来,倒使我决心侦查这个案子了,既然有这么多人
大动干戈,那必是有点来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我刚要对你讲这个事儿,就发生了这场闹剧。这是麦伯利太太的来信。如果你同
意跟我走一趟的话,咱们就给她拍一个电报,立刻动身。”
    我看信上写的是:
    福尔摩斯先生:
    我最近遇到一连串怪事,都与我的住宅有关,甚望得到您的帮助。如蒙明日前来,我将
全天在家。本宅即在哈罗车站附近。我已故的丈夫莫提梅·麦伯利是您的早期顾客之一。
    玛丽·麦伯利谨启
    住址是:三角墙山庄,哈罗森林。
    “你瞧,就是这么回事,"福尔摩斯说。"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经过一段短途的火车和马车旅程之后,我们到达了这所住宅。这是一座砖瓦木料的别
墅,周围有一英亩天然草原的园地。上层窗子上面有三小垛尖形的山墙,算是"三角墙山庄"
这个名称的证据。屋后有一丛半大的郁郁松树,这地方总的印象是不景气和不畅快。但是室
内的家具是颇考究的,而接待我们的也是一位颇有风度的上了年纪的夫人,谈吐举止无不显
示出有教养与文化。
    “我对您丈夫的印象还很清楚,"福尔摩斯说,“虽然那只是多年以前我替他办过一件
小事。”
    “也许您对我儿子道格拉斯的名字更为熟悉。”
    福尔摩斯十分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怎么!您就是道格拉斯·麦伯利的母亲么?我跟他有一面之交。当然啦,伦敦谁不认
识他呢。那时节他可真是一位健美的男子呵!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呢?”
    “死了,福尔摩斯先生,死了!他是驻罗马的参赞,上个月患肺炎死在罗马了。”
    “太可惜了。谁也没法儿把他这样一个人和死联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象他那
样精力充沛的人。他的生命力是顽强的,真正顽强的!”
    “顽强得太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正是那毁了他。你印象里他总是潇洒倜傥的样子,但
你没见过他变成一个抑郁寡言的人的情形。他的心被伤透了。简直就在一个月之间我就眼看
着我的雍容大方的孩子变成一个疲惫的愤世之徒了。”
    “是恋爱——为了一个女人吗?”
    “一个魔鬼。好了,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谈我的儿子,福尔摩斯先生。”
    “华生和我都在听您的吩咐,请说吧。”
    “近来发生了一些极其古怪的事情。我搬到这座房子里已经一年多了,由于我想闭门谢
客,过清静日子,因此一直与邻居不大来往。三天之前我见了一个自称是房产经营商人的来
访者。他说这所宅子被他的一个主顾看中了,如果我愿意脱手,价钱不成问题。我觉得奇
怪,因为附近有几所同样条件的房产都在出售,但是自然我对他的提议还是感兴趣的。于是
我提出一个价钱,比我买房的价钱高出五百镑。这事立刻就成交了,但是他又说他主顾也要
买家具,问我能否也要一个价钱。这儿有些家具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你可以看出那是极上等
的家具,于是我就要了一个相当合算的高价。他也立刻同意了。我本来就打算到国外走一
走,而这次交易是非常赚钱的,看来我往后的日子是满富裕,不会成问题了。
    “昨天这个人把写好的合同带来了。幸亏我把合同给我的律师苏特罗先生过了目,他也
在哈罗居住。他对我讲:‘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合同。你注意到没有,如果你签了字,你就
没有合法权利把房子里的任何东西拿走——包括你的私人用品。'当天晚上那个人来的时
候,我指出了这一点,我告诉他我只卖家具。
    “'不,不是家具,而是一切,'他说。
    “'那我的衣服,我的首饰怎么办?'
    “'当然,当然会照顾到你的私人用品。但是一切物岂不经检查不得携出房外。我的主
顾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但是他有他的爱好和特殊习惯。对他来说,要不就全买,要不就不
买。'
    “'既然如此,那就别买。'我说。这件事就这么给搁下了。但是这个事儿实在稀奇古
怪,我恐怕——”
    说到这里出了一件意外的干扰。
    福尔摩斯举起手来止住了谈话,然后他大步抢到房间另一端,呼地把门一开,揪进一个
又高又瘦的女人,他抓着她的肩膀。这女人死命挣扎着被揪进了屋,就象一只被抓出鸡笼的
小鸡一样扯着嗓子乱叫。
    “放开我!你要干吗?"她尖叫着。
    “是苏珊,你这是怎么回事?”
    “太太,我正要进来问客人是不是留下用饭,这个人就扑上来了。”
    “我已经听见她躲在门外有五分钟了,但我没有打断您的有趣叙述。苏珊,你有点气
喘,对不对?你干这种工作有点困难。”
    苏珊愤愤地但是吃惊地转向捉住她的那个人。"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这样揪住我?”
    “我只是想当你的面问一个问题。麦伯利太太,您对什么人说过要给我写信和找我帮忙
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
    “谁发的信?”
    “苏珊。”
    “这就是了。苏珊。你给谁写信或捎信儿说你女主人要找我了?”
    “你瞎说。我没报信。”
    “苏珊,气喘的人可能会短命的,说谎是没有好结果的。你到底对谁讲了?”
    “苏珊!"她的女主人大声说道,“我看你是一个狡猾的坏女人。我想起来了,你曾在
篱边对一个男人说话来着。”
    “那是我的私事,"苏珊生气地回嘴。
    “要是我告诉你,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巴内,怎么样?”
    “既然你知道,还问什么?”
    “我本来不能肯定,但现在我肯定了。好吧,苏珊,要是你告诉我巴内背后是什么人,
那是值得给你十英镑的。”
    “那是一个经常用千镑顶你的十镑的人。”
    “这么说,是一个富有的男人?不对,你笑了,必是一个富有的女人。到此为止我们已
知道这么多了,你还不如说出名字来挣这现成儿的十镑。”
    “我宁可先看你下地狱!”
    “什么话!苏珊!"麦伯利太太喊道。
    “我不干了。我对你们都够了。我将叫人明天来取我的箱子。"说着她径直走出门去。
    “再见,苏珊。别忘了用樟脑阿片酊……那么,"福尔摩斯等门一关上立刻从打趣转入
严肃,“这个集团是认真要干一桩案子的。你看他们行动多么紧张。你给我的信上是上午十
点的邮戳。苏珊立即向巴内报信。巴内毫不耽搁时间就去找他的主子请示;而他,或她——
我倾向于女主子,因为刚才苏珊认为我说错时笑过——制订了行动计划。黑人斯蒂夫被找了
来,到次日上午十一点时我已受到警告。你看,这是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
    “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正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在你以前是谁住这所房子?”
    “一位退休的海军上校,姓弗格森。”
    “这个人有什么特异之点么?”
    “没听说。”
    “本来我怀疑是不是他埋了什么。当然喽,如今人们埋金子都是埋在邮政银行里头,但
是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些疯癫的怪人。要是没有这种人,世界岂不是太单调了吗。起先我确
是设想过埋珍宝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要你的家具干什么呢?你总不会有
什么拉斐尔原作或莎士比亚第一对开本而自己不知道吧?”
    “没有,除了一套王室德比茶具之外,再也没有比它更值钱的珍品了。”
    “这种茶具是不值得这一大套神秘行动的。另外,他们为什么不公开说明所要的东西
呢?如果他们要你的茶具,他们直接出高价买茶具就是了,何必买你的全部东西,连锅盆碗
柜都不放过?不对,照我看,你家里是有点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的东西,而要是知道的话你
决不会放手的。”
    “这也是我的想法,"我说道。
    “华生都同意了,那就准是了。”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到底是什么呢?”
    “来,咱们来看一看光用逻辑分析能不能把它定在一个最小范围。你在这里住了一年
了。”
    “快两年了。”
    “那更好。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没有人向你要什么东西。突然,在这三四天之内,
你遇到了急迫的需求者。你看这说明什么呢?”
    “那只能说明,"我说道,“不管被需求的东西是什么,它是刚刚进入住宅的。”
    “这又准是了,"福尔摩斯说。"那么,麦伯利太太,最近新来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今年我什么新东西也没买。”
    “是吗!那可是真怪了。好吧,我想还是观察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以便取得足够的资
料。你的律师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吗?”
    “苏特罗先生能力很强。”
    “你还有一个女仆吗?刚才摔门的苏珊是唯一的女仆吗?”
    “我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仆。”
    “你需要请苏特罗在本宅留宿一两夜。你可能需要保护。”
    “危险从何处来呢?”
    “谁敢说呢。这个案子确实是不明朗。既然我搞不清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我必须从另一
头入手,找到主谋。这个自称房产经纪商的人留下住址没有?”
    “只留下名片和职业。海恩斯-约翰逊,拍卖商兼估价商。”
    “看样子在电话簿上是找不到他的。正常的商人绝不隐瞒营业的地址。好吧,如果发生
新的情况,请通知我。我已经接办你的案子,我就一定把它办成功。”
    我们经过门厅的时候,福尔摩斯那无所不见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箱子上面。上
面贴的海关标签五光十色。
    “'米兰'。'卢塞恩'。这是从意大利来的。”
    “这都是我可怜的儿子道格拉斯的东西。”
    “还没打过包吗?到达多久了?”
    “上周到的。”
    “但是你刚才却说——嗐,这很可能就是线索。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珍贵东西呢?”
    “不可能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怜的道格拉斯只有工资和一小笔年金。他能有什么值钱
的东西?”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
    “赶紧,麦伯利太太,"最后他说道。“立刻叫人把这些抬到你卧室去。尽快检查箱
内,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明天我来听你检查的结果。”
    显然,三角墙山庄是被严密监视着,因为我们拐过路角高篱笆的时候,只见黑人拳击家
正站在那里。我们是突然遇上他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更显出他的狰狞逼人的形象。福尔摩
斯用手去摸衣袋。
    “摸手枪吗,福尔摩斯先生?”
    “不,摸鼻烟盒,斯蒂夫。”
    “你真逗,福尔摩斯先生。”
    “要是我跟踪你,你就不觉得逗了。今天早上我对你有言在先了。”
    “是这么着,福尔摩斯先生,我考虑过你今天早上的话了,我不愿意再有人提起珀金斯
那桩事了。如果我能为你效力,你发话好了。”
    “那么,告诉我在这个案子里你的主子是谁。”
    “我的天哪!我跟你说的是实话,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道。我的上司巴内给我命
令,就是这些。”
    “好吧,你记住,斯蒂夫,这座宅子里的太太,以及房子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受我保护
的。别忘了。”
    “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记住了。”
    “华生,看来他为了自己保命是真给我吓住了,"我们往前走着的时候福尔摩斯这么
说。"要是他真知道他的主顾是谁,我看他是会出卖他的。幸亏我掌握一点约翰集团的情
况,而斯蒂夫是其成员。华生,看来这个案子用得着兰代尔·派克,现在我去找他。等我回
来时可能会对这件事更清楚一些。”
    后来我一直没再看见福尔摩斯,但是我可以想象他是怎么过的这半天。兰代尔·派克是
有关一切社会传闻方面福尔摩斯的活参考书。这位古怪懒散的人物在他全部醒着的时间内都
呆在圣詹姆斯大街一家俱乐部的凸肚窗内,在这里接收并转发全首都的小道新闻。据说,他
那四位数字的收入全靠给小报投稿,这种报纸是专供好事之徒消遣的读物。在伦敦社会的混
泥浊水之中,只要稍起一点波澜漩涡,就会被这架人情记录器自动而准确地记载下来。福尔
摩斯总是谨慎地帮助兰代尔获得知识,有时候也接受他的帮助。
    次日清早我到福尔摩斯房间,从他的态度上看,我就知道情况良好,但谁知有一个意外
在等着我们,那就是下面这封电报:
    请立即前来。住宅被盗。警察在场。苏特罗
    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戏剧到了高潮,而且比我预料的还快。华生,在这案子背后是
有一股强大势力的,对此我不会有什么惊讶的,因为昨天我听到了一点消息。这个苏特罗当
然是她的律师喽。昨天没有请你留在那里守卫,我算是失策了。看来这个苏特罗是个软骨
头。没法子,还是到哈罗走一趟吧。”
    这回三角墙山庄跟昨天那井井有条的样子可大不一样了。花园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闲
杂人,另外有两个警察在检查窗口和种植着天竺葵的花床。进到屋内,我们遇见一位白发苍
苍的老绅士,他自称是律师,旁边还有一位满面红光、忙忙叨叨的警官,上来就以老熟人的
资格跟福尔摩斯周旋起来。"嗨,福尔摩斯先生,这回可没你插手的事儿,纯粹是一件普通
盗窃案,低级警察就满可以应付得了,用不着专家过问。""当然,案子是在有能力的警察手
里呢,"福尔摩斯说,“你是说,只是普通盗窃案吗?”
    “没错儿。我们很知道作案的是什么人以及到什么地方去找他们。就是那个巴内集团,
还有那个黑人——有人在附近瞧见过他们。”
    “很高明!请问他们偷了什么东西?”
    “这个吗,看来他们没有十分得手,麦伯利太太被麻醉了,住宅被——好,女主人来
了。”
    昨天接待我们的这位女主人,面色苍白、十分虚弱,由一个小女仆搀扶着进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你给了我十分正确的建议,"她苦笑着说,“真该死,我却没有
照办。我不愿麻烦苏特罗先生,结果毫无戒备。”
    “我今天早上才听说,"律师说道。
    “昨天福尔摩斯先生劝我请人留宿戒备,我没有照办,结果吃了亏。”
    “你看来很虚弱,"福尔摩斯说,“大概你的体力支持不了叙述事件的经过吧。”
    “事件不是明摆着的吗,"警官指着他的日记本说。
    “不过,如果夫人体力允许的话——”
    “其实经过倒也不多。我看那个可恶的苏珊是给他们开过路了。他们一定对这房子十分
熟悉了。有一会儿时间我感觉到了按在我嘴上的氯仿纱布,但是我不清楚我失去知觉有多长
时间。我醒过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床边,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卷纸刚从我儿子的行李堆里
站起来,那行李打开了一部分,弄得满地是东西。在他还没来得及逃走之前,我跳起来揪住
了他。”
    “你太冒险了,"警官说。
    “我揪住他,但他摔开了我,另一个人可能打了我,因为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女仆玛丽
听见响声,对着窗外大叫起来,警察就来了,但流氓已经逃走。”
    “他们拿走了什么?”
    “我认为,没有丢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知道我儿子的箱子里没有什么。”
    “他们没留下什么痕迹吗?”
    “有一张纸可能是我从那人手里夺下来的,它留在地板上,皱得很厉害,是我儿子的手
迹。”
    “既是他的手迹,说明这纸是没有用处的,"警官说。“要是犯人的——”
    “高明,"福尔摩斯说,“常识健全!但是,我还是好奇地想看一看这张纸。”
    警官从他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大页书写纸。
    “我从来不放过任何微细的东西,"他郑重其事地说。"这也是我对你的忠告,福尔摩斯
先生。干了二十年工作,我是学会了一些东西,总是有可能发现指纹什么的。”
    福尔摩斯检查了这张纸。
    “警官先生,你的意见如何?”
    “照我看来,很象是一本古怪小说的结尾。”
    “它可能就是一个古怪故事的结局,"福尔摩斯说,“你看见上方的页数了吧。二百四
十五页。那二百四十四页哪里去了呢?”
    “我看是犯人拿走了。这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侵入住宅偷这样的东西是非常莫名片妙的事。你觉得这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这说明在慌乱之间他们抓到什么就是什么。我希望他们为所得到的东西高
兴。”
    “为什么偏偏去翻我儿子的东西呢?"麦伯利太太问道。
    “这个么,他们在楼下没找到值钱的东西,于是就跑到楼上去了。这是我的分析。你的
意见如何,福尔摩斯先生?”
    “我得仔细考虑一下。华生,你到窗前来。"我们站在那里,他把那张纸读了一遍。开
头是半截句子,写的是:
    "……脸上的刀伤和击伤淌着许多血,但是当他看到那张他愿为之牺牲生命的脸,那脸
在漠然望着他的悲痛和屈辱的时候,这时他脸上淌的血比其他心底里淌的血又算得什么啊。
他抬起头来看她,她竟笑了,她竟然笑了!就象没有人心的魔鬼那样笑了!在这一刹那,爱
灭亡了,恨产生了。人总是得为什么目的而生活的。小姐,如果不是为了拥抱你,那我就为
了毁灭你和复仇而生活吧。”
    “真是奇怪的文法!"福尔摩斯笑着把纸还给了警官。"你注意到'他'突然变成'我'了没
有?作者过于激动了,在关键时刻他把自己幻想成主角了。”
    “文章实在不怎么样,"警官一面把纸放回本子里,一面说道。"怎么,你就走了吗,福
尔摩斯先生?”
    “既然有能手处理这个案子,我在这里也没有用了。对了,麦伯利太太,你好象说过有
出国游历的想法是吗?”
    “那一直是我的梦想,福尔摩斯先生。”
    “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开罗?马德拉群岛?利维埃拉?”
    “哎,要是有钱,我是要周游世界的。”
    “不错,周游世界。好吧。再见吧。我下午可能给你一封信。"经过窗口的时候,我瞅
见警官在微笑摇头。他的笑容仿佛在说,“这种聪明人多少都有点疯病。”
    “好,华生,咱们的旅程总算告一段落了,"当我们又回到喧嚣的伦敦市中心的时候,
福尔摩斯这样说着。"我想还是马上办完这件事的好。你最好能跟我一起来,因为和伊莎多
拉·克莱因这样一位女士打交道,还是有一个见证人较为安全。”
    我们雇了一辆马车,朝着格罗斯汶诺广场的某一地址疾驰而去。福尔摩斯本来一直沉思
不语,但突然对我讲起话来。
    “我说,华生,你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还不敢说。我只知道咱们要去会见那位幕后的女士。”
    “一点不错!但是伊莎多拉·克莱因这个名字你没有印象吗?当然,她就是那位著名的
美女。从来没有别的女人能够比得上她的美貌。她是纯西班牙血统,就是南美征服者的血
统,她的家族已在巴西伯南布哥当了几代领袖了。她嫁给了年老的德国糖业大王克莱因,不
久以后就成为世界上最美丽而且也最富有的寡妇。接着的是一个为所欲为的时期。她有好几
个情人,而道格拉斯·麦伯利这位伦敦最不平凡的人物之一,也是起情人中的一个。从总的
报道来看,他并不是一时的追求。他不是一个交际场上的浮华公子,而是一个坚强骄傲的
人,他交出了自己的一切,也起望得到一切。而她呢,则是一位浪漫小说中的belled
amesansmerci(法文:冷酷无情的美女)。她的要求满足之后,就一刀两断
了,要是对方不接受她的意见,她就会不择手段地想法达到目的。”
    “这么说,那是他自己的故事喽——”
    “对!现在你把情节串起来了!听说她即将嫁给年轻的洛蒙公爵,他的年龄差不多够做
她的儿子了。公爵的母亲也许可以不介意她的年龄,但要是传出一件严重的丑闻,那就不一
样了,所以有必要——啊,我们到了。”
    这是伦敦西区最考究的住宅之一。有一个行动机械的仆人把我们的名片送了上去并又回
来说女主人不在家。福尔摩斯毫不扫兴地说:“那我们就等她回来。”
    “机仆人"慌了。
    “不在家就是对你们不在家,"仆人说。
    “也好,"福尔摩斯说。"那我们也就不用恭候了。请你把这个条子交给你的女主人。”
    说着他在日记本的一页纸上匆匆写了三四个字,折好递给了仆人。
    “你怎么说的?"我问道。
    “我简单地写了:‘那么交警察办?'我相信这条子可以放我们进去。”
    果然——快得出奇。一分钟之后我们就进入了一间天方夜谭式的客厅,大而精美,半明
半暗,衬托在某种特殊场合所具有的粉红色的电灯光之下。我觉得女主人已经到了某种年
纪,到了这种时候就连最艳丽的美人也会更喜欢暗些的光线了。我们一进屋,她从靠椅上站
起来,修长,端庄,身材绝美,面如塑像,两只俊美的西班牙眼睛对我们冒出凶光。
    “为什么干涉我——还有这个侮辱人的字条儿?"她手里举着纸条儿说道。
    “夫人,我用不着解释。因为我信任你的智力——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智力近来不大
灵敏。”
    “为什么,先生?”
    “因为你居然认为雇来的流氓可以吓得我不敢工作。要不是受冒险的吸引谁也不会选择
我的职业。是你迫使我去研究青年麦伯利的案件的。”
    “我不明白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我与雇用流氓有什么关系?”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转身就走。
    “是的,我确实低估了你的智力。好,再见。”
    “等一等!你到哪儿去?”
    “我去苏格兰场。”
    还没等我们走到屋门口,她就追过来并拉住他的胳臂。她一下子从钢铁变成了天鹅绒。
    “请坐下,先生们。让我们好好谈一谈。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可以对你说真心话。
你有绅士的情操。女人的本能对这个是多么敏感啊。我可以把你当朋友那样对待。”
    “我不能担保那样对待你,夫人。我固然不是法律,但在我的微薄能力范围内我是代表
公理的。我愿倾听你的意见,然后我告诉你我将如何行动。”
    “毫无疑问,威胁你这么一个勇敢的人是我的愚蠢。”
    “愚蠢的是你把自己交给一群可能敲诈或出卖你的流氓。”
    “不对!我没那么简单。既然我答应说实话,我可以坦白讲,除了巴内和他老婆苏珊之
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主顾是谁。至于他们两个么,这已不是第一次——"她笑了,俏平地
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你考验过他们。”
    “他们是不走风声的猎犬。”
    “这种猎犬早晚会咬伤喂它们的手。他们将为这次盗窃被捕。警察已经跟上他们了。”
    “他们会逆来顺受。这是他们受雇的条件。我不会露面儿。”
    “除非我叫你露面儿。”
    “不,你不会的,因为你是一个有尊严的绅士。你不会揭发一个女人的秘密。”
    “首先,你必须归还手稿。”
    她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朝壁炉走过去。她用拨火棍拨起一堆烧焦的东西。"要我归还
这个吗?"她问道。她挑战地对我们笑着,那神气是如此地无赖而又乖巧,我觉得在福尔摩
斯的所有罪犯当中她可能是他最难应付的一位了。然而福尔摩斯却是无动于衷。
    “这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他冷冷地说,"你手脚很快,夫人,但这次你做的过分了。”
    她啪的一下扔下了拨火棍。
    “你真冷酷啊!"她大声说道,“要不要我把全部经过讲给你听?”
    “我觉得我倒可以讲给你听。”
    “但是你必须用我的眼光来看这件事,福尔摩斯先生。你必须看到,这是眼看着自己一
生的野心就要被毁掉的一个女人的行动。这样的一个女人保护自己有什么罪吗?”
    “原罪是你的。”
    “当然,当然,我承认。道格拉斯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是命运就是这样,他不适合我
的计划。他要求结婚——结婚,福尔摩斯先生——跟一个不名一文的平民结婚。他非要这样
不可,其他一概不行。后来他变得蛮不讲理了。由于我曾给与,他就认为我必须永远给与,
而且只给他一个人。这是不能容忍的。最后我不得不使他认识现实。”
    “雇流氓在你的窗子外面殴打他。”
    “看来你确实是什么都知道了。是的。巴内和小伙子们把他轰走了,我承认作得有点粗
暴。但他后来的作法呢?我怎么会相信一个有自尊的绅士会干出这种事来呢?他写了一本书
来描绘自己的身世。我当然被写成狼,而他是羔羊。情节都写在里边了,当然是用了假名
字,但是伦敦全城谁还看不出来呢?你认为这种行为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
    “我么,我看他是没有越出合法权利范围。”
    “仿佛意大利气候注入了他的血液,同时也注入了古老的意大利残忍精神。他写信给
我,寄给了我一部副本,为的是叫我预受折磨。他说共有两部稿本——一部给我,另一部给
他的出版商。”
    “你怎么知道出版商还没收到稿子?”
    “我早就知道他的出版商是谁。这不是他唯一的小说。我发现出版商尚未收到意大利来
信。后来传来了道格拉斯突然夭折的消息。只要那一部稿本还在世间,那就没有我的安全。
稿子一定是在他的遗物之中,而遗物必然交给他母亲。我就叫流氓集团行动起来,有一个打
入住宅当了女仆。我本来是想用正当合法的手段,我是真心这样做的。我愿把住宅和里面的
一切东西都买下来,我愿出任何高价。只是在一切办法都失败了以后,我才使用了别的手
段。你瞧,福尔摩斯先生,就算我对道格拉斯狠心——天知道我是多么后悔!——但在我全
部前程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有什么别的抉择呢?”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他说道,“看来我又得象往常那样搞一个赔偿而不起诉吧。按上等方
式周游世界需要多少钱?”
    女主人瞪大眼睛莫名片妙地瞧着他。
    “五千镑够吗?”
    “是的,我看够可以的了!”
    “很好。我看你可以签给我一张支起,我负责转交麦伯利太太。你有责任帮她换换环
境。另外,小姐,"他举起一根指头警告说:“你要小心!要小心!你绝不会多次玩火而总
不烧坏你那双嫩手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5:25 | 显示全部楼层
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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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福尔摩斯仔细地读了一封刚收到的来信,然后,漠然无声地一笑——这是他最近乎于要
大笑的一种态度——就把信抛给了我。
    “作为现代与中古、实际与异想的混合物,这封信算是到家了,"他说道。"你觉得怎么
样,华生?”
    我读道:
            旧裘瑞路46号 一月十九日
          有关吸血鬼事由
    径启者:
    敝店顾客——敏兴大街弗格森-米尔黑德茶叶经销公司的罗伯特·弗格森先生,今日来
函询问有关吸血鬼事宜。因敝店专营机械估价业务,此项不属本店经营范围,故特介绍弗格
森先生造访台端以解疑难。足下承办马蒂尔达·布里格斯案件曾获成功,故予介绍。
            莫里森,莫里森-道得公司谨启
                经手人E.J.C。
    “马蒂尔达不是少女的名字,"福尔摩斯回忆说,“那是一只船,与苏门答腊的巨型老
鼠有关,那个故事是会使公众吃惊的。但是咱们跟吸血鬼有什么相干?那是咱们的业务范围
吗?当然喽,不管什么案子也比闲着没事儿强。但这回咱们一下子进入格林童话了。华生,
抬抬手,查查字母V看有什么说法。”
    我回过身去把那本大索引取下来拿给他去翻。福尔摩斯把书摆在腿上,两眼缓慢而高兴
地查阅着那些古案记录,其中夹杂着毕生积累的知识。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的航程,"他念道,“这个案子相当糟糕。我记得你作了些记
录,但结局却欠佳。造伪钞者维克多·林奇。毒蜥蜴。这是个了不起的案子。女马戏演员维
特利亚。范德比尔特与窃贼。毒蛇。奇异锻工维格尔。哈!我的老索引。真有你的,无所不
包。华生,你听这个。匈牙利吸血鬼妖术。还有,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案。"他热心地翻
阅了半天,然后失望地哼了一声,把本子扔在桌上。
    “胡扯,华生,这都是胡扯!那种非得用夹板钉在坟墓里才不出来走动的僵尸,跟咱们
有什么相干?纯粹是精神失常。”
    “不过,"我说道,“吸血鬼也许不一定是死人?活人也可以有吸血的习惯。比方我在
书上就读到有的老人吸年轻人的血以葆青春。”
    “你说得很对,这本索引里就提到这种传说了。但是咱们能信这种事吗?这位经纪人是
两脚站在地球上的,那就不能离开地球。这个世界对咱们来说是够大的了,用不着介入鬼
域。照我看不能太信弗格森的话。下面这封信可能是他写的,也许能稍稍说明使他苦恼的到
底是什么问题。”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在他专心研究第一封信时没有受到注意。他开始含
笑读这封信,读着读着笑容就变成专心紧张的表情了。看完之后他靠在椅子上沉思起来,手
指之间还夹着那信纸。后来他一惊,才从深思中醒了过来。
    “兰伯利,奇斯曼庄园。华生,兰伯利在什么地方?”
    “在苏塞克斯郡,就在霍尔舍姆南边。”
    “不算很远吧?那么奇斯曼庄园呢?”
    “我倒比较熟悉那一带乡间。那里有许多古老的住宅,都是以几个世纪之前的原房主的
姓氏来命名的,什么奥德利庄园,哈维庄园,凯立顿庄园等等——那些家族早就被人遗忘
了,但他们的姓氏还通过房子保留下来了。”
    “不错,"福尔摩斯冷冷地说。他那骄傲而富于自制的气质有一个特点,就是尽管他往
往不声不响地、准确地把一切新知识都装入头脑,却很少对知识的提供者表示谢意。"我觉
得不久我们就会对奇斯曼庄园有更多的了解了。这封信是弗格森本人写来的,正如我预料的
那样。对了,他还自称认识你呢。”
    “什么,认识我?!”
    “你自己看信吧。”
    说着他把信递过来。信首写的就是刚才他念的那个地址。我读道:
    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律师介绍我同你联系,但我的问题实在过于敏感,不知从何谈起才好。我是代表一
个朋友来谈他的事儿的。这位绅士在五年前和一位秘鲁小姐结了婚,她是一位秘鲁商业家的
女儿,我的朋友在经营进口硝酸的过程中认识了她。她长得很美,但是国籍和宗教的不同总
是在夫妇之间造成感情上和实际上的隔膜。结果,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对她的感情可能冷
淡下来了,他可能认为这次结婚是一个错误。他感到在她的性格中有某些东西是他永远无法
捉摸和理解的。这是特别痛苦的,因为她真是一个少有的温存可爱的妻子——无论从哪方面
看都是绝对忠实地爱着丈夫的。
    现在我来谈主要问题,详情还要与你面谈。这封信只是先谈一个轮廓,以便请你确定是
否有意承办此事。不久前这位女士开始表现出某些颇与她的温柔本性不相称的怪毛病。这位
绅士结过两次婚,他有一个前平生的儿子。这孩子十五岁了,他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而且重
感情的孩子,可惜小时候受过外伤。有两次,有人发现后母无缘无故地痛打这个可怜的男孩
子。一次是用手杖打他,在胳臂上留下一大块青痕。
    这还不算,她对自己亲生的不到一周岁的小儿子的行为就更严重多了。大约一个月之
前,有一次保姆离开婴儿几分钟去干别的事。突然婴儿嚎哭起来,保姆赶紧跑回来,一进屋
就看见女主人弯着身子好象在咬小儿的脖子。脖子上有一个小伤口,往外淌着血。保姆吓坏
了,立刻要去叫男主人,但是女主人求她不要去,还给了她五镑钱要她保密。女主人没有做
任何解释,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但是这件事在保姆心里留下了可怕的印象,从此以后她就严密注意女主人的行动,并且
更加着意护卫婴儿,因为她是真心爱这个孩子的。可是她觉得,正如她监视母亲一样,母亲
也在监视着她,只要她稍一离开婴儿,母亲就抢到小儿面前去。保姆日夜地保卫婴儿,而母
亲也日夜地不声不响地象狼等羊一样盯着婴儿。这对你来说必是难以置信的事,但我请求你
严肃地对待我的叙述,因为事关一个婴儿的生死,也可能造成一个男子的精神失常。
    终于有一天事实瞒不过丈夫了。保姆的神经支持不住了,她向男主人坦白了一切。对他
来说,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就象你现在的感觉一样。他深知他的妻子是爱他的,而且除了那
次痛打继子之外也一向是疼爱继子的。她怎么会伤害自己亲生的孩子呢?因此他对保姆说这
都是她的幻觉,这种多疑是不正常的,她对女主人的诽谤是令人无法容忍的。正在他们谈话
之间,突然听到婴儿痛嚎起来。保姆和男主人一起跑向婴儿室。只见他妻子刚刚从摇篮旁站
起身来,婴儿的脖子上流着血,床单也染上了血。请你想象他的心情吧,福尔摩斯先生。当
他把妻子的脸转向亮处,发现她嘴唇周围都是鲜血时,他恐怖得叫出声来了。原来是她——
这回是没有疑问了——是她吸了可怜的婴儿的血。
    这就是实际情况。她现在关在屋里不见人。没有作任何解释。丈夫已经处于半疯狂状
态。他以及我除了只听说过吸血鬼这个名称以外,对这种事可以说一无所知。我们原本以为
那是外国的一种奇谈,谁知就在英国苏塞克斯——罢了,还是明晨与你面谈罢。你能接待我
吗?你能不吝帮助一个濒于失常的人吗?如蒙不弃,请电兰伯利,奇斯曼庄园,弗格森。我
将于上午十点到你住所。
    罗伯特·弗格森
    又及:我记得你的朋友华生曾经是布莱克希斯橄榄球队的队员,而我当时是李奇蒙队的
中卫。在私人交往方面,这是我可提出的唯一自我介绍。
    “不错,我记得这个人,"我一边放下信一边说道。“大个子鲍勃·弗格森,他是李奇
蒙队最棒的中卫。他是一个厚道的人。现在他对朋友的事又是如此关怀,这个人的脾气就是
这么热心肠。”
    福尔摩斯深思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华生,我总是摸不透你的想法,"他说。“你总是有些使我惊讶的想法。好吧,请你
去拍一封电报,电文是:‘同意承办你的案件'。”
    “你的案件!”
    “咱们不能让他认为这是一家缺乏智能的侦探。这当然是他本人的案子。请你把电报发
了,到明天早上就自有分晓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弗格森准时地大踏步走进我们的房间。在我记忆中,他是一个身材
细长、四肢灵活的人,他行动神速,善于绕过对方后卫的拦截。大概在人生的路途中,没有
比这更难过的事了,那就是重见一位在其全盛时期你曾认识的健壮运动员,现在已成了一把
骨头。这个弗格森的大骨骼已经坍陷了,两肩低垂,淡黄的头发也稀疏无几了。我恐怕我留
给他的印象也是类似的吧。
    “嗨,华生,你好,"他说道。他的声调倒还是那么深沉热情。"我说,你可不是当初我
把你隔着绳子抛到人群里那时节的身子骨儿啦。我大约也有点变了样儿了。就是最近这些天
我才见老的。福尔摩斯先生,从你的电报中我可以看出,我是不能再装作别人的代理人
了。”
    “实话实说更好办些,"福尔摩斯说道。
    “自然是这样。但请你想一想,谈论一个你必须维护的女人的事儿,是多么为难啊。我
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我去找警察说这件事吗?而我又必须顾及孩子们的安全。福尔摩斯先
生,请告诉我,那是精神病吗?是血统中遗传的吗?你经历过类似的案子没有?看在上帝的
面上,求你帮帮我,我是没了主见了。”
    “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弗格森先生。请你坐下,定一定神,清楚地回答我几个问题。我
可以向你保证,我并没有对你的案情束手无策,我自信可以找到答案。首先,请你告诉我,
你采取了什么步骤,你起子还与孩子们接触吗?”
    “我和她大吵了一场。福尔摩斯先生,她是一个极其温柔深情的女子。她是真正全心全
意地爱着我。见我发现了这个可怖的、难以置信的秘密,她伤心到了极点。她连话也不说
了,根本不回答我的责备,只是含着惊狂绝望的神色瞅着我,瞅着我,然后转身跑回自己的
房间,把门锁上。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肯见我。她有一个陪嫁的侍女,叫做多罗雷思,与其
说是一个仆人不如说是一个朋友。由她给我妻子送饭。”
    “那么说,孩子目前没有危险吗?”
    “保姆梅森太太发誓日夜不再离开婴儿。我倒是更不放心可怜的小杰克,因为他曾两次
被痛打,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
    “没受过伤?”
    “没有。她打得相当狠。尤其是,他是一个可怜的跛足孩子。"当弗格森谈到他儿子的
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了。
    “这个孩子的缺陷谁看了也会心软的。小时候摔坏了脊椎,但是他的心灵是最可爱、最
疼人的。”
    这时候福尔摩斯又从桌上拿起昨天的信,反复读着。"弗格森先生,你宅里还有什么
人?”
    “有两个新来不久的仆人。还有一个马夫,叫迈克尔,也住在宅子里。另外就是我妻
子,我自己,我儿子杰克,婴儿,多罗雷思,梅森太太。就是这些。”
    “我想你在结婚时还对你妻子不甚了解吧?”
    “那时我认识她才几个星期。”
    “侍女多罗雷思跟她有多久了?”
    “有些年了。”
    “那么她对你妻子的性格应该比你更了解了?”
    “是的,可以这么说。”
    福尔摩斯记了下来。
    “我觉得,"他说道,“我在兰伯利比在这里更有用些。这个案子需要亲身调查。既然
女主人不出卧室,我们在庄园也不会打扰她。当然我们是住在旅馆里。”
    弗格森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福尔摩斯先生,这正是我原本希望的。如你能来,恰好两点钟有一次舒适的列车从维
多利亚车站出发。”
    “自然要来的。目前我刚好有空闲。我可以全力办你的案件。华生当然也同我们一起
去。不过,在出发之前,有一两个问题我必须弄得十分确切。照我理解,这位不幸的女主人
看来对两个孩子都动武了,包括你的小儿子和她亲生的婴儿,对吗?”
    “对的。”
    “但是动武的方式不同,是吗?她是殴打你的小儿子。”
    “一次是用手杖,另一次是用手狠打。”
    “她一直没有解释为什么打他吗?”
    “没有,只是说恨他。她一再地这样说。”
    “这在继母也是常有的。大概可以叫做对死者的妒嫉吧。她天性是爱妒嫉的吗?”
    “是的,她很妒嫉,她是用她那热带的深情来妒嫉的。”
    “你的儿子——他十五岁了,既然他的身体活动受健康限制,大概他的智力是较早发展
的吧。难道他没有向你解释被殴打的原因吗?”
    “没有,他坚持说那是毫无缘故的。”
    “以前他和继母关系好吗?”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爱的感情。”
    “但是你说他是一个会疼人的孩子?”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象他那样忠心的儿子了。我就是他的生命。他对我的一言一行都是
关切的。”
    福尔摩斯又记了下来。他出了一会儿神。
    “再婚之前,你肯定和你儿子是感情很深的。你们经常在一起,对吧?”
    “朝夕相处。”
    “既然这个孩子很重感情,那当然对已故的母亲是深爱的了?”
    “十分深爱。”
    “看来他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孩子。还有一个关于殴打的问题。对你儿子的殴打和对
婴儿的神秘攻击是同时发生的吗?”
    “第一次是这样。就好象她突然中了什么魔,对两个孩子都发泄。第二次只是杰克挨了
打,保姆并没说婴儿出了什么事。”
    “这倒有点复杂。”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可能。我是作出了一些假设,有待时间或新的资料去一一驳倒它们。这是一个坏习
惯,弗格森先生,但人总是有弱点的。我恐怕你的老朋友华生把我的科学方法描述得有点夸
张了。不管怎么说,目前我只能告诉你,我认为你的案件并非难以解决的,今天两点钟我们
准时到维多利亚车站。”
    这是一个阴沉多雾的十一月的黄昏。我们把行李放在兰伯利的切克斯旅馆,就驱车穿过
一条弯曲多泥的苏塞克斯马路,来到弗格森那座偏僻而古老的庄园,那是一座庞大连绵的建
筑,中心部分非常古老,而两翼又很新,有图德式的高耸烟囱和长了苔藓的高坡度的霍尔舍
姆石板瓦。门阶已经凹陷,廊子墙壁的古瓦上刻有圆形的原房主的图像。房内的天花板由沉
重的橡木柱子支撑着,不平的地板显出很深的凹线。这座摇摇欲坠的房子散发出一股陈年的
腐气。
    弗格森把我们让进一间很宽敞的中央大厅。有一座很大的、罩着铁皮的旧式壁炉,上面
刻有"1670"年的字样,里边用上等木块生着熊熊的壁火。
    我环顾四周,只见这屋子在时代和地域上都是一个大杂烩。半截镶木墙很可能是十七世
纪原农庄主搞的。在墙的下半部挂着一排富有审美趣味的现代水彩画。而上半部却挂着一排
南美的器皿和武器,显然是楼上那位秘鲁太太带来的东西。福尔摩斯站起来,以他那无所不
观的锐敏的好奇感,仔细研究了这些东西。他看过之后,眼中充满沉思地又坐下了。“嘿!
"他突然喊起来,“你看!”
    一只狮子狗本来在屋角的筐里卧着,这时慢慢朝主人爬过去,行动很吃力。它的后腿拖
拉着,尾巴拖在地上。它去舔主人的手。
    “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
    “这狗。它有什么毛病?”
    “兽医也搞不清是什么病。是一种麻痹,他说可能是脑脊髓膜炎。但这病症正在消退。
它不久就会好了——是不是,我的卡尔罗?”
    这狗的尾巴轻轻颤了一下以示赞同。它那悲凄的眼睛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它很
明白我们在谈论它的病。
    “这病是突然发生的么?”
    “一夜之间。”
    “多久以前?”
    “可能有四个月了吧。”
    “很奇怪。很有启发。”
    “你觉得这病说明什么问题么,福尔摩斯先生?”
    “它证实了我的一种设想。”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这对你也许是猜谜游戏,但对我却是生死关头!我妻子可
能是杀人犯,我儿子时刻在危险中!福尔摩斯先生,千万不要跟我开玩笑,这一切太可怕
了。”
    这个大个子中卫,从头到脚发起抖来。福尔摩斯把手放在他胳臂上安慰他说:
    “不管结论是什么,恐怕对你也是难免痛苦的。我一定尽力减轻你的痛苦。目前我还不
能多说什么,但在我离开你家之前我可能给你明确的答复。”
    “但愿如此才好!请二位原谅,我要到楼上去看看我妻子的情况有无变化。”
    他去了几分钟,福尔摩斯再度去研究墙上挂的器物。主人回来了,从那阴沉的脸色看
来,他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他带来一位细高黄脸的侍女。
    “多罗雷思,茶点已备好了,"弗格森说,“请你照顾女主人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病很重,"侍女大声说道,两眼怒视着主人,"她不要吃。她病很重。她要医生。没
有医生,我一个人和她呆在一起感到害怕。”
    弗格森眼带疑问地看着我。
    “如有需要,我愿尽力。”
    “你女主人愿意见华生医生吗?”
    “我带他去。我不要征得同意。她需要医生。”
    “那我马上同你去吧。”
    侍女激动得微微颤栗着,我随她走上楼梯,走进一条古老的走廊。在尽头有一座很厚实
的铁骨门。我瞧着这门心里说,要是弗格森想闯进妻子的房间可不那么容易呢。侍女从口袋
里掏出钥匙,那沉重的橡木门板在折叶上吱吱地打开了。我走进去,她立即跟进来,回手把
门锁上。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显然在发高烧。她神智半清醒,但我一进来,她立即抬起一双惊恐
而柔美的眼睛,害怕地瞪着我。一见是生人,她反而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躺在枕头上了。我走
上前去安慰了两句,她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让我诊脉量体温了。脉博很快,体温也很高,但临
床印象却是神经性的,而不是感染性的热病。
    “她这样一天,两天地躺着。我怕她死去,"侍女说。
    女主人把她那烧红的俊美的脸朝我转过来。
    “我丈夫在哪儿?”
    “在楼下,他想见你。”
    “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后来她似乎神智开始不清了。
    “恶毒啊,恶毒啊!我对这个恶魔怎么办啊!”
    “我能以任何方式帮你忙吗?”
    “不。旁人没办法。完了。全完了。不管我怎么办,也全都完了。”
    女主人一定是在说胡话。我实在看不出,诚实的弗格森怎么会是恶毒或恶魔式的人物。
    “弗格森太太,"我说道,“你丈夫是深深爱你的。他对这事儿非常痛苦。”
    她再一次把她那美丽的眼睛朝我转过来。
    “他是爱我,不错。但我难道不爱他吗?难道我不是爱他到了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伤他
心的地步了吗?我就是这样爱他的呵。而他居然会这样想我——这样说我。”
    “他极其痛苦,可他不理解。”
    “他是不能理解。但他应该信任。”
    “你不愿见一见他吗?”
    “不,不,我忘不了他说的那些话,也忘不了他那脸上的神色。我不要见他。请你走
吧。你帮不了我。请你告诉他一句话,我要我的孩子。我有权利要自己的孩子。这是我要对
他说的唯一的话。"她又把脸朝墙转过去,不肯再说话了。
    我回到楼下,弗格森和福尔摩斯还坐在壁炉边。弗格森忧郁地听我叙述会见的情景。
    “我怎么能把婴儿交给她呢?"他说道。"我怎么能知道她会不会再有奇怪的冲动呢?我
怎么能忘记那次她从婴儿身旁站起来时嘴唇上都是孩子的血的情形呢?"他打了一个冷战。
“婴儿在保姆那里是安全的,他必须留在保姆那里。”
    一个俏皮的女仆端了茶点进来,她是这座庄园内唯一时髦的人物。在她开门的工夫,一
个少年走进屋来。他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孩子,肤色白皙,头发浅黄,一双易于激动的浅蓝色
眼睛,一看见父亲就闪现出一种意外的激动而喜悦的光芒。他冲过去两手搂着他的脖子象热
情的女孩子那样抱住父亲。
    “爸爸,"他叫道,“我不知道你已经来了,要不我早就在这儿等你了。我真想你!”
    弗格森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拉开儿子的手。
    “好孩子,"他一边轻抚着浅黄色的头发一边说道,“我回来的早是因为我的朋友福尔
摩斯先生和华生先生肯跟我来消磨一个晚上。”
    “那是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吗?”
    “是的。”
    这个孩子用一种很有洞察力、但在我看来是不友好的眼光看着我们。
    “弗格森先生,你的那个小儿子在哪里?"福尔摩斯说道。“我们能不能看看他?”
    “叫梅森太太把小孩抱来,"弗格森说。这个孩子以一种奇怪的、蹒跚的步伐走了,照
我做医生的眼光看来,他是患有脊椎软骨症的。不大工夫他就回来了,后面跟来一个又高又
瘦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秀美的婴儿,黑眼睛,金黄色头发,是撒克逊和拉丁血统的绝妙融
合。弗格森显然很疼爱他,一见面就把他抱到自己怀里非常亲切地爱抚着。
    “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低头去看那天使般
白嫩的脖子上的小红皱痕。
    就在这一刹那,我的眼光碰巧落在福尔摩斯身上,我发现他的表情特别专心。他的脸象
牙雕一般文风不动,他的眼在看了一下父亲和儿子之后又极起好奇地盯在对面的什么东西
上。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只能猜想他是在望着窗外那使人抑郁的、湿淋淋的园子。而实
际上百叶窗是半关着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眼光显然是在盯着窗子。然后微微一笑,他
的眼光又回到婴儿身上。婴儿的脖子上有一块小伤痕。福尔摩斯不发一言地仔细观察伤口。
最后他握了握婴儿在空中摇晃着的小拳头。
    “再见,乖乖。你生活的起点是奇特的。保姆,我跟你说一句话。”
    他和保姆走到一边去认真地谈了几分钟。我只听见最后一句是:“你的顾虑马上就会解
除了。"保姆似乎是一个脾气有点倔、不大多说话的人,她抱着婴儿走了。
    “梅森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福尔摩斯问道。
    “表面虽然不使人有什么好感,但是心地非常善良,而且疼爱这个婴儿。”
    “杰克,你喜欢保姆吗?"福尔摩斯突然对大孩子说。孩子那富于表情的灵活多变的脸
庞阴沉起来,他摇了摇头。
    “杰克这孩子有着强烈的喜欢与不喜欢,"弗格森用手搂着孩子说。"幸亏我是他喜欢的
人。”
    杰克哼哼着把头扎到爸爸怀里。弗格森轻轻拉开他。
    “去玩去吧,好乖,"他说着,一直用爱抚的眼光看着他出去,然后继续对福尔摩斯
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真觉得让你白跑了一趟,因为你除了表示同情之外又能做些什么
呢?从你的角度来看,这一定是一个特别复杂和敏感的案子。”
    “敏感确乎是敏感的,"福尔摩斯觉得有点好笑地说,“但我倒还没发现有多么复杂。
本来是一个推理过程,但当原先的推理一步一步地被客观事实给证实了以后,那主观就变成
客观了,我们就可以自信地说达到了目的。其实,在离开贝克街之前我已得出结论,剩下的
只是观察和证实而已。”
    弗格森用大手按住布满皱纹的额头。
    “看在上帝的面上,福尔摩斯先生,"他急得嗓子都哑了,
    “如果你看出这事的真相,千万不要再让我挂虑了。我的处境究竟是什么?我应该怎么
办?我不管你怎么发现的事实,只要是事实就行。”
    “当然我应该对你解释,我马上就要把问题说明。但是你总该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处理
问题吧?华生,女主人的健康情况可以会见我们吗?”
    “她病得够重的,但完全清醒。”
    “那好。我们只有当着她的面才能澄清事实。我们上楼去见她吧。”
    “但她不肯见我,"弗格森大声说道。
    “她会的,"福尔摩斯说。他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华生,至少你有进门权,就劳驾
你把这条子交给女主人吧。”
    我走上楼去,多罗雷思警惕地把门打开了,我把条子递给她。一分钟以后我听到屋内高
呼了一声,那是惊喜的呼声。多罗雷思探出头来。
    “她愿见他们,她愿意听,"她说。
    我把弗格森和福尔摩斯叫上楼来。一进门,弗格森就朝着床头抢了两步,但是他妻子半
坐起来用手止住了他。他颓然坐在一张沙发椅里。福尔摩斯鞠了一躬坐在他旁边。女主人睁
大了惊奇的眼看着福尔摩斯。
    “我想这里用不着多罗雷思了吧,"福尔摩斯说,"噢,好的,太太,如果您愿她留下我
也不反对。好,弗格森先生,我是一个忙人,事务繁多,我的方式必须是简短扼要的。手术
越快,痛苦越少。我首先要说那使你放心的事情。你的起子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温存和爱
你、但却受了非常大的冤屈的人。”
    弗格森欢呼一声挺起腰来。
    “福尔摩斯先生,只要你证实这个,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我是要证实,但这么做我将在另一方面使你伤心。”
    “只要你洗清我妻子,别的我都不在乎。世界上一切别的都是次要的。”
    “那就让我把我在家里形成的推理假设告诉你。吸血鬼的说法在我看来是荒诞不经的。
这种事在英国犯罪史中没有发生过。而你的观察是正确的。你看见女主人在婴儿床边站起
来,嘴唇上都是血。”
    “我看见过。”
    “但你难道没有想到过,吸吮淌血的伤口除了吸血之外还有别的用处吗?在英国历史上
不是有过一位女王用嘴吸吮伤口里的毒吗?”
    “毒!”
    “一个南美家族。在我亲眼看见你墙上挂的这些武器之前,我已本能地感到它们的存在
了。也可能是别的毒,但我首先想到的是南美毒箭。当我看见了那架小鸟弓旁边的空箭匣
时,我一点不觉得奇怪,这正是我期待着看到的东西。如果婴儿被这种蘸了马钱子的毒箭扎
伤,要是不立即把毒吸吮出来是会致命的。
    “还有那条狗!如果一个人决心使用毒药,他不是要先试试以求万无一失吗?本来我倒
没有预见到这条狗,但是至少一见之下我就明白了,而这条狗的情况完全符合我的推理。
    “这回你清楚了吧?你妻子在害怕这种伤害。她亲眼看见它发生了,她救了婴儿的生
命,但她却避免告诉你真情实况,因为她知道你是多么爱你那个儿子,她怕伤你的心。”
    “原来是杰克!”
    “刚才你抚弄婴儿的时候我观察了杰克。他的脸清楚地映在了窗子的玻璃上,因为外面
有百叶窗做底衬。在他脸上我看到了如此强烈的妒嫉和冷酷的仇恨心理,那是很少见的。”
    “我的杰克!”
    “你必须面对现实,弗格森先生。这是特别痛苦的,正因为它是出于被歪曲了的爱,一
种夸张的病态的对你的爱,还可能有对他死去的母亲的爱,正是这种爱构成了他行动的动
机。他的整个心灵充满了对这个婴儿的恨,婴儿的健美恰恰衬出了他的残疾和缺陷。”
    “我的天!这不可能!”
    “太太,我说得对吗?”
    女主人正在哭泣,头埋在枕头里。这时她抬起头来望着她丈夫。
    “当时我怎么能对你讲呢,鲍勃?我能感受到你可能受到的精神打击。我不如等待,等
着由别人来对你讲。当这位先生的条子上说他全知道的时候,我真高兴哟,他仿佛有神奇的
力量呢。”
    “我看远航一年对小杰克来说是有益健康的,这是我的处方,"福尔摩斯说。他站了起
来。"只有一件事还不清楚。太太。我们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打杰克。母亲的容忍也不能是无
限度的。但是这两天你怎么敢离开婴儿呢?”
    “我跟梅森太太说实话了,她全明白。”
    “原来如此,我猜也是这样。”
    这时弗格森已经站到床前,伸着颤抖的两手,岂不成声了。
    “现在,我想,是咱们下场的时刻了,华生,"福尔摩斯在我耳边这样轻声说道。"你搀
着忠实的多罗雷思的那只手,我搀这只。好了,"关上门之后他又说,“让他们俩自己解决
其余的问题吧。”
    关于这个案子,我只有一句话要补充了,那就是福尔摩斯给本篇开头的那封来函的回
信,全文如下:
              贝克街 一月二十一日
          有关吸血鬼事由
    径启者:
    接十九日来函后我已调查了贵店顾客——敏兴大街,弗格森·米尔黑德茶业经销公司的
罗伯特·弗格森所提的案件,结果圆满。因承贵店介绍,特此致谢。
              歇洛克·福尔摩斯谨启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雷神桥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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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在查林十字街的考克斯有限公司的银行保管库里,有一个久经搬运、陈旧不堪的锡质文
件箱,上面刻有我的姓名:约翰·华生,医学博士,原隶印度部队。里面塞满了纸张,几乎
都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不同时期所侦查过的案情记录。其中有些起饶兴味的案件却是
未曾侦查成功的,这些案子无法加以叙述,因为没有结局。没有结局的疑难问题对于研究者
也许是有意思的,但对于一般读者则难免枯燥乏味。比方,詹姆斯·菲利莫尔案,就是这一
类,这位先生回过头走进自己的家去取雨伞,就从此在世界上消失了。还有一个案子,是小
汽艇阿丽西亚号,它在一个春天的早晨驶入一小团雾气之中,就从此不见了,船上的人再也
没有消息。再有就是伊萨多拉·伯桑诺案,他是一个有名的记者和决斗者,有一天突然精神
完全失常,两眼瞪着一个火柴盒,里面装有一个奇怪的无名的肉虫。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牵涉
某些家族隐私的案件,如果公开出版的话则会引起上流社会许多人的恐慌。我绝不会干那种
走漏秘密的事,这是不必说的。由于我的朋友目前有时间置身于这个问题,现在就可以把这
些旧记录清理出来和加以销毁了。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案卷,有不同程度的兴味,是我本来
可以编辑出版的,但我考虑到,过量的读物可能会影响我特别尊重的那个人的名誉,因而未
曾整理。这些案子,有的我曾参加办案,能够以目击证人的身分发言;有的我未曾参与,或
仅稍稍过问,故只能以第三者的身分叙述。下面这个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
    那是十月的一个狂风大作的早晨。起床穿衣时我看到狂风是如何将后院里挺然立着的那
棵法国梧桐的仅余的树叶卷去的。我下楼去吃早餐,心想我朋友必是抑郁寡欢,因为,正如
所有的伟大艺术家那样,他的心境是易受环境左右的。然而出乎意料之外,他几乎已经吃完
了早餐,心情异常欢快,而且具有他高兴时特有的那种有点不祥的雀跃之情。
    “手里有案子了吧,福尔摩斯?"我问了一句。
    “推论法是有传染性的,华生,"他回答道,“你也用推论来研究我的秘密了。不错,
是有案子了。经历了一个月的鸡虫琐事和停滞无为,车轮又转动了。”
    “我能参加吗?”
    “没有多少行动可参加,但是咱们可以一起讨论,等你先吃掉新厨子给咱们煮老了的鸡
蛋再说。鸡蛋的火候和我昨天在前厅桌上看见的那本《家庭杂志》不无关系。连煮鸡蛋这类
小事情也要求诸如计算时间这样的注意力,而这是与那本优良杂志上的恋爱故事互相冲突
的。”
    一刻钟以后桌子撤了,我们面对面坐在那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你听说过金矿大王奈尔·吉布森这个人吧?"他问道。
    “你是说那个美国参议员吗?”
    “不错,他一度曾是西部某州的参议员,但是更多的人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巨
头。”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在英国不是也住了不少日子了么。他的姓名是大家熟悉的。”
    “可不是,他五年前在汉普郡买了一个不小的农庄。大概你已经听说他妻子的惨死了
吧?”
    “我想起来了。这是他成为新闻人物的原因。但我不知道细节。”
    “我也没想到这个案子会找到我头上,否则我早就把摘要弄好了,"他朝着椅子上的一
叠纸挥了挥手。"实际上,尽管这个案子轰动一时,但情节却是简单清楚的。被告的性格虽
说动人,也遮不住证据的确实性。这是验尸陪审团的观点,也是警察法庭起诉的观点。现该
案已移交温切斯特巡回法庭审理。我怕办这个案子费力不讨好。我能发现事实,但不能改变
事实。除非找到全新的、意外的事实,否则我的主顾没有什么希望。”
    “你的主顾?”
    “哎,我忘了告诉你了。华生,我也染上你那种倒叙的糊涂习惯了。你先看看这封
信。”
    他递给我一封笔迹粗犷的手札,写的是:

    克拉里奇饭店  十月三日

    福尔摩斯先生大鉴:

    我不能眼看着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走向死亡而不尽最大力量去援救她。我不能做任何解
释,也不企图解释,但我确知邓巴小姐无罪。你知道事实经过——谁会不知道呢?此事已成
全国的新闻。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正是这种不公,几乎使我发疯。这个女人心地
之善,连一个苍蝇也不忍去杀。我将于明日十一时来访,不知你能在黑暗中找到光明否。也
许我晓得什么线索而自己未曾意识到它。但不管怎样,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我
的全部生命,都可以为你所用,只要你能救她。把你生气所有的能力,都用来办这个案子
吧。

                   奈尔·吉布森谨启

    “你看,就是这封信,"福尔摩斯把他早餐后抽完的一斗烟灰敲了出来,又慢慢装上一
斗烟丝。"这就是我正在等候的那位先生。至于情节,你没有时间立刻掌握这么多报纸,如
你对这个案子在逻辑方面有兴趣的话,我最好简短地对你说明一下。这个人,照我看,是世
界上最有势力的金融巨头,同时也是最暴躁和最令人生畏的人物。他娶了一个妻子,就是这
次悲剧的牺牲者,关于她我只知道她已过壮年,而由于家中有一位年轻可爱的教养两个孩子
的家庭女教师,女主人的色衰就更是不利于她了。这三个人是主角,地点是一所古老的庄园
宅邸,那原是英国政治历史的中心。悲剧经过:人们发现女主人在离宅子近半英里的园地上
被一颗手枪子弹打穿了大脑,时为夜晚,她身穿夜礼服,戴着披肩。附近没有发现武器,现
场没有任何谋杀的线索。身边无武器,注意这一点,华生。谋杀似在夜晚进行的,尸体于十
一点钟被护林人发现,在抬回家之前受过警察和医生检验。这么说也许太简短了,你能听明
白吗?”
    “情况很清楚。但为什么怀疑女教师?”
    “首先,有明确的证据。在她衣橱的底板上面发现一支放过一弹的手枪,口径与尸体内
子弹相同。"这时他两眼直视,拉长了字音重复道:“在她衣橱的底板上。"然后他又沉默不
语了。我看出他脑中有一条思绪在活跃起来,打断他是卤莽的。突然,他又醒转过来。"是
的,华生,手枪被发现了。确能定罪了,是吗?两个陪审团都这样认为的。另外,死者身上
有一个纸条,约她就在桥头见面,署名者是女教师。怎么样?这回说明了动机。吉布森参议
员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子。如果他妻子死了,除了这位根据各种材料来看早已得到主人急切
青睐的年轻女士,还有谁会更有希望继承她呢?爱情,财产,地位,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中年
女人的死。恶毒,真恶毒!”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
    “另外,她提不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反之,她不得不承认在出事时间前不久她到过
雷神桥——就是悲剧发生的地点。她无法否认,因为过路的村人看见她在那个地方了。”
    “这样看来是可以定案了。”
    “然而,华生,然而!这座桥是一座宽石桥,有石栏杆,它横跨一湾又深又长、岸边有
芦苇的池塘的最狭部。这叫雷神湖。在桥头躺着尸体。这就是基本事实。不过,我看是咱们
的主顾来了,来得比约定时间早许多。”
    毕利已经开了门,但他通报的姓名却是意外的。马洛·贝茨先生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
他是一个瘦消的、神经质的人,眼神惊恐,举止急促而犹疑——以我做医生的眼来看,是一
个处在神经崩溃边缘的人。
    “你太激动了,贝茨先生,"福尔摩斯说。"请坐下谈。我只能跟你稍谈一会儿,因为我
在十一点钟有约会。”
    “我知道,"来访者喘着说,他象喘不过起来的人那样迸出短短的句子。"吉布森先生快
来了。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农庄的经理。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恶霸,一个大恶霸。”
    “你语气过强了,贝茨先生。”
    “我不得不加强语气,时间有限。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儿。他眼看就到了。但我没
有条件早来。他的秘书,弗格森先生,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他约你谈话的事。”
    “而你是他的经理?”
    “我已提出辞职。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摆脱他的奴役了。他是一个冷酷的人,对谁都冷
酷。他对慈善事业的捐款只是为了掩饰他的罪恶勾当。但他的妻子是主要牺牲品。他对她很
残酷,很残酷!她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我敢说他使她生活悲惨绝望。她是热带人,巴西
人,你当然知道的。”
    “我没有听说这点。”
    “热带出生,热带性格。炎热之女,激情之女。她就是以这种热情爱他的,但当她身上
的魅力退去之后——我听说她本来非常美——她就再也得不到他的宠幸。我们大家都喜欢
她,同情她,恨他对她的恶劣态度。但他能说会道,十分狡猾。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不要
听他的花言巧语,他肚子里有更坏的东西。我走了。不!不要留我!他就来了。”
    客人恐惧地看了一眼钟表,就撒腿朝门外跑出去了。
    “你瞧这个事儿!这个事儿!"福尔摩斯停了一会儿说道,
    “吉布森先生看来有一个很忠诚的家庭,但是警告还是有用的。现在就等本人来了。”
    整十一点,我们听见楼梯上有沉重的脚步响,这位名噪一时的百万富翁被让进屋来。一
见之下,我不但理解了他的经理对他的恐怖和憎恶,而且明白了他的无数企业对手对他的诅
咒。如果我是一个雕塑家而想塑一个典型的成功企业家,一个具有钢铁意志和冷石心肠的人
物,那我一定选择奈尔·吉布森先生做我的模特儿。他那高大瘦削、嶙峋如石的身影,给人
一种饥餐贪婪之感。把亚伯拉罕·林肯之像的高贵之处用卑下来替换,则有几分象他了。他
的脸似乎是用花岗石雕成的巉岩不平、冷酷无情的头像,皱纹深折,伤痕累然,表现出生气
的危难。他那冰冷的灰眼睛,精明地在浓眉下面闪亮,来回地看着我们俩人。当福尔摩斯介
绍我的名字时,他微做鞠躬之状,然后以威严镇定的神色拉过一把椅子直对着我的朋友坐过
去,四膝几乎相接。
    “福尔摩斯先生,我直截了当地说吧,"他张口便说,“办这个案子我绝不计较费用。
你可以用钞票当火把去烧,如你需要照亮真理的话。这个女子是无辜的,这个女子必须得到
洗刷,这是你的责任。你提费用吧!”
    “我的业务报酬有固定数额,"福尔摩斯冷冷地说,“我绝不加以变更,除了有时免
费。”
    “那么,如果金钱对你是无所谓的,请你考虑成名之望吧。如你办成这个案子,全英国
和全美国的报纸都会把你捧上天。你会成为两大洲的新闻人物。”
    “多谢,吉布森先生,但我不需要捧。你也许感到奇怪,我宁愿不露姓名地工作。我感
兴趣的是问题本身。谈这些浪费时间。讲事实经过吧。”
    “据我看报纸上已经把要点都讲了。我恐怕也提不出什么新的东西来帮你的忙。不过,
要是有什么你要求阐明的情况,我在此负责解答。”
    “那么,只有一点。”
    “是什么?”
    “你和邓巴小姐的实际关系是什么?”
    黄金大王惊跳了一下,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接着又恢复了他的极为镇定的态度。
    “我想你问这样的问题是在你的权利之内的——甚至是在执行职责的,福尔摩斯先
生。”
    “我同意你这个想法。”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关系完全是雇主对一个只有当着孩子的面才与她谈过话的
年轻女教师的关系。”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很忙,吉布森先生,"他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味进行不着边际的谈话。再见
吧。”
    客人也站了起来,他那硕大松弛的身体居高临下地对着福尔摩斯。他那毛茸茸的眉毛下
面闪着一股怒火,灰黄色的两颊微泛红晕。
    “你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拒绝我的案子吗?”
    “这个么,至少我拒绝你本人。我相信我的话已说清楚。”
    “很清楚,但言外之意是什么?提高价钱?怕难?还是别的?我有权要求解释。”
    “你也许有权,"福尔摩斯说,“我可以给你解释。这个案子着手去办已经够复杂了,
不能再加上错误报告事实这样的困难。”
    “你是说我说谎。”
    “我已经尽量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思,如你坚持要用那个动词来表达,我也不反对。”
    我立刻跳起来,因为这个富翁脸上显示出一种无比凶残的表情并举起了他那巨大的拳
头。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微笑着去拿烟斗。
    “不要吵,吉布森先生。我认为早餐后即使小有口角也是有碍消化的。我想,到外面散
散步,安静地思考一下,对你是有好处的。”
    黄金大王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了他的怒火。我不得不赞赏他的自制力,转眼之间他的
盛怒之焰已转为冷漠的表情。
    “好吧,随你尊便吧。你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业务。我不能勉强你办这个案子。但你今
天所做的对你没有好处。福尔摩斯先生,我击败过比你强大的人。跟我作对的人没有好下
场。”
    “多少人对我说过这种话,而我还是依然故我,"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好,再见,吉
布森先生。你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客人砰然走了出去。福尔摩斯却无动于衷地安然吸烟,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有看法吗,华生?"他终于问道。
    “这个么,老实讲,考虑到他是一个无情地扫除一切自己路上障碍物的人,而他的妻子
可能就是他的障碍物和不喜欢的人,就如刚才贝茨先生直截了当地告诉咱们的,那么——”
    “不错,我也这样看。”
    “但他和女教师的关系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诈一诈他,华生,诈!我考虑他那封信的调子是激烈的、不正常的,和他那不动声色
的自制之态不成比例,显然他是动了感情的,而且是为了被告而不是为了死者。要想了解真
相,非得明白三个人的关系不可。你看到我刚才用单刀直入法向他进攻,他是多么镇定地应
战。后来我诈他,给他一种印象,仿佛我绝对肯定地知道,而其实我只是十分怀疑。”
    “大概他还会回来吧?”
    “肯定会回来。一定回来。他不会这么放手。听!不是门铃响了吗?他的脚步声。啊,
吉布森先生,刚才我还对华生说你该来了。”
    黄金大王这回来的神色比走时安静多了。在他忿然的眼睛里还有着受了伤的骄傲,但常
识和理智告诉他,要想达到目的只好让步。
    “我又考虑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刚才误会你的意思是卤莽的。你有理由了解事
实真相,不管事实是什么,我很尊重你这一点。但是我可以老实地说,我与邓巴小姐的关系
与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这要由我决定,对不对?”
    “是的,我想是这样。你好比一个外科医生,你要求知道一切症状,然后才下诊断。”
    “完全正确。恰恰如此。一个病人如果对医生隐瞒病情,那说明他是别有目的。”
    “也许是这样,但是你得承认,福尔摩斯先生,大多数人在人家不客气地要他回答与某
女人的关系如何时,总是会有戒心的吧——尤其是有真正的感情。谁在自己心灵深处也有一
些私人的保留,不愿外人闯进来。而你突然冲进来。但你的目的是好的,可以原谅你,你是
要拯救她。既然墙已推倒,内藏的东西已经露出,你就观察吧。你想问什么?”
    “事实。”
    黄金大王稍事迟疑,正如人在整理思绪时表现的那样。他那冷酷而布满深纹的脸变得更
忧郁阴沉了。
    “我可以简短地告诉你,"他终于说道,“有些事情说起来既痛苦又难言。我只拣必要
的说。我是在巴西淘金的时期遇见我妻子的。玛丽亚·品脱是一个马诺斯官员的女儿,长得
很美。那时我是一个热烈的青年,但即使今天冷眼回顾,我也觉得她当时是一个稀有的美
人。她的性格也是深沉丰富的,热情奔放、坚贞一意、易于冲动的热带气质,这与我所熟悉
的美国妇女全然不同。长话短说吧,我爱上了她,娶了她。直到浪漫的诗意过去了——这经
历了几年的时间——我才认识到我们没有共同的东西,完全没有。我的爱冷却下来。如果她
的爱也冷淡了,那就好办了。但是你知道女人的奇迹啊!不管我怎么样,也影响不了她对我
的感情。我之所以对她冷淡,甚至如某些人说的那样对她残酷,是因为我知道如能破坏她的
爱或使它变成恨,那对我们都有好处。但毫无办法。她还是深爱着我,在英国森林中还如二
十年前在亚马逊河岸时一个样。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她仍旧同样地崇拜我。
    “后来出来一个邓巴小姐。她应招聘广告,成为我们孩子的家庭教师。你大概在报纸上
见过她的照片。大家也公认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我不想装得比别人高尚,我承认与这样一
个女子在一座房子里生活、经常接触,我就不可能不对她发生强烈的亲切之情。你责怪我
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怪你这样想,但如果你这样向她表白,那我就责怪你,因为可以说她是在你的保
护之下的。”
    “也许是这样,"这位富翁说,但责备暂时又使他的眼睛闪出了原来的怒火。"我不装做
比我自己更高尚。我恐怕我这一辈子都是一个要什么就伸手去取什么的人,而我最需要的就
是爱这个女人,占有她。我就这样告诉她了。”
    “哼,你做了,不是吗?”
    福尔摩斯一旦动了感情,那样子是怕人的。
    “我告诉她,如能娶她,我一定娶她,但这不取决于我。我说我不在乎钱,所有我能使
她快乐舒适的事我都肯干。”
    “很慷慨,"福尔摩斯讥讽地说。
    “看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是来找你请教探案问题的,而不是请教道德问题。我没有征
求你的批评。”
    “我只不过是看在这位年轻女士的份上才管这个案子的,"福尔摩斯厉声说。“我认为
她被指控的罪状绝不比你所承认干了的事更糟,你企图毁坏一个寄你篱下的无告女子。你们
这种有钱人就应该受点教训,叫你们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你们收买来宽恕你们的罪过
的。”
    我真没料到,黄金大王竟然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个训斥。
    “如今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我感谢上帝,我的计谋没有如愿以偿。她坚决不从,她本
来当即就要辞职回家的。”
    “为什么没走呢?”
    “这个,首先还有别人靠她养活,放弃职业,不管他们,这在她是极不忍心的事情。由
于我赌咒发誓绝不再骚扰她的安宁,她才答应留下来。还有一个理由。她知道她对我的影
响,并且这比世界上任何别的影响更有力的多。她要利用这个影响力来做好事。”
    “做什么?”
    “这个,她知道一些我的事业。福尔摩斯先生,那是非常庞大的事业——其庞大不是一
般人所能设想的。我可以兴建也可以破坏——而一般我总是破坏。不仅毁个人,还毁集团,
城市,乃至国家。企业是一种残酷的斗争,弱者败北。我是全力以赴的。我绝不叫痛,也绝
不在乎别人叫痛。但她有不同的看法,我想她是对的。她深信一个人的额外财富不应该建立
在一千个人破产饥饿的基础上。这是她的观点,我相信她能超越金钱看到更长久的东西。她
认为我肯听她的话,她相信通过影响我的行为可以为公众做点好事。于是她留下来没走。后
来就发生了这件事。”
    “你能解释这个事儿吗?”
    黄金大王停顿片刻,两手捧颐,沉思不语。
    “这对她是极岂不利的,我不能否认这点。女人也确是有自己的内心生活,超过男人的
理解。起先,刚一出事,我太吃惊了,我简直认为她是由于过分激动而完全违反了本性。我
脑子里有一个解释,现在我如实告诉你,不管它是真是假。显然我妻子是一个极端妒嫉的女
人。世界上有那么一种对精神关系的妒嫉,它比对肉体关系的妒嫉更可怕。尽管我妻子没有
理由妒嫉我和女教师的关系——这个我看她也知道——她确实觉得这位英国姑娘对我的思想
和行动有一种她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影响力。虽然这是一种好的影响,但也无济于事。她恨她
恨得发疯,她血管里始终有着亚马逊悍妇的血液。她可能企图谋杀邓巴小姐——或者可以说
是用枪威胁她叫她离开我们。可能发生扭打,枪走了火,反而打死了持枪的人。”
    “这种可能我早已想到过了,"福尔摩斯说。“可以说,这是唯一可以代替蓄意谋杀的
解释。”
    “但她完全否认发生过这种情况。”
    “否认并不是证据,对不对?人们可以理解,一个处境如此可怕的女人可能会迷迷糊糊
地回了家,手里还拿着枪。她甚至可能把它和衣服扔在一起,自己还不知道,当枪被查出来
时她可能矢口否认以图了事,因为怎么解释也是讲不清的。你用什么来推翻这个假设呢?”
    “邓巴本人。”
    “也许吧。”
    福尔摩斯看了看表。“我相信我们今天上午可以获得必要的许可证,并可乘晚车到达温
切斯特。很有可能等我见过这位年轻女士以后,我会在这件事情上对你发挥更大的作用,虽
然我不能担保达到你预想的结论。”
    在取得官方许可的问题上有点耽搁,结果当天没有去成温切斯特,而往在汉普郡的奈
尔·吉布森先生的庄园雷神湖地区去了。他本人并未陪同,但他给了我们萨金特·科文特里
警官的地址,他是最初查验现场的地方警察。这是一个又高又瘦、肤色苍白的人,神态有点
诡密,给人的印象仿佛是他知道许多不敢说出的情况。他还有一个突然把声音放低仿佛事关
重大的毛病,而实际上都是平平常常的话。但在这些表面的毛病背后,他很快就显示出他是
一个正派诚实的人,并没有傲慢到不肯承认能力有限而需要帮助的程度。
    “不管怎样,我宁愿你来,不愿苏格兰场来人,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警场一插
手,地方警察即使成功也没有荣誉,失败则大受埋怨。而我听说你是公平的。”
    “我根本不署名,"福尔摩斯对大为放心了的忧郁的警官说,“即使我解决了疑难,我
也不要求提我的名字。”
    “肯定地说,你很大度。你的朋友华生先生也很诚实,我知道的。那么,福尔摩斯先
生,咱们一边往那地方走着,我一边提一个问题。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他向四面张望着,
仿佛不敢说似的。"你不觉得这案子可能不利于吉布森先生本人么?”
    “我考虑过这点了。”
    “你没有见过邓巴小姐。她在各方面都是一个极好的女人。他很可能嫌他妻子碍事。而
这些美国人比咱们英国人更容易动用手枪。那是他的手枪。”
    “这一点证实了吗?”
    “是的,那是一对手枪中的一支。”
    “一对中的一支吗?另一支在哪里?”
    “他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武器。我们没有找到与这支完全一样的,但枪匣是装一对枪
的。”
    “要真是一对中的一支,总应该能找到另一支的吧。”
    “我们把枪都摆在他家里了,你可以去看一看。”
    “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是一起去看看现场。”
    以上对话是在警官的小屋里进行的,这屋已成为地方警察站了。从这里走半英里路,或
者说穿过了秋风瑟瑟的、遍地是金黄色凋落了的羊齿植物的草原,我们就到了一个通往雷神
湖的篱笆门。顺着雉鸡禁猎地的一条小路来到一块空地上,我们就看见土丘顶上那座曲折
的、半木结构的住宅了,它一半是都德朝风格,一半是乔治朝建筑。我们侧面有一个狭长而
生满芦苇的小湖,中心部分最狭。马车路沿着一个石桥穿过湖面,而湖的两翼形成一些小池
沼。警官在桥头停下来,指着地面说:
    “这里是吉布森太太尸体躺着的地点。”
    “你是在尸体移动之前到达这里的吗?”
    “是的,他们当即把我找来了。”
    “谁去找你的?”
    “吉布森先生本人。在有人大呼出事的时候,他和别人一起从宅子里跑下来,他坚持在
警察到达之前不许移动任何东西。”
    “这是明智的。我从报纸上得知枪是在近旁打的。”
    “是的,非常近。”
    “离右太阳穴很近吗?”
    “枪口就在太阳穴边。”
    “尸体是怎么倒下的?”
    “仰面。没有角斗挣扎的痕迹。毫无痕迹。没有武器。她左手里还攥着邓巴小姐给她的
便条。”
    “你是说手里攥着?”
    “是的,我们很难弄开她的手指。”
    “这一点十分重要。这排除了死后有人放条子做假证据的可能性。还有呢!我记得条子
很简短,写的是:
    ‘我将于九时到雷神桥。格·邓巴’
    是这样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邓巴小姐承认是她写的条子吗?”
    “是的,承认。”
    “她怎么解释这件事的?”
    “她准备到巡回法庭上进行辩护。她现在什么也不说。”
    “这个案子确实是耐人寻味。便条的用意非常含糊不清。”
    “不过,"警官说,“如果允许我发表意见的话,我认为在整个案情中便条的含意是唯
一清楚的。”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现在假设条子真正是她写的,它当然是在一两个小时以前被收到的。那么,为什么死
者还用手攥着条子呢?她在会见中总用不着去看条子吧?这不是很奇怪吗?”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有点奇怪。”
    “我需要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说完他就坐在石栏杆上。我看出他那警觉的灰眼睛到
处瞧着。突然,他一跃而起,跑到对面栏杆跟前,掏出放大镜细看石头。
    “怪事,"他说道。
    “是的,我们也看见栏杆上的凿痕了。我想可能是过路人凿的。”
    石头是灰色的,但缺口却是白色的,只有六便士硬币那么大。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似是
猛击的痕迹。
    “这需要很猛的撞击才能凿成这样,"福尔摩斯沉思地说。他用手杖使劲敲了石栏几
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果然是猛击的结果,而且是凿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在栏杆下
方,而不是靠上手。”
    “但这里离尸体至少有十五英尺。”
    “不错,是有十五英尺。说不定与本案毫无关系,但还是值得注意。好吧,这个地方也
没什么可看的了。你是说,附近没有脚印吗?”
    “地面象铁板一样的硬,福尔摩斯先生。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那我们去吧。可以先到宅子里去看看你说的那些武器。然后到温切斯特去,我想先见
见邓巴小姐再说。”
    吉布森先生还没有回来,我们在他家见到了上午来访问过我们的那位神经质的贝茨先
生。他带着一种邪恶的意味给我们看了他雇主的那些可怕地排列着的各式各型的武器,这些
都是主人冒险的一生中积累的东西。
    “吉布森先生树敌不少,这个,凡是了解他的性格和作风的人都不会奇怪的,"他说。
“他每天睡觉时床头抽斗里总是放着一支子弹上膛的手枪。他是一个狂暴的人,有的时候我
们大家都怕他。这位去世的夫人时常被他吓坏。”
    “你看见过他对她动手吗?”
    “那我倒不敢说。但我听见他说过几乎同样恶劣的话,不在动手以下,那是残酷和侮辱
的言词,甚至是当着用人的面儿说的。”
    “这位黄金大王在私人生活方面似乎是不大高明,"当我们朝车站走着的时候,福尔摩
斯这样说。"你看,华生,咱们掌握了不少事实,有些还是新发现的,但我还是下不了结
论。尽管贝茨先生明显地不喜欢他的东家,我从他那儿得到的情况却是:发现出事的时候主
人无疑是在书房里。晚餐是八点半结束的,到那时为止一切都很正常。当然发现出事的时间
是在夜里,但事件是在条子上写的那个时刻发生的。没有任何吉布森先生自下午五时从城里
归来以后曾到户外去过的证据。反之,邓巴小姐承认曾约订在桥边和吉布森太太见面。除此
以外她什么也不肯说,因为她的律师劝她保留自己的辩护等待开庭。我有几个极重要的问题
需要问她,非得见到她我才能放心。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案子对她是非常不利的,只除了一
点。”
    “是什么,福尔摩斯?”
    “就是在她衣橱里发现手枪。”
    “什么!"我吃惊地说,“我还以为这是最不利的证据呢!”
    “不对。我第一次刚读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感到古怪,现在熟悉案情之后我觉得这是唯一
站得住脚的依据。我们需要的是不自相矛盾。凡是自相矛盾的地方都是有毛病的。”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那好,华生,就设想你是一个预谋要除掉一个情敌的女人。你已经计划好了。写了一
个条子。对方来了。你拿起手枪。你做了案。一切都干得很利落。难道你在做了这么巧的案
之后竟会干出如此不象一个伶俐凶手的蠢事,你不把手枪扔到身边的苇塘里去灭迹,反而小
心翼翼地把枪带回家去放到自己的衣橱里,明知那是头一个将受到搜查的地方?我说,华
生,了解你的人大概不会说你是一个有心眼儿的人,但即使你这么个人也不会干那么蠢的事
吧。”
    “也许一时感情冲动——”
    “不会,不会,我不相信有那种可能。如果犯罪是事先策划好的,消赃灭迹也必是事先
策划好的。所以,我认为咱们面临着一个严重的错觉。”
    “但你的观点还需要解决大量的疑问。”
    “不错,我们就是要解决它。一旦你的观点转变过来,原来最不利的证据也就变成引向
真相的线索。拿手枪来说吧,邓巴小姐说她根本不知道手枪。照咱们的设想来推论,她这样
说是说的实话。因此,手枪是被放到她衣橱里的。是谁放的呢?是那个给她栽赃的人。那个
人不就是犯罪的人吗?你瞧,咱们一下就找到一条大有希望的线索了。”
    那天晚上,我们不得不在温切斯特过夜,因为手续还没有办好。第二天早晨,在那位崭
露头角的承担辩护的律师乔埃斯·卡明斯先生陪同下,我们获准到监狱里看邓巴小姐。听了
那么多关于她的传闻,我是有准备去见一位美人的,但她给我的印象仍然是难以忘怀的。难
怪那位令人生畏的黄金大王也在她身上看到了比他自己更强有力的东西——能够制约和指导
他的东西。当你注目于她那强而有力的、眉目清晰却极其敏感的脸时,你会觉得,尽管她也
会做出一时冲动的事情,但她的素质中有一种内在的高贵性,总会使她对人产生好的影响。
她肤色浅黑,身材修长,体态超俗而神情端庄。然而她那双黑眼睛里却有一种无助而哀婉的
表情,犹如被逐之兽感到四面已布下罗网而无处逃生了。当她得知前来看她和帮助她的是有
名的福尔摩斯时,她那苍白的双颊泛起了一丝血色,她那朝我们投来的目光也有了一丝希望
的光彩。
    “大概奈尔·吉布森先生已经对您讲过我们之间的一些情况了?"她低声激动地问道。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必再讲那些不好说的情况了。见到你之后,我相信吉
布森先生说的是实情,不论是关于你对他的影响还是你们的纯洁关系。不过,这些情况为什
么没有在法庭上说清呢?”
    “本来我认为指控不可能成立。我本来想,只要我们耐心等一等,一切都会澄清,用不
着我们去讲那些难以启齿的家庭内部细节。现在才知道,不但没有澄清反而更严重了。”
    “我的小姐,"福尔摩斯急得大声说道,“我请你对这点千万不要抱什么幻想,卡明斯
先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全部情况都是对我们不利的,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能取胜。如
果硬说你不是处在极大危险中,那才是严重的自起之谈。请你拿出最大的努力来帮我搞清真
相吧。”
    “我绝不掩饰任何情况。”
    “那请你讲讲和吉布森太太的关系。”
    “她是恨我的,福尔摩斯先生。她用她那热带性格的全部狂热恨我。她是一个做事彻底
的人,她对她丈夫爱到什么程度,也就对我恨到什么程度。也可能她曲解了我和他的关系。
我不愿说对她不公平的话,但我认为她那强烈的爱是在肉体意义上的,因此她无法理解那种
在理智上、乃至精神上把她丈夫和我联系在一起的关系,她也无法设想我仅仅是为了能对他
的强大力量施加好的影响才留下来的。现在我算是看出自己的错误来了,我没有资格留下
来,既然我引起了别人的不快乐,尽管可以肯定地说,即使我离开,这种不快乐也不会消
失。”
    “邓巴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确切告诉我那天事件的经过。”
    “我可以就我所知把真相告诉你,但我没有办法证实这个真相,另外有些情况——而且
是最重要的情况——我既不能解释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去解释。”
    “只要你能把事实真相说清楚,也许别人可以解释。”
    “好吧,关于我那天晚上去雷神桥的问题,那是由于上午我收到吉布森太太一个条子。
条子放在我给孩子上课那屋的桌子上,可能是她亲手放在那里的。条子上说,她要求我晚饭
后在桥头等她,她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并让我把回信放在花园日规上,因为她不希望任何人
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保密,但我还是照她说的做了,接受了约会。她还让我烧了她的条
子,于是我就在课室的壁炉里把它烧了。她是非常害怕她丈夫的,他时常粗暴地对待她,我
常为这事批评他,所以我只是以为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他知道这次会见。”
    “但她却小心地留着你的条子?”
    “是的。我奇怪的是,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那个条子。”
    “后来呢?”
    “后来我按时去雷神桥了。我到那里时,她已经在等我。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这个可
怜的人是多么痛恨我。她就象发疯了一样——我觉得她真是疯子,有着精神病患者常有的那
种虚幻自欺的特异才能。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每天对我淡然处之而心里却又对我如此之仇恨
呢?我不想重复她所说的话。她用最怕人最疯狂的语言倾泻了她全部的狂怒仇恨。我连一个
字也没回答,我说不出话。她那样子叫人没法儿看下去。我用手堵着耳朵回身就跑。我离开
她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对我狂呼乱骂,就在桥头。”
    “就是后来发现她的地点吗?”
    “在那几米之内。”
    “但是,假设在你离开不久她就死了,你没有听见枪声吗?”
    “没有。不过,说实在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她的叫骂弄得精神上厌烦透了,我一径
逃回自己的屋里,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你回到了屋里。在次日早晨之前你又离开过屋子吗?”
    “是的,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和别人一起跑出去看了。”
    “那时你看见吉布森先生了吗?”
    “看见了,我看见他刚从桥头回来。他叫人去请医生和警察。”
    “你觉得他精神震动了吗?”
    “吉布森先生是一个强有力、能自制的人。我认为他是不会喜怒皆形于色的。但是做为
一个非常了解他的人,我看得出他是深深地动了感情。”
    “现在谈谈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在你屋内发现的手枪。你以前看见过它吗?”
    “从没看见过,我发誓。”
    “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次日早晨,当警察进行检查时。”
    “在你的衣服里?”
    “是的,在我的衣橱底板上,即在我衣服下面。”
    “你不能猜想它放在那里有多长时间了吗?”
    “头天早晨以前它还没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头天早上整理过衣橱。”
    “这就是可靠的依据了。就是说,曾有人进你屋内把枪放在那里,为的是栽赃。”
    “准是这么回事。”
    “在什么时间干的呢?”
    “只能是在吃饭时间,要不然就是当我在课室给孩子上课的时候。”
    “也就是当你收到条子的时候?”
    “是的,从那时期以及整个上午。”
    “好,谢谢你,邓巴小姐。你看还有什么有助于我侦查的要点么?”
    “我想不出了。”
    “在桥的石栏杆上有猛击的痕迹——就在尸体对面栏杆上有新击的痕迹。你能提出什么
说明吗?”
    “我想是巧合。”
    “但很古怪,邓巴小姐,非常古怪。为什么偏偏在出事的时间,偏偏在出事的地点出现
痕迹呢?”
    “但怎么会凿成那样的呢?只有很猛的力量才会凿成那样。”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的苍白而专心致志的面孔突然现出那种紧张而迷惘的表情,我的
经验告诉我这总是他的天才迸发的时刻。他头脑中千钧一发的时刻表现得如此明显,我们大
家都不敢说话了。我们大家——律师、拘留犯和我,都默默而紧张地守着他,一言不发。突
然,他从椅子上跳起身来,他浑身由于紧张和急需行动而微颤起来。
    “来,华生,来!"他喊道。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
    “不要担心,小姐。卡明斯先生,你就等着听我的信儿好了。托了正义之神的福,我要
破一个管叫全英国欢呼的案子。邓巴小姐,明天你就会得到消息了,目前请你相信我吧,乌
云正在驱散,真相大白的光明前景即将到来,我对此充满信心。”
    从温切斯特到雷神湖本不算远,但对我来说,由于着急而显得很远,而对于福尔摩斯来
说简直是无限长了。因为,由于神经极度兴奋,他根本坐不住,不是在车厢里来回踱步就是
用他那敏感的长手指敲着身边的垫子。突然,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们单独占着一节头等车厢——他把两手分别放在我膝上,以一种特别顽皮的眼光(这是他
淘平时的典型表现)直视我的眼睛。
    “华生,"他说,“我想起来了,你一般同我外出办案总是带武器的。”
    我带武器对他是有好处的,因为每当他全力思考问题时根本不顾安全,所以有好几次我
的手枪都救了急。我把这个告诉了他。
    “是的,是的,我在这种事情上有点心不在焉。但是你现在身上带着手枪吗?”
    我从后裤袋里把枪取出来,那是一件短小、灵便但是非常得手的小武器。他接过枪,打
开保险扣,倒出子弹,仔细观看。
    “够沉的——份量够沉的,"他说。
    “是的,很结实。”
    他拿着枪想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相信你这支枪将和咱们侦查的秘密紧紧地联系在一
起。”
    “你在开玩笑吧。”
    “不是,我说的是真话。咱们要作一个实验。如果实验成功,真相就大白了。实验全靠
这支小枪的表现了。拿出一枚子弹,把其余的装好,扣上保险,好!这就增加了重量,更好
试验了。”
    我一点也不知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也没有帮我弄明白,而只是出神地坐在那里,后
来我们在汉普郡小车站下了车。我们雇了一辆破马车,一刻钟之后就到达我们那位推心置腹
的友人警官家里了。
    “有线索了,福尔摩斯先生?什么线索?”
    “那全靠华生医生的手枪的表现了,"我的朋友说,“这就是手枪。警官先生,你能给
我十码绳子吗?”
    于是从本村商店买了一球结实的细绳。
    “这个足够用了,"福尔摩斯说。"好,如你们方便的话,咱们就可以开始最后一段旅程
了。”
    太阳正在西沉,把一片连绵的汉普郡旷野照成一幅奇妙的秋色图景。警官勉强陪着我们
走着,不时对我的朋友投以批判和怀疑的目光,仿佛对他的精神是否正常颇有疑虑。走近现
场时,我可以看出,我的朋友虽然貌似镇静,其实是非常激动的。
    “是的,"他回答我的疑问说,“以前你也看见我失败过,华生。尽管对这类事情我具
有一种本能,但本能有时还是叫我上当。刚才在温切斯特监狱内我初次在脑中闪过这个想法
时,我相信它是确定不移的了,但是灵活的头脑总是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一个人总能想出不
同的可供选择的答案而把我们引入歧途。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吧,咱们只有一试便知
了。”
    一边走着他把绳子的一端牢牢地拴在手枪柄上。于是我们到达了出事的现场。在警官帮
助下,福尔摩斯非常仔细地画出尸体躺的地点。然后他就到灌木丛里去寻找,最后找到一块
相当大的石头。他把石头拴在绳子的另一端,再把石头由石栏上往下垂,吊在水面之上。然
后他站在出事地点,手里举着手枪,枪与石头之间的绳子已经绷直了。
    “现在开始!"他喊道。
    说着他把手枪举到头部,把手一松。手枪被石头下降的重量一下子就拖跑了,啪的一声
撞在石栏上,然后就越过石栏沉入水中去了。福尔摩斯紧跟着就跑过去跪在石栏旁。他欢呼
了一声,这说明他找到了他期待的东西。
    “还有比这更确切的证明吗?"他喊道,“快来瞧,华生,你的手枪解决了全部问题!"
他用手指着第二块凿痕,其形状大小与第一块凿痕一模一样。
    “今晚我们住在旅店,"他站起身来对惊讶不止的警官说。
    “你可以找一具打捞绳钩,你可以不费力平地捞起我朋友的手枪。你还可以在近旁捞到
那位志在报复的女士所使用的手枪和绳子、石头,这都是她用来掩盖她的罪过并把谋杀罪嫁
祸于无辜者的用具。请你告诉吉布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见他,以便办理释放邓巴小姐的事
宜。”
    那天夜里,当我们在本村旅店里吸着烟斗的时候,福尔摩斯简短地回顾了事情的经过。
    “华生呵,"他说道,“我看你把这个雷神桥案件记录到你的故事里,恐怕也增加不了
我的名誉。我的脑子有点迟缓,我缺乏那种把想象力和现实感综合起来的能力,这种综合是
我的艺术的基础。我承认,石栏上的凿痕已经是解决问题所需的足够线索,但我没有能更快
地找到答案。
    “咱们得承认,这个不幸女人的思考力是很深沉很精细的,所以揭示她的阴谋不那么容
易。我看,在咱们办过的案子里还没有比这更奇特的例子来表明变态的爱是多么可怕。在她
眼里,不管邓巴小姐究竟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是她的情敌,都是同样不可饶恕的。显然
她把她丈夫用来斥退她表现感情的那些粗暴的举动言词都归咎于那个无辜的女士了。她下的
第一个决心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第二个决心是想方设法使她的对手遭到比立刻死亡更可怕的
命运。
    “咱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所采取的各个步骤,这表明一个相当精细的头脑。她很聪明地
从邓巴小姐那儿弄到一个条子,使人看来仿佛是后者选择了犯罪的地点。由于急于使人容易
发现条子,她做得过分了,到死手里还拿着条子。单这一点就应该更早地引起我的怀疑。
    “然后她拿了她丈夫的一支手枪——在宅子里是有个武器陈列室的——留给自己用,而
把相同的一支手枪在当天早上放掉一颗子弹之后塞进邓巴小姐的衣橱,在树林里放一枪是不
会引起注意的。然后她到桥头,设计好这个极其精巧的消灭武器的办法。当邓巴小姐来赴约
时,她就竭尽最后的力气把对她的仇恨倾腔喷出,等邓巴走远之后她就完成了这个可怕的任
务。现在每一个环节都清楚了,锁链是完整的,报纸也许会问为什么开头不去到湖里打捞,
但是事后讲漂亮话总是容易的,再说这么大的苇塘也无从打捞,除非你明确地知道要打捞什
么和在哪里打捞。得了,华生,咱们总算帮了一个不平凡的女人的忙,也帮助了一个强有力
的男人。要是将来他们联合起来,看来这并非不可能的,那么金融界会发现,吉布森先生是
在那个教授人间经验的伤心课堂里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6:50 | 显示全部楼层
带面纱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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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如果考虑到福尔摩斯先生的业务活动已达二十三年之久,而在十七年当中我一直是
他的合作者和案情记录者,那就会清楚地明了我手中掌握着数量庞大的资料。对我来说,
问题总是如何选择,而不是如何找材料。在书架上有一长排逐年记录的文件,还有许多
塞满了材料的文件递送箱,这一切不仅对于研究犯罪的人来说,即使对于研究维多利亚
晚起社会及官方丑闻的人来说,也是一个完整的资料库。关于后者我可以说,凡是那些
写过焦虑的信来要求给他们的家庭荣誉和著名祖先保守秘密的人,都是大可放心的。我
朋友福尔摩斯特有的谨慎态度和高度职业感,在我选择材料时仍然起着作用,我绝不会
滥用别人对我们的信托。然而,对于近来有人妄图攫取和销毁这些文件的行为,我是坚
决反对的。此次事件的指使者是谁,我们早已知道,我代表福尔摩斯先生宣布,如再发
生类似行为,一切有关某政客、某灯塔以及某驯养的鸬鹚的全部秘密将公之于世。对此,
至少有一个读者心里明白。
    再者,也没有理由认为在每一案件中福尔摩斯都有机会显示他那特异的洞察力和观
察分析的天才,这些我在回忆录中曾经不遗余力地描述过。有的时候他不得不费很大力
气去摘果实,但有时果实自动掉在他怀里。而往往那最骇异的人间悲剧却是那些最不给
他显示个人才能以机会的案件,现在我要叙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案子。我稍稍改换了姓名
和地点,除此而外,都是真实故事。
    有一天上午——那是在一八九六年末——我收到福尔摩斯一张匆匆写就的条子,要
我立即前去。赶到之后,我见他坐在香烟缭绕的屋里,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着一位略上
年纪的、婆婆妈妈的、房东太太型的胖妇女。
    “这是南布利克斯顿区的麦利娄太太,"我朋友抬手说道,“麦利娄太太不反对吸烟,
华生,你可以尽情享受你的肮脏嗜好。麦利娄太太要讲一个有趣的事儿,它可能有所发
展,那么你的在场将是有用的。”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麦利娄太太,如果我去访问郎德尔太太的话,我希望有个见证人在场。请你回去
先对她说明这一点。”
    “上帝保佑你,福尔摩斯先生,"客人说,“她是非常急于见你的,就是你把全教区
的人都带上她也不在乎。”
    “那我们今天下午早一点去。在出发之前,我们得保证把事实掌握正确。咱们再来
叙述一遍,那样可以帮助华生医生掌握情况。你刚才说,郎德尔太太住你的房子已经七
年,而你只看见她的脸一次。”
    “我对上帝发誓,我宁愿一次也没看见过!"麦利娄太太说。
    “她的脸是伤得非常骇人的,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那简直不是人的脸。就是那么怕人。有一次送牛奶的人看见她在
楼上窗口张望,送奶人吓得连奶桶都扔了,弄得前面花园满地都是牛奶。这就是她那脸。
有一次冷不防我看见了她的脸,她立刻就盖上面纱了,然后她说:‘麦利娄太太,现在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不摘面纱了吧。'”
    “你知道她的过去吗?”
    “一点不知道。”
    “她刚来居住的时候有什么介绍信吗?”
    “没有,但她有的是现钱。预交的一季度房租立刻就放在了桌上,而且也不讲价钱。
这个年头儿,象我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怎么能拒绝这样的客人呢?”
    “她选中你的房子讲出什么理由了吗?”
    “我的房子离马路远,比大多数别的出租房子更平静。另外,我只收一个房客,我
自己也没有家眷。我猜想她大概试过别的房子,而我的房子她最中意。她要求的是平静,
她不怕花钱。”
    “你说她来了以后压根儿没有露出过脸,除了那次冷不防。这倒是一个奇特的事儿,
非常奇特。难怪你要求调查了。”
    “不是我要求,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来说,只要我拿到房租,我就知足了。没有比
她更安静、更省事的房客了。”
    “那又怎么成为问题的呢?”
    “她的健康情况,福尔摩斯先生。她好象要死了,而且她心里有可怕的负担。有时
候她喊'救命,救命啊!'有一次我听她喊'你这个残忍的畜生!你是魔鬼!'那次是在夜
里,但是喊声全宅子里都听得见,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第二天一早上我就找她去了。
‘郎德尔太太,'我说,‘要是你心里有什么说不出的负担,你可以找牧师,还有警察,
他们总可以帮助你。''哎呀,我可不要警察!'她说,‘牧师也改变不了以往的事儿。但
是,要是有人在我死之前知道我心里的事,我也可以松心一些。''哎,'我说,‘要是你
不愿找正式警察,还有一个报上登的当侦探的那个人'——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她呀,
一听就同意啦。‘对啦,这个人正合适,'她说,‘真是的,我怎么没想起来呢。麦利娄
太太,快把他请来。要是他不肯来,你就说我是马戏团的郎德尔的妻子。你就这么说,
再给他一个地名:阿巴斯·巴尔哇。'这个字条儿就是她写的,阿巴斯·巴尔哇。她说,
如果他就是我知道的那个人,见了地名他一定来。”
    “是要来的,"福尔摩斯说。"好吧,麦利娄太太。我先跟华生医生谈一谈,这要进
行到午饭时间。大约三点钟我们可以到你家。”
    我们的客人刚刚象鸭子那样扭出去——没有别的动词可以形容她的行动方式——歇
洛克·福尔摩斯就一跃而起钻入到屋角里那一大堆摘录册中去翻找了。在几分钟之内只
听得见翻纸页的嗖嗖声,后来又听见他满意地咕哝了一声,原来是找到了。他兴奋极了,
都顾不上站起来,而是象一尊怪佛一样坐在地板上,两腿交叉,四周围堆着大本子,膝
上还放着一本。
    “这个案子当时就弄得我很头疼,华生。这里的旁注可作证明。我承认我解决不了
这个案子,但我又深信验尸官是错误的。你不记得那个阿巴斯·巴尔哇悲剧了吗?”
    “一点不记得,福尔摩斯。”
    “而你当时是与我一起去的。不过我个人的印象也很浅了。因为没有什么明确的结
论,另外当事人也没有请我帮忙。你愿意看记录吗?”
    “你讲讲要点好吗?”
    “那倒不难。也许听我一说你就会想起来当时的情景。郎德尔这个姓是家喻户晓的。
他是沃姆韦尔和桑格的竞争者,而桑格是当年最大的马戏班子。不过,在出事的那时候,
郎德尔已经成了酒鬼,他本人和他的马戏团都在走下坡路了。他的班子在伯克郡的一个
小村子阿巴斯·巴尔哇过夜的时候发生了这个悲剧。他们是在前往温布尔顿的半路上,
走的是陆路,当时只是宿营,而不是演出,因为村子太小,不值得表演。
    “他们带有一只雄壮的北非狮子,名叫撒哈拉王。郎德尔和他妻子的习惯是在笼子
内表演。这里有一张正在演出的照片,可以看出朗德尔是一个魁梧的、野猪型的人,而
他妻子是一个十分体面的女人。在验尸时有人宣誓作证说,当时狮子已表现出危险的征
兆,但人们总是由于天天接触而产生轻视心理,根本没有理会这些征兆。
    “一般总是由郎德尔或他妻子在夜晚喂狮子。有时一人去,有时两人同去,但从来
不让别人去喂,因为他们认为,只要他们是喂食者,狮子就会把他们当恩人而不伤害他
们。七年以前的那天夜里,他们两人一起去了,并且发生了惨剧,其详细情况从来没有
弄清楚过。
    “在接近午夜时分,整个营地的人都被狮子的吼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马夫和
工人纷纷从各自的帐篷里拿着灯笼跑出来,举灯一瞧,看见可怕的情景。郎德尔趴在离
笼子十来米的地方,后脑向内塌陷,上面有深深的爪印。笼门已打开,而就在门外,郎
德尔太太仰卧在地,狮子蹲在她身上吼叫着。她的脸被撕扯得乱七八糟,谁也没想到她
能生还。在大力士雷奥纳多和小丑格里格斯的带领下,几个马戏演员用长竿将狮子赶走,
它一下跳回笼子。大家立刻把门关上了。但狮子是怎么出来的,却是一个谜。一般猜想,
两个人打算进笼内,但刚一开门狮子就跳出来扑倒了他们。在证据中唯一有启发性的一
点,就是那女人在被抬回过夜的篷车后,在昏迷中总是喊'胆小鬼!胆小鬼!'她直到六
个月以后才恢复到能作证的程度,但验尸早已照常举行了,理所当然的判决就是事故性
死亡。”
    “难道有别的可能吗?"我说。
    “你这样说也是有理由的。但是有那么一两点情况,总是使伯克郡警察局年轻的埃
德蒙不满意。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后来他被派往阿拉哈巴德去了。我介入这个事儿,
就是由于他来访问我,边抽烟边谈了这个案子。”
    “他是一个瘦瘦的、黄头发的人吗?”
    “正是。我就知道你会记起来的。”
    “他担心的是什么呢?”
    “他和我都是不放心的。问题在于,怎么也难于想象事件发生的全部过程。你从狮
子的角度来设想吧。它被放出。它干什么呢?它向前跳了五、六步,到郎德尔面前。他
转身逃跑——爪印是在后脑——但狮子把他抓倒。然后,不向前逃走,它反而转身向女
人奔去。她在笼边,狮子把她扑倒,咬了她的脸。她在昏迷中的叫喊好象是说她丈夫背
弃了她。但是那时他还能帮她吗?你看出破绽了吧?”
    “是的。”
    “还有一点。我想起来了。有证据指出,就在狮子吼和女人叫的同时,还有一个男
人恐怖的叫声。”
    “当然是郎德尔了。”
    “如果他的头骨已经内陷,大概很难再听见他的叫声。至少有两个证人谈到有男人
的叫喊声混在女人的尖叫声中。”
    “我认为到了那时全营地的人都在叫喊了,至于其他疑点,我倒有一种解释。”
    “我愿意倾听。”
    “他们两个人是在一起的,当狮子出来时,他们离笼子十米远。女人想冲入笼子关
上笼门,那是她唯一的避难地。她朝笼子奔去,刚要到门口,狮子跳过去把她扑倒。她
恨丈夫转身逃走而刺激的狮子更加狂暴,如果他们和狮子针锋相对,也许会吓退它。所
以她喊'胆小鬼!'”
    “很巧妙,华生!但有一点白璧微瑕。”
    “有什么漏洞?”
    “如果两人都在十米处,狮子怎么出来的呢?”
    “会不会是仇人给放出来的?”
    “那为什么狮子平时跟他们一起玩耍,跟他们在笼内表演技巧,这次却扑向他们了
呢?”
    “也许那个仇人故意激惹了狮子。”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有几分钟没说话。
    “华生,有一点对你的理论有利。郎德尔有不少仇人。埃德蒙对我说,他喝酒之后
狂暴不堪。他是一个魁梧的暴徒,逢人就胡骂乱抽。我想,刚才客人说的郎德尔太太夜
里喊魔鬼,就是梦见死去的亲人了。但不管怎么说,在获得事实以前咱们的猜测都是没
用的。好吧,华生,食橱里有冷盘山鸡,还有一瓶勃艮地白葡萄酒。让咱们在走访之前
先补充一下精力吧。”
    当我们的马车停在麦利娄太太家前面时,我们看见她的胖身体正堵在门口,那是一
座简单而平静的房子。显然她的主要用意是怕失去一位宝贵的房客,所以她在带我们上
去之前先嘱咐我们千万不要说或做什么可以使她失去这位房客的事。我们答应了她,就
随她走上一个铺着破地毯的直式楼梯,然后被引进了神秘房客的房间。
    那是一间沉闷、有霉味、通风不良的房子,这也是不足为怪的,因为主人从不出去。
这个女人,由于奇怪的命运,从一个惯于把动物关在笼子里的人变成一个关在笼子里的
动物了。她坐在阴暗屋角里的一张破沙发上。多年不活动,使她的身材变粗了,但那身
子当初肯定是美的,现在也还丰满动人。她头上戴着一个深颜色的厚面纱,但剪裁起短,
露出一张优美的嘴和圆润的下巴。我可以想象,她以前是一位丰姿不凡的女人。她的音
色也很抑扬好听。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姓氏对你并不陌生,"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是的,太太,不过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认为我对你的情况感兴趣。”
    “我恢复健康以后,当地侦探埃德蒙先生曾找我谈话,我听他说的。我对他没说实
话。也许说实话更聪明一些。”
    “一般地说,讲实话是最聪明的。但是你为什么对他说谎呢?”
    “因为另一个人的命运与我的话有关。我明知他是一个无价值的人,但我还是不愿
由于毁了他而良心不安。我们的关系曾经是这么接近——这么接近!”
    “现在这个障碍消除了吗?”
    “是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当局呢?”
    “因为另外还有一个人需要考虑。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我受不了警察法庭审讯所带
来的流言蜚语。我活不了多久了,但我要死个清静。我还是想找一个头脑清醒的人来,
把我的可怕经历告诉他,这样我去世以后也会真相大白。”
    “太太,我很不敢当。同时我也是一个负有社会责任的人,我不能应允你当你说完
以后我一定不会报告警方。”
    “我同意你的想法,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很了解你的人格和你的工作方式的,因为
这些年来我都在拜读你的事迹。命运所留给我的唯一快乐就是阅读,因此社会上发生的
事情我很少遗漏不读。不管怎么说吧,我愿意碰碰运气,任凭你怎么利用我的悲剧都可
以。说出来我就松心了。”
    “那我和我的朋友是愿意听你讲的。”
    那妇人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男人的照片。他显然是一个职业的杂技演员,一个
身体健美的人,照像时两只粗壮的筋臂交叉在凸起的胸肌之前,在浓胡须下面嘴唇微笑
地张开着——这是一个多次征服异性者的自满的笑。
    “这是雷奥纳多,"她说。
    “就是作证的那个大力士吗?”
    “正是。再瞧这张——这是我丈夫。”
    这是一个丑陋的脸——一个人形猪猡,或者不如说是人形野猪,因为在野性上它还
有强大可怕的一面。人们可以想象这张丑恶的嘴在盛怒的时候喷着口水一张一合地大叫,
也可以想象这双凶狠的小眼睛对人射出纯是恶毒的目光。无赖,恶霸,野蛮——这些都
清楚地写在这张大下巴的脸上了。
    “先生们,这两张照片可以帮助你们了解我的经历。我是一个在锯末上长大的贫穷
的马戏演员,十岁以前已经表演跳圈了。还在我成长时,这个男人就爱上我了,如果他
那种情欲可以叫做爱的话。在一个不幸的时刻,我成了他的妻子。从那一刻起,我就生
活在地狱里,他就是折磨我的魔鬼。马戏班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对我的虐待。他背弃
我去找别的女人。我一抱怨,他就把我捆起来用马鞭子抽打。大家都同情我,也都厌恨
他,但他们有什么法子呢?他们都怕他,全都怕他。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可怕的,喝醉时
就象一个凶狠的杀人犯。一次又一次,他因打人和虐待动物而受传讯,但他有的是钱,
不怕罚款。好的演员都离开我们了,马戏班开始走下坡路。全靠雷奥纳多和我,加上小
格里格斯那个丑角,才把班子勉强维持下来。格里格斯这个可怜虫,他没有多少可乐的
事儿,但他还是尽量维持局面。
    “后来雷奥纳多越来越接近我。你们看见他的外表了,现在我算是知道在这个优美
的身躯里有着多么卑怯的精神,但是与我丈夫相比,他简直是天使。他可怜我,帮助我,
后来我们的亲近变成了爱情——是很深很深的热烈爱情,这是我梦寐以求而不敢奢望的
爱情。我丈夫怀疑我们了,但我觉得他不仅是恶霸而且还是胆小鬼,而雷奥纳多是他唯
一惧怕的人。他用他特有的方式报复,就是折磨我比以前更厉害了。有一天夜里我喊叫
得太惨了,雷奥纳多在我们篷车门口出现了。那天我们几乎发生惨案,过后我的情人和
我都认为早晚会出惨祸。我丈夫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得想办法叫他死。
    “雷奥纳多有着聪明巧妙的头脑。是他想出的办法。我不是往他身上推,因为我情
愿步步跟着他走。但我一辈子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我们做了一个棒子——是雷奥纳多
做的——在铅头上他安了五根长的钢钉,尖端朝外,正好象狮子爪的形状。用这棒子打
死我丈夫,再放出狮子来,造成狮子杀死他的证据。
    “那天我跟我丈夫照例去喂狮子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我们用锌桶装着生肉。雷
奥纳多隐蔽在我们必经的大篷车的拐角上。他动作太慢,我们已经走过去了,他还没下
手。但他轻轻跟在了我们背后,我听见棒子击裂我丈夫头骨的声音了。一听见这声音,
我的心欢快地跳起来。我往前一冲,就把关着狮子的门闩打开了。
    “接着就发生了可怕的事儿。你们大概听说过野兽特别善于嗅出人血的味道,人血
对它们有极大的引诱力。由于某种奇异本能,那狮子立刻就知道有活人被杀死了。我刚
一打开门闩它就跳出来,立刻扑到我身上。雷奥纳多本来有可能救我。如果他跑上来用
那棒子猛击狮子,也许会把它吓退。但他丧了胆。我听见他吓得大叫,后来我看见他转
身逃走。这时狮子的牙齿在我脸上咬了下去。它那又热又臭的呼吸气息已经麻痹了我,
不知道疼痛了。我用手掌拼命想推开那个蒸气腾腾、沾满血迹的巨大嘴巴,同时尖声呼
救。我觉得营地的人惊动起来,后来我只知道有几个人,雷奥纳多、格里格斯,还有别
人,把我从狮子爪下拉走。这就是我最后的记忆,福尔摩斯先生,我一直过了沉重的几
个月才好转过来。当我恢复了知觉,在镜子里看见我的模样时,我是多么诅咒那个狮子
啊!——不是因为它夺走了我的美貌,而是因为它没有夺走我的生命!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我只剩下一个愿望,我也有足够的钱去实现它。那就是用纱遮上我的脸使人看不见
它,住在一个没有熟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去。这是我所能做的唯一事情,我也就这样做了。
一只可怜的受伤的动物爬到它的洞里去结束生命——这就是尤金尼亚·郎德尔的归宿。”
    听完这位不幸的妇女讲述她的生气,我们默默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伸出他
那长长的胳臂拍了拍她的手,表现出在他来说已是罕见的深深的同情。
    “可怜的姑娘!"他说道,“可怜的人!命运真是难以捉摸啊。如果来世没有报应,
那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残酷的玩笑。但雷奥纳多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后来没有再看见或听说过他。也许我这样恨他是错的。他还不如去爱一个狮口
余生的畸形儿呢,那是我们用来表演的东西之一。但一个女人的爱不是那样容易摆脱的。
当我在狮子爪下时,他背弃了我,在困苦中他离开了我,但我还是下不了狠心送他上绞
架。就我自己来说,我不在乎对我有什么后果,因为世界上还有比我现存的生命更可怕
的吗?但我顾及了他的命运。”
    “他死了吗?”
    “上个月当他在马加特附近游泳时淹死了。我在报纸上看见的。”
    “后来他把那个五爪棒怎样处理了?这个棒子是你叙述中最独特、最巧妙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营地附近有一个白垩矿坑,底部是一个很深的绿色
水潭。也许是扔在那个潭里了。”
    “说实在的,关系也不大了,这个案子已经结案。”
    “是的,"那女人说,“已经结案了。”
    我们这时已经站起来要走,但那女人的声调中有一种东西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
他立刻转过身去对她说:
    “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他说。“你没有权利对自己下手。”
    “难道它对别人还有任何用处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用呢?对于一个缺乏耐心的世界来说,坚韧而耐心地受苦,这本
身就是最可宝贵的榜样。”
    那女人的回答是骇人的。她把面纱扯掉,走到有光线的地方来。
    “你能受得了吗?"她说。
    那是异常可怖的景象。脸已经被毁掉,没有语言能够形容它。在那已经烂掉的脸底,
两只活泼而美丽的黄眼睛悲哀地向外望着,这就更显得可怕了。福尔摩斯怜悯而不平地
举起一只手来。我们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两天以后,我来到我朋友的住所,他自豪地用手指了指壁炉架上的一个蓝色小瓶。
瓶上有一张红签,写着剧毒字样。我打开铺盖,有一股杏仁甜味儿。
    “氢氰酸?”我说。
    “正是。是邮寄来的。条子上写着:‘我把引诱我的东西寄给你。我听从你的劝导。’
华生,咱们可以猜出寄信的勇敢女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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