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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倦客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作者:柯南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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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7:09 | 显示全部楼层
肖斯科姆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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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歇洛克·福尔摩斯弯着腰在一个低倍显微镜上面看了许久,现在他直起身来,胜利
地看着我。
    “华生,这是胶,"他说,“毫无疑问是胶。看看这些散在四周的东西!”
    我俯身到目镜前对好焦距。
    “这些纤维是花呢上衣的。这些不规则的灰色团块是灰尘。左边还有上皮鳞层。中
间这些褐色的粘团无疑是胶。”
    “好吧,"我笑着说,“我准备接受你的意见。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这是个很好的证据,"他答道。"你也许记得圣潘克莱斯案中的警察尸体旁发现的
那顶帽子吧。被控人否认那是他的。但他是一个经常用胶的画框商。”
    “这是你办的案子吗?”
    “不是,这是我的朋友,警场的梅里维尔要我帮忙的一个案子。自从我在被告的袖
缝中找到了锌和铜屑,因此推断他是伪币制造者以来,他们就认识到显微镜的重要性了。
他不耐烦地看了看表。"我有个新主顾要来,时间已经过了。对了,华生,你懂赛马吗?”
    “照理说应该懂一点。我的负伤抚恤金有一半都耗在这上面了。”
    “那我可要把你当作我的'赛马指南'了。你知道罗伯特·诺伯顿吗?你记得这个名
字吗?”
    “当然记得。他住在肖斯科姆别墅,那儿我很熟悉,我在那里呆过一个夏天。有一
次诺伯顿几乎进入你的业务领域。”
    “怎么回事?”
    “他在纽马克特用马鞭差点把萨姆·布鲁尔打死,此人是科尔曾街的一个放债人。”
    “嗬,他真有意思!他常那么干吗?”
    “是的,他是有名的危险人物。他差不多是英国最胆大妄为的骑手了——几年以前
利物浦障碍赛马的第二名。他是那种不属于自己生活时代的人。要是在摄政时期,他本
该是个公子哥儿——拳击家、运动家、拼命的骑手、追求美女的人,并且一旦走了下坡
路就再也回不来了。”
    “了不起,华生!你的介绍非常扼要,我就好象见到他本人了。你能告诉我一些肖
斯科姆别墅的情况吗?”
    “我就只知道它在肖斯科姆公园的中央,著名的肖斯科姆种马饲养场和训练场也在
那儿。”
    “教练官是约翰·马森,"福尔摩斯说,“不要表示惊讶,华生,我打开的这封信就
是他寄来的。咱们还是再谈谈肖斯科姆吧。我象是遇上了丰富的矿藏。”
    “那儿有肖斯科姆长毛垂耳狗,"我说。"在所有的狗市上它们都是大名鼎鼎的。这
是英国最佳种的狗。它们是肖斯科姆女主人的骄傲。”
    “女主人是罗伯特·诺伯顿爵士的妻子喽?”
    “罗伯特爵士没有结过婚。考虑到他的前景,这也是好事。他和他守寡的姐姐比特
丽斯·福尔德夫人住在一起。”
    “你是说她住在他家里?”
    “不,不。这个宅子属于她的前夫詹姆斯。诺伯顿先生在这儿没有任何产权。在夫
人生前,产业的利钱归她,在她死后房产则还给她丈夫的弟弟。她只是每年收租子。”
    “我想这些租钱就由罗伯特花了吧?”
    “差不多。他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家伙,一定使她过得很不安宁。但我还是听说她对
他很好。那么,肖斯科姆出了什么岔子呢?”
    “啊,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我想能告诉我们此事的人来了。”
    门已经打开,从过道里走来一个高个子、脸修得很干净的人,他那种坚决、严厉的
表情说明他是教管马或男孩子的那类人。马森先生这两行都干,而且看来同样胜任。他
镇定自若地鞠了躬,在福尔摩斯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下。
    “福尔摩斯先生,你接到我的信了?”
    “是的,可是你的信没有作什么解释。”
    “这件事十分敏感,不好一一写在纸上,而且也太复杂。我只能和你面谈。”
    “好吧,我们就听你谈。”
    “首先,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的主人疯了。”
    福尔摩斯扬起眉毛。"这是贝克街,不是哈利街,"他说,"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先生,一个人干一两件古怪的事情还可以理解,可如果他干的事情都那么稀奇古
怪,那你就会疑心了。我觉得肖斯科姆王子和赛马大会把他给弄得神经失常了。”
    “是你驯的一头小马吗?”
    “是全英国最好的马,福尔摩斯先生,这我是有把握的。现在我可以跟你坦率地讲,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位正直的绅士,此事也不会传出去。罗伯特爵士在这次赛马中,只能
胜不能败。他已经全力以赴、孤注一掷了。他把他所能搞到和借到的钱都押在这骑马上
了,而且赌注的比值也悬殊。一比四十已经够了,但他押的是接近一比一百。”
    “如果马真是那么好,为什么要这样呢?”
    “但是别人并不知道它有这么好。罗伯特爵士可没让马探子套出情报去。他把王子
的同父异母兄弟拉出去兜风,谁也分辨不出它们。可一奔驰起来,跑上二百米它们之间
就会拉开距离。他一心只想着马和赛马的事,整个生命都放在这上面了。他暂时还可以
把高利贷主应付住,但如果王子失败了,他也就破产了。”
    “真是一场不顾一切的赌博,可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他疯了呢?”
    “首先,你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了。我根本不相信他晚上睡过觉,他整天呆在马圈
里。他两眼发狂,神经已经承受不住了。还有他对比特丽斯夫人的行为!”
    “啊!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感情很好。他们趣味相同,她也象他一样爱马。她每天准时驱车来看马
——她最宠爱的是王子。一听到石子路上的车轮声,它就耸起耳朵,每天早晨它都要小
跑着到车前去吃它那块糖,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
    “她对马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兴趣。一个星期以来她每天驱车路过马圈时连个招呼
也不打!”
    “你认为他们吵架了?”
    “而且吵得很厉害、粗鲁、彼此深怀恶意。不然,他为什么要把她当作儿子一样宠
爱的狗送人呢?几天以前他把狗送给了老巴恩斯,他是三英里外克伦达尔青龙旅店的掌
柜。”
    “确实有点怪。”
    “她心脏不好、又浮肿,当然不能跟他出去跑,他一向每天晚上在她屋里呆两个小
时。他现在完全可以照旧那样做,因为她是他少有的好朋友。可现在这一切都完了,他
再也不走近她了。她也很伤心。她变得心情抑郁、沉闷,喝啤酒来,福尔摩斯先生,简
直是狂饮无度了。”
    “在疏远以前她喝酒吗?”
    “她也喝一杯,可现在她一晚上就喝一瓶。这是管家斯蒂芬斯告诉我的。一切都变
了样,福尔摩斯先生,简直一塌糊涂。还有,主人深夜到老教堂的地穴里去干吗?在那
儿等他的那个人又是谁?”
    福尔摩斯搓起手来。
    “讲下去,马森先生,你的话越来越有意思了。”
    “管家看见他夜里十二点冒着大雨去的。于是第二天晚上我就来到住宅,果然,他
又出去了。我和斯蒂芬斯跟着他,这可真叫紧张,如果让他看见可够我们受的。谁要是
惊动了他,那他的拳头可不饶人,他也不管是谁。所以我们不敢跟得太紧,但我们一直
盯着他。他去的就是那个常闹鬼的地穴,那儿还有人在等他。”
    “这个地穴是个什么地方?”
    “先生,在花园里有一个教堂废墟,古旧得已没人知道它的年代了。它下面有一个
地穴,是本地有名的闹鬼地方。白天那地穴又黑又潮,荒凉可怖,晚上更没有几个人敢
走近它。但我们的主人不怕。他一辈子没有怕过任何事情。可是他夜晚到那儿去干什么
呢?”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你说那儿还有一个人。他必定是你们那儿的马夫、或家
里的什么人!你一定认出了他,向他发问了吧?”
    “不是我认识的人。”
    “你怎么能确定呢?”
    “因为我看见他了,福尔摩斯先生。那是在第二个晚上。罗伯特爵士转个弯儿从我
们身边走过去了,我和斯蒂芬斯则象一对兔子样的在灌木丛中发抖,因为那天晚上有一
点月光。可是我们听见还有一个人在后面走着。我们并不怕他。所以罗伯特先生过去后
我们就直起身来,装着在月光下散步,漫不经心似地直闯到他跟前。'你好,伙计!你是
谁?'我说道。他八成儿没听见我们走近的脚步声,所以他回过头来看见我们时,就象是
见了从地狱里出来的鬼一样。他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他还真能跑——要叫我说的话,
一分钟之后就听不见、也看不见他的踪影了,他是谁、是干什么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在月光下你看清他了吗?”
    “是的,我记住了他的那张黄脸——是个下等人。他能和罗伯特爵士有什么关系呢?”
    福尔摩斯沉思地坐了好一会儿。
    “谁陪伴比特丽斯·福尔德夫人呢?"他终于问道。
    “她的侍女卡里·埃文斯。五年来她一直跟着夫人。”
    “不用说很忠心啦?”
    马森先生不安起来。
    “她是够忠心的,"他终于说,“但我不能说她对谁忠心。”
    “啊!"福尔摩斯说。
    “我不能揭人隐私。”
    “我非常理解,马森先生。当然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从华生医生对罗伯特爵士的描
述中,我已经晓得,他对任何女人都是危险的。你不认为这可能是他们兄妹争吵的原因
吗?”
    “这个流言早已是众人皆知了。”
    “她过去也许没看见。让我们假设她突然发现了。她想辞退这个女人,但她弟弟不
准。这个弱者由于有心脏病,又不能走动,没法实现自己的意愿。她怀恨的侍女仍然打
发不走。于是她跟谁也不讲话,一个人生闷气,借酒浇愁。罗伯特爵士恼怒之下夺走了
她宠爱的小狗。这些不是都能串起来吗?”
    “是的,到此为止还能串起来。”
    “对极了!到此为止。但这一切与夜晚去地穴有什么联系呢?我们不能解释。”
    “确实不能,先生,而且还有别的我也不能解释。罗伯特爵士为什么要去挖一具死
尸呢?”
    福尔摩斯霍地站了起来。
    “这个我们昨天才发现——在我写信给你以后。昨天罗伯特爵士到伦敦去了,所以
我和斯蒂芬斯下了地穴。别的都照旧,只是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小堆人的尸骨。”
    “你报告警察了吗?”
    我们的来访者冷冷地笑了。
    “先生,他们不会感兴趣的。发现的只是一具干尸的头和几根骨头。它很可能是千
年以前的古尸。但它原先不在那儿,这我可以发誓,斯蒂芬斯也可以发誓。它被堆在一
个角落里用木板盖着,而那个角落以前总是空着的。”
    “你们怎么办了?”
    “我们没管它。”
    “这样做是明智的。你说罗伯特爵士昨天走了,他回来了吗?”
    “今天应该回来。”
    “罗伯特爵士什么时候把他姐姐的狗送人的?”
    “上星期的今天。小狗在老库房外嚎叫,而那天早晨罗伯特爵士正在大发脾气。他
把狗抓了起来,我以为他要把它杀了。但他把狗交给了骑师桑迪·贝恩,叫他去送给青
龙旅店的老巴恩斯,他不愿再看到这条狗。”
    福尔摩斯沉思地坐了好一会儿。他刚刚点燃了他那个最老、烟油最多的烟斗。
    “我现在还不清楚你要我为此事做些什么,马森先生,"他最后说。"你能不能讲得
明确一些。”
    “这个也许能说明问题吧,福尔摩斯先生。"客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细心
地打开,露出一根烧焦的碎骨头。
    福尔摩斯感兴趣地查看起来。
    “你从哪儿搞来的?”
    “在比特丽斯夫人房间底下的地下室里有一个暖气锅炉,已经许久未用了,罗伯特
爵士抱怨说天冷,又把它烧起来了。哈维负责烧这个锅炉——他是我的一个伙计。就在
今天早晨他拿着这个来找我,他是在掏锅炉灰的时候发现骨头的。他对炉子里有骨头很
不以为然。”
    “我也不以为然,"福尔摩斯说。“你能认出这是什么吗,华生?”
    骨头已经烧成黑色的焦块了,但它的解剖学特点还能分辨出来。
    “这是人大腿的上髁,"我回答说。
    “不错!"福尔摩斯变得非常严肃。"这个伙计什么时候去烧炉子?”
    “他每天晚上烧起来后就走。”
    “那么说任何人晚上都可以去了?”
    “是的,先生。”
    “你从外面能进去吗?”
    “外面只有一个门,里边还有一个门顺着楼梯可通比特丽斯夫人房间的过道。”
    “这个案子不简单,马森先生,而且有血腥味道。你是说昨晚罗伯特爵士不在家?”
    “不在,先生。”
    “那么烧骨头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
    “对极了,先生。”
    “你刚才说的那个旅店叫什么名子?”
    “青龙旅店。”
    “在旅店那一带有个不错的钓鱼点吧?"这位诚实的驯马师露出莫名片妙的神情,仿
佛他确信在他多难的一生中又碰到了一个疯子。
    “这个,我听说在河沟里有鳟鱼,霍尔湖里有狗鱼。”
    “那太好了。华生和我是有名的钓鱼爱好者——对不对,华生?你有信可以送到青
龙旅店去。我们今晚就去那儿。你不要到那儿去找我们,有事给我们写个条子,如有需
要,我可以找到你。等我们对此事有一定了解之后,我会告诉你一个成熟的意见。”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五月之夜,我和福尔摩斯单独坐在一等车厢里,向一个称为"招
呼停车站"的小站——肖斯科姆驶去。我们头上的行李架被显眼地堆满了钓鱼竿、鱼线和
鱼筐之类。到达目的地后又坐了一段马车来到一个旧式的小旅店,在那儿好动的店主乔
赛亚·巴恩斯热切地参加了我们讨论消灭附近鱼类的计划。
    “怎么样,在霍尔湖钓狗鱼有希望吗?"福尔摩斯说。
    店主的脸沉了下来。
    “别打那个主意了,先生。没等你钓到鱼,你就掉到水里了。”
    “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罗伯特爵士,先生。他特别不喜欢别人动他的鳟鱼。你们两位陌生人要
是走近他的驯练场,他决不会放过你们的,罗伯特爵士一点不马虎的!”
    “我听说他有了一骑马参加比赛,是吗?”
    “是的,而且是非常好的马。我们大家都把钱赌在它身上了,罗伯特先生所有的钱
也都押上了。对了,"他出神地望着我们,“你们别是马探子吧?”
    “哪儿的话!我们只不过是两个渴望伯克郡新鲜空气的疲倦的伦敦人罢了。”
    “那你们可找着地方了。这儿有的是新鲜空气。但是请记住我说的有关罗伯特爵士
的话。他是那种先斩后奏的人。离公园远点。”
    “当然,巴恩斯先生!我们会的。你瞧,大厅里叫唤的那只狗长得可真漂亮。”
    “一点不错。那是真正的肖斯科姆种。全英国没有比它再美的啦。”
    “我也是个养狗迷,"福尔摩斯说。“不知这样问是否恰当,请问这条狗值多少钱呢?”
    “我可买不起,先生。这条狗是罗伯特爵士亲自给我的,所以我就把它拴起来了。
我要是把它放开,它一眨眼就会跑到别墅里去。”
    “华生,咱们手里现在有几张牌了。"店主离开后福尔摩斯说道,“这个牌不好打,
不过再过一两天咱们总能搞清楚。我听说罗伯特爵士还在伦敦。或许今晚咱们到那个禁
地去一趟还用不着怕挨打。有两点情况我需要证实一下。”
    “你有什么假设吗,福尔摩斯?”
    “只有一点,华生:一个来星期以前发生了一件事,它对肖斯科姆家庭生活的影响
极深。究竟是什么事呢?我们只能从它的效果来猜测。效果似乎是某种因素的奇怪的混
合物,但肯定有助于我们的侦查。只有那种平淡无奇的案子才是没办法的。
    “让我们看看已经掌握的情况:弟弟不再去看望亲爱的病弱的姐姐了;他把她宠爱
的小狗送人了。送走她的狗,华生!你还看不出问题吗?”
    “我只看出弟弟的无情。”
    “也许是这样。或者——好吧,这儿还有一种可能。让我们继续看看自争吵以后发
生的事儿,如果真有过一场争吵的话。夫人闭门不出,改变了她的生活习惯,除了和女
仆乘车出外就不再露面,拒绝在马房停车去看她宠爱的马,而且显然喝啤酒来。都包括
进来了吧?”
    “还有地穴里的事。”
    “那是另外一条思路。这是两回事,我请你不要把它们混为一谈。第一条线索是有
关比特丽斯夫人的,是不是有点犯罪的味道?”
    “我看不出来。”
    “现在让我们看看第二条线索,这是有关罗伯特爵士的。他着魔般地一心只想着赛
马的胜利。他落到了放高利贷人的手里,他随时可能破产、使家产遭到拍卖,那么他的
赛马就会落到债主手里。他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目前又是狗急跳墙。他的收入全靠他
姐姐。他姐姐的女仆又是他的忠实奴仆。这几点咱们是有把握的吧?”
    “可是那个地穴?”
    “啊,是的,还有地穴!华生,让我们假设——这当然是一个诽谤性的推测,是为
了辩解的目的提出的一个前提——罗伯特爵士杀害了他的姐姐。”
    “老兄,这是不可能的。”
    “非常可能,华生。罗伯特爵士是出身高贵,不过鹰群里偶尔也出乌鸦。咱们先来
研究一下这个问题。非到发了财,他绝不会离开这个地方,而发这笔财全靠肖斯科姆王
子这次的大获全胜。他现在还不得不坚守阵地,所以他就必须把受害者的尸体处理掉,
而且还得找一个能够模仿她的替身。既然女仆是他的心腹,这样做并不是不可能的。这
具女尸可能运到了很少有人去的地穴,也可能深夜偷偷地在炉里销毁了,留下的证据我
们已经看到了。你觉得如何,华生?”
    “要是首先肯定那可怕的前提,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华生,为了弄清事实,我觉得明天咱们可以作一个小试验。至于今天,为了保持
咱们的身分,我建议用我们主人自己的酒来招待他一下,跟他大谈一通鳗鱼和鲤鱼,这
可能是引他高兴的最好办法。谈话之间我们或许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本地新闻。”
    第二天早晨,福尔摩斯发现我们忘记了带钓鳟鱼的诱饵,这倒也免得去钓鱼了。大
约十一点钟我们出去散步,他还获准带着小黑狗和我们一道前往。
    “就是这儿,"当我们来到竖着鹰头兽身徽章的高高的公园大门前,福尔摩斯说道,
“巴恩斯先生告诉我老夫人在中午的时候要乘车出来兜风,开门时马车会放慢速度的。
华生,等车刚进大门没驶起来的时候,请你叫住车夫提个问题。不要管我,我将站在这
个冬青树丛后面观察。”
    守候的时间并不长。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就看见从远处的路上驶来一辆黄色的敞篷四
轮马车,由两匹漂亮、矫捷的灰色马驾驶着。福尔摩斯带着狗蹲到树丛后面,我则若无
其事地站在路中间挥舞着一根手杖。一个看门人跑出来把大门打开了。
    马车放慢了速度,所以我能仔细地观看乘车的人。左边坐着一个面色红润的年轻女
人,头发亚麻色,有着一双不知害羞的眼睛。她右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圆背的人,脸
和肩上围着一大圈披肩,说明她体弱多病。在马车驶上大道时我庄严地举起了手,车夫
勒住了马,于是我就上前打听罗伯特爵士是否在别墅里。
    这时福尔摩斯走出来,放开了狗。那狗欢腾地叫了一声,冲向马车,跳到踏板上。
但转眼间它那热切的迎接竟变成了狂怒,朝着上面的黑衣裙连吠带咬。
    “快走!快走!"一个粗嗓门的人品命叫着,车夫鞭打着马驶走了,于是剩下我们俩
站在大路上。
    “华生,已经证实了,"福尔摩斯一边往兴奋的狗脖子上套链子一边说。"狗认为她
是女主人,却发现是个陌生人。狗是不会弄错的。”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叫道。
    “对极了!咱们又多了一张牌,华生,但还是得认真地打。”
    我的伙伴那天似乎没有什么别的计划了,于是我们真的在河沟里用带来的鱼具钓起
鱼来,结果是给我们的晚餐添了一道鳟鱼。饭后福尔摩斯才又显得精力充沛起来。我们
再一次象早晨那样来到通向公园大门的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人正在等着我
们。他就是我们在伦敦的那个老相识,驯马师约翰·马森先生。
    “晚上好,先生们,"他说,“我接到了你的便条,福尔摩斯先生。罗伯特爵士现在
还没有回来。不过我听说他今晚要回来。”
    “这个地穴离寓所有多远?"福尔摩斯问。
    “足足四分之一英里。”
    “那我们可以不去管罗伯特。”
    “我可不能同去,福尔摩斯先生。他一到家就会把我叫去问肖斯科姆王子的最近情
况。”
    “懂了!那么说我们只好独立工作啦,马森先生。你可以把我们带到地穴后再走。”
    天色漆黑,没有月光,马森一直领着我们穿过牧场,后来有一块黑黝黝的影子呈现
在我们面前,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古老的教堂。我们从旧日门廊的缺口走了进去,我
们的向导跌跌撞撞地在一堆碎石中寻路走到教堂的一角,那儿有一条陡斜的楼梯通到地
穴里。他擦着火柴照亮了这阴森可怖的地方——古旧的粗凿石墙的残垣,一叠叠的棺材
散发着霉味,这些棺材有些是铅制的,有些是石制的,靠着一边墙高高叠放,直达拱门
和隐在上方阴影中的屋顶。福尔摩斯点着了灯笼,一缕颤动的黄光照亮了这阴森的地方。
棺材上的铜牌反射着灯光,大多数的牌子都是用这个古老家族的鹰头狮身的徽章装饰的,
它甚至在死亡门前仍保持着尊严。
    “你说过这儿有些骨头,马森先生。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再走吗?”
    “就在这个角落里。"驯马师走过去,然而我们的灯光照过去时,他却惊呆了。"没
有了,"他说。
    “我料到了,"福尔摩斯说,轻声笑着。“我想就是现在也还可以在炉子里找到骨灰
和未烧尽的骨头。”
    “我不懂,为什么竟有人要烧千年前死人的尸骨呢?"约翰·马森问道。
    “我们到这儿来就是要找答案的,"福尔摩斯说。"这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我们就不
耽搁你了。我想天亮以前我们会找到答案的。”
    约翰·马森离开后,福尔摩斯就开始仔细地查看墓碑,从中央的一个看来是属于撒
克逊时代的开始,接着是一长串诺尔曼时代雨果们和奥多们的墓碑,直到我们看见了十
八世纪威廉·丹尼斯和费勒的墓碑。一个多小时后,福尔摩斯来到了拱顶进口边上的一
具铅制棺材前。我听到他满意的叫声,从他迅速而准确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已经找到了
目标。他热切地用放大镜查看那又厚又重的棺盖的边缘。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开箱
子用的撬棍,将它塞进棺盖缝里,把看起来仅由两个夹子固定着的整个棺盖撬了起来。
棺盖被撬开时发出刺耳的响声,就在它还没完全撬开、仅露出里面的一部分东西时,一
件出乎意料的事打断了我们。
    有人在上面的教堂里走着。这是一个来意明确、对自己行走的地方很熟悉的人的坚
定、急促的脚步声。一束灯光从楼梯上射了下来,随即持灯人就在哥特式的拱门里出现
了。他是一个身材高大、举止狂暴的可怕人物。他手里提着个大号马灯,灯光衬托出他
那胡须浓密的脸和一对狂怒的眼睛,他的眼光扫着地穴里的每个角落,最后恶狠狠地盯
住我的同伴和我。
    “你们是什么人?"他大声吼着,"到我的地产上来干什么?"见福尔摩斯不做声,他
又向前走了两步,并举起一根随身携带的沉重的手杖。"听见没有?"他大叫道,“你们
是谁?到这儿来干什么?"他挥舞着手杖。
    福尔摩斯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上前去。
    “罗伯特爵士,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他异常严厉地说。"这是谁?这儿发生了什
么事情?”
    他转过身去,揭开身后的棺盖。借着马灯的光亮,我看见一具从头到脚裹在布里的
尸体。这是一具可怕的女尸,凸出的鼻子和下巴扭向一边,毫无血色、歪曲的脸上露着
一双昏暗、滞固的眼睛。
    男爵大叫一声蹒跚地退了回去,靠在一个石头棺材上。
    “你怎么知道的?"他叫着,转眼间又有点恢复了他凶猛的常态,“你是干什么的?”
    “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伙伴说。"也许你很熟悉吧?不管怎么说我的职责
和其他正直的公民一样——维护法律。我以为有很多事情你必须加以解释。”
    罗伯特爵士敌意地注视了一会儿,不过福尔摩斯平静的声音和他镇定、自信的态度
产生了效果。
    “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没干什么坏事,"他说。"我承认此事从表
面上看确实对我不利,但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我希望事实真是这样,不过我恐怕你必须到警察局去解释。”
    罗伯特爵士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你可以到庄园里亲自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五分钟以后,我们来到一个房间,从玻璃罩后面陈列的一排排擦得很亮的枪管可
以看出,这是老宅子里的一间武器陈列室。屋子布置得很舒适,在这儿罗伯特爵士离开
了我们一会儿。回来时他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我们曾看见坐在马车里的那个脸色红润
的年轻女人;另一个是长着一张老鼠脸、举止鬼鬼祟祟令人讨厌的矮个男人。这两个人
满脸惊疑,说明男爵还没有来得及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们,"罗伯特爵士用手一指,“是诺莱特夫妇。诺莱特太太娘家姓埃文斯,她做
了我姐姐多年的心腹女仆。我之所以带他们来,是因为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把真实的
情况告诉你,他们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可以为我做证的人。”
    “罗伯特爵士,这有必要吗?你想过你在做什么吗?"那个女人喊道。
    “至于我,我拒绝负任何责任,"她的丈夫说。
    罗伯特爵士轻蔑地瞧了他一眼。"我负全部责任,"他说。"福尔摩斯先生,请听听事
实的简单经过吧。
    “你显然对我的事情已经插手得很深了,否则我不会在那儿碰到你。所以你很可能
已经知道,我为了参加赛马大会驯养了一漆黑马,而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我是否能胜利。
如果我赢了,那么一切顺利。如果我输了——啊,我真不敢想象。”
    “我明白你的处境,"福尔摩斯说。
    “我的一切都依靠我的姐姐比特丽斯夫人,但是众所周知她的地产收入仅够她自己
的生活所用。我一向知道只要我的姐姐一死,我的债权人就会象一群秃鹰一样涌到我的
地产上,拿走一切东西——我的马厩、我的马——所有的东西。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姐
姐就在一个星期以前去世了。”
    “而且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能怎么办呢?我面临着全面的破产。我如果能把此事掩盖三个星期,那么一切
就都好办。她女仆的丈夫——就是这个人——是个演员。于是我们想到——我就想到—
—在那个短短的时期内他可以扮装我的姐姐。除了每天坐着马车露个面外并不需要做别
的事情,因为除了她的女仆外不会有人进她的房间。这并不难处理。我姐姐死于长久以
来就折磨她的水肿。”
    “那应该由验尸官来确定。”
    “她的医生能证实,几个月前她的病症就预示着这个结局了。”
    “那么你做了些什么?”
    “尸体不能留在这儿。她死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和诺莱特就把她运到老库房去了,那
个库房早就没人使用了。可是她的小狗跟着我们,在门口不停地狂吠,所以我想找个更
安全的地方。我把狗送走了,我们又把尸体移到教堂的地穴里。福尔摩斯先生,丝毫没
有侮辱和不恭的意思。我深信没做什么对不起死者的事。”
    “我认为你的行动是不可原谅的,罗伯特爵士。”
    男爵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说起来容易,"他说,“如果你处在我的地位,你或许就
不这么认为了。一个人不可能眼看着他的全部希望,他的全部计划在最后一刻要被毁灭
而不竭力挽救。我认为把她暂时放在她丈夫祖先的棺材里做为安息之处并没有什么不当,
何况那棺材停放的地方现在仍是庄严神圣的地方。我们打开了一个这样的棺材,移走了
里面的东西,象你看到的那样安置了她。至于里面移出的遗骸,我们不能把它们留在地
穴的地面上。于是我和诺莱特移走了它们,他又在夜晚下到锅炉房里把它们烧了。福尔
摩斯先生,这就是我的叙述,尽管我已不得不把它讲了出来,但我却不知道你是用什么
方法迫使我这样讲的。”
    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
    “你的叙述有一点疵漏,罗伯特爵士,"他最后终于说,“既然你把赌注放在赛马上,
那么就是你的债权人夺走了你的财产,也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这骑马也是财产的一部分。难道他们会关心我的马吗?他们也许根本就不让它跑。
非常不幸的是,我主要的债权人,也就是我最痛恨的敌人——萨姆·布鲁尔是个无耻之
徒,在纽马克特我曾不得已抽过他一回。你想他会挽救我吗?”
    “就这样吧,罗伯特爵士,"福尔摩斯说着站了起来,“这件事必须交给警察去办。
我的责任是发现事实,而且也就此为止了。至于你的行为的道德或尊严问题,我无权发
表意见。快到午夜了,华生,我们该回咱们那个简陋的住所去了。”
    现在大家都已知道,此案的结局比罗伯特爵士的行为所应得的要好得多。肖斯科姆
王子比赛获了胜,马主净赚了八万英镑,债权人在比赛结束前也没有提出付债的要求,
所以付清了债务以后,罗伯特爵士还有足够的钱来重建优裕的生活。警察和验尸官对于
此事的处理也都采取了宽容的态度,除了在拖延死亡注册一事上遭到并不严厉的责难外,
幸运的马主靠此投机事业干净地脱了身,现在此事已被遗忘,他的晚年也将体面地度过。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7:26 | 显示全部楼层
爬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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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直主张我发表有关普莱斯伯利教授的异闻,这样做至少可
以消除谣言,因为在二十来年以前这种谣言曾经震动大学并传到伦敦的学术界。然而总
是有些障碍使我未能发表它,结果事情的真相一直埋藏在我那个装满福尔摩斯案情记录
的铅盒子里。直到今天我们才被获准发表这个在福尔摩斯退休之前不久办理的案子。即
使在今天,也还是需要谨慎从事,不可孟浪多言。
    那是一九○三年九月,在一个星期天晚上,我收到一个福尔摩斯惯用的那种语焉不
详的条子:
          如有时间请立即前来——如无时间亦来。
                          S.H.
    在他晚年我们的关系是特别的。他是一个受习惯支配的人,他有一些狭隘而根深蒂
固的习惯,而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之一。做为一种习惯,我好比他的提琴,板烟丝,陈
年老烟斗,旧案索引,以及其他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习惯。每当他遇到吃力的案子,需要
一个在勇气方面他多少可以依靠的同伴时,我的用处就显出来了。但除此以外我还有别
的用途。对于他的脑子,我好比是一块磨刀石。我可以刺激他的思维。他愿意在我面前
大声整理他的思想。他的话也很难说就是对我讲的,大抵对墙壁讲也是同样可行的,但
不管怎么说,一旦养成了对我讲话的习惯,我的表情以及我发出的感叹词之类对他的思
考还是有些帮助的。如果说,我头脑的那种一贯的迟钝有时会使他不耐烦,这种烦躁反
倒使他的灵感更欢快地迸发出来。在我们的友谊中,这就是我的微不足道的用处。
    我来到贝克街,只见他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两膝高拱,口衔烟斗,眉头深皱而若
有所思。看来他正在苦思一个烦人的问题。他指了指我惯坐的沙发,但此外没有表示他
注意到我的在场。这样过了半小时。后来他突然从默想中醒转过来,用他惯常的古怪笑
容欢迎我回到老家。
    “请你原谅我的出神,华生,"他说。“在已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有人向我反映了
一些极其古怪的情况,它引起我思考了一些更有普遍意义的问题。我真的打算写一篇小
小的论文,来讨论侦查工作中狗的用途。”
    “不过,福尔摩斯,这别人早讨论过了,"我说。"比方象猎犬,警犬——”
    “不是这个,华生,这方面的问题当然是谁都知道了。但问题还有更微妙的一面。
你大概记得那个案子,就是你用你那种耸人听闻的方式处理铜山毛榉案的那回,我曾经
通过观察小儿头脑活动的方法,来推论那个自负体面的父亲的犯罪习惯,你记得吧。”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
    “我对于狗的想法大抵相同。狗能反映一个家庭的生活。谁见过阴沉的家庭里有欢
快的狗,或者快乐的家庭里有忧郁的狗呢?残忍的人必有残忍的狗,危险人物必有危险
的狗。狗的情绪也可能反映人的情绪。”
    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个,恐怕有点牵强吧,"我说道。
    他刚把烟斗重新装满,又坐下了,根本没有理会我的AE繺f1语。
    “刚才我说的那种理论,在实施方面,与我目前研究的这个问题很有关系。这是一
团乱麻,我正在找一个头绪。有一个头绪可能是:为什么普莱斯伯利教授的狼狗罗依会
咬他呢?”
    我失望地往椅背上一靠。难道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一个小问题把我从繁忙的工作中
召来的吗?福尔摩斯朝我扫了一眼。
    “华生还是老样子!"他说。“你总是不能学会,最重大的问题往往取决于最琐屑的
小事情。但是这件事即使从表面看上去不是也很古怪吗?你大概听说过剑津大学的著名
生理学教授普莱斯伯利,象他这样一位资望俱重的老学者,他一向珍爱的狼狗怎么会一
再咬其他来了呢?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狗生病了。”
    “这个可能性当然需要考虑。但这狗不咬别人,另外它只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咬
主人,平时并不捣乱。华生,很古怪,非常古怪。这是铃声,看来年轻的伯内特先生比
约定时间来得要早一点。我本来希望在他来之前多跟你谈一会儿的。”
    楼梯上脚步声甚急,敲门声也很急促,接着这位新主顾就进来了。他是一个身材修
长、仪容俊秀的青年,大约三十岁,穿着考究而大方,举止之间有一种学者的温婉而没
有交际场上那种自负不凡。他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仿佛对我的在场有些惊讶。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事情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他说道。"请你考虑到我和教
授在私人和工作上的关系都很密切,我实在没有理由在第三者面前讲述我的情况。”
    “不要担心,伯内特先生。华生医生是最谨慎的人,另外说实在的,这个案子我很
可能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忙。”
    “好吧,悉从尊便吧。请不要介意我的慎重态度。”
    “华生,伯内特先生是那位著名教授的助教,就住在教授家里,而且是教授女儿的
未婚夫。咱们当然同意,他有义务替教授保密,对教授忠实。但表示忠实的最好方式是
采取必要的措施来澄清这个古怪的谜。”
    “我也希望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唯一的目的。请问华生医生知道基本情况
了吗?”
    “我刚才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那么我最好还是先把情况再讲一遍,然后再解释最近的新情况。”
    “还是由我来重述吧,"福尔摩斯说,“这样可以试试我掌握的基本事实。华生,教
授是一个在全欧洲有名望的人。他生平过着学院生活,从来没有过一丝流言蜚语。他是
一个鳏夫,有一个女儿,叫易迪丝。他的性格是刚强、果断的,差不多可以说是好斗的。
这就是一般情况,直到数月之前都是如此。
    “后来他的生活常轨被打破了。他今年六十一岁,但他和他的同行——解剖学教授
莫尔非的女儿订了婚。照我理解,这次订婚不是那种上年纪人的理智的求婚,倒是象年
轻人那种狂热的求爱,因为他表现得十分热烈。女方爱丽丝·莫尔非是一位心身俱佳的
少女,所以教授的痴情也是不足为奇的。然而,在他自己的亲属方面,教授并没有得到
完全的同情。”
    “我们认为他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的。过分,过激,而且违反自然。但教授是富有的,女孩的父亲并不反对。然
而女儿的看法却不这样。她另外还有几个追求者。这些人在财产地位方面虽说不那么可
取,但在年龄上却是与她相当的。这个姑娘似乎并不在乎教授的怪起起,她还是喜欢他
的。唯一的障碍就是年龄。
    “就在这时候,教授的正常生活突然被一个谜笼罩住了。他做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他离家外出,不说去向。他走了两个礼拜,疲惫而归。至于上哪儿去了,他一字不提,
而平时他是最坦率的人。碰巧,咱们这位主顾伯内特先生,收到一个同学自布拉格寄来
的信,说他有幸在布拉格见到教授但没能跟他说话。这样,教授的亲属才知道他的去向。
    “现在讲关键问题。就从教授回来以后,他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变成一个鬼鬼祟
祟的人。四周的熟人都觉得他不再是原先他们了解的那个人了,有一个阴影罩住了他的
高级本性。他的智能未受影响,他的讲课还是那么才气横溢。但在他身上总是表现出一
种新的东西,一种意外而不祥的东西。他的女儿一向是忠心耿耿地爱父亲的,她多次试
图回到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父女关系中去,试图打破父亲的面具。而你,伯内特先生,
也做了同样的努力——但一切都白费力气。现在,伯内特先生,请你亲自讲讲信件的问
题吧。”
    “华生医生,请你了解,教授一向对我是没有秘密的,即使我是他的儿子或弟弟,
也不会得到更多的信任。做为他的秘书,一切他的信件都由我经手,也是由我拆开他的
信件并加以分类。但从这次他回来后这一点就被改变了,他告诉我,可能有一些自伦敦
寄来的信件,在邮票下面画有十字,这些信要放在一边,由他亲自来拆看。后来经我手
收到的果然有这么几封信,上有伦敦东区的邮戳,信上是没有文化的人写的笔迹。如果
教授写过回信的话,他的回信不是由我办的,也没有把回信放在我们发信的邮筐内。”
    “还有小匣子的情况,"福尔摩斯说。
    “是的,小匣子。教授旅行回来时,带回一个小木匣子。这个东西是唯一表明他到
大陆去旅行过的物品,那是一个雕刻精巧的木匣,一般人认为是德国手工艺品。他把木
匣放在工具橱内。有一次我去找插管,无意中拿起这个匣子来看。不料教授大发雷霆,
用十分野蛮的话来斥责我,而我只是出于普通的好奇心罢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
我的自尊心大受伤害。我极力解释,我只是偶然地拿起匣子而已,而那天整个一个晚上
我都觉得他狠狠地瞪着我,他对这事儿是耿耿于怀的。"说到这里,伯内特先生从口袋里
掏出一个小日记本。"这件事发生在七月二日,"他补充说。
    “你真是一个理想的见证人,"福尔摩斯说。"你记的这些日期对我可能是有用的。”
    “系统方法也是我向这位著名老师学来的知识之一。自从我发现他的行为变态以来,
我就感到有责任研究他的病历。所以,我这里记下了,就是在七月二日这一天,当他从
书房走到门厅的时候,罗依咬了他。后来,在七月十一日,发生了类似事件。我又记下
了在七月二十日发生的同一情况。后来我们只好把罗依关到马厩里去了。罗依是一条听
话懂事的好狗——我这样说大概使你厌倦了吧。”
    伯内特的口气是不大高兴的,因为福尔摩斯显然在独自出神,不是在听他讲话。福
尔摩斯绷着脸,两眼瞪着天花板出神。后来,他用力醒转过来。
    “怪事,真是怪事!"他喃喃地说道,“这种事我还没听说过呢,伯内特先生。原有
的情况咱们已经重述的差不多了吧,对不对?你刚才说事态又有了新的发展。”
    说到这里,客人那爽直活泼的脸顿时阴沉下来,那是由于他想起了可憎的事情。
“现在我要讲的事发生在前天夜里,"他说道,“大约在夜里两点钟,我醒了,躺在床上,
这时我听见一种沉闷不清的响声自楼道里移动过来。我打开屋门往外张望。教授是住在
楼道另一端——”
    “日期是——"福尔摩斯插了一句。
    客人对这个不相干的问题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
    “我刚才说了,是在前天晚上,就是九月四日。”
    福尔摩斯点头微笑。
    “请往下讲吧,"他说。
    “他住在楼道另一端,必须经过我的门口才能到达楼梯。那天我看见的情景实在太
骇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我的神经绝不比一般人弱,但那天的情景把我吓坏了。
楼道整个是黑暗的,只有中间的一个窗子透过一道光线。我看见有个东西从楼道那边移
动过来,是个黑乎乎的在地上爬的东西。它突然爬到光亮的地方,我一看却是教授。他
在地上爬着,福尔摩斯先生,在地上爬!倒不是用膝和手在爬,而是用脚和手在爬,脑
袋向下垂着。但他的样子似乎很轻松省力。我都吓糊涂了,直到他爬到我的门口,我才
走上去问他,要不要我扶其他来。他的回答是极其特别的。他一跃而起,骂了一句最可
怕的骂街话,立刻从我面前走过去,下楼去了。我等了约莫一个钟头,他也没回来。他
大约直到天亮才回屋。”
    “华生,你的看法如何?"福尔摩斯的口气就仿佛是一个病理学家,拿一个稀有的病
例来问我。
    “可能是风湿性腰痛。我见过一个严重的病人,就是这样走路的,而且这个病比什
么都令人心烦,容易发脾气。”
    “你真行,华生!你总是言之成理,脚踏实地。不过风湿性腰痛是讲不通的,因为
他当即一跃而起。”
    “他的身体棒极了,"伯内特说,“说实在的,这些年来我还没见他象现在这么棒过。
但还是发生了这些事实。这不是一个可以找警场去解决的案件,而我们又实实在在一筹
莫展,不知怎么办,我们模糊地感到灾祸即将发生。易迪丝,就是起莱斯伯利小姐,同
我都感到不能再这样束手等待下去了。”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奇特和引人深思的案子。华生,你的意见呢?”
    “从医生的角度来讲,"我说道,“我觉得这是一个应由精神病学家来处理的病例。
老教授的脑神经受了恋爱的刺激。他到外国去旅行,是为的解脱情网。他的信件和木匣
可能与其他私人事务有关——比如借款,或者股票证券,是放在匣子里的。”
    “而狼狗反对他的证券交易。不对,华生,这里面还有文章。目前我只能提示——”
    福尔摩斯的提示谁也不会知道了,因为门突然打开,一位小姐被引进屋来。伯内特
登时跳起来,伸开两手跑过去,拉住了她也伸过来的手。
    “易迪丝,我亲爱的!没出事吧?”
    “我觉得非来找你不可了,杰克,我吓坏了!我不敢一个人呆在那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小姐,我的未婚妻。”
    “怎么样,先生,刚才咱们不正是要得出这样的结论吗?”福尔摩斯笑着说。"普莱
斯伯利小姐,大概你是想告诉我们事态又有发展吧?”
    我们的新客人是一个传统英国型的漂亮姑娘,她微笑着向福尔摩斯招呼了一下,就
坐在伯内特身边。
    “我发现伯内特先生不在旅馆,我想他可能在这里。自然他早已告诉过我他要请你
帮忙。福尔摩斯先生,你能不能帮帮我那可怜的父亲啊?”
    “有希望解决,普莱斯伯利小姐,但是案情还不够明朗。说不定你带来的新情况可
以阐明一些问题。”
    “这是昨晚发生的事,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一天他的样子都很古怪。我相信有的时
候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记得。他好象在做梦似的。昨天就是那样。他不象是我父亲。
他的外壳还是老样子,但实际上不是他了。”
    “请你把昨天发生的情况告诉我。”
    “夜里我被狗的狂叫声吵醒了。可怜的罗依,它现在是被锁在马厩旁边。我总是把
屋门锁上才睡觉,杰克——伯内特先生会告诉你的,我们都有一种不祥之感。我的卧室
在楼上。碰巧昨晚我的窗帘是打开的,而外面有很好的月光。我正躺在床上两眼盯着白
色的窗口,耳朵倾听狗的狂吠,突然看见我父亲的脸在窗外看我。我几乎吓昏过去。他
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只手举起来,仿佛扶着窗框。如果窗子被他打开的话,我非疯了不
可。那不是幻觉,福尔摩斯先生,不要以为是幻觉。我肯定,约莫有二十秒钟的时间,
我就那样瘫在床上看着他的脸。后来就不见了,但我动不了,不能下床到窗口去看他上
哪儿去了。我躺在床上,一身冷汗,直到天亮。早餐时他的态度很粗暴,没有提到夜里
的事。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撒了个谎就进城了——我就上这儿来了。”
    福尔摩斯似乎对小姐的叙述十分惊讶。
    “小姐,你说你的卧室是在楼上。园子里有高梯子吗?”
    “没有,这正是令人害怕的缘故,根本没有够得着窗子的办法,而他偏在窗口出现
了。”
    “日期是九月五日,"福尔摩斯说。"这就更复杂了。”
    这回轮到小姐表示惊讶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你第二次提到日期问题了,"伯内特说。"难道日期对这个案
子有重大关系吗?”
    “可能——很可能——但我还没有掌握充足的资料。”
    “是不是你在考虑精神失常与月球运转有关?”
    “不,不是。我的思路与此无关。也许你能把日记本留给我,我来核对一下日期。
华生,我看咱们的行动计划可以定下来了。小姐已经告诉咱们——而我对她的直觉是十
分信任的——她父亲在某些日期对自己干过的事并不记得。所以,咱们将在这种日期去
拜访他,假装是他约咱们去的。他大概会以为是自己记不清了。这样咱们就可以从近处
观察他,做为侦查的起点。”
    “这样很好,"伯内特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教授有时候脾气很大,行为粗暴。”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们有理由尽快去见他,可以说有十足的理由马上就去,如果
我的设想符合实际的话。伯内特先生,这样吧,明天我们一定到剑津。如果我没记错的
话,那里有一个切克旅馆,供应的葡萄酒超过中常水平,而床单的清洁度超过挨骂的水
平。先生,咱们未来几天的命运说不定会落到比这更糟的地方去呢。”
    星期一早晨我们就在通往著名大学镇的路上了——这对福尔摩斯是件容易事儿,因
为他没家没业,但对我来说却需要拼命安排和乱忙一通,因为现在我的业务范围已经不
算小了。一路上他没有提起案情的事儿,直到我们把衣箱在他说的那家旅馆内存好之后,
他才开腔。
    “华生,我看咱们可以在午饭之前找到教授。他在十一点讲课,中午应该在家休息。”
    “给访问找个什么借口呢?”
    福尔摩斯匆匆看了一下日记本。
    “在八月二十六日有过一段躁狂时期。咱们可以假设,他在这种时候脑子不大清楚。
如果咱们硬说是有人约咱们来的,他大概不敢否认。你能不能厚着脸皮干一下?”
    “只好试试。”
    “有你的,华生!既是勤勤恳恳,又是精益求精。只好试试——这是意志坚定者的
格言。找个本地人带咱们去吧。”
    一名本地人,赶着一辆漂亮的双轮马车,把我们带过一排古老的学院建筑,拐进一
条三股的马车道,在一座悦目的住宅门前停下了。这个宅子四周是种满紫藤的草坪。看
来教授不仅生活舒适,而且环境奢侈。马车靠近时,我们就发现一个花白的人头在前窗
露出来,浓眉下面,一双戴着玳瑁眼镜的锐利眼睛在打量着我们。一分钟以后,我们就
真的置身于他的私邸之中了,教授站在我们面前,而正是他的古怪行为把我们从伦敦召
来的。在他的外貌和举止之中是没有任何古怪之处的,他是一个举止庄重、五官端正、
体格高大、身穿礼服的男子,有着大学教授应有的尊严。他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
眼睛,犀利而锐敏,聪明到了近于狡猾的程度。
    他看了我们的名片。"请坐,先生们。不知有何见教?”
    福尔摩斯和平地微笑着说:
    “教授,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问我?”
    “也许发生了错误。我听另外一个人说,剑津大学的起莱斯伯利教授需要我的效劳。”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在他那尖锐的灰色眼睛里有一股恶毒的光芒。“你听说的,
是吗?请问告诉你的那个人姓什么?”
    “抱歉,教授,这有些不便。要是发生了错误,也没什么关系,我只好道歉。”
    “不必。我要搞清楚这回事。我很感兴趣。你有什么条子、信件或电报之类,可以
说明你的来意吗?”
    “没有。”
    “你是不是有意说,是我请你来的?”
    “我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不好回答,"教授厉声说,“不过,这个问题可以不用你帮助而容易地得到回
答。”
    他走到电铃旁边。我们在伦敦认识的那位伯内特先生应着铃声走来。
    “进来,伯内特先生。这两位先生从伦敦来,说是有人约他们来的。你处理我的全
部信件,你登记过寄给一个叫做福尔摩斯的人的信件吗?”
    “没有,先生,"伯内特脸上一红。
    “这就肯定了,"教授忿忿地瞪着我的同伴。"先生,"他用两手按着桌子把身子往前
一探,“我认为你的身分是可疑的。”
    福尔摩斯把肩一耸。
    “我只能再说一遍,我们白打扰你了一趟。”
    “没那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老头儿尖声地叫道,脸上表情特别的恶毒。他
一边说着一边站到门前拦住我们的去路,狂暴地用两手向我们威胁着。"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忿恨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了,咧着嘴向我们乱嚷。要不是伯内特先生出来干预,
我们只好一路开打才能离开屋子。
    “亲爱的教授,"他喊道,“请你考虑你的身分!请你考虑传到学院里去会发生什么
影响!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著名的人。你不能这样无礼地对待他。”
    于是我们的主人——如果我能这样称呼他的话——无可奈何地让开了门口的路。我
们庆幸地离开住宅,来到外面恬静的马车道上。福尔摩斯似乎起觉得这件事好玩。
    “咱们这位博学的朋友,神经有点毛病,"他说。“咱们冒昧拜访也许有点生硬,但
我还是达到了亲身接触的目的。好家伙,华生,他一定是在跟踪咱们,这家伙出来找咱
们来了。”
    我们身后是有跑步的声音,但是,我放心地发现,那不是骇人的教授,却是他的助
手,在马车道的拐角出现了。他喘着气向我们走来。”
    “真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我应该道歉。”
    “不必,不必,伯内特先生。这是职业上不可避免的情况。”
    “我从没见过他象今天这样蛮不讲理。他越来越凶恶了。这你就明白为什么他女儿
和我是这样害怕出事了。但他的脑子是完全清醒的。”
    “太清醒了!"福尔摩斯说,“这是我的失策。显然他的记忆力比我估计的要好得多。
对了,在我们走之前,能不能看一下普莱斯伯利小姐房间的窗子?”
    伯内特拨开灌木往前走,我们看见了楼的侧面。
    “在那儿,左手第二个窗子。”
    “好家伙,这么高。不过,你看窗子下面有藤子,上面有水管,可以攀登。”
    “连我都爬不上去,"伯内特说。
    “是的。对任何正常的人来说,这都是很危险的运动。”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搞到了跟教授通信的那个伦敦人的地址。
教授今天早上似乎给他写了信,我从他的吸墨纸上发现了地址。机要秘书干这种事是可
耻的,但我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那张纸头,就放进衣袋里。
    “多拉克——是一个怪姓氏,我想大概是斯拉夫人。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重要的
环节。伯内特先生,我们今天下午回伦敦,我看留在这儿没什么用处。我们不能逮捕教
授,因为他没犯罪。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因为不能证明他神经失常。目前不能采取任
何行动。”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
    “耐心一点,伯内特先生。情况马上就会有发展。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下星期二可
能是一个危机时刻。我们到时一定前来。这段等待时期是很不愉快的,如果普莱斯伯利
小姐能延长她在伦敦的停留——”
    “这不难。”
    “那就让她留在伦敦,等我们通知她危险已过再说。目前让他任意行动,不要逆着
他。只要他顺心就好。”
    “他来了!"伯内特惊恐地小声说。从树枝间隙里我们看见那个挺拔的高个子从前厅
走出来,四面张望着。他向前欠着身子,两手下垂摇摆着,脑袋左顾右盼。秘书向我们
摆手告别,就潜入树丛溜走了。不大会儿,我们见他站到教授身旁,两个人仿佛一边激
烈地谈论着,一边走进屋内。
    “我看老教授是猜出咱们的行动来了,"福尔摩斯一边跟我往旅馆走一边说。"虽然
只见过短短一面,我觉得他有着特别清晰和有逻辑的头脑。性情火爆是真的,不过从他
的立场来看,他的火爆也不是没有缘故,因为侦探来跟踪他而他猜出这是他自己的家庭
要求这样干的。我看伯内特是有点日子不好过呢。”
    福尔摩斯在邮局停下来发了一封电报。当天晚上来了回电。他把电报扔给我看。
    已走访商务路,见到多拉克。和蔼,波希米亚人,略上年纪。开一家大杂货商店。
                    麦希尔
    “麦希尔是在你走之后才来的,"福尔摩斯说,“他是我的照管日常事务的杂务工。
有必要了解一下教授秘密通信的对象,他的国籍和布拉格之行是有联系的。”
    “谢天谢地,总算有一件事和另一件事联系上了,"我说,“目前咱们仿佛面临一大
堆无法解释的彼此无关的事件。比方说,狼狗咬人和波希米亚之行有什么联系?它们又
和夜里在楼道爬行有什么联系?至于你的日期,那是最神秘莫测的了。”
    福尔摩斯一边微笑一边搓手。我们是坐在古老旅馆里的陈旧起坐间里,桌上摆着一
其他提到过的著名片萄酒。
    “那好,咱们先来研究一下日期吧,"他说。他把五指并在一起,就象是在班上讲课
似的。"这位有才干的青年的日记本表明,七月二日出了事,从那以后仿佛九天出一次事,
就我所记得的而言,只有一次例外。所以最后一次是在九月三日即星期五,也符合九天
的规律,八月二十六日也是如此。这绝不是巧合。”
    我不得不同意。
    “因此,我们可以姑且假设,教授每九天用一种烈性药物,其药效短暂但毒性较大。
他本身暴烈的性格被药性刺激得更暴烈了。他是在布拉格学会使用这种药物的,目前由
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经销商供应他药品。这些都是互相联系的,华生!”
    “那怎么解释狗咬,窗口的脸,楼道里爬行这些事呢?”
    “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开了头。要等到下星期二才会有新的发展。目前咱们只能
和伯内特保持联系,以及享受这个动人城市的宜人景色。”
    次日早晨伯内特溜来向我们报告最新的消息。正象福尔摩斯所说,伯内特的日子不
好过。教授虽未明确指责是他把我们找来的,却是态度极起粗暴,显然有所抱怨。但今
天早晨他又恢复了原状,他照例给满堂学生做了富有才华的演讲。"撇开他的异常发作不
谈,"伯内特说,“他确实比以前精力更充沛了,脑子也更清晰了。但他变了一个人,再
也不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照我看至少在一个星期之内你没有什么可怕的,"福尔摩斯回答说。"我是一个忙
人,华生医生还有许多病人。咱们约好下星期二的这个时间在这里碰头,如果在我们下
次离开你之前仍不能对问题作出解释的话——即使不能消除它——那将太使我感到意外
了。在下星期二以前,请你把发生的情况写信告诉我。”
    后来,一连几天我也没再见到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星期一晚上我收到他一张简短的
便条,叫我在火车站等他。前往剑津的路上,他告诉我,一切都不错,教授家庭的安静
没有受到干扰,他本人的行为也很正常。当天晚上我们在老地方切克旅馆安顿下来后,
伯内特来对我们讲的情况也是这样。"今天他收到伦敦的来信,有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
上面都有十字叫我不要拆开。没有其他情况。”
    “这些大概也就足够了,"福尔摩斯不祥地说。"伯内特先生,我看今天晚上可以见
个分晓。如果我的推论正确的话,今晚事情会搞出个结果。要达到目的,须得把教授置
于观察之下。我建议你不要睡觉,要警觉观察。要是你听见他经过你的门口,不要惊动
他,要悄悄地跟踪他。华生医生和我将在附近隐蔽。对了,你说的那个小匣子的钥匙在
什么地方?”
    “在他的表链上。”
    “我觉得咱们的研究必须针对匣子。要是出现不得已的情况,那锁不至于太结实。
宅子里还有强壮的男人没有?”
    “有一个马车夫,叫麦克菲。”
    “他在什么地方睡?”
    “在马厩楼上。”
    “可能用得着他。现在只能做这些,只好等着事态发展。再见吧——不过我相信在
早晨之前会再见到你。”
    接近午夜时分,我们在教授家前厅正对面的树丛里埋伏好了。夜色清朗,但气温偏
低,幸亏我们穿着大衣。此时刮着小风,白云在空中驰过,不时遮住半圆的月亮。在这
里守望本来是很沉闷的,幸亏期待的兴奋心情鼓舞着我们,加上我朋友打气说眼瞧就接
近这个怪案的结局了。
    “如果九天周期是真的,今夜教授一定大发作,"福尔摩斯说。"以下几件事都指向
同一结果:他的怪症状是自布拉格回来以后发生的,他与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商人秘密
通信,这个商人可能代表布拉格的某个人,就在今天他收到商人寄来的包裹。他使用的
是什么以及为什么用药,咱们还不知道,但那总是由布拉格来的则不成问题了。他是按
照严格规定用药的,这就是九天周拼法,这是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一点。但他的症状非常
古怪。你注意他的指关节了吗?”
    我不得不承认未曾注意。
    “关节又大又有老茧,是我没见过的。华生,看人先看手。然后看袖口,裤膝和鞋。
他的古怪的指关节只有在某些职业——"说到这里福尔摩斯突然用手一按脑门。“呵,华
生,华生,我怎么那么笨哪!看来是难以置信的,但必然是那么回事。一切要点都说明
同一结果。我居然没有看出这些概念的联系来!那样的指关节,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
还有狗!还有藤子!我真该退到我梦中的农庄里去了。快瞧,华生!他来了!现在咱们
可以亲眼看看了。”
    前厅的门慢慢打开了,映着灯光,我们看见教授的高身材。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
虽是直立着,却向前欠身,两手垂在身前,就象我们上次看见他那样子。
    他走到马车路上时,突然发生了一种奇特的变化,他弯下身去用手和脚爬起来,不
时跳跃一下,就仿佛精力过剩似的。他沿着房子向前爬到头就拐过屋角去了。这时伯内
特溜出房门,悄悄地跟着他拐过去。
    “快来,华生!"福尔摩斯叫道,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在树丛中转移到一个能看到房
子侧面的地点,那是有月光的一面。教授清晰可见,他在长满长春藤的墙脚下趴着,他
突然以意外矫捷的动作向墙上爬去。他从一根藤向一根藤爬去,抓得十分牢稳,显然是
无目的地为了发泄精力而游戏着。他的睡衣敞开了,在两边拍打着,他看起来活象一只
贴在他屋子墙壁上的巨大的蝙蝠,在月光照射的墙上形成了一个大黑方块。过了一会儿,
他玩厌了,又一根藤一根藤地降下来,爬着向马厩去了,依旧是那副怪姿势。狼狗已经
出来并狂吠着,一看见它的主人就叫得更凶了。它把锁链拉得绷直,狂怒得发起抖来。
教授故意趴在狗刚刚够不上他的地方,用各种办法激怒狼狗。他抓起一把石子朝狗的脸
上摔过去,抄起一根棍子去捅狗,用手在狗张着的嘴前面晃来晃去,千方百计地逗得狗
更加疯狂地乱吠。在我们生气的探险经历中,还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象,一个不动感
情而十分尊严的人物竟然象蛤蟆一般趴在地上,去激怒一只狂怒的狼狗,用各种精巧而
故意的残忍方式,弄得狗跳起前脚对他疯狂地扑叫。
    突然事情发生了!倒不是锁链挣断,而是狗脖子滑出了皮圈,因为那皮套是给粗脖
子狗制做的。只听铁链落地的声响,接着只见人狗滚在一团,狗在狂吼,人在异样地尖
声惊叫。教授几乎丧命。狼狗正咬住他的咽喉,牙齿切入很深,我们赶上去把他们分开
时,他已失去知觉。这对我们本来是危险的,幸亏伯内特赶来,他的吆喝声立刻使狗恢
复了理智。叫喊声把睡意蒙眬的马车夫从马厩楼上的房间里给引了下来。“我就知道会
这样,"他摇头说道,“我看见过他这样逗狗。我知道狗早晚会咬到他。”
    把狗拴上后,我们一起把教授抬到了他的卧室。伯内特有医学学位,他帮我处理咬
破的喉咙。犬齿差点切断颈动脉,但出血严重。半小时以后,危险过去了。我给病人注
射了吗啡,他陷入沉睡。直到这时,我们大家才喘了一口气,面面相视,开始估量形势。
    “我觉得应该找一位外科权威来给他看病,"我说。
    “不行!"伯内特大声说,“现在丑闻还只限于家庭内部。咱们是靠得住的。一旦传
出家门,那就无边无际了。请考虑他在大学里的地位,他在欧洲的名誉,还有他女儿的
感情吧。”
    “确实是这样,"福尔摩斯说,“我觉得可以由咱们保密,不再外传,另外,既然我
们现在有了行动自由,也应该防止事态再发生。伯内特先生,把表链上的钥匙拿过来。
麦克菲看守病人,如有变化立即报告我们。让我们去看看教授的神秘匣子里到底有什么
东西。”
    东西不多,但足够说明问题了——一个小空气,另一起还几乎满着;一个注射器;
几封字迹歪歪斜斜由外国人写的信。信封上的记号表明这些信正是扰乱了秘书常规工作
的那几封,每封都有商务路的发信地址,并有"多拉克"的签字。内容只是邮寄新药品的
清单,或货款的收据。但另外还有一封信,是有文化者的手迹,上有奥地利邮票和布拉
格邮戳。"这回可有了根据了!"福尔摩斯一边掏出信纸一边喊道。上面写的是:
    尊敬的同行:
    自从尊趾过舍下以来,我再三考虑足下情况,虽有特殊需要治疗的理由,但我仍然
主张谨慎从事,盖以往治疗效果表明该药具有相当的危险后果。
    类人猿血清或可有较好效果。但如我所说,我使用者为黑面猿,因适有此类标本。
黑面猿为爬行及攀登类,而类人猿为直立类,故更接近人类。
    我谨请足下慎重从事,切勿在不成熟阶段将此疗法外传。我在英国还有另一主顾,
皆由多拉克做我的经纪人。
      请每周按时报告疗效。此致
    崇高的敬礼
                  H·洛文斯坦
    原来是洛文斯坦!这个名字使我回想起报纸上一段摘录,讲到过一位不知名的科学
家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法研究返老还童术和长生不老药。这就是布拉格的洛文斯坦!他
有一种强壮血清,是医学界禁用的,因为他拒绝公布处方。我把这个情况简短地说明了
一下。伯内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动物学手册,读道:“'黑面猿,喜马拉雅山麓大型黑面
的猿猴,是最大型类人的爬行猿。'这里还记载着许多细节呢。啊,福尔摩斯先生,亏了
你的帮助,这下咱们找到根源了。”
    “但真正的根源,"福尔摩斯说,“实际是教授的不适时的恋爱,这使得急躁的教授
认为非得恢复青春才能达到目的。一个人要是想超过自然,他就会堕落到自然以下。最
高等的人,一旦脱离了人类命运的康庄大道,就会变成动物。"他手里拿着小瓶,坐在那
里沉思了一会儿,两眼凝视着透明的液体。“等我给这个人写封信,告诉他我认为流传
这种毒药是犯罪行为,我们的这件事情将会了结。但同类事情还会发生。别人会想出更
高明的办法。但总是有危险性的,这对人类是一种现实的威胁。华生,请想,那些追求
物质、官能和世俗享受的人都延长了他们无价值的生命,而追求精神价值的人则不愿违
背更高的召唤。结果是最不适者的生存,这样一来,世界岂不变成了污水池吗?"突然,
幻想家不见了,行动家的福尔摩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伯内特先生,我看情况已经清楚
了。各个细节都得到了说明。狗当然比人更早地发现了变化。教授的气味逃不过狗的鼻
子。罗依咬的不是教授,而是猿猴,正如逗狗的是猿猴一样。攀缘对猿来说是一种本能
的游戏,他探头到女儿窗口纯粹是偶然的。华生,早晨有开往伦敦的火车,不过咱们还
是先到旅馆喝杯茶再赶路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7:40 | 显示全部楼层
退休的颜料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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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那天早晨福尔摩斯心情抑郁,陷入沉思。他那机警而实际的性格往往受这种心情的
影响。
    “你看见他了?"他问道。
    “你是说刚走的那个老头?”
    “就是他。”
    “是的,我在门口碰到了他。”
    “你觉得他怎么样?”
    “一个可怜、无所作为、潦倒的家伙。”
    “对极了,华生。可怜和无所作为。但难道整个人生不就是可怜和无所作为的吗?
他的故事不就是整个人类的一个缩影吗?我们追求,我们想抓住。可最后我们手中剩下
什么东西呢?一个幻影,或者比幻影更糟——痛苦。”
    “他是你的一个主顾吗?”
    “是的,我想应该这样称呼他。他是警场打发来的。就象医生把他们治不了的病人
转给江湖医生一样。他们说自己已无能为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病人的情况也不可能比
现状再坏的了。”
    “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从桌上拿起一张油腻的名片。"乔赛亚·安伯利。他说自己是布里克福尔和
安伯利公司的股东,他们是颜料商,在油料盒上你能看到他们的名字。他积蓄了一点钱,
六十一岁时退了休,在刘易萨姆买了一所房子,忙碌了一辈子之后歇了下来。人们认为
他的未来算是有保障了。”
    “确是这样。”
    福尔摩斯瞥了瞥他在信封背面草草写下的记录。
    “华生,他是一八九六年退休的。一八九七年和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女人结了
婚,如果像岂不夸张的话,那还是个漂亮的女人。生活优裕,又有妻子,又有闲暇——
在他面前似乎是一条平坦的大道。可正象你看见的,两年之内他已经变成世界上最潦倒、
悲惨的家伙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老一套,华生。一个背信弃义的朋友和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安伯利好象有
一个嗜好,就是象棋。在刘易萨姆离他不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年轻的医生,也是一个好下
棋的人。我记下他的名字叫雷·欧内斯特。他经常到安伯利家里去,他和安伯利太太之
间的关系很自然地密切起来,因为咱们这位倒霉的主顾在外表上没有什么引人之处,不
管他有什么内在的美德。上星期那一对私奔了——不知去向。更有甚者,不忠的妻子把
老头的文件箱做为自己的私产也带走了,里面有他一生大部分的积蓄。我们能找到那位
夫人吗?能找回钱财吗?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个普通的问题,但对安伯利却是极端重要的
大事。”
    “你准备怎么办?”
    “亲爱的华生,那要看你准备怎么办——如果你理解我的话。你知道我已在着手处
理两位科起特主教的案子,今天将是此案最紧要的关头。我实在抽不出身去刘易萨姆,
而现场的证据又挺重要。老头一再坚持要我去,我说明了自己的难处,他才同意我派个
代表。”
    “好吧,"我应道,“我承认,我并不自信能够胜任,但我愿尽力而为。"于是,在
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出发去刘易萨姆,丝毫没有想到我正在参与的案子一周之内会成为全
国热烈讨论的话题。
    那天夜里我回到贝克街汇报情况时已经很晚了。福尔摩斯伸开瘦削的肢体躺在深陷
的沙发里,从烟斗里缓缓吐出辛辣的烟草的烟圈。他睡眼惺忪,如果不是在我叙述中停
顿或有疑问时,他半睁开那双灰色、明亮、锐利的眼睛,用探索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话,
我一定会认为他睡着了。
    “乔赛亚·安伯利先生的寓所名叫黑文,"我解释道,“我想你会感兴趣的,福尔摩
斯,它就象一个沦落到下层社会的穷贵族。你知道那种地方的,单调的砖路和令人厌倦
的郊区公路。就在它们中间有一个具有古代文化的、舒适的孤岛,那就是他的家。四周
环绕着晒得发硬的、长着苔藓的高墙,这种墙——”
    “别作诗了,华生,"福尔摩斯严厉地说。“我看那是一座高的砖墙。”
    “是的。"如果不是问了一个在街头抽烟的闲人,我真找不到黑文。我应该提一下这
个闲人。他是一个高个、黑皮肤、大胡子、军人模样的人。他对我的问询点了点头,而
且用一种奇特的疑问目光瞥了我一眼,这使我事后又回想起了他的目光。
    “我还没有进门就看见安伯利先生走下车道。今天早晨我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就
已经觉得他是一个奇特的人,现在在日光下他的面貌就显得更加反常了。”
    “这我研究过了,不过我还是愿意听听你的印象,"福尔摩斯说。
    “我觉得他弯着的腰真正象是被生活的忧愁压弯的。他并不象我一开始想象的那么
体弱,因为尽管他的两腿细长,肩膀和胸脯的骨架却非常阔大。”
    “左脚的鞋皱折,而右脚平直。”
    “我没注意那个。”
    “你不会的。我发觉他用了假腿。但请继续讲吧。”
    “他那从旧草帽底下钻出的灰白色的头发,以及他那残酷的表情和布满深深皱纹的
脸给我印象很深。”
    “好极了,华生。他说什么了?”
    “他开始大诉其苦。我们一起从车道走过,当然我仔细地看了看四周。我从没见到
过如此荒乱的地方。花园里杂草丛生,我觉得这里的草木与其说是经过修整的,不如说
是任凭自由发展。我真不知道一个体面的妇女怎么能忍受这种情况。房屋也是同样的破
旧不堪,这个倒霉的人自己似乎也感到了这点,他正试图进行修整,大厅中央放着一桶
绿色油漆,他左手拿着一把大刷子,正在油漆室内的木建部分呢。
    “他把我领进黑暗的书房,我们长谈了一阵。你本人没能来使他感到失望。‘我不
敢奢望,'他说,‘象我这样卑微的一个人,特别是在我惨重的经济损失之后,能赢得象
福尔摩斯先生这样著名人物的注意。'
    “我告诉他这与经济无关。‘当然,这对他来讲是为了艺术而艺术,'他说,‘但就
是从犯罪艺术的角度来考虑,这儿的事也是值得研究的。华生医生,人类的天性——最
恶劣的就是忘恩负义了!我何尝拒绝过她的任何一个要求呢?有哪个女人比她更受溺爱?
还有那个年轻人——我简直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他可以随意出入我的家。
看看他们现在是怎样背叛我的!哦,华生医生,这真是一个可怕,可怕的世界啊!'
    “这就是他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主题。看起来他从未怀疑过他们私通。除了一个每日
白天来、晚上六点钟离去的女仆外,他们独自居住。就在出事的当天晚上,老安伯利为
了使妻子开心,还特意在干草市剧院二楼定了两个座位。临行前她抱怨说头痛而推辞不
去,他只好独自去了。这看来是真话,他还掏出了为妻子买的那张未用过的票。”
    “这是值得注意的——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这些话似乎引起了福尔摩斯对此
案的兴趣。"华生,请继续讲。你的叙述很吸引人。你亲自查看那张起了吗?也许你没有
记住号码吧?”
    “我恰好记住了,"我稍微有点骄傲地答道,“三十一号,恰巧和我的学号相同,所
以我记牢了。”
    “太好了,华生!那么说他本人的位子不是三十就是三十二号了?”
    “是的,"我有点迷惑不解地答道,“而且是第二排。”
    “太令人满意了。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看了他称之为保险库的房间,这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保险库,象银行一样
有着铁门和铁窗,他说这是为了防盗的。然而这个女人好象有一把复制的钥匙,他们俩
一共拿走了价值七千英镑的现金和债券。”
    “债券!他们怎么处理呢?”
    “他说,他已经交给警察局一张清单,希望使这些债券无法出售。午夜他从剧院回
到家里,发现被盗,门窗打开,犯人也跑了。没有留下信或消息,此后他也没听到一点
音讯。他立刻报了警。”
    福尔摩斯盘算了几分钟。
    “你说他正在刷油漆,他油漆什么呢?”
    “他正在油漆过道。我提到的这间房子的门和木建部分都已经漆过了。”
    “你不觉得在这种时候干这活计有些奇怪吗?”
    “'为了避免心中的痛苦,人总得做点什么。'他自己是这样解释的。当然这是有点
反常,但明摆着他本来就是个反常的怪人。他当着我的面撕毁了妻子的一张照片——是
盛怒之下撕的。'我再也不愿看见她那张可恶的脸了。'他尖叫道。”
    “还有什么吗,华生?”
    “是的,还有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我驱车到布莱希思车站并赶上了火车,就在
火车开动的当儿,我看见一个人冲进了我隔壁的车厢。福尔摩斯,你知道我辨别人脸的
能力。他就是那个高个、黑皮肤、在街上和我讲话的人。在伦敦桥我又看见他一回,后
来他消失在人群中了。但我确信他在跟踪我。”
    “没错!没错!"福尔摩斯说。"一个高个、黑皮肤、大胡子的人。你说,他是不是
戴着一副灰色的墨镜?”
    “福尔摩斯,你真神了。我并没有说过,但他确实是戴着一副灰色的墨镜。”
    “还别着共济会的领带扣针?”
    “你真行!福尔摩斯!”
    “这非常简单,亲爱的华生。我们还是谈谈实际吧。我必须承认,原来我认为简单
可笑而不值一顾的案子,已在很快地显示出它不同寻常的一面了。尽管在执行任务时你
忽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然而这些引起你注意的事儿也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
    “我忽略了什么?”
    “不要伤心,朋友。你知道我并非特指你一个人。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有些人
或许还不如你。但你明显地忽略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邻居对安伯利和他妻子的看法
如何?这显然是重要的。欧内斯特医生为人如何?人们会相信他是那种放荡的登徒子吗?
华生,凭着你天生的便利条件,所有的女人都会成为你的帮手和同谋。邮政局的姑娘或
者蔬菜水果商的太太怎么想呢?我可以想象出你在布卢安克和女士们轻声地谈着温柔的
废话,而从中得到一些可靠消息的情景。可这一切你都没有做。”
    “这还是可以做的。”
    “已经做了。感谢警场的电话和帮助,我常常用不着离开这间屋子就能得到最基本
的情报。事实上我的情报证实了这个人的叙述。当地人认为他是一个十分吝啬、同时又
极其粗暴而苛求的丈夫。也正是那个年青的欧内斯特医生,一个未婚的人,来和安伯利
下棋,或许还和他的棋子闹着玩。所有这些看起来都很简单,人们会觉得这些已经够了
——然而!——然而!”
    “困难在哪儿?”
    “也许是因为我的想象。好,不去管它吧,华生。让我们听听音乐来摆脱这繁重的
工作吧。卡琳娜今晚在艾伯特音乐厅演唱,我们还有时间换服,吃饭,听音乐会。”
    清晨我准时期了床,但一些面包屑和两个空蛋壳说明我的伙伴比我更早。我在桌上
找到一个便条。
    亲爱的华生:
    我有一两件事要和安伯利商谈,此后我们再决定是否着手办理此案。请你在三点钟
以前做好准备,那时我将需要你的帮助。
                      S.H.
    我一整天未见到福尔摩斯,但在约定的时间他回来了,严肃、出神,一言不发。这
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安伯利来了吗?”
    “没有。”
    “啊!我在等他呢。”
    他并未失望,不久老头儿就来了,严峻的脸上带着非常焦虑、困惑的表情。
    “福尔摩斯先生,我收到一封电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递过信,福尔摩斯
大声念起来:
      请立即前来。可提供有关你最近损失的消息。
                  埃尔曼,牧师住宅
    “两点十分自小帕林顿发出,"福尔摩斯说,“小帕林顿在埃塞克斯,我相信离弗林
顿不远。你应该立即行动。这显然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发的,是当地的牧师。我的名人
录在哪儿?啊,在这儿:‘J·C·埃尔曼,文学硕士,主持莫斯莫尔和小帕林顿教区。
'看看火车表,华生。”
    “五点二十分有一趟自利物浦街发出的火车。”
    “好极了,华生,你最好和他一道去。他会需要帮助和劝告的。显然我们已接近此
案最紧急的关头了。”
    然而我们的主顾似乎并不急于出发。
    “福尔摩斯先生,这简直太荒唐了,"他说。“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此行只能浪费时间和钱财。”
    “不掌握一点情况他是不会打电报给你的。立刻发电说你就去。”
    “我不想去。”
    福尔摩斯变得严厉起来。
    “安伯利先生,如果你拒绝追查一个如此明显的线索,那只能给警场和我本人留下
最坏的印象。我们将认为你对这个调查并不认真。”
    这么一说我们的主顾慌了。
    “好吧,既然你那么看,我当然要去,"他说,“从表面看,此人不可能知道什么,
但如果你认为——”
    “我是这样认为的,"福尔摩斯加重语平地说,于是我们出发了。我们离开房间之前,
福尔摩斯把我叫到一旁叮嘱一番,可见他认为此行事关重大。"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一
定要设法把他弄去,"他说。"如果他逃走或回来,到最近的电话局给我个信,简单地说
声'跑了'就行。我会把这边安排好,不论怎样都会把电话拨给我的。”
    小帕林顿处在支线上,交通不便。这趟旅行并没有给我留下好印象。天气炎热,火
车又慢,而我的同路又闷闷不乐地沉默着,除了偶然对我们无益的旅行挖苦几句外几乎
一言不发。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小车站,去牧师住宅又坐了两英里马车。一个身材高大、
仪态严肃、自命不凡的牧师在他的书房里接待了我们。他面前摆着我们拍给他的电报。
    “你们好,先生,"他招呼道,“请问有何见教?”
    “我们来,"我解释说,“是为了你的电报。”
    “我的电报!我根本没拍什么电报。”
    “我是说你拍给乔赛亚·安伯利先生关于他妻子和钱财的那封电报。”
    “先生,如果这是开玩笑的话,那太可疑了,"牧师气愤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提
到的那位先生,而且我也没给任何人拍过电报。”
    我和我们的主顾惊讶地面面相觑。
    “或许搞错了,"我说,“也许这儿有两个牧师住宅?这儿是电报,上面写着埃尔曼
发自牧师住宅。”
    “此地只有一个牧师住宅,也只有一名牧师,这封电报是可耻的伪造,此电的由来
必须请警察调查清楚,同时,我认为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于是我和安伯利先生来到村庄的路旁,它就好象是英格兰最原始的村落。我们走到
电报局,它已经关门了。多亏小路警站有一部电话,我才得以和福尔摩斯取得联系。对
于我们旅行的结果他同样感到惊奇。
    “非常蹊跷!"远处的声音说道,“真莫名片妙!亲爱的华生,我最担心的是今夜没
有往回开的车了。没想到害得你在一个乡下的旅店过夜。然而,大自然总是和你在一起
的,华生——大自然和乔赛亚·安伯利——他们可以和你作伴。"挂电话的当儿,我听到
了他笑的声音。
    不久我就发现我的旅伴真是名不虚传的吝啬鬼。他对旅行的花费大发牢骚,又坚持
要坐三等车厢,后又因不满旅店的帐单而大发牢骚。第二天早晨我们终于到达伦敦时,
已经很难说我们俩谁的心情更糟了。
    “你最好顺便到贝克街来一下,"我说,“福尔摩斯先生也许会有新的见教。”
    “如果不比上一个更有价值的话,我是不会采用的,"安伯利恶狠狠地说。但他依然
同我一道去了。我已用电报通知了福尔摩斯我们到达的时间,到了那儿却看见一张便条,
上面说他到刘易萨姆去了,希望我们能去。这真叫人吃惊,但更叫人吃惊的是他并不是
独自在我们主顾的起居室里。他旁边坐着一个面容严厉、冷冰冰的男人。黑皮肤、戴着
灰色的眼镜,领带上显眼地别着一枚共济会的大别针。
    “这是我的朋友巴克先生,"福尔摩斯说。"他本人对你的事也很感兴趣,乔赛亚·
安伯利先生,尽管我们都在各自进行调查,但却有个共同的问题要问你。”
    安伯利先生沉重地坐了下来。从他那紧张的眼睛和抽搐的五官上,我看出他已经意
识到了起近的危险。
    “什么问题,福尔摩斯先生?”
    “只有一个问题:你把尸体怎么处理了?”
    他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枯瘦的手在空中抓着。他张着嘴巴,刹那间他的
样子就象是落在网中的鹰隼。在这一瞬间我们瞥见了乔赛亚·安伯利的真面目,他的灵
魂象他的肢体一样丑陋不堪。他向后往椅子上靠的当儿,用手掩着嘴唇,象是在抑制咳
嗽。福尔摩斯象只老虎一样扑上去掐住他的喉咙,把他的脸按向地面。于是从他那紧喘
的双唇中间吐出了一粒白色的药丸。
    “没那么简单,乔赛亚·安伯利,事情得照规矩办。巴克,你看怎么样?”
    “我的马车就在门口,"我们沉默寡言的同伴说。
    “这儿离车站仅有几百码远,我们可以一道去。华生,你在这儿等着,我半小时之
内就回来。”
    老颜料商强壮的身体有着狮子般的气力,但落在两个经验丰富的擒拿专家手中,也
是毫无办法。他被连拉带扯地拖进等候着的马车,我则留下来独自看守这可怕的住宅。
福尔摩斯在预定的时间之前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精明的警官。
    “我让巴克去处理那些手续,"福尔摩斯说,“华生,你可不知道巴克这个人,他是
我在萨里海滨最可恨的对手。所以当你提到那个高个、黑皮肤的人时,我很容易地就把
你未提及的东西说出来。他办了几桩漂亮案子,是不是,警官?”
    “他当然插手过一些,"警官带有保留地答道。
    “无疑,他的方法和我同样不规律。你知道,不规律有时候是有用的。拿你来说吧,
你不得不警告说无论他讲什么都会被用来反对他自己,可这并不能迫使这个流氓招认。”
    “也许不能。但我们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福尔摩斯先生。不要以为我们对此案没有
自己的见解,如果那样我们就不插手了。当你用一种我们不能使用的方法插进来,夺走
我们的荣誉时,你应当原谅我们的恼火。”
    “你放心,不会夺你的荣誉,麦金农。我向你保证今后我将不再出面。至于巴克,
除了我吩咐他的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警官似乎大松了一口气。
    “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慷慨大度。赞扬或谴责对你影响并不大,可我们,只要报纸
一提出问题来就难办了。”
    “的确如此。不过他们肯定要提问题的,所以最好还是准备好答案。比如,当机智、
能干的记者问起到底是哪一点引起了你的怀疑,最后又使你确认这就是事实时,你如何
回答呢?”
    这位警官看起来感到困惑不解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目前似乎并未抓住任何事实。你说那个罪犯当着三个证人的
面想自杀,因为他谋杀了他的妻子和她的情人。此外你还拿得出什么事实吗?”
    “你打算搜查吗?”
    “有三名警察马上就到。”
    “那你很快就会弄清的。尸体不会离得太远,到地窖和花园里找找看。在这几个可
疑的地方挖,不会花多长时间的。这所房子比自来水管还古老,一定有个废岂不用的旧
水井,试试你的运气吧。”
    “你怎么会知道?犯案经过又是怎样的呢?”
    “我先告诉你这是怎么干的,然后再给你解释,对我那一直辛劳、贡献很大的老朋
友就更该多解释一番。首先我得让你们知道这个人的心理。这个人很奇特——所以我认
为他的归宿与其说是绞架,不如说是精神病犯罪拘留所。说得再进一步,他的天性是属
于意大利中世纪的,而不属于现代英国。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守财奴,他的妻子因不能
忍受他的吝啬,随时可能跟任何妻子走。这正好在这个好下棋的医生身上实现了。安伯
利善于下棋——华生,这说明他的智力类型是喜用计谋的。他和所有的守财奴一样,是
个好嫉妒的人,嫉妒又使他发了狂。不管是真是假,他一直疑心妻子私通,于是他决定
要报复,并用魔鬼般的狡诈做好了计划。到这儿来!”
    福尔摩斯领着我们走过通道,十分自信,就好象他曾在这所房里住过似的。他在保
险库敞开的门前停住了。
    “喝!多难闻的油漆味!"警官叫道。
    “这是我们的第一条线索,"福尔摩斯说,“这你得感谢华生的观察,尽管他没能就
此追究下去,但却使我有了追踪的线索。为什么此人要在此刻使屋里充满这种强烈的气
味呢?他当然是想借此盖住另一种他想掩饰的气味——一种引人疑心的臭味。然后就是
这个有着铁门和栅栏的房间——一个完全密封的房间。把这两个事实联系到一块能得到
什么结论呢?我只能下决心亲自检查一下这所房子。当我检查了干草市剧院票房的售票
表——华生医生的又一功劳——查明那天晚上包厢的第二排三十号和三十二号都空着时,
我就感到此案的严重性了。安伯利没有到剧院去,他那个不在场的证据站不住了。他犯
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让我精明的朋友看清了为妻子买的票的座号。现在的问题就是我
怎样才能检查这所房子。我派了一个助手到我所能想到的与此案最无关的村庄,在他根
本不可能回来的时间把他召去。为了避免失误,我让华生跟着他。那个牧师的名字当然
是从我的名人录里找出来的。我都讲清楚了吗?”
    “真高,"警察敬畏地说。
    “不必担心有人打扰,我闯进了这所房子。如果要改变职业的话,我会选择夜间行
盗这一行的,而且肯定能成为专业的能手。注意我发现了什么。看看这沿着壁脚板的煤
气管。它顺着墙角往上走,在角落有一个龙头。这个管子伸进保险库,终端在天花板中
央的圆花窗里,完全被花窗盖住,但口是大开着的。任何时候只要拧开外面的开关,屋
子里就会充满煤气。在门窗紧闭、开关大开的情况下,被关在小屋里的任何人两分钟后
都不可能保持清醒。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卑鄙方法把他们骗进小屋的,可一进了这门他
们就得听他摆布了。”
    警官有兴趣地检查了管子。“我们的一个办事员提到过煤气味,"他说,“当然那会
儿门和窗子都已经打开了,油漆——或者说一部分油漆——已经涂在墙上了。据他说,
他在出事的前一天就已开始油漆了。福尔摩斯先生,下一步呢?”“噢,后来发生了一
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清晨当我从餐具室的窗户爬出来时,我觉得一只手抓住了我的领
子,一个声音说道:‘流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挣扎着扭过头,看见了我的朋友和
对头,戴着墨镜的巴克先生。这次奇妙的遇合把我们俩都逗笑了。他好象是受雷·欧内
斯特医生家之起进行调查的,同样得出了事出谋害的结论。他已经监视这所房子好几天
了,还把华生医生当做来过这儿的可疑分子跟踪了。他无法拘捕华生,但当他看见一个
人从餐具室里往外爬时,他就忍不住了。于是我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他,我们就一同办
这个案子。”
    “为什么同他、而不同我们呢?”
    “因为那时我已准备进行这个结果如此完满的试验。我怕你们不肯那样干。”
    警官微笑了。
    “是的,大概不能。福尔摩斯先生,照我理解,你现在是想撒手不管此案,而把你
已经获得的结果转交给我们。”
    “当然,这是我的习惯。”
    “好吧,我以警察的名义感谢你。照你这么说此案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找到尸体
也不会有什么困难。”
    “我再让你看一点铁的事实,"福尔摩斯说,“我相信这点连安伯利先生本人也没有
察觉。警官,在探索结论的时候你应当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你是当事人你会怎么干。
这样做需要一定的想象力,但是很有效果。我们假设你被关在这间小房子里面,已没有
两分钟的时间好活了,你想和外界取得联系、甚至想向门外或许正在嘲弄你的魔鬼报复,
这时候你怎么办呢?”
    “写个条子。”
    “对极了。你想告诉人们你是怎么死的。不能写在纸上,那样会被看到。你如果写
在墙上将会引仆人们的注意。现在看这儿!就在壁脚板的上方有紫铅笔划过的痕迹:'我
们是——'至此无下文了。”
    “你怎么解释这个呢?”
    “这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可怜的人躺在地板上要死的时候写的。没等写完他就失去
了知觉。”
    “他是在写'我们是被谋杀的。'”
    “我也这样想。如果你在尸体上发现紫铅笔——”
    “放心吧,我们一定仔细找。但是那些证券又怎么样呢?很明显根本没发生过盗窃。
但他确实有这些证券,我们已经证实过了。”
    “他肯定是把证券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当整个私奔事件被人遗忘后,他会突然
找到这些财产,并宣布那罪恶的一对良心发现把赃物寄回了,或者说被他们掉在地上了。”
    “看来你确实解决了所有的疑难,"警官说。"他来找我们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不明
白他为什么要去找你呢?”
    “纯粹是卖弄!"福尔摩斯答道。“他觉得自己很聪明,自信得不得了,他认为没人
能把他怎么样。他可以对任何怀疑他的邻居说:‘看看我采取了什么措施吧,我不仅找
了警察,我甚至还请教了福尔摩斯呢。'”
    警官笑了。
    “我们必须原谅你的'甚至'二字,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这是我所知道的最独具
匠心的一个案子。”
    两天之后我的朋友扔给我一份《北萨里观察家》双周刊杂志。在一连串以"凶宅"开
头,以"警察局卓越的探案"结尾的夸张大标题下,有满满一栏报道初次叙述了此案的经
过。文章结尾的一段足见一斑。它这样写道:
    “麦金农警官凭其非凡敏锐的观察力从油漆的气味中推断出可能掩饰的另一种气味,
譬如煤气;并大胆地推论出保险库就是行凶处;随后在一口被巧妙地以狗窝掩饰起来的
废井中发现了尸体;这一切将做为我们职业侦探卓越才智的典范载入犯罪学历史。”
    “好,好,麦金农真是好样的,"福尔摩斯宽容地笑着说。“华生,你可以把它写进
我们自己的档案。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真相。”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12:47:57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冠宝石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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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华生医生很高兴又回到了贝克街二层的这间杂乱无章的房间,许多有名的冒险都是
从这里开始的。他环顾室内,墙上贴着科学图表,屋里摆着被强酸烧坏的药品架子,屋
角里立着小提琴盒子,煤斗里依然放着烟斗和烟草。最后他的眼光落到毕利的含笑而有
神的脸上。这是一个小听差,年纪虽轻却很聪明懂事,有他在身边,可以抵消一点这位
著名侦探的阴郁身影所造成的孤独寡合之感。
    “一切都是老样子,毕利。你也没变。他也是老样子吧?”
    毕利有点担心地瞧了瞧那关着的卧室门。
    “我想他大概是上床睡着了,"毕利说。
    当时正是一个明媚夏日的下午起点钟。但是华生已经十分熟悉他朋友的不规律生活,
不会感到现在睡觉有什么奇怪。
    “就是说,目前正在办一件案子喽?”
    “是的,先生。他现在十分紧张。我很担心他的健康状况。他越来越苍白消瘦,还
吃不下饭。赫德森太太总是问他:‘福尔摩斯先生,您几点钟用饭?'而他总是说:‘后
天气点半。'您是知道他专心办案的时候是怎么过日子的。”
    “是的,毕利,我很清楚。”
    “目前他正在盯着个什么人。昨天他化装成一个找工作的工人,今天他成了一个老
太太。差点儿把我也骗了,可我现在应该算是熟悉他的习惯了。"毕利一边笑着一边用手
指了指立在沙发上的一把很皱的阳伞。"这是老太婆的道具之一。”
    “这都是干什么呢?”
    毕利放低了声音,仿佛谈论国家大事似的。"跟您说倒没关系,但不能外传。就是办
那个王冠宝石的案子。”
    “什么——就是那桩十万英镑的盗窃案吗?”
    “是的,先生。他们决心要找回宝石。嘿,那天首相和内务大臣亲自来了,就坐在
那个沙发上。福尔摩斯先生对他们态度挺好,他没说几句话就使他们放心了,他答应一
定尽全力去办。然而那个坎特米尔勋爵——”
    “噢,他呀!”
    “正是他,先生。您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要让我说的话,他是一具活僵尸。我可
以跟首相谈得来,我也不讨厌内务大臣,他是一个有礼貌、好说话的人。但是我可受不
了这位勋爵大人。福尔摩斯也受不了他。您瞧,他根本不相信福尔摩斯先生,根本反对
请他办案。他反倒巴不得他办案失败。”
    “福尔摩斯先生知道这个吗?”
    “福尔摩斯先生当然什么都知道。”
    “那就让咱们希望他办案成功,让坎特米尔勋爵见鬼去吧。嘿,毕利,窗子前边那
个帘子是干什么的?”
    “三天以前福尔摩斯先生让挂上的,那背后有一个好玩的东西。”
    毕利走过去把遮在凸肚窗的凹处的帘子一拉。
    华生医生不觉惊叹地叫了一声。那是他朋友的蜡像,穿着睡衣什么的,一应俱全,
脸起向窗子,微微下垂,仿佛在读一本书,身体深深地坐在安乐椅里。毕利把头摘下来
举在空中。
    “我们把头摆成各种不同角度,为的是更象真人。要不是放着窗帘,我是不敢摸它
的。打开窗帘,马路对过也可以看得见它。”
    “以前有一次我和福尔摩斯也使用过蜡人。”
    “那时候我还没来呢,"毕利说。他随手拉开帘子朝街上张望着。"有人在那边监视
着我们。我现在就看得见那边窗口有一个家伙。您过来瞧瞧。”
    华生刚迈了一步,突然卧室的门开了,露出福尔摩斯的瘦高身材,他面色苍白而紧
张,但步伐和体态象往常一样地矫健。他一个箭步跳到窗口,立刻把窗帘拉上了。
    “不要再动了,毕利,"他说道。"刚才你有生命危险,而我目前还用得着你。华生,
很高兴又在老地方见到你了。你来的正是时候,关键时刻。”
    “我猜也是这样。”
    “毕利,你可以走开了。这孩子是个问题。能有多少道理证明我让他冒危险是说得
通的呢?”
    “什么危险,福尔摩斯?”
    “暴死的危险。我估计今晚会有事。”
    “什么事?”
    “被暗杀,华生。”
    “别开玩笑了,福尔摩斯!”
    “连我的有限的幽默感也不致开这样的玩笑。但是不管怎么说,眼前还是先娱乐一
下吧,对不对?允许我喝酒吗?煤气炉和雪茄都在老地方。依我看你还是坐你原来的安
乐椅吧。你大概还不会讨厌我的烟斗和我的糟糕烟草吧?最近它们代替了我的三餐。”
    “为什么不吃饭呢?”
    “因为饥饿可以改善人体的机能。做为一个医生你当然会承认,消化过程得到的供
血量等于脑力所损失的供血量。而我就只是头脑,华生。除此以外我的身体只是一个附
件儿。所以,我首先应该考虑脑的需要。”
    “不过,这个危险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趁着还没出事的时候,你把凶手的姓名地址记在脑子里说不定也有好处。
你可以把它交给苏格兰场,连同我的问候和临终祝福。名字是西尔维亚斯——内格雷托
·西尔维亚斯伯爵。写下来,伙计,写下来!莫尔赛花园街136号。记下了吗?”
    华生那忠厚的脸急得都发颤了。他很明白福尔摩斯冒的危险是多么大,也很知道他
刚才说的话与其说是夸张不如说是缩小。华生一向是个行动家,这时他当机立断。
    “算我一个,福尔摩斯。我这两天没什么事做。”
    “我说华生,你的人格可没见长进,还又添了说谎的毛病。你明明是一个忙不过来
的医生,每个小时都有人来看病的。”
    “那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你为什么不叫人逮捕这个家伙呢?”
    “我确实可以这么做。这也正是使他焦躁的缘故。”
    “那你为什么不下手呢?”
    “因为我还不知道宝石藏在什么地方。”
    “对了!毕利跟我说过——是王冠宝石。”
    “不错,就是那颗硕大的发黄光的蓝宝石。我已经撒下网了,也逮住鱼了,就是没
拿到宝石,那样抓其他们来又有什么用呢?当然可以为社会除一害。但这不是我的目的。
我要的是宝石。”
    “这个西尔维亚斯伯爵是你的鱼之一吗?”
    “不错,而且是鲨鱼。他是咬人的。另一个是塞姆·莫尔顿,搞拳击的。塞姆倒是
一个不坏的家伙,可惜被伯爵利用了。塞姆不是鲨鱼。他是一条大个的长着大头的傻鮈
鱼。不过他也同样在我的网里扑腾呢。”
    “这个西尔维亚斯在什么地方呢?”
    “今天一上午我都是在他身边。你以前也看见过我化装成老太婆,华生。但今天最
逼真。有一次他还真替我拾起了我的阳伞。'对不起,夫人,'他说。他有一半意大利血
统,在他高兴的时候很有一点南方的礼貌风度,但不对劲儿的时候是个魔鬼的化身。人
生真是无奇不有,华生。”
    “人生也可以变成悲剧。”
    “是的,也许可能。后来我一直跟着他到了米诺里斯的老斯特劳本齐商店。这个店
是做汽枪的,做得相当精巧,我看现在就有一支在对过的窗口。你看见蜡人没有?当然,
毕利给你看过了。蜡人的脑袋随时可能被子弹打穿。什么事儿,毕利?”
    小听差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张名片。福尔摩斯看了它一眼就抬起了眉梢,
脸上浮出打趣的微笑。
    “这家伙来了。这一着我倒没料到。华生,拉网吧!这家伙是个有胆量的人。你大
概听说过他作为一个大型比赛中的射手的名声吧。要是他能把我也收在他的成功的运动
记录上头,那倒是一个胜利的结尾。这说明他已经感觉到我在收网了。”
    “叫警察!”
    “恐怕得叫,但不是马上。华生,你能不能从窗口看一下,街上是不是有一个人在
溜达?”
    华生小心地从帘子边上望了望。
    “不错,有一个彪形大汉在门口晃荡。”
    “那就是莫尔顿——忠心而低能的塞姆。毕利,来访的那个先生在什么地方?”
    “在会客室。”
    “等我一按铃,你就带他上来。”
    “是,先生。”
    “要是我不在屋,你也让他一个人进屋。”
    “是,先生。”
    华生等毕利出去一关上门,就立刻对福尔摩斯严肃地说:
    “我说,福尔摩斯,这可不行。这个人是个亡命徒,是个不管不顾的人,他可能是
来谋杀你的。”
    “我并不感到奇怪。”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你只会碍事。”
    “碍他的事?”
    “不,我的伙伴,是碍我的事。”
    “那我也不能离开你。”
    “华生,你走没关系,你会走的,因为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会这样做
到底的。这个人虽说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来,倒反而能为我的目的服务。"说着他掏
出日记本,匆匆写了几行字。“你把这个送到苏格兰场交给侦查处的尤格尔。然后你跟
警察一起来。那就可以逮捕这家伙了。”
    “我会高高兴兴照办的。”
    “在你到来之前我刚好有时间找回宝石。"说着他按了一下铃。"咱们最好从卧室门
走出去。这个旁门非常有用。我想在一边看看我的老鲨鱼,你知道我有特殊的办法。”
    于是,一分钟以后,毕利把西尔维亚斯伯爵让到空屋子里来了。这位有名的猎兽家、
运动员兼花花公子是一个魁梧、黝黑的男子,留着威武的黑胡须,盖着下面凶残的薄嘴
唇,上面伸着一个鹰嘴似的长而弯的鼻子。他服饰考究,但是花色领结以及闪闪发光的
别针和戒指给人一种浮华的感觉。当他身后的门关上之后,他用凶恶而惊愕的目光到处
乱看了一遍,仿佛每走一步都唯恐有陷阱似的。当他突然发现窗前安乐椅上方的头和睡
衣领子时,他猛然吃了一惊。起初他的表情纯是惊奇,接着在他凶残的黑眼睛里闪现出
一种可怕的希冀的光。他向四周看了一下,见确实没有人在场作证,他就举起粗手杖、
踮起脚尖朝无声的人形走过去。当他正蜷身准备猛跳过去一击时,突然从卧室门口有一
个冷静而讥讽的声音向他说道:“不要打坏它,伯爵!不要打破!”
    凶手吓得一缩,痉挛的脸上充满惊恐之色。刹时间他又半举起那根加铅的手杖,仿
佛又要对真人行凶似的,但是福尔摩斯那镇静的灰眼睛和讥讽的微笑使他的手又放了下
来。
    “这个玩意儿不错,”福尔摩斯说着朝人形踱过去。"是法国塑像家塔韦尼埃做的。
他做蜡像的技巧不下于你的朋友斯特劳本齐做汽枪。”
    “什么汽枪!你说的是什么?”
    “请把帽子手杖放在茶几上。好!请坐。你愿意把手枪摘下来吗?好吧,你愿带着
坐也随你的便。你的来访非常巧,因为我本来也很想找你稍微聊一聊。”
    伯爵把粗眉毛一拧。
    “我么,也是想跟你谈谈,所以才来的,福尔摩斯。我不否认刚才我是想揍你。”
    福尔摩斯动了一下靠着桌边的腿。
    “我看出来你有这种想法了,"他说。“不过,对我本人的关怀是怎么来的呢?”
    “因为你专门跟我捣乱。因为你派出你的爪牙跟踪我。”
    “什么?我的爪牙!没那回事!”
    “别装蒜!我叫人跟着他们来着。两方面都可以干这个,福尔摩斯。”
    “这倒没什么,西尔维亚斯伯爵,不过请你叫我名字的时候要加称呼。你应该知道,
我干的这一行,只有流氓才象熟人那样直呼我的名字,你也会同意我的看法,不遵守正
常礼貌是不利的。”
    “好吧,那就福尔摩斯先生吧。”
    “很好!我告诉你吧,你说我派人跟踪你的话是不对的。”
    伯爵轻蔑地笑了。
    “别人也会象你一样跟踪。昨天有一个闲散老头子。今天又是一个老太婆。他们盯
了我一整天。”
    “说实在的,先生,你可真恭维我了。昨天道森老男爵还打赌说,我这个人,干了
法律,亏了戏剧界了。怎么你今天也来抬举我的小小化装技术了?”
    “那难道——是你本人么?”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你看墙角那把阳伞,就是你开始怀疑我以前在敏诺里替我拾起
来的。”
    “要是我晓得是你,你就甭打算——”
    “再回到这个寒舍了。我很明白这一点。你我都悔不该错过了好机会。既然你当时
不知道是我,所以咱们又碰头了。”
    伯爵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你这么一说更严重了。不是你的探子而是你本人化装,你
这个没事找事的!你承认你跟踪我。为什么跟踪?”
    “得了,伯爵,你过去在阿尔及利亚打过狮子的。”
    “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打猎?”
    “为什么?为了玩——为了刺激——为了冒险。”
    “也为了给国家除一害吧?”
    “正是。”
    “这也正是我的理由!”
    伯爵一下跳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朝后裤袋摸去。
    “坐下,先生,坐下!还有一个更实际的理由,我要那颗发黄光的宝石。”
    伯爵往椅背上一靠,脸上露出狰狞的笑。
    “原来如此!"他说道。
    “你明知道我是为这个盯着你的。你今晚来的目的就是摸清我到底掌握你多少情况,
消灭我有多大必要。好吧。我告诉你,从你的角度来说那是绝对必要的,因为我一切都
知道,只除了一点,这是你即将告诉我的。”
    “好哇!请问,你要知道的这点是什么呢?”
    “宝石现在什么地方。”
    伯爵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是想知道那个喽?但我怎么能告诉你它在什
么地方呢?”
    “你能的,你一定会这样做。”
    “嗬!”
    “你岂不了我,伯爵。"福尔摩斯两眼盯着他,越盯越亮,最后成了两个有威力的钢
点一般。"你是一块玻璃砖。我能看穿你的脑袋。”
    “那你当然能看出宝石在什么地方了。”
    福尔摩斯高兴地把手一拍,然后伸出一个指头嘲弄道:“这么说你确实知道了,你
已经承认了。”
    “我什么也没承认。”
    “我说,伯爵,你要是放明白些,咱们可以打打交道。否则,对你不利。”
    伯爵把头一仰,眼瞧着天花板。"你还说我诈你呢!"他说道。
    福尔摩斯出神地看着他,如同一位下棋能手在思考着关键的一着。然后他拉开抽屉
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先生。”
    “是你!”
    “我!”
    “正是你!你的全部经历——每一件罪恶的冒险勾当。”
    “他妈的,福尔摩斯!"伯爵两眼冒火地喊道,“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全都在这儿,伯爵。比如哈罗德老太太的死亡真相,她把布莱默产业留给了你,
而你立刻就赌光了。”
    “你在说梦话吧!”
    “以及瓦伦黛小姐的全部生气事迹。”
    “嗐!那你捞不到什么!”
    “还有的是。这里是一八九二年二月十三日在里维埃拉头等火车上抢劫的记录。这
个是同一年在里昂的银行的伪造支票案。”
    “这个你说的不对。”
    “这么说别的都对了!嗨,伯爵,你是一个会打牌的人。在对手掌握了全部王牌的
时候,交出你的牌是最省时间的了。”
    “你说这些和你刚才讲的宝石有什么关系?”
    “慢一点,伯爵。不要着急!让我来照我的简单平常的方式把话说明白。我掌握着
这些针对你的情况,但在这一切之上的,我还完全掌握着你和你那个打手在王冠宝石案
中的情况。”
    “嗬!当真?”
    “我掌握着送你到白金汉宫的马车夫,带你离开的马车夫。我掌握在出事地点看见
过你的看门人。我掌握艾奇·桑德斯的情况,他不肯给你破开宝石。艾奇已经自首了。
你的事露了。”
    伯爵头上的青筋全胀起来了。他那多毛的大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他似乎要说话,但
吐不出字来。
    “这就是我的牌,"福尔摩斯说。"现在我都摊出来。但是缺一张牌,是那张方块K。
我不知道宝石在哪里。”
    “你不会知道了。”
    “真的吗?伯爵,放明白点,你权衡一下轻重。你将被关押二十年。塞姆也一样。
那你要宝石有什么用呢?毫无用处。而如果你把宝石交出来——那我就搞一个不起诉。
我们需要的不是抓住你或塞姆。我们要的是宝石。交出宝石,那么,只要你将来老老实
实,我个人意见是放你自由。如果你再出乱子——那就下不为例。这次我的任务是拿到
宝石,而不是抓住你。”
    “如果我不干呢?”
    “那个么,很遗憾,那只有抓你而不取宝石。”
    这时毕利听到铃响走来。
    “伯爵,我觉得不如也把你的朋友塞姆找来一起商量。不管怎么说,他的利益使他
也应该有发言权。毕利,大门外有一个块头挺大、挺难看的先生。请他上楼来。”
    “如果他不来呢,先生?”
    “不要强迫。不要跟他动武。只要你告诉他西尔维亚斯伯爵找他,他当然会来的。”
    “你打算怎么办?"毕利一走,伯爵就问道。
    “方才我的朋友华生也在这里。我对他说,我网里捉到一条鲨鱼和一条鮈鱼;现在
我要拉网了,它们就会一起浮起来了。”
    伯爵站了起来,一只手伸到背后。福尔摩斯握住睡衣口袋里的一样鼓起的东西。
    “你得不了善终,福尔摩斯。”
    “我也时常有这个念头。这有多大关系吗?说实在的,伯爵,你自己的退场倒是躺
着比立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是忧虑未来是病态的。为什么不让自己尽情享受当前呢?”
    突然从这位犯罪界能手的凶狠的黑眼睛里闪出一股野兽般的凶光。当他变得紧张和
戒备时,福尔摩斯显得更高大了。“朋友,动手枪是没有用的,"福尔摩斯镇静自若地说。
“你自己也知道,就算我给你时间去拿枪,你也不敢用枪。手枪是噪音很大的玩意儿,
伯爵。还是用品枪好。噢,来了,我听见你可敬的合伙人的脚步声了。你好,莫尔顿先
生。在街上怪闷的吧,是吗?”
    这位拳击运动员是一个体格十分壮实的小伙子,长着一张愚蠢、任性的扁平脸。他
不自然地站在门口,困惑地四下张望。福尔摩斯这种欣然亲切的态度对他来说是没有见
过的新鲜事儿,虽然他模糊地意识到这是一种敌意,他却不知道怎样对付它。于是他就
向他那位更狡黠的伙伴求救了。
    “我说伯爵,现在唱的是什么戏?这个家伙想干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的嗓
子低沉而沙哑。
    伯爵端了端肩膀,倒是福尔摩斯答了话。
    “莫尔顿先生,要是允许我用一句话来总括一下情况的话,那叫做全露出来啦。”
    拳击运动员还是对他的同伙讲话。
    “这小子是在说笑话呢,还是怎么的?我可没有心思取笑儿。”
    “我看也是,"福尔摩斯说道,“我看我可以担保你今天晚上会越来越不想笑。嗨,
伯爵先生,我是一个忙人,我不能浪费时间。现在我进那间卧室去。我不在屋,请你们
务必不要拘束客气。你可以不必拘着我的面子,把目前情况跟你的伙伴说清楚。我去练
我的小提琴,拉一支《威尼斯船夫曲》。五分钟以后我再回这屋来听你的最后答复。我
想你是听明白我才说的最后选择了吧?我们是得到你,还是得到宝石?”
    说完福尔摩斯就走了,顺手从墙角拿走了小提琴。不一会儿,就从那闭着房门的卧
室里传来了幽怨连绵的曲调。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尔顿没等他朋友来得及开口就着急地问道。"莫非他知道宝
石的底细啦?”
    “他掌握的实在他妈的太多了。我不敢保险他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我的老天爷!"这位拳击运动员的灰黄色的脸更苍白了。
    “艾奇把咱们给卖了。”
    “真的?真的吗?我非宰了他不可,我豁出上绞架了!”
    “那也不顶事。咱们得赶紧决定怎么办。”
    “等一等,"拳击运动员怀疑地朝卧室望了望。"这小子是个精明鬼,得防他一手,
他是不是在偷听?”
    “他正在奏琴怎么能偷听呢?”
    “倒也是。但也许有人藏在帘子后面偷听呢。这屋的挂帘也实在多。"说着他向四周
望了望。这时他第一次发现了福尔摩斯的蜡像,吃惊得伸出手来指着它,连话都说不出
来了。
    “嗐,那是蜡像!"伯爵说。
    “假的?好家伙,吓坏了我啦。谁也看不出是假的。跟他一模一样,还穿着睡衣哪。
但是,伯爵,你看这些帘子!”
    “别管什么帘子不帘子了!咱们正在耽误时间,没多少时间了。他马上就可能为宝
石的事儿把咱们给押起来。”
    “他妈的这小子!”
    “但是只要咱们告诉他宝石藏在什么地方,他就放开手不管了。”
    “怎么!交出宝石!交出十万镑?”
    “两条道儿挑一条。”
    莫尔顿用手去抓自己的短头发的脑袋。
    “他是一个人在这儿。咱们把他干掉吧。要是这家伙闭上了眼,咱们就没的怕了。”
    伯爵摇了摇头。
    “他是有枪有准备的。要是咱们开枪打死他,在这么个热闹地方也很难逃走。再说,
很可能警察已经知道他掌握的证据。嘿!什么声儿?”
    似乎从窗口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声响。两个人立即转过身来,但什么也没有。除了
那个怪像坐在那里之外,房间是空的。
    “是街上的响声,"莫尔顿说,“我说,掌柜的,你是有脑子的人。你当然能想出办
法来。要是动武不行,那我听你的。”
    “比他更强的人我也骗过,"伯爵答道,“宝石就在我的暗口袋里。我不能冒险把它
乱放在别处。今晚就能将它送出英国,在星期天以前就可以在阿姆斯特丹把它切成四块
了。他不知道范·塞达尔这个人。”
    “我还当塞达尔是下周才走呢。”
    “本来是的。但现在他必须立即动身。你我必须有一个人带着宝石溜到莱姆街去告
诉他。”
    “但是假底座还没做好呢。”
    “那他也得就这么带走,冒险去办。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他再一次象一个运动员
本能地感到危险时那样,狠狠地看了看窗口。不错,刚才的声响确实是来自街上的。
    “至于福尔摩斯么,"他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很容易地骗他。知道吗,这个笨蛋只
要能拿到宝石就不逮捕咱们。那好吧,咱们答应给他宝石。咱们告诉他错误线索,不等
他发现上当咱们就到荷兰了。”
    “这主意我赞成!"莫尔顿一边咧嘴笑一边喊道。
    “你去告诉荷兰人赶紧行动起来。我来对付这个傻瓜,假装检讨一番。我就说宝石
在利物浦放着哪。妈的,这音乐真烦人!等他发现宝石不在利物浦的时候,宝石已经切
成四块啦,咱们也在大海上啦。过来,躲开门上的钥匙孔。给你宝石。”
    “你可真敢把它带在身上。”
    “这儿不是最保险的地方吗?既然咱们能把它拿出白金汉宫,别人也能把它从我住
所拿走。”
    “让我仔细参观参观它。”
    伯爵不以为然地瞅了一眼他的同伴,没理那伸过来的脏手。
    “怎么着?你当我会抢你吗?妈的,你跟我来这一套我可受不了!”
    “行了,行了,别动火,塞姆。咱们现在可千万不能吵架。到这边窗口来才看得清
楚。拿它对着光线,给你!”
    “多谢!”
    福尔摩斯从蜡像的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把就抢过宝石。他一只手攥着宝石,另一只
手用手枪指着伯爵的脑袋。这两个流氓完全不知所措,吃惊得倒退了几步。他们惊魂未
定,福尔摩斯已经按了电铃。
    “不要动武,先生们,我求你们不要动武,看在一屋子家具的面上!你们应当知道
反抗对你们是不合适的,警察就在楼下。”
    伯爵的困惑超过了他的愤怒和恐惧。
    “你是从什么地方——?"他上岂不接下平地说着。
    “你的惊讶是可以理解的。你没注意到,我的卧室还有一个门直通这帘子后边。我
本来想当我搬走蜡像的时候你一定听见声响了,但我很幸运。这样就使我有机会来聆听
你们的生动谈话,要是你们觉察我在场,那谈话就没这么自然了。”
    伯爵做了一个绝望无奈的表情。
    “真有你的,福尔摩斯。我相信你就是魔鬼撒旦本人。”
    “至少离他不远吧,"福尔摩斯谦虚地笑道。
    塞姆·莫尔顿的迟钝头脑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了,他才开了腔。
    “没的说!"他说道,“不过,这个拉琴声是怎么来的?现在还响呢!”
    “不错,"福尔摩斯答道。"你想的很对。让它继续放吧!如今这唱机确是一种了不
起的新发明。”
    警察蜂拥而入,手铐响过之后犯人就给带到门口的马车上去了。华生留了下来,祝
贺福尔摩斯在他的探案史上又添了光辉的一页。说话之间,不动声色的毕利又拿着盛名
片的托盘进来了。
    “坎特米尔勋爵驾到。”
    “请他上来吧,毕利。这就是那位代表最高阶层的贵族名士,"福尔摩斯说道,“他
是一个出色的忠实的人物,但是有些迂腐。要不要稍稍捉弄他一下?冒昧地开他一个玩
笑如何?照理说,他当然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情况。”
    门开了,进来一位清瘦庄严的人,清瘦的面孔上垂着维多利亚中期式的光亮黑颊须,
这与他的拱肩弱步颇觉不相称。福尔摩斯热情地迎上前去握住那漠然缺乏反应的手。
    “坎特米尔勋爵,您好!今年天气够冷的,不过屋里还够热,我帮您脱脱大衣好吗?”
    “不必,谢谢。我不想脱。”
    但福尔摩斯硬是拉住袖子不放手。
    “请不必客气,让我帮您脱吧!我朋友华生医生可以担保,如今气温的变化非常有
害健康。”
    这位爵爷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
    “我这样很舒服,先生!我坐不住。我只是进来打听一下你自愿张罗的案子进行得
如何了。”
    “非常棘手——非常棘手。”
    “我早就知道如此。”
    在这位老大臣的语调之中有一种明显的讥讽之意。“人人都是有其局限性的,福尔
摩斯生生,但是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治疗我们的自鸣得意的毛病。”
    “不错,不错,我确实相当着急。”
    “那自然。”
    “尤其是关于一点。也许您能帮我一点忙?”
    “你求我帮忙有点为时太晚了。我还以为你有十足的办法呢。不过,我还是愿意帮
忙。”
    “说起来,我们对于实际盗窃者是可以起诉无疑了。”
    “那要在你捉住他们之后。”
    “当然。但问题是——对于收赃者我们将如何起诉呢?”
    “你提这个问题不是有点为时过早吗?”
    “计划周密点好。那么,照您看来对收赃者采取行动的确凿证据是么?”
    “实际占有宝石。”
    “据此你会逮捕他吗?”
    “毫无疑问。”
    福尔摩斯从来不笑出声来,这次却是他老朋友华生记忆中几乎近于笑出声的一次。
    “那么,先生,我将不得不建议逮捕你。”
    坎特米尔勋爵非常生气。他那苍白的面颊也被老年人的火气加深了颜色。
    “你太放肆了,福尔摩斯先生。在五十年的公职生活中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体。先
生,我是一个公务繁忙、职责重大的人,我没有这种时间和趣味来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我可以坦白地对你讲,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的能力,我一向认为把这案子交给正式警察
去办要安全得多。你刚才的行为证实了我的判断。先生,再见。”
    福尔摩斯立刻转身站到门前。
    “等一等,先生,"他说,“把宝石带走比暂时占有它将构成更严重的罪状。”
    “这太不象话了!让我过去!”
    “请你摸一下大衣右手口袋。”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
    “别急,别急,照我的话做。”
    几秒钟之后这位不胜惊讶的勋爵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颤抖的手掌上放着那颗硕大
的发黄光的宝石。
    “呵!呵!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
    “真抱歉,勋爵,真抱歉!"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我的这位老朋友可以告诉你我这
个人有一种爱搞恶作剧的坏毛病。还有,我酷爱戏剧性效果。我冒昧地——非常冒昧地
——在您刚进来的时候把宝石放在您口袋里了。”
    老勋爵看看宝石又看看福尔摩斯的笑脸。
    “先生,我确实困惑不解。不过——这倒真是王冠宝石。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对你
不胜感激之至。你的幽默感么,正如你自己所称,确乎有点怪癖,而且表现的又特别不
是时机,但不管怎么说我收回我刚才所说有关你的专业才能的评语。但是你到底是怎么
——”
    “案子才办了一半,细节暂可不谈。坎特米尔勋爵,您现在回去向上边报告好消息,
这总可以稍稍弥补我的恶作剧了吧。毕利,送客。还有,告诉赫德森太太尽快开两个人
的饭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银色马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
    一天早晨,我们一起用早餐,福尔摩斯说道:
    “华生,恐怕我只好去一次了。”
    “去一次?!上哪儿?”
    “到达特穆尔,去金斯皮兰。”
    我听了并不惊奇。老实说,我本来感到奇怪的是,目前在英国各地到处都在谈论着一件
离奇古怪的案件,可是福尔摩斯却没有过问。他整日里紧皱双眉,低头沉思,在屋内走来走
去,装上一斗又一斗的烈性烟叶,吸个没完,对我提出的问题和议论,完全置之不理。报刊
经售人给我们送来当天的各种报纸,他也仅仅稍一过目就扔到一旁。然而,尽管他沉默不
语,我完全清楚地知道,福尔摩斯正在仔细考虑着什么。当前,人们面前只有一个问题,迫
切需要福尔摩斯的分析推论智能去解决,那就是韦塞克斯杯锦标赛中的名驹奇异的失踪和驯
马师的惨死。所以,他突然声称,他打算出发去调查这件戏剧性的奇案,这不出我所料,也
正中我下怀。
    “要是我不妨碍你的话,我很愿和你一同去。”
    “亲爱的华生,你能和我一同去,那我非常高兴。我想你此去决不会白白浪费时间的,
因为这件案子有一些特点,看来它可能是极为独特的。我想,我们到帕丁顿刚好能赶上火
车,在路上我再把这件案子的情况详细谈一谈。你最好能把你那个双筒望远镜带上。”
    一小时以后,我们已坐在驶往埃克塞特的头等车厢里,一顶带护耳的旅行帽掩住福尔摩
斯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他正在匆匆浏览他在帕丁顿车站买到的一堆当天报纸。我们早已过
了雷丁站很远,他把最后看的那张报纸塞在座位下面,拿出香烟盒来让我吸烟。
    “我们行进得很快,”福尔摩斯望着窗外,看了看表说道,”现在我们每小时的车速是
五十三英里半。”
    “我没有注意数四分之一英里的路杆,”我说道。
    “我也没注意。可是这条铁路线附近电线杆的间隔是六十码,所以计算起来很简单。我
想你对于约翰·斯特雷克被害和银色白额马失踪的事,已经知道了吧。”
    “我已经看到电讯和新闻报道了。”
    “对这件案子,思维推理的艺术,应当用来仔细查明事实细节,而不是去寻找新的证
据。这件惨案极不平凡,如此费解,并且与那么多人有切身利害关系,使我们颇费推测、猜
想和假设。困难在于,需要把那些确凿的事实——无可争辩的事实与那些理论家、记者虚构
粉饰之词区别开来。我们的责任是立足于可靠的根据,得出结论,并确定在当前这件案子里
哪一些问题是主要的。星期二晚上,我接到马主人罗斯上校和警长格雷戈里两个人的电报,
格雷戈里请我与他合作侦破这件案子。”
    “星期二晚上!”我惊呼道,”今天已经是星期四早晨了。为什么你昨天不动身呢?”
    “我亲爱的华生,这是我的过错,恐怕我会发生很多错误,而并不象那些只是通过你的
回忆录知道我的人所想象的那样。事实是,我并不相信这匹英国名驹会隐藏得这么久,特别
是在达特穆尔北部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昨天我时时刻刻指望着能听到找到马的消息,而那
个拐马的人就是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凶手。哪知到了今天,我发现除了捉住年轻人菲茨罗
伊·辛普森以外,没有任何进展。我感到是该我行动的时候了。不过,我觉得昨天的时间也
并没有白白浪费。”
    “那么说,你已经作出了分析判断。”
    “至少我对这件案子的主要事实有了一些了解。现在我可以对你一一列举出来。我觉
得,弄清一件案子的最好办法,就是能把它的情况对另一个人讲清楚。此外,如果我不告诉
你我们现在掌握什么情况,我就很难指望得到你的帮助。”
    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抽了一口雪茄,福尔摩斯俯身向前,用他那瘦长的食指在他左手
掌上指点着,向我说明引起我们这次旅行的事件的梗概。
    “银色白额马,”福尔摩斯说道,“是索莫密种,和它驰名的祖先一样,始终保持着优
秀的记录。它已经是五岁口了,在赛马场上每次都为它那幸运的主人罗斯上校赢得头奖。在
这次不幸事件以前,它是韦塞克斯杯锦标赛的冠军,人们在他身上的赌注是三比一。然而它
是赛马嗜好者最爱的名驹,而①且从未使它的爱好者落空,因此,即使是这样的悬殊的赌
注,①赌注三比一是指比赛或打赌时,赢时只拿对方一份,输时则给对方三份。——译者注
也有巨款押在它身上。所以,设法阻止银色白额马去参加下星期二的比赛,显然同许多人的
切身利害息息相关。
    “当然,在上校驯马厩所在地金斯皮兰,人们都知道这种事实,所以,对这匹名驹采取
了各种预防措施来保护它。驯马人约翰·斯特雷克原是罗斯上校的赛马骑师,后来因体重增
加,才另换他人。斯特雷克在上校家做了五年骑师,七年驯马师,平时的表现是一个热心肠
的诚实仆人。斯特雷克手下有三个小马倌。马厩不大,一共只有四骑马。一个小马倌每天晚
上都住在马厩里,另外两个就睡在草料棚中。三个小伙子的品行都很好。约翰·斯特雷克已
经结婚,住在离马厩二百码远近的一座小别墅里。他没有孩子,有一个女仆,生活还算舒
适。那个地方很荒凉,在北边半英里以外,有几座别墅,是塔维斯托克镇的承包商建造的,
专供病人疗养以及其他愿来呼吸达特穆尔新鲜空气的人住用。向西二英里以外就是塔维斯托
克镇,穿过荒野,大约也有二英里远近,有一个梅普里通马厩,是属于巴克沃特勋爵的,管
理人名叫赛拉斯·布朗。荒野其他方向则异常荒凉,只有少数流浪的吉卜赛人散居着。这件
祸事发生的星期一晚上,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这天晚上,象平常一样,这些马匹经过驯练,刷洗,马厩在九点钟上了锁。两个小马
倌到斯特雷克家去,在厨房里用过晚饭。第三个小马倌内德·亨特留下看守。九点过几分以
后,女仆伊迪丝·巴克斯特把内德的晚饭送到马厩来,这是一盘咖喱羊肉。她没有带饮料,
因为马厩里有自来水,按规定,看马房的人在值班时,不能喝别的饮料。因为天很黑,这条
小路又穿过荒野,所以这个女仆带着一盏提灯。
    “伊迪丝·巴克斯特走到离马厩不到三十码时,一个人从暗处走出来,叫她站住。在提
灯的黄色灯光下,她看到这个人穿戴得象个上流社会的人,身穿一套灰色花呢衣服,头戴一
顶呢帽,脚登一双带绑腿的高统靴子,手拿一根沉重的圆头手杖。然而给她印象最深的是,
他的脸色过分苍白,神情紧张不安。她想,这个人的年龄恐怕要在三十岁以上。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他问道,'要不是看到你的灯光,我真想在荒野里过
夜了。'
    “'你走到金斯皮兰马厩旁边了。'女仆说。
    “啊,真的!真好运气!'他叫道,'我知道每天晚上有一个小马倌独自一人睡在这里。
或许这就是你给他送的晚饭吧。我相信你总不会那么骄傲,连一件新衣服的钱也不屑赚吧?
'这个人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白纸片,‘务必在今天晚上把这东西送给那个孩
子,那你就能得到可以买一件最漂亮的上衣的钱。'
    “他这种认真的样子,使伊迪丝大为惊骇,赶忙从他身旁跑过去,奔到窗下,因为她惯
于从窗口把饭递过去。窗户已经打开了,亨特坐在小桌旁边。伊迪丝刚刚开口要把发生的事
告诉他,这时陌生人又走过来。
    “'晚安,'陌生人从窗外向里探望着说道,'我有话同你说,'姑娘发誓说,在他说话
时,她发现他手里攥着一张小纸片,露出一角来。
    “'你到这里有什么事?'小马倌问道。
    “'这件事可以使你口袋里装些东西,'陌生人说道,'你们有两骑马参加韦塞克斯杯锦
标赛,一匹是银色白额马,一匹是贝阿德。你把可靠的消息透露给我,你不会吃亏的。听说
在五弗隆距离赛马中,贝阿德可以超过银色白额马一百①码,你们自己都把赌注押到贝阿德
身上,这是真的吗?'
    “'这么说,'你是一个该死的赛马探子了!'这个小马倌喊道,'现在我要让你知道,在
金斯皮兰我们是怎样对付这些家伙的。'他跑过去把狗放出来。这个姑娘赶紧奔回家去,不
过她一面跑,一面向后望,她看到那个陌生人还俯身向窗内探望。可是,过了一分钟,亨特
带着猎狗一同跑出来时,这个人已经走开了,尽管亨特带着狗绕着马厩转了一圈,也没有发
现这个人的踪影。”
    “等一等,”我问道,”小马倌带着狗跑出去时,没有把门锁上吗?”
    “太好了,华生,太好了!”我的伙伴低声说道,“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所以昨天
特意往达特穆尔发了一封电报查问这件事。小马倌在离开以前把门锁上了。我还可以补充一
点,这扇窗户小得不能钻进人来。
    “亨特等那两个同伙小马倌回来以后,便派人去向驯马师报信,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斯特雷克听到报告以后,虽不知道这里面实在的用意是什么,却非常惊慌。这件事使他心神
不安,所以,斯特雷克太太在半夜一点钟醒来时,发现他正在穿衣服。斯特雷克对他妻子的
询问回答说,因为他挂念这几骑马,所以一直不能入睡,他打算到马厩去看看它们是①弗
隆:英国长度单位,等于八分之一英里。——译者注否一切正常。斯特雷克的妻子听到雨点
嘀嘀嗒嗒地打在窗上,央求他留在家里,可是他不顾妻子的请求,披上雨衣就离开了家。
    “斯特雷克太太早晨七点钟一觉醒来,发觉她丈夫还没回来,急忙穿好衣服,把女仆叫
醒,一同到马厩去了。只见厩门大开,亨特坐在椅子上,身子缩成一团,完全昏迷不省人
事,厩内的名驹不知去向,驯马师也毫无踪影。
    “她们赶快把睡在草料棚里的两个小马倌叫醒,因为他们两个人睡得非常死,所以晚上
什么也没听到。亨特显然受到强烈麻醉剂的影响,所以怎么也叫不醒他,两个小马倌和两个
妇女只好任亨特睡在那里不管,都跑出去寻找失踪的驯马师和名驹。他们原以为驯马师出于
某种原因把马拉出去进行早驯练,可是他们登上房子附近的小山丘向周围的荒野望过去,没
有看到失踪的名驹的一点影子,却发现一件东西,使他们预感到发生了不幸事件。
    “离马厩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斯特雷克的大衣在金雀花丛中曝露出来。那附近的荒
野上有一个凹陷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们找到了不幸的驯马师的尸体。他的头颅已被砸得粉
碎,分明是遭到什么沉重凶器的猛烈打击。他股上也受了伤,有一道很整齐的长伤痕,显然
是被一种非常锐利的凶器割破的。斯特雷克右手握着一把小刀,血块一直凝到刀把上,很明
显,他与攻击他的对手搏斗过,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条黑红相间的丝领带,女仆认出来,那个
到马厩来的陌生人头天晚上就戴着这样的领带。亨特恢复知觉以后,也证明这条领带是那个
人的。他确信就是这个陌生人站在窗口的时候,在咖喱羊肉里下了麻醉药,这样就使马厩失
去了看守人。至于那失去的名驹,在不幸的山谷底部泥地上留有充足的证明,说明搏斗时名
驹也在场。可是那天早晨它就失踪了,尽管重价悬赏,达特穆尔所有的吉卜赛人都在注意
着,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最后还有一点,经过化验证明,这个小马倌吃剩下的晚饭里含有大
量麻醉剂,而在同一天晚上斯特雷克家里的人也吃同样的菜,却没有任何不良后果。
    “全案的基本事实就是这样。我讲时把一切推测都抛掉了,尽可能不加任何虚饰。现在
我把警署处理这件事所采取的措施向你讲一讲。
    “受命调查该案的警长格雷戈里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官员。要是他的禀赋里多少再有一点
儿想象力,那他准会在那门职业中得到高升。他到了出事地点,立刻找到了那个嫌疑犯,并
把他逮捕起来。找到那个人并不难,因为他就住在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小别墅里。他的名字,
好象叫菲茨罗伊·辛普森。他是一个出身高贵、受过很好教育的人,在赛马场上曾挥霍过大
量钱财,现在靠在伦敦体育俱乐部里作马匹预售员糊口。检查他的赌注记录本,发现他把总
数五千镑的赌注押在银色白额马败北上。被捕以后,辛普森主动说明他到达特穆尔是希望探
听有关金斯皮兰名驹的情况,也想了解有关第二名驹德斯巴勒的消息。德斯巴勒是由梅普里
通马厩的赛拉斯·布朗照管的。对那天晚上的事,他也不否认,可是却解释说,他并没有恶
意,只不过想得到第一手情报而已。在给他看那条领带以后,他脸色立时变得苍白异常,丝
毫不能说明他的领带是怎样落到被害人手中的。他的衣服很湿,说明那天夜晚曾冒雨外出,
而他的槟繟E木手杖上端镶着铅头,如果用它反复打击,那它就完全可以作武器,使驯马师
遭到如此可怕的创伤致死。可是从另一方面看,辛普森身上却没有伤痕,而斯特雷克刀上的
血迹说明至少有一个袭击他的凶手身上带有刀伤,概括地说,情况就是这样。华生,如果你
能给我一些启发,那我就非常感激你了。”
    福尔摩斯以他那种独特的能力把情况讲述得非常清楚,使我听得入了神。尽管我已经知
道了大部分情况,我还是看不出这些事情互相之间有什么关系,或这些关系有些什么重要意
义。
    “会不会是在搏斗时,斯特雷克大脑受了伤,然后自己把自己割伤了呢?”我提出了看
法。
    “可能性很大,十有八九是如此,”福尔摩斯说道,“这样的话,对被告有利的一个证
据就不存在了。”
    “还有,”我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警察的意见是什么。”
    “我担心我们的推论正和他们的意见相反,”我的朋友又拉回话题说,”据我所知,警
察们认为,菲茨罗伊·辛普森把看守马房的人麻醉倒以后,用他事先设法复制好的钥匙打开
马厩大门,把银色白额马牵出来。显然,他是打算把马偷走的。马辔头没有了,所以辛普森
必然把这个领带套在马嘴上,然后,就让门那么大敞着,把马牵到荒野上,在半路碰到了驯
马师,或者是被驯马师追上,这样自然就引起了争吵,尽管斯特雷克曾用那把小刀自卫,辛
普森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而辛普森则用他那沉重的手杖把驯马师头颅打碎。然后,这个偷
马贼把马藏在隐蔽的地方,要不就是在他们搏斗时,那骑马脱缰逃走,现在正漂泊在荒野
中。这就是警察们对这件案子的看法。尽管这种说法是不大可靠的,可是所有其它解释则更
是不可能的了。不管怎样,只要我到达现场,我会很快把情况查清的,在这以前,我实在看
不出我们如何能从当前情况向前跨进一步。”
    我们到达小镇塔维斯托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塔维斯托克镇就象盾牌上的浮雕一
样,坐落在达特穆尔辽阔原野的中心,车站上已有两位绅士在等候我们,一位身材高大,面
容英俊,生着鬈曲的头发和胡须,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炯炯发光。另一个人身材矮小,机警异
常,非常干净利落,身穿礼服大衣,脚上是一双有绑腿的高统靴子,修剪整齐的络腮胡子,
戴着一只单眼镜,这个人就是著名的体育爱好者罗斯上校。前一个人则是警长格雷戈里,他
已经誉满英国侦探界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能前来,我真感到高兴,”上校说道,”警长已尽一切力量为我们
探查,我愿尽一切力量设法为可怜的斯特雷克报仇,并重新找到我的名驹。”
    “有什么新的进展吗?”福尔摩斯问道。
    “很抱歉,我们的收获很少,”警长说道,“外面有一辆敞篷马车,你一定愿意在天黑
以前去看看现场,我们可以在路上谈一谈。”
    一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坐在舒适的四轮马车里,轻捷地穿过德文郡的这个古雅的城市。
警长格雷戈里满脑子都是情况,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福尔摩斯偶尔问一问,或插一两句
话。我颇感兴趣地注意倾听这两位侦探的对话,罗斯上校则抱臂向后倚靠着,帽子斜拉到双
眼上。格雷戈里把他的意见系统地说了出来,几乎和福尔摩斯在火车上的预言完全一样。
    “法网已把菲茨罗伊·辛普森紧紧套住,”格雷戈里说道,”我个人相信他就是凶手;
同时,我也认识到证据还不确凿,如有新的进展,很可能推翻这种证据。”
    “那么斯特雷克的刀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在他倒下去时自己划伤的。”
    “在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也是这样推测的。这样的话,情况就对辛普
森不利了。”
    “那是毫无疑问的了。辛普森既没有刀,又没有伤痕。可是,对他不利的证据却是非常
确凿的。他对那匹失踪的名驹非常注意,又有毒害小马倌的嫌疑,他还在那晚暴雨中外出,
并且有一根沉重的手仗,他的领带也在被害人手中。我想,我们完全可以提出诉讼了。”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一个聪明的律师完全可以把它驳倒,”福尔摩斯说道,”他为什么要从马厩中把马偷
走呢?假如他想杀害它,为什么不在马厩内动手呢?在他身上发现有复制的钥匙吗?是哪家
药品商卖给他的烈性麻醉剂?首先,他一个外乡人能把马藏到哪里?况且还是这样一匹名
驹?他要女仆转交给看马房少年的那张纸,他自己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他说那是一张十镑的钞票。他的钱包里确实有一张十镑的纸币。不过你所提的其他疑
难问题并不象你所想象的那么难于解决。他在这一地区并不是一个陌生人。每年夏季他要到
塔维斯托克镇来住两次。麻醉剂可能是从伦敦带来的。这把钥匙,既已达到使用目的,也许
早已扔掉。那匹名驹可能在荒野中的坑穴里或在一个废旧矿坑里。”
    “至于那条领带,他怎么说的呢?”
    “他承认那是他的领带,可是却声称已经遗失了。不过有一个新情况足以证明是他把马
从马厩中牵出来的。”
    福尔摩斯侧耳倾听着。
    “我们发现许多足迹,说明有一伙吉卜赛人在星期一夜晚来到距发生凶杀案地点一英里
之内的地方。星期二他们就离开了。现在,我们假定,在辛普森和吉卜赛人之间有某些协
议,在辛普森被人追赶上时,他不是可以把马交给吉卜赛人吗?现在那匹名驹不是可以仍在
那些吉卜赛人手中吗?”
    “这当然可能。”
    “正在荒原上搜寻这些吉卜赛人。我也把塔维斯托克镇周围十英里以内每一家马厩和小
房屋都检查过了。”
    “听说,就在附近不是还有一家驯马厩吗?”
    “对,这一点我们当然不能忽视。因为他们的马德斯巴勒是打赌中的第二名驹,名驹银
色白额马的失踪对他们非常有利。传说驯马师赛拉斯·布朗在这个比赛项目中下了很大赌
注,再说,他对可怜的斯特雷克并不友好。不过,我们已经检查了这些马厩,没有发现他和
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辛普森这个人和梅普里通马厩的利益没有什么关系吗?”
    “完全没有关系。”
    福尔摩斯向后靠在车座靠背上,谈话中断了。几分钟以后,我们的马车已停在路旁一座
整齐的红砖长檐小别墅前,相距不远,穿过驯马场,是一幢长长的灰瓦房。四外是平缓起伏
的荒原,铺满古铜色枯萎的凤尾草,一直延伸到天边,只有塔维斯托克镇的一些尖塔偶尔把
荒原遮断。再向西去,还有一群房屋遮断荒原,那就是梅普里通的一些马厩。除了福尔摩斯
以外,我们都跳下车来。福尔摩斯仍仰靠在车座靠背上,双目远望着天空,出神地凝思着。
我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臂,他才猛然跳下车来。
    “对不起,”福尔摩斯把身体转向罗斯上校,罗斯上校正惊奇地望着他,福尔摩斯说
道,“我正在幻想。”他的双眼发出异样的光彩,尽力抑制着兴奋的心情,我根据以往的经
验,知道他已经有了线索,但想不出他是从什么地方找到那线索的。
    “也许你愿意立刻就到犯罪现场去吧?福尔摩斯先生,”格雷戈里说道。
    “我想我还是先在这里稍停一停,查清一两个细节问题。我看,斯特雷克的尸体已经抬
回到这里了吧?”
    “是的,就在楼上。明天才能验尸。”
    “他在你这里服务多年了吧?罗斯上校。”
    “对,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出色的仆人。”
    “警长,我想你已经检查过死者衣袋里的东西并列了清单吧?
    “我把东西都放在起居室里,你如果愿意看,就去看吧。”
    “那太好啦。”
    我们都走进前厅,围着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来,警长打开了一个方形锡盒,把一些东西
放在我们面前。这里有一盒火柴,一根两英寸长的蜡烛,一支用欧石南根制成的ADP牌烟
斗,一个海豹皮烟袋,里面装着半盎司切得长长的板烟丝,一块带金表链的银怀表,五个一
英镑金币,一个铝制铅笔盒,几张纸,一把象牙柄小刀,刀刃非常精致、坚硬,上面刻着伦
敦韦斯公司字样。
    “这把刀子很奇特,”福尔摩斯说着,把刀拿起打量了一会,”我想,刀上有血迹,这
就是死者拿着的那把刀子吧?华生,这样的刀子你一定很熟悉吧。”
    “这就是我们医生所说的眼翳刀,”我说道。
    “我也这样想。刀刃非常精致,是作非常精密的手术用的。一个人带着这样的小刀在暴
雨中外出,又没有把它放到衣袋里,这倒是很奇怪的事。”
    “我们在他的尸体旁边找到这把小刀的软木圆鞘,”警长说道,“他的妻子告诉我们这
把刀原本放在梳妆台上,他在走出家门时把它带上了,这本来不是一件得手的武器,可是或
许在这种时刻这是他能拿到的最好武器了。”
    “非常可能。这些纸是怎么回事呢?”
    “三张是卖草商的收据。一张是罗斯上校给他的指示信。另一张是妇女服饰商的三十七
镑十五先令发票,开仆人是邦德街莱苏丽尔太太。发票是开给威廉·德比希尔先生的。斯特
雷克太太告诉过我们,德比希尔先生是她丈夫的朋友,往来信件有时就寄到她这里。”
    “德比希尔太太倒很阔绰呢,”福尔摩斯看了看发票说道,”二十二畿尼一件衣服可不
算便宜罗。不过,这里没有什么可查看的了,我们现在可以到犯罪现场去了。”
    我们走出起居室,一个女人正在过道等着,她走上前来,用手拉了拉警长的衣袖。这个
女人面容憔悴,瘦削,显出近日来颇受惊吓。
    “你抓到他们了吗?你找到他们了吗?”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没有,斯特雷克太太。不过福尔摩斯先生已经从伦敦到这里来帮助我们,我们一定尽
全力去破案。”
    “不久以前我肯定在普利茅斯一座公园里见过你,斯特雷克太太,”福尔摩斯说道。
    “不,先生,你弄错了。”
    “哎呀!我可以发誓。你那时穿着一件淡灰色镶舵鸟毛的外套。”
    “我从来没有一件这样的衣服,先生,”这个女人答道。
    “啊,这就完全清楚了,”福尔摩斯说道,道了一下歉,就随着警长走出来了。走不多
远,便穿过荒原来到发现死尸的地点,坑边就是曾经挂着大衣的金雀花丛。
    “我听说,那晚并没有风,”福尔摩斯说道。
    “没有,但是雨下得很大。”
    “既然是这样,那么大衣决不是被风吹到金雀花丛上,而是有人放到这里的。”
    “对,是有人挂到金雀花丛上的。”
    “这倒很值得注意。我发觉这里有许多足迹。不用说,从星期一夜晚起,有好多人到过
这里。”
    “在尸体旁边曾经放了一张草席,我们大家都站在席子上。”
    “太好了。”
    “这袋子里有斯特雷克穿的一只长统靴,菲茨罗伊·辛普森的一只皮鞋和银色白额马的
一块蹄铁。”
    “我亲爱的警长,你真高明!”福尔摩斯接过布袋,走到低洼处,把草席拉到中间,然
后伸长脖子伏身席上,双手托着下巴,仔细查看面前被践踏的泥土。”哈!这是什么?”福
尔摩斯突然喊道。这是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火柴,这根蜡火柴上面裹着泥,猛然一看,好象是
一根小小的木棍。
    “不能想象,我怎么会把它忽略了。”警长神情懊恼地说道。
    “它埋在泥土里,是不容易发现的,我所以能看到它,是因为我正在有意找它。”
    “怎么!你本来就料到可能找到这个吗?”
    “我想这不是不可能的。”
    福尔摩斯从袋子里拿出长统靴和地上的脚印一一比较,然后爬到坑边,慢慢匍匐前进到
羊齿草和金雀花丛间。
    “恐怕这里不会有更多的痕迹了,”警长说道,“我在周围一百码之内都仔细检查过
了。”
    “的确!”福尔摩斯站起来说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必再多此一举了。可是我倒
愿意在天黑以前,在荒原上略微走一走,明天对这里的地形就可以熟悉一些,我想,为了讨
个吉利,我把这块马蹄铁装在我衣袋里。”
    罗斯上校对我的伙伴这样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工作方法,感到非常不耐烦,看了看他
的表。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去,警长,”罗斯上校说道,“有几件事,我想听一听你的意
见,特别是,我们要不要向公众声明,把我们的那骑马的名字从参加赛马的名单中取消。”
    “当然不必了,”福尔摩斯果断地高声说道,“我一定能让它参加比赛。”
    上校点了点头。
    “听到你的意见,我很高兴,先生,”罗斯上校说道,“请你在荒原上走一走之后,到
可怜的斯特雷克家找我们,然后我们一起乘车到塔维斯托克镇去。”
    罗斯上校和警长已经返回,福尔摩斯和我两个人一起在荒原上慢慢散步。夕阳冉冉隐没
到梅普里通马厩后面,我们面前广阔无垠的平原上沐浴着金光,晚霞洒射在羊齿草和黑莓
上。可是面对这绚丽景色,福尔摩斯却无意欣赏,完全沉浸在深思之中。
    “华生,这样吧,”他终于说道,“我们先把是谁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问题暂时放
下,目前仅限于寻找马的下落。现在,假设在悲剧发生的当时或在悲剧发生后,这骑马脱缰
逃跑,它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马是爱合群的。按照它的本性,它不是回到金斯皮兰马厩,
就是跑到梅普里通马厩去了。它怎么会在荒原上乱跑呢?假使如此,它一定会被人看到的。
吉卜赛人又为什么要拐走它呢?这些人品常一听说出了什么乱子,总是躲得远远的,唯恐被
警察纠缠不休。他们是不会认为能卖掉这样一匹名驹的。要是带上它,他们要冒很大风险而
且一无所获,这一点是非常清楚的。”
    “那么,马在哪里呢?”
    “我已经说过,它不是到金斯皮兰就是到梅普里通去了。现在不在金斯皮兰,那一定在
梅普里通。我们就按这个假想去办,看结果怎么样。警长说过,这一片荒原的土质非常坚硬
而且干燥,可是向梅普里通地势则愈来愈低,从这里你可以看到那边是一个长长的低洼地
带,在星期一夜晚一定是非常潮湿的。要是我们的假定不错,那么这匹名驹必然会经过那
里,我们就可以在那里找到它的蹄印了。”
    我们边谈边走,兴致勃勃,几分钟以后,就走到我们所说的洼地了。我按照福尔摩斯的
要求,向右边走去,福尔摩斯则走向左方,可是我走了还不到五十步,就听到他叫我,并且
看到他向我招手。原来在他面前松软的土地上有一些清晰的马蹄印,而福尔摩斯从袋里取出
马蹄铁与地上的蹄印一对照,竟完全吻合。
    “你瞧设想该是多么重要,”福尔摩斯说道,“格雷戈里就缺乏这种素质。我们对已发
生的事可能是什么有所设想,并按设想的情况去办,结果证明有道理。那我们就进行下去
吧。”
    我们穿过湿软的低洼地段,走过了四分之一英里的干硬的草地,地形开始下斜,重新发
现了马蹄印,后来马蹄印又中断了半英里光景,可是在梅普里通附近,却又发现了马蹄印。
福尔摩斯首先发现了它,他站在那里用手指点,脸上现出胜利的喜悦神情。在马蹄印旁边可
以明显看出还有一个男人的脚印。
    “开始这骑马是独行的。”我大声说道。
    “完全如此。开始它是独行的。嘿,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两种足迹突然朝金斯皮兰方向转去。福尔摩斯吹起口哨,我们两个人追踪前进。
福尔摩斯双目紧盯着足迹,可是我偶然向旁边一看,使我惊奇的是,我看到这同样的足迹又
折回原方向。
    “华生,你真是好样的,”在我指给福尔摩斯看时,他说道,”你使我们少跑好多路,
要不然我们就走回头路了。我们现在还按折回的足迹走吧。”
    我们走了没有多远,足迹在通往梅普里通马厩大门的沥青路上中断了。我们刚一靠近马
厩,一个马夫从里面跑出来。
    “我们这里不准闲人逗留,”那个人说道。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福尔摩斯把拇指和食指插到背心口袋里说道,“要是明天早晨
五点钟我来拜访你的主人赛拉斯·布朗先生,是不是太早了?”
    “上帝保佑你,先生,如果那时有人来,他会接见的,因为他总是第一个起床。可是他
来了,先生,你自己去问他吧。不,先生,不行,如果让他看见我拿你的钱,他就会赶走
我,假如你愿意给的话,请等一会。”
    福尔摩斯刚要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半克朗的金币,听到①这话,随即放回原处,一个面容
狰狞可怕的老人从门内大踏步地走了出来,手中挥舞着一支猎鞭。
    “这是干什么,道森?!”他叫喊道,”不许闲谈!去干你的事!还有你们,你们究竟
来干什么?”
    “我们要和你谈十分钟,我的好先生,”福尔摩斯和颜悦色地说道。
    “我没有时间和每个游手好闲的人谈话,我们这里不许生①半克朗:合二先令六便士。
——译者注人停留。走开,要不然我就放狗咬你们。”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他猛然跳起来,面红耳赤。
    “扯谎!”他高喊道,”无耻谎言!”
    “很好。我们是在这里当众争论好呢,还是到你的客厅里谈一谈好呢?”
    “啊,要是你愿意,请吧。”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
    “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华生,”福尔摩斯说道,“现在,布朗先生,我完全听你吩
咐。”
    过了有二十分钟,福尔摩斯和他重新走出来时,天上的红光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从来
还没见过有谁会象赛拉斯·布朗那样一霎那间就有那么大的转变。他的面色灰白,额上满是
汗珠,他的双手颤抖,手中的猎鞭象风中的细树枝一样摆动。他那种专横霸道的神情也一扫
而光,畏缩地随在我的伙伴身旁,象一条狗跟着它的主人一样。
    “一定照您的指示去办。一定完全照办。”他说道。
    “一定不能出错,”福尔摩斯回头看着他说道。他战战兢兢,好象从福尔摩斯的目光中
看到了可怕的威力。
    “啊,是的,一定不会出错。保证出场。我要不要改变它?”
    福尔摩斯想了想,忽然纵声大笑,”不,不用了。”福尔摩斯说道,“我会写信通知
你。不许耍花招,嗯,否则……”
    “啊,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好,我想可以相信你。嗯,明天一定听我的信。”布朗哆哆嗦嗦地向他伸过手来,福
尔摩斯毫不理睬,转身就走,于是我们便向返回金斯皮兰的方向走去。
    “象赛拉斯·布朗这样一会儿气壮如牛、一会儿又胆小如鼠、而且奴气十足的杂种,我
倒很少见过呢。”在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时,福尔摩斯说道。
    “那么说,马在他那里了?”
    “他原本虚声恫吓,想把事情赖掉。可是我把他那天早晨干的事说得分毫不差,因此他
相信我当时是在瞅着他。你当然会注意到那个特殊的方头鞋印,布朗的长统靴正和它一样。
还有,这种事当然不是下人们胆敢做的。根据他总是第一个起床的习惯,我对他说,他是怎
么发觉有一匹奇怪的马在荒野上徘徊的,又是怎么出去迎它的,当他看到那骑马名不虚传的
白额头时,又是如何地喜出望外的,因为只有这骑马才能战败他下赌注的那一骑马,而不意
竟然落到了自己的手中。后来我又叙述说,他开始一闪念间是如何打算把马送回金斯皮兰,
后来又是如何陡起邪念,想把马一直藏到比赛结束的,因而是怎样把马牵回来,藏在梅普里
通的。我把这一切细节都讲给他听,他不得不认输,只想保全自己的生命了。”
    “可是马厩不是搜查过了吗?”
    “啊,象他这样的老马混子是诡计多端的。”
    “既然他为了切身利益可以伤害那匹名驹,可你现在还把马留在他手里,你难道不担心
吗?”
    “我亲爱的伙计,他会象保护眼珠一样保护它的。因为他知道受宽大的唯一希望就是保
证那骑马的安全啊。”
    “我觉得罗斯上校无论如何不是一个肯宽恕别人的人。”
    “这件事并不取决于罗斯上校。我可以自行其是,根据自己的选择对掌握的情况多说或
少说。这就是非官方侦探的有利条件。华生,我不知道你是否发现,罗斯上校对我有点傲
慢。现在我想拿他来稍微开开心。不要告诉他关于马的事。”
    “没有你的许可我一定不说。”
    “而且这件事与是谁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问题相比,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了。”
    “你打算追查凶手吗?”
    “正相反,我们两个人今天就乘夜车返回伦敦。”
    我朋友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到德文郡才几个小时,而一开始调查研究就干
得这么漂亮,现在他竟然要撒手回去,这可使我百思不解了。在我们返回驯马师寓所的途
中,不论我怎样追问,他都绝口不谈此事。上校和警长早已在客厅等着我们。
    “我和我的朋友打算乘夜车返回城里,”福尔摩斯说道,”已经呼吸过你们达特穆尔的
新鲜空气了,可真令人心旷神怡啊。”
    警长目瞪口呆,上校轻蔑地撇撇嘴。
    “这么说来你是对拿获杀害可怜的斯特雷克的凶手丧失信心了,”上校说道。
    福尔摩斯耸了耸双肩。
    “这有很大困难,”福尔摩斯说道,“可是我完全相信,你的马可以参加星期二的比
赛,请你准备好赛马骑师吧。我可以要一张约翰·斯特雷克的照片吗?”
    警长从一个信封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福尔摩斯。
    “亲爱的格雷戈里,你把我需要的东西事先都准备齐全了。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想
向女仆问一个问题。”
    “我应该承认,对我们这位从伦敦来的顾问我颇为失望,”我的朋友刚一走出去,罗斯
上校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看不出他来这儿以后有什么进展。”
    “至少他已向你保证,你的马一定能参加比赛,”我说道。
    “是的,他向我保证了,”上校耸了耸双肩说道,“但愿他找到了我那骑马,证明他不
是瞎说。”
    为了维护我的朋友,我正准备驳斥他,可是福尔摩斯又走进屋来。
    “先生们,”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我已经完全准备好到塔维斯托克镇去了。”
    在我们上四轮马车时,一个小马倌给我们打开车门。福尔摩斯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
俯身向前,拉了拉小马倌的衣袖。
    “你们的围场里有一些绵羊,”福尔摩斯问道,”谁照料它们?”
    “是我,先生。”
    “你发现近来它们有什么毛病吗?”
    “啊,先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有三只跛足了。”
    我看出,福尔摩斯极为满意,因为他搓着双手,咧着嘴轻轻地笑了。
    “大胆的推测,华生,可推测得非常准,”福尔摩斯捏了一下我的手臂,说道,“格雷
戈里,我劝你注意一下羊群中的这种奇异病症。走吧!车夫。”
    罗斯上校脸上的表情和以前一样,显出对我朋友的才能不十分相信的神态,可是我从警
长脸上的表情看出,福尔摩斯的话使他非常注意。
    “你断定这是很重要的吗?”格雷戈里问道。
    “非常重要。”
    “你还要我注意其它一些问题吗?”
    “在那天夜里,狗的反应是奇怪的。”
    “那天晚上,狗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啊。”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歇洛克·福尔摩斯提醒道。
    四天以后,我和福尔摩斯决定乘车到温切斯特市去看韦塞克斯杯锦标赛。罗斯上校如约
在车站旁迎接我们,我们乘坐他那高大的马车到城外跑马场去。罗斯上校面色阴沉,态度非
常冷淡。
    “直到现在我的马一点消息也没有,”上校说道。
    “我想你看到它,总能认得它吧?”福尔摩斯问道。
    上校极为恼怒。
    “我在赛马场已经二十年了,以前从来还没有听过这样的问题,”他说着,”连小孩子
也认得银色白额马的白额头和它那斑驳的右前腿。”
    “赌注怎么样?”
    “这才是奥妙之处呢。昨天是十五比一,可是差额越来越小了,现在竟跌到三比一。”
    “哈!”福尔摩斯说道,“分明是有人知道了什么消息。”
    马车驶抵看台的围墙,我看到赛马牌上参加赛马的名单。
    韦塞克斯金杯赛
    赛马年龄:以四、五岁口为限。赛程:一英里五弗隆。每马交款五十镑。头名除金杯外
得奖一千镑。第二名得奖三百镑。第三名得奖二百镑。
    一、希恩·牛顿先生的赛马尼格罗。骑师着红帽,棕黄色上衣。
    二、沃德洛上校的赛马帕吉利斯特。骑师着桃红帽,黑蓝色上衣。
    三、巴克沃特勋爵的赛马德斯巴勒。骑师着黄帽,黄色衣袖。
    四、罗斯上校的赛马银色白额马。骑师着黑帽,红色上衣。
    五、巴尔莫拉尔公爵的赛马艾里斯。骑师着黄帽,黄黑条纹上衣。
    六、辛格利福特勋爵的赛马拉斯波尔。骑师着紫色帽,黑色衣袖。
    “我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话上了,把准备好的另一骑马也撤出了比赛,”上校说
道,“什么,那是什么?名驹银色白额马?”
    “银色白额马,五比四!”赛马赌客高声喊道,”银色白额马,五比四!德斯巴勒,五
比十五!其余赛马,五比四!”
    “所有的赛马都编了号,”我大声说道,“六七马都出场了。”
    “六七马都出场了?那么说,我的马也出来了,”上校异常焦急不安地喊道,”可是我
没看到它,没有我那种颜色的马过来。”
    “刚跑过五匹,那匹一定是你的。”
    我正说着,有一匹矫健的栗色马慓悍地从磅马围栏内跑出来,从我们面前缓辔而过,马
背上坐着上校那位众所周知的黑帽红衣骑师。
    “那不是我的马,”马主人高喊道,”这骑马身上一根白毛也没有。你到底搞了什么
鬼,福尔摩斯先生?”
    “喂,喂,我们来看它跑得怎样,”我的朋友沉着冷静地说道,他用我的双筒望远镜注
意观看了几分钟,”太好了!开始得太好了!”他又突然喊道,”它们过来了,已经拐弯
了!”
    我们从马车上望过去,赛马一直跑过来,情景异常壮观。六七马原来紧挨在一起,甚至
一条地毯可以把六七马一铺盖上,可是跑到中途,梅普里通马厩的黄帽骑师就跑到前面。可
是,在它们跑过我们面前时,德斯巴勒的力气已经耗尽了,而罗斯上校的名驹却一冲而上,
驰过终点,比它的对手早到六马身长,巴尔莫拉尔公爵的艾里斯名列第三。
    “这样看来,真是我那骑马了,”上校把一只手遮到双眼上望着,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承认,我实在摸不着头脑。你不认为你把秘密保守得时间太久了吗?福尔摩斯先生。”
    “当然了,上校,你马上会知道一切情况的。我们现在顺便一起去看看这骑马。它在这
里,”福尔摩斯继续说道,这时我们已经走进磅马的围栏,这地方只准许马主人和他们的朋
友进去,”你只要用酒精把马面和马腿洗一洗,你就可以看到它就是那匹银色白额马。”
    “你真使我大吃一惊!”
    “我在盗马者手中找到了它,便擅自作主让它这样来参加马赛了。”
    “我亲爱的先生,你做得真神秘。这骑马看来非常健壮、良好。它一生中从来还没有象
今天跑得这样好。我当初对你的才能有些怀疑,实在感到万分抱歉。你给我找到了马,替我
做了件大好事,如果你能抓到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凶手,你就更给我帮了大忙了。”
    “这件事,我也办到了。”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说道。
    上校和我都吃惊地望着福尔摩斯,上校问道:
    “你已经抓到他了?那么,他在哪里?”
    “他就在这里。”
    “这里!在哪儿?”
    “此刻就和我在一起。”
    上校气得满脸通红。
    “我完全承认我受到了你的好处,福尔摩斯先生,”上校说道,“可是我认为你刚才的
话,不是恶作剧就是侮辱人!”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认为你同罪犯有什么联系,上校,”福尔摩斯说道,“真正的
凶手就站在你身后,”他走过去,把手放到这匹良马光滑的马颈上。
    “这骑马!”上校和我两个人同时高声喊道。
    “是的,这骑马。假如我说明,它是为了自卫杀人,那就可以减轻它的罪过了。而约
翰·斯特雷克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你信任的人。现在铃响了,我想在下一场比赛中,稍稍赢一
点。我们再找适当的时机详细谈一谈吧。”
    那天晚上我们乘坐普尔门式客车返回伦敦,我们的朋友详细地讲述星期一夜晚达特穆尔
驯马厩里发生的那些事,和他的解决方法,使我们听得入了神,我料想,罗斯上校和我本人
一样,觉得旅程是太短了。
    “我承认,”福尔摩斯说道,“我根据报纸报道所形成的概念,是完全不正确的。可是
这里仍然有一些迹象,如果不是被迫它细节所掩盖的话,那本来是非常重要的。我到德文郡
去时,也深信菲茨罗伊·辛普森就是罪犯。当然,那时我也曾看到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在
我乘坐马车,刚好来到驯马师房前时,我突然想到咖喱羊肉具有重要的意义。你们该记得,
在你们都从车上下来时,我那时正在出神,仍旧坐着不动。我是在对我自己的头脑感到惊
异,我怎么竟能忽略了这样一条明显的线索。”
    “我承认,”上校说道,“甚至现在我也看不出咖喱羊肉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它是我推理锁链中的第一个环节。弄成粉末的麻醉剂决不是没有气味的。这气味虽不
难闻,可是能察觉出来。要是把它掺在普通的菜里面,吃的人毫无疑问可以发现出来,可能
就不会再吃下去。而咖喱正是可以掩盖这种气味的东西。不可能设想,陌生人菲茨罗伊·辛
普森那天晚上会把咖喱带到驯马人家中去用。另一种特别怪诞的设想是,那天晚上他带着弄
成粉末的麻醉剂前来,正好碰到可以掩盖这种气味的菜肴,这种巧合当然是难以置信的。因
此,辛普森这个嫌疑就排除了。于是,我的注意重点就落到斯特雷克夫妇身上。只有这两个
人能选择咖喱羊肉供这天晚上的晚餐用。麻醉剂是在菜做好以后专门给小马倌加进去的,因
为别人也吃了同样的菜但没有坏作用。那么他们两个人中哪一个接近这份菜肴而未被女启发
现呢?
    “在解决这个问题以前,我了解到这条狗不出声的重要性,因为一个可靠的推论总会启
发出其他的问题来。我从辛普森这个插曲中知道,马厩中有一条狗,然而,尽管有人进来,
并且把马牵走,它竟毫不吠叫,没有惊动睡在草料棚里的两个看马房的人。显然,这位午夜
来客是这条狗非常熟悉的人物。
    “我已经确信,或者说差不多确信,约翰·斯特雷克在深夜来到马厩,把马牵走了。为
了什么目的呢?显然,是不怀好意,不然,他为什么要麻醉他自己的小马倌呢?可是,我一
下子想不出为什么。以前有过一些案子,驯马师通过代理人把大量的赌注押在自己的马的败
北上,然后为了欺骗,故意不让自己的马得胜。有时,在赛马中故意放慢速度而输掉。有时
他们用一些更有把握更阴险狡猾的手法。这里用的是什么手法呢?我希望检查死者的衣袋里
的东西后再作出结论。
    “事实正是如此,你们总不会忘记在死者手中发现的那把奇特的小刀吧,当然没有一个
神智正常的人会拿它来当武器使用。正象华生医生告诉我们的那样,这是外科手术室用来做
最精密手术的手术刀。那天晚上,这把小刀也是准备用来做精密手术的。罗斯上校,你对赛
马是有丰富经验的,你总该知道,在马的后踝骨腱子肉上从皮下划一小道轻轻的伤痕,那是
绝对显不出痕迹来的。经过这样处理的马将慢慢出现些轻微的跛足,而这会被人当做是训练
过度或是有一点风湿痛,可是却不会被人发现是一个肮脏的阴谋。”
    “恶棍!坏蛋!”上校大声嚷道。
    “我们已经清楚约翰·斯特雷克把马牵到荒野去的目的了。而这样一匹烈马受到刀刺以
后,一定高声嘶叫,因而会惊醒在草料棚睡觉的人。所以绝对需要到野外去干这个勾当。”
    “我真瞎了眼!”上校高喊道,”怪不得他要用蜡烛和火柴了。”
    “是啊,经过检查他的东西以后,我非常幸运地不仅发现了他的犯罪方法,甚至连他的
犯罪动机也找到了。上校,你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你当然知道一个人不会把别人的账单装
在自己的口袋里。我们一般人都是自己解决自己的账务。所以我立即断定,斯特雷克过着重
婚生活,并且另有一所住宅。从那份账单可以看出,这件案子里一定有一个爱挥霍的女人。
即使象你这样对仆人慷慨大方的人,也很难料想到他们能花二十畿尼给女人买一件衣服。我
曾趁岂不备向斯特雷克夫人打听过这件衣服的事,可是她闻所未闻,这使我很满意,说明这
件事和她没有关系。我记下了服饰商的地址,本能地感到我带上斯特雷克的照片一定能很容
易地解决这位神秘的德比希尔先生的问题。
    “从那时期,一切就都清楚了。斯特雷克把马牵到一个坑穴里,在那里他点起蜡烛,使
人家看不到。辛普森在逃走时把领带丢了,斯特雷克把它捡起来,或许是打算用来绑马腿。
到了坑穴,他走到马后面,点起了蜡烛,可是突然一亮,马受到惊骇,出于动物的特异本能
预感到有人要加害于它,便猛烈地尥起蹶子来,铁蹄子正踢到斯特雷克额头上,而这时斯特
雷克为了干他那种细致的工作,不顾下雨,已经把他的大衣脱掉,所以在他倒下去时,小刀
就把他自己的大腿划破了。我说得清楚吗?”
    “妙啊!”上校喊道,”妙啊!你好象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承认,我最后的一点推测是非常大胆的。在我看来,斯特雷克是个诡计多端的家
伙,他不经过试验是不会轻易在马踝骨腱肉上做这种细致的手术的。他能在什么东西上做实
验呢?我看到了绵羊,便提了一个问题,甚至连我自己也感到惊奇,得到的回答竟说明我的
推测是正确的。
    “我回伦敦后,拜访了那位服饰商,她认出斯特雷克是那个化名德比希尔的阔绰顾客,
他有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妻子,特别喜好豪华的服饰。我毫不怀疑,就是这个女人使斯特雷
克背上了满身的债务,因而走上犯罪的道路。”
    “除了一个问题以外。你把一切都说得一清二楚,”上校大声说道,“这骑马在哪里
呢?”
    “啊,它脱缰逃跑了,你的一位邻居照料了它。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宽容。我想,如
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已经到了克拉彭站,过不了十分钟我们就到维多利亚车站了。如果你愿
意到我们那里吸吸烟,上校,我很高兴把其它一些细节讲给你听,一定会使你颇感兴趣
的。”
    --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黄面人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
   
    在一些神秘的案件中,我的朋友福尔摩斯的非凡才能使我们对一些离奇的戏剧性故事听
得入了神,最后我们自己也投身到这些故事中去了。在我发表根据这些案件所写的短篇小说
时,很自然地就把他的成就写得比失败要详细得多。我所以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顾全福尔摩
斯的名声——事实上,每逢濒于绝境时,他的精力和多才多能实在令人钦佩不迭——而是因
为凡是福尔摩斯遭到失败之处,别人也不会成功,而故事也就永远没有结局了。然而,往往
发生一种情况,甚至当他出现了错误,最后还是被他查出了真情。我曾注意到五六种这类情
况的案子,其中有两件案子最明显而引人入胜,一件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一件就是我现在
准备讲述的故事。
    福尔摩斯是一个很少为锻炼身体而进行体育活动的人。一般来说,善于运用自己体力的
人并不很多。而毫无疑问,在与他同体重的人中,福尔摩斯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拳击家,不
过,他把盲目锻炼身体看作是浪费精力,所以除了与他职业有关的项目以外,他对其余活动
一向很少问津。可是他精力非常充沛,不知疲倦。显然,他这样的养身之道,确实是很奇怪
的。他的饮食总是很简单的,起居也极其简朴,近于节衣缩食。除了偶尔注射些可卡因以
外,福尔摩斯没有其他恶习。每当没有案件可查,而报纸新闻又枯燥无味时,他便求助于麻
醉剂,以解除生活的单调。
    早春的一天,福尔摩斯清闲起来,居然有时间陪我到公园去散步。此时榆树已生出嫩绿
的幼芽,栗树梢头开始冒出五瓣形新叶。我们在一岂不言不语地漫步了两个小时,这对两个
互知肺腑的人是很适合的。我们回到贝克街时,已经近五点了。
    “请原谅,先生,”我们的小仆人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有一位绅士来找过您,先
生。”
    福尔摩斯抱怨地望了我一眼。
    “这都怪午后散步!”福尔摩斯说道,“那么,这位绅士已经走了吗?”
    “是的,先生。”
    “你没有请他进来吗?”
    “请了,先生,他进来过。”
    “他等了多久?”
    “他等了半小时,先生。他非常焦躁不安,先生,他一直在屋中踱来踱去,跺着脚。我
在门外等候,先生,可是我能听到他的动静。最后他走到过道里大声叫喊说:'是不是他不
打算回来了?'他的原话就是这样,先生。我说:'请再稍等一等。'他又说:'那么我到外面
去等好了,我在这里快闷死了,过一会我就回来。'说完他就走了,我说什么也留不住
他。”
    “好了,好了,你做得很对,”我们走进屋中,福尔摩斯说道,“真叫人生气,华生。
我正需要一件案子。从这个人急不可耐的样子来看,似乎是一件重要案子呢。喂!这桌上的
烟斗不是你的,一定是这个人丢下的。这是一只很好的欧石南根烟斗,斗柄很长,是用烟草
商叫做琥珀的那种材料做成的。我不知道伦敦城里究竟有几支真正的琥珀烟嘴,有人认为里
面包着苍蝇的那种才是真正的琥珀。喂,他竟把显然很珍爱的烟斗遗忘了,说明他一定是非
常心烦意乱了。”
    “你怎么知道他珍爱这只烟斗呢?”我问道。
    “啊,据我看来,这烟斗的原价不过七先令六便士,可是,你看,已经修补过两次,一
次在木柄上,另一次是在琥珀嘴上。你可以看到,每次修补都用的是银箍,比烟斗的原价要
高得多。这个人宁愿去修理烟斗,也不愿花同样的钱去买一只新的,说明他一定很珍爱这只
烟斗了。”
    “还有别的吗?”我问道,因为福尔摩斯正把烟斗翻过来掉过去,以独特的沉思神情凝
视着它。
    福尔摩斯把烟斗拿起来,用他那细长的食指弹了弹,好象一个教授在讲授动物骨骼课似
的。
    “烟斗有时是非常重要的,”福尔摩斯说道,“除了表和鞋带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比烟
斗更能表示一个人的个性了。可是这只烟斗的迹象既不明显,也不重要。烟斗的主人显然是
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惯用左手,一口好牙齿,粗心大意,经济富裕。”
    我的朋友丝毫不假思索地信口说出了这些话,我看到他斜视着我,看我是否明白他的推
理。
    “你认为他用一只七先令的烟斗吸烟,那就是一个有钱的人吗?”我问道。
    “这是格罗夫纳板烟,八便士一英两,”福尔摩斯说着,把烟斗在手心中磕出一点烟丝
来,”用这一半的价钱,他就可以抽上等烟了,可见他是经济富裕的了。”
    “那么,别的几点呢?”
    “他有在油灯和煤气喷灯上点烟斗的习惯。你可以看出这烟斗的一边已经烧焦了。当然
用火柴就不会弄成这样了。用火柴点烟怎么会烧焦烟斗边呢?但你在油灯上把烟点着,就不
能不烧焦烟斗。而烧焦的只是烟斗的右侧,由此,我推测他是一个使用左手的人。现在你把
你的烟斗在灯上点燃,你就可以看到,因为你惯用右手,自然是左边侧向火焰了。有时你也
许不这么点烟,但这毕竟不是经常的。所以只能认为他惯用左手。琥珀嘴已被咬穿,说明他
身强力壮,牙齿整齐。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听到他已走上楼来,那么,我们就可以研究
一些比这烟斗更有趣的问题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的屋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进来。他身穿一套讲究而素净
的深灰色衣服,手中拿着一顶褐色宽檐呢帽。我猜他的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可是实际上他还
要大几岁。
    “请原谅,”他有些窘岂不安地说道,“我想我应当先敲一敲门。是的,我当然应该先
敲门。可是事实上我有点心烦意乱,请原谅我的冒失。”他把手放在额上,仿佛头昏眼花似
的,一扭身倒在椅子上。
    “我可以看出你已经一两夜没有睡觉了。”福尔摩斯和蔼可亲地说道,“这确实比工作
还要伤神,甚至比玩乐还要伤神。请问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呢?”
    “我要请你指教,先生。我不知道怎样办才好,我的整个生活似乎已经垮了。”
    “你是不是想请我做一个咨询侦探?”
    “不单是这样。你是一个见识广博的人,一个饱经世故的人,我需要你赐教。我需要知
道下一步我该怎么办。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他说得支离破碎,呼吸急促,声调颤抖,我觉得他好象连说话本身都非常痛苦,始终竭
力用意志抑制着自己的感情。
    “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他说道,“哪一个人也不愿意对外人说自己的家务事。尤
其是和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来商议自己妻子的行为,更是令人难堪。这样做简直太可怕了。可
是,我已经到了智穷力尽的地步,不能不向别人求教了。”
    “我亲爱的格兰特·芒罗先生……”福尔摩斯开口说道。
    我们的来客从椅子上跳起身来。
    “怎么?”他大声说道,“你知道我的姓名?”
    “假如你想隐瞒自己的姓名身份,”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劝你以后不要再把
名字写在帽里儿上,或者你拜访别人时,不要把帽里儿冲向人家。我正想告诉你,我和我的
朋友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听到过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神秘莫测的事情,而且我们有幸能够使不
少惶惑不安的人得到安宁。我相信我们也能为你做到这一点。因为时间是很重要的,请你不
要耽误时间,赶快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吧。”
    我们的来客又把手放到额上,仿佛感到非常痛苦。我从他的姿态神情上看出来,他是一
个沉默寡言、不易冲动的人,天性有些骄傲,宁愿掩盖自己的创痛,也不愿暴露出来。后
来,他忽然用握紧的拳头作了个坚定的手势,似乎不再保守秘密,开始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人,婚后已三年了。在这三年
中,我和我的妻子象任何一对夫妻一样,恩爱异常,生活美满。我们的思想、言论和行动没
有丝毫分歧。可是现在,从上星期一开始,我们中间突然产生了障碍。我发现,在她的生活
上和思想上,有一些东西我竟然一无所知,犹如她是个陌路相逢的女人一般。我们疏远了。
我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先让你知道,然后我再继续讲下去,福尔摩斯先生。艾菲是爱我
的。不要在这方面产生什么误会。她一心一意地爱着我,现在更加爱我了。这一点我知道,
也感觉得出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个男人很容易察觉女人在爱他。不过我们夫妻之间,有
这个秘密存在,在这个秘密弄清楚以前,我们不能一切照旧了。”
    “芒罗先生,请你把事实告诉我,”福尔摩斯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我先把我所知道的艾菲的历史告诉你。我初次见到她时,虽然她很年轻,仅仅二十五
岁,却已是未亡人了。那时她叫赫伯龙夫人。她小时就到美国去了,住在亚特兰大城,在那
里嫁给了那个赫伯龙,他是个律师,顾客很多。他们有一个孩子,可是那地方流行了黄热
病,她的丈夫和孩子得黄热病双双死去,我看到了赫伯龙的死亡证。这使她对美国产生了恶
感,便回国和她未出嫁的姑母一起住在米德尔塞克斯的平纳尔。我还要说明,她的丈夫给她
留下相当多的遗产,大约有四千五百镑。她丈夫在世时对这笔资产投资得利,平均年利七
厘。我遇见她时,她到平纳尔才六个月,我们互相倾心,几星期后就结婚了。
    “我自己是个蛇麻商人,每年有七八百镑的收入。我们在诺伯里租了一座小别墅,每年
租金八十镑,生活非常舒适。我们这小地方离城虽然很近,却有乡村风味。离我们不远,有
一家小旅馆和两所房屋,我们门前田地的那一边有一所单独的小别墅。除此以外,只有到车
站去的半路上才有房子。我的职业使我在一定的季节才进城去办事,可是在夏季我就不用进
城了。于是我和我的妻子在自己的乡下住宅纵情欢乐。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件不幸的事情发
生之前,我们夫妇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应当先告诉你,然后再讲下去。我们结婚时,妻子把全部财产都转让
到我名下了。这原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我觉得我的事业如果失败,那就很难周转了。可是,
她一定要这样做,我只好照办了。啊,大约六个星期以前,她来找我。
    “'杰克,'她说道,'当你接受我那笔钱的时候,你说过,我什么时候要用就可以向你
要。'
    “'不错,'我说道,'那本来都是你自己的钱嘛。'
    “'好,'她说道,'我要一百镑。'
    “我听到这话,感到有些惊愕,因为我以为她不过是要买一件新衣服或其他这一类的东
西。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
    “'噢,'她开玩笑地说道,'你说过你只不过做我的银行保管,你知道,银行保管是从
来不向人家乱发问的。'
    “'如果你真需要这些钱,当然可以拿到它。'我说道。
    “'啊,是的,我当真需要它。'
    “'你不能告诉我你用这笔钱作什么吗?'
    “'杰克,过几天可以告诉你,不过现在不行。'
    “于是我只好这样办了。不过如果说我们夫妇间有什么秘密的话,这就是破题儿第一
遭。我给了她一张支票,事后也没再想这件事。这件事也许和后来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想我还是都说出来好。
    “好,我刚才告诉你们,离我们住处不远,有一所小别墅。在我们住所和小别墅之间有
一块田野,可是你要到小别墅去,就得沿大道走到对过,然后再绕到一条小路上去。就在小
别墅那边,有一频繁茂的苏格兰枞树,我平常很喜欢在那里散步。因为,在树林中散步总是
令人心旷神怡的。八个月来,这所小别墅一直无人居住,但这太可惜了。因为那是一座很漂
亮的两层楼,有一道古式的游廊,周围到处是金银花。我经常在那里逗留,并且经常想,如
果住在这里该是多么惬意啊。
    “咳,上星期一傍晚,我走在这条路上,遇到一辆空篷车转到小路上,同时看到游廊旁
草地上有一堆地毯和一些别的东西。很明显,这所小别墅终于租出去了。我走过去,象一个
游手好闲的人那样停下来打量一番,想知道住得离我们这么近的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我正在
打量,突然意识到上面一扇窗户里有一张面孔也正在看着我。
    “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不知道这张面孔的样子,可是,我背上似乎冒出了冷汗。我站
得稍微远了一点,所以看不清面貌如何。不过这张面孔有点不自然而且不象人脸。这就是我
那时的印象。我便急忙走向前去,以便把窥视我的那个人看得更清楚些。但我走近以后,那
张面孔突然不见了,仿佛突然被拉到室内的暗处。我站了足有五分钟,仔细考虑这件事,打
算把我得到的印象分析一下。我很难说明这究竟是一张男人的面孔,还是女人的,它离我太
远了。可是这张面孔的颜色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很深的。它就象青灰色的白垩土一样,而且
有点僵硬呆板,不自然得吓人。我心里很不安,便决心再去看看这所小别墅的新住户。我走
近门前敲了敲门,立即有一个身材高大、体态削瘦的女人把门打开,这女人面容丑陋,令人
生畏。
    “'你要干什么?'她操着北方口音问道。
    “'我是你对面的邻居,'我把头朝我的住处点了点,说道,我看你们刚刚搬进来,因此
我想是不是能帮助你们做些什么……'
    “'喂,我们需要你时,自然会请你的,'她说着,竟然把门关上。我吃了这样粗暴的闭
门羹,非常恼怒,转身便回家了。整个晚上,尽管我竭力去想别的事情,但我脑中始终萦绕
着窗口的那个怪人和那女人的粗鲁形象。我决意不向妻子说这件事,因为她是一个胆怯而又
容易激动的女人,我不愿意让她分担我所遭遇到的不快。然而,在我临睡以前,我告诉她那
所小别墅现在已经住上人了,她没有回答。
    “我通常睡得很死。家里人经常嘲笑我说夜里没有什么能把我吵醒。可是在这天晚上,
由于这件事情的小小刺激或是其他原因,我不知道,但我却睡得不象平常那么死。我在似睡
非睡中模模糊糊地觉得室内有什么在走动,逐渐意识到我妻子已经穿好衣服,并且披上了斗
篷,戴上了帽子。我喃喃地说了几句惊异的话,对她这种不适时的举动提出了异议。当我半
睁半闭的双眼突然落到我妻子被烛光映照的脸上,竟使我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表情是以
前我从未见过的,也决不会是假装的。她脸色死白,呼吸急促,在她扣紧斗篷时,偷偷地瞧
着床上,看是否惊醒了我。后来,以为我还在睡梦中,她便悄悄地从屋中溜出去,过了一
会,我听到一阵尖锐的吱吱嘎嘎声,这分明是大门合叶发出的响声。我从床上坐起来,用手
关节敲床栏,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醒着。然后我从枕下拿出表来,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而凌
晨三点钟我妻子到外面去,她究竟要干什么呢?
    “我坐了有二十分钟,脑中翻腾着这件事,设法寻找一些可能的解释。我越想越觉得离
奇古怪,莫名片妙。我正在苦苦思索这件事时,听到门又轻轻关上了,我妻子走上楼来。
    “'你半夜三更到哪里去了,艾菲?'她一进来,我便问道。
    “听我一说,她立即大惊失色,猛然尖叫了一声。这一惊一叫比其他的事更使我烦恼,
因为这里面具有难以形容的内疚之意。我妻子向来是一个真诚而性情直爽的女人,看到她悄
悄溜进自己的屋内,而当丈夫问话时竟然惊呼出声,畏缩不安,这真使我异常寒心。
    “'你醒了,杰克!'她勉强笑了笑,大声说道,'怎么,我还以为没有什么能把你吵醒
呢。'
    “'你到哪里去了?'我更加严厉地问道。
    “'无怪乎你要觉得惊奇了,'她说道。我看到她在解斗篷上的钮扣时,手指不住颤抖,
'呃,以前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事实是这样的:我觉得好象有些气闷,特别想透一透新鲜
空气。假如我不出去,我真以为我要晕倒了。我在门外站了几分钟,现在已经完全恢复过来
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不敢向我这边看一眼,她的声音也完全不象平常的语调。这
就说明她说的都是假话。我没有回答,把脸转向墙壁,非常伤心,心中充满了千百种恶意的
猜测和怀疑。我妻子对我隐瞒什么呢?她这次奇怪的外出,究竟到哪里去了?我感到,在我
查明这件事的底细以前,我是不会安宁的。可是,在她向我说过一次假话以后,我不愿再问
她什么了。这一夜我一直辗转反侧,忐忑不安,猜来猜去,越想越糊涂。
    “第二天我本应到城里去,但我心中异常烦恼,也顾不得照顾生意了。我妻子似乎也和
我一样心神不安,她始终注意着我的脸色,我从她那疑虑的目光看去,她已经知道我不相信
她讲的话,现在也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早餐时我们一句话也没有交谈,然后我立即出
去散步,以便能在清晨新鲜空气中思考这件事。
    “我一直走到克里斯特尔宫,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小时,回到诺伯里时已经一点钟了。我
正巧路过那所小别墅,便停下脚步望望那些窗户,看看是否能见到昨天看我的那张面孔。福
尔摩斯先生,你想象我是多么惊奇,原来我正站在那里时,小别墅的门突然打开了,我妻子
走了出来。
    “我一见到她,竟惊呆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当我们目光相遇时,我妻子显得比我更加激
动。一霎时,她似乎想再退回到那所别墅中去。后来,看到再隐藏也没有什么用了,便走上
前来,面色异常苍白,目光惊惧,与她嘴辱上强露出的微笑,显然是毫不相称的。
    “'啊,杰克,'她说道,'我刚才来看看是不是能给新邻居帮点忙。你为什么这样看着
我?杰克,你不会和我生气吧?'
    “'那么,'我说道,'这就是你昨夜来过的地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喊道。
    “'我完全可以肯定,你昨夜到这里来了。这都是些什么人?你竟然在深更半夜来看他
们?'
    “'以前我没到这里来过。'
    “'你怎能竟然对我说起假话来?'我大声喊道,'你说话时声音都变了。我什么时候有
事瞒过你?我要进去,把这件事弄个一清二楚。'
    “'不,不,杰克,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进去。'她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气喘吁吁地
说道。等我走到门口时,她一把扯住我的袖子,一股蛮劲把我拉回去。
    “'我恳求你不要这样做,杰克,'她高声喊道,'我保证过几天把一切全都告诉你,如
果你进到别墅里去,除了自找苦吃以外,没有别的好处。'后来,我从她手中挣脱开,她紧
紧把我缠住,疯狂地哀求着。
    “请你相信我,杰克!'她叫喊道,'就相信我这一次。你决不会因此而感到后悔的。你
知道,要不是为了你好,我决不会对你隐瞒什么的。这关系到我们的整个生活。如果你和我
一起回家,一切都会很好的,如果你硬要进别墅去,那么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全完了。'
    “她的态度如此诚恳,又如此绝望,她的话劝阻了我,使我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前。
    “'要让我相信你,必须有一个条件,而且只有一个条件,'我终于说道,'那就是从现
在起必须停止这种秘密活动。你有权保留你的秘密,但你必须答应我夜里不再出来,不再做
什么事情不让我知道。如果你答应我,将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就忘掉过去的一切。'
    “'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她非常宽慰地松了口气,高声喊道,'完全可以照你的愿望
办。走吧,啊,离开这儿回家去吧。'
    “她仍然拉着我的衣袖,把我从小别墅引开。我走时向后看了看,看到上面窗上,有一
张铅灰色的面孔正向我们张望。我妻子和这个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头天我看到的那个粗
野而又丑陋的女人和她又有什么瓜葛呢?这是一个奇怪的谜。我知道,在我解开这个疑团之
前,我的心情是永远不会平静的。
    “在这以后,我在家呆了两天,我妻子很忠实守约,因为,就我所知,她从未出门一
步。然而,第三天,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她那么严肃许诺的话,竟不能使她摆脱那股神秘
的吸引力,从而使她背弃她的丈夫和她的责任。
    “那一天我到城里去了,可是我没有象往常那样乘三点三十六分的火车回来,而是乘两
点四十的火车返回的。我一进门,女仆就面带惊慌地跑进厅房。
    “'太太在哪里?'我问道。
    “'我想她出去散步了,'她答道。
    “我心里霎时充满了疑云,我跑到楼上看她是否确实不在屋中。这时我偶然向窗外一
望,看到刚才和我说话的女仆穿过田野,正向那小别墅方向跑去。那时我当然非常清楚这是
怎么回事了。我妻子又到那里去了,并曾吩咐女仆,我如果回来,就去叫她。我气得发抖,
跑下楼来,奔出去,决心一劳永逸地把这件事查到底。我看到我妻子和女仆沿小路赶回来,
可是我没有站下来和她们说话。这所小别墅里有一种秘密,使黑暗笼罩了我的生活,我发
誓,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我走到房前,甚至连门都没敲,转动门钮,就冲进过
道里。
    “楼下是一片寂静。厨房里炉灶上水壶咝咝作响。一只大黑猫盘卧在一只篮中。但没有
以前我看到的那个女人的踪影。我跑进另一间屋子,可是也同样空无一人。后来我跑上楼
去,另两间屋子也是空的。原来整个别墅竟空空如也。室中的家具和图画都极为平常而粗
俗,只有我从窗户看到奇异面孔的那间寝室舒适而讲究。当我看到壁炉台上悬挂着一张我妻
子的全身照平时,我的全部疑团燃烧起强烈而痛苦的火焰,那张照片还是三个月前我要她拍
摄的。
    “我在室内停留了一会,确知完全无人以后,才走出来,心中感到以前从未有过的沉
重。我进屋时,我妻子来到前厅,可是我极为痛心,异常恼怒,不愿和她说话,从她身旁冲
进我的书房中去。可是她在我把门关上以前,却随我身后走了进来。
    “'我很抱歉,竟破坏了我的诺言,杰克,'她说道,'可是你如果知道这里面的一切真
情,我相信你是一定能原谅我的。'
    “'那么就把这一切告诉我吧。'我说道。
    “'我不能,杰克,我不能,'她高声喊道。
    “'如果你不告诉我住在那所别墅里的是谁,你送给像片的那个人是什么人,我们就不
能互相信任了。'我说道,从她身旁走开,离开了家。这是昨天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从那
时期我就没有见过她。对于这件奇怪的多,我只知道这些。这是我们中间头一次出现不和。
这使我十分震惊,不知如何解决是好。今天早晨我突然想到你可以指教我,所以急忙赶到你
这里来,一切拜托给你。假如这里面有哪一点我没有说清楚,请你问我好了。不过,首先请
你赶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因为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
    福尔摩斯和我聚精会神地静听这件离奇的故事。这个人异常激动,讲得断断续续。我的
伙伴,一只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请告诉我,”他终于说道,“你能保证你在窗户上看到的面孔是一张男人的面孔
吗?”
    “我每次看到这张面孔,距离都比较远,所以不能肯定。”
    “但你显然对这张面孔的印象是很不好的。”
    “它似乎颜色很不自然,而且面貌呆板得奇怪。但我走近时,就猛然不见了。”
    “你妻子向你要一百镑,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大约有两个月了。”
    “你看到过她前夫的照片吗?”
    “没有,在他死后不久,亚特兰大着了大火,她的所有文件都烧掉了。”
    “可是她有一张死亡证,你说你看到过是吗?”
    “是啊,在这场火灾以后,她拿到了一份副本。”
    “你可曾遇到过在美国认识她的人吗?”
    “没有。”
    “或者接到过那里的来信吗?”
    “没有。”
    “谢谢你。现在我要把这件事情稍微想一想。如果这所别墅现在仍然空着,我们就有些
难办了。不过,我想很可能,昨天在你进去以前,里面的住户得到警告,所以事先躲开了,
现在可能又回屋了。我们不难把它查清楚。我劝你返回诺伯里,再观察一下那所别墅的窗
户。如果肯定里面有人居住,你不必硬闯进去,只要拍一个电报给我和我的朋友就可以了。
我们收到电报,一小时就赶到你那里,很快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假如那别墅现在还空着怎么办呢?”
    “这样的话,我明天去,然后再和你商量。再见。不过,重要的是,在没有弄清原委之
前,你不要再烦恼了。”
    “我担心这事情不妙,华生,”我的朋友把格兰特·芒罗先生送到门口以后,回来时说
道:”你认为怎么样?”
    “这件事很难办,”我回答道。
    “对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面必定有诈啊。”
    “那么诈人的是谁呢?”
    “啊,那一定是住在那唯一舒适的房间里、并把她的照AE琝f1挂在壁炉墙上的那个
人。华生,真的,窗户里那张呆板面孔真是很值得注意呢,我无论如何也不放过这件案
子。”
    “你已经有了推论吗?”
    “是啊,这仅是暂时的推论。可是如果这推论证明是不正确的,那就不免使我吃惊了。
我认为这女人的前夫就住在小别墅里。”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不然,她那样惊惶不安、坚决不让现在的丈夫进去的举动又怎样解释呢?照我想来,
事实大致是这样:这个女人在美国结了婚,她前夫沾染了什么不良的恶习,或者说,染上了
什么令人讨厌的疾病,别人不愿接触了或者能力降低了。她终于抛弃了他,回到英国。更名
改姓,想开始一个新的生活。她把一张别人的死亡证给丈夫看过。现在结婚已经三年,她深
信自己的处境非常安全。可是她的踪迹突然被她的前夫发现,或者可以设想,被某个与这位
病人有瓜葛的荡妇发现了。他们便写信给这个妻子,威胁说要来揭露她。她便要了一百镑设
法去摆脱他们。他们却仍然来了。当丈夫向妻子提到别墅有了新住户时,她知道这就是追踪
她的人。她便等丈夫熟睡以后,跑出去设法说服他们让她安静。这一次没有成功,第二天早
晨她又去了,可是正象她丈夫告诉我们的那样,她出来时正好碰上了他。这时她才答应不再
去了。但两天以后,摆脱这些可怕邻居的强烈愿望驱使她又进行了一次尝试。这一次她带上
他们向她索要的照片。正在和前夫会晤,女仆突然跑来报告说主人回家了。此时她知道他必
定要直奔别墅而来,便催促室内的人从后门溜到附近的枞树丛里。所以,他看到的是一所空
房子。但如果他今晚再去,房子还空着才怪呢。你认为我的推论如何?”
    “这完全是猜测。”
    “可是它至少符合所有的事实。假使再发现了不相符合的新情况,我们重新考虑也还来
得及的。在我们没有收到那位朋友从诺伯里拍来的电报之前,我们只好寸步不前了。”
    不过我们并没有等多久。刚刚吃完茶点,电报就来了。
    电报说道:
    别墅依旧有人居住。又看到窗内那张面孔。请乘七点钟火车来会,一切等你前来处理。
    我们下火车时,他已在月台上等候,在车站灯光下,我们看到他面色苍白,忧心忡忡,
浑身颤抖。
    “他们还在那里,福尔摩斯先生,”他用手紧紧拉住我朋友的衣袖说道,“我经过别墅
时,看到有灯光。现在我们应当断然彻底解决它。”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当我们走在幽暗的树荫路上时,福尔摩斯问道。
    “我打算闯进去,亲眼看看屋里到底是什么人。我希望你们两位做个见证。”
    “你妻子警告你最好不要揭开这个谜,你决心不顾一切地去闯吗?”
    “是的,我下了决心。”
    “好,我认为你是对的。弄清真相总比无休止地怀疑好得多。我们最好立刻就去。当
然,从法律上说,我们这样做是错误的。不过我想这也值得。”
    那晚天色异常昏暗,我们从公路转入一条两旁全是树篱的狭窄小路,天开始下起毛毛细
雨,格兰特·芒罗先生急不可耐地奔向前去,我们也竭力随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走着。
    “那就是我家的灯光,”他指着树丛中闪现的灯光,低声说道,“这就是我要进去的那
所别墅。”
    他说话时,我们已在小路上拐了弯,那所房子已近在咫尺。门前地上映着一翧E黄色灯
光,说明门是半掩着的,楼上一个窗户也被灯光照得异常明亮。我们望过去,见一个黑影正
从窗帘上掠过。
    “这就是那个怪物!”格兰特·芒罗喊道,”你们可以亲眼见到有人在这里。现在随我
来,我们马上就把一切弄明白。”
    我们走近门口,突然一个妇人从黑影中走出来,站在灯光的金黄色光影中。在暗中我看
不清她的脸面,但她双臂高举,做出恳求的姿态。
    “看在上帝面上,不要这样!杰克,”她高喊道,”我预料到今晚你一定会来。亲爱
的,请你再好好想一想!再相信我一次,你永远不会后悔的。”
    “艾菲,我已经相信你太久了,”他厉声叫道,”放开我!我一定要进去。我的朋友和
我要彻底解决这件事!”他把妻子推到一旁,我们紧随在他身后走过去。他刚把门打开,一
个老妇人跑到他面前,想阻拦他,可是他一把将她推开,转瞬之间我们都到了楼上。格兰
特·芒罗跑到上面亮着灯光的屋中,我们随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暖和、舒适、布置得很好的卧室,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壁炉台上也点着两支。
房间的一角,象是个小女孩俯身坐在桌旁。我们一进门,她就把脸转过去,不过我们可以看
到她穿着一件红上衣,戴着一副长长的白手套。在她突然转向我们时,我不由得惊骇得叫出
声来。她的面孔是极为奇怪的铅灰色,完全没有丝毫表情。一瞬间,这个谜就揭开了。福尔
摩斯笑了笑,把手伸到这孩子耳后,一个假面具从她脸上掉下来,原来她是一个小黑炭一样
的黑人女孩,看到我们惊骇的面容,高兴得露出了一排白牙齿。看到她那滑稽的样子,我也
不禁大笑起来。可是格兰特·芒罗却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喉咙,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
    “我的天哪!”他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他妻子面容坚定而自豪地扫视了屋内的人一眼,说道,
“你强迫我违反我的意志告诉你,现在我们两个人必须求得一个妥善的办法。我的丈夫死在
亚特兰大,可是孩子还活着。”
    “你的孩子?”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大银盒说道:
    “你从未见它打开过吧。”
    “我以为它打不开呢。”
    她按了一下弹簧,盒盖立即打开。里面是一张男人的肖像,清秀英俊,温文尔雅,可是
他的面貌却明显具有非洲血统的特征。
    “这是亚特兰大的约翰·赫伯龙,”夫人说道,“世上再没有比他更高尚的人了。我为
了要嫁给他,与我的同种人隔绝了,不过他在世的时候我一时一刻也没后悔过。不幸的是,
我们唯一的孩子,竟承受了她祖先的血统而不象我。因为白人和黑人通婚,往往有这种情
形。小露西竟比她父亲还要黑得多。不管黑白,她毕竟是我自己亲爱的小女儿,是母亲的小
宝贝儿。”听到这些话,小家伙跑过去偎依在女人身旁。”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健康,换
了水土可能对她有害,我才把她交给我们以前的仆人,一个忠诚的苏格兰女人抚养。我从未
想到遗弃我的孩子。可是自从遇到了你,杰克,并且知道我爱上了你,我不敢把我有小孩的
事对你说,上帝原谅我,我怕我会失掉你,所以就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只有在你们二人中选
一个,我这懦弱的人哪,终于舍弃了我的小女孩,选中了你。三年来我一直向你隐瞒了这件
事,可是我经常从保姆那里得到消息,知道她一切都很好。然而,我终于遏制不住想见见孩
子的愿望。我虽然一再压抑这种愿望,可是无济无事。我知道有危险,也决心让孩子来,那
怕是几个星期也好。于是我给保姆寄去一百镑,告诉她这里有所小别墅,她可以来和我住邻
居,而我根本无需出面和她联系。我甚至嘱咐她白天不让孩子到外面去,并且把孩子的脸和
手都掩盖住,即使有人从窗外看到她,也不会产生流言蜚语,说邻宅有一个小黑人。假使我
不是过于小心,也可能做得不这么蠢了。因为我怕你看出真情,反而有些发昏了。
    “是你首先告诉我这个小别墅有人住了,我本应等到早晨,可是我激动得睡不着,因为
我知道你很难惊醒,所以就溜了出去。不料被你看到了,于是我开始碰到了麻烦。第二天你
察觉了我的秘密,可是你宽宏大量,没有追究。三天以后,你从前门闯进去,保姆和孩子却
从后门逃走了。今天晚上终于真情大白,请问你打算怎样处理我和孩子呢?”她握紧双手,
等待着回答。
    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格兰特·芒罗打破了沉默。他的回答给我留下了愉快的回忆。他抱
起孩子,吻吻她,然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挽着妻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们可以回家去从容商量嘛,”他说道,“我虽然不是圣人,艾菲,可是我想,总比
你所想象的要好一些。”
    福尔摩斯和我随他走出那条小路,这时,我的朋友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想,”他说道,“我们还是回伦敦去,这比在诺伯里更有用些。”
    这整晚他对本案再也没提起过,直到他最后拿着点燃的蜡烛走回卧室时才说:
    “华生,如果以后你觉得我过于自信我的能力,或在办一件案子时下的功夫不够,请你
最好在我耳旁轻轻说一声'诺伯里',那我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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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英]柯南道尔 著  李家云 译
    一个冬天的黄昏,我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对坐在壁炉两侧,福尔摩斯说道:
“华生,我这里有几个文件,我确实认为很值得你一读。这些文件和‘格洛里亚斯科特’号
三桅帆船奇案有关系。治安官老特雷佛就是因读了这些文件惊吓而死的。”
    福尔摩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颜色晦暗的小圆纸筒,解开绳带,交给我一张石青色的纸,
这是一封字迹潦草的短简,上面写着:
    The supply of game for London is going steadily up (it ran).Head keeper
Hudson, Webelieve, has been now told to reeive all orders for fly-paper and-for-
preservation of your hen-pheasant's life.
    (按字面可译为:伦敦野味供应正稳步上升。我们相信总保管赫德森现已奉命接受一切
粘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的雌雉的生命。——译者)
    读完这封莫名其妙的短简,我抬起头,看见福尔摩斯正在观看我的表情,还抿着嘴发
笑。
    “你似乎有点弄糊涂了吧?”他说道。
    “我看不出象这样的一份短简怎么能把人吓死。在我看来其内容只不过是荒唐胡言罢
了。”
    “不错。可是事实上,那位健壮的老人,读完这封短简,竟如手枪射中的靶子一样,应
声而倒一命呜呼了。”
    “你倒惹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说道,“可是刚才你为什么说,我有特别的原因,一定
要研究这件案子呢?”
    “因为这是我着手承办的第一桩案件啊。”
    我一直都在设法探问我的同伴,想让他讲讲当初是什么原因使他下决心转向侦探犯罪活
动的,可是他一直也没有兴致讲。这时他俯身坐在扶手椅上,把文件铺在膝盖上,然后点起
烟斗吸了一阵子,并把文件翻来覆去地察看着。
    “你从来没听我谈起过维克托·特雷佛么?”他问道,“他是我在大学两年中结识的唯
一好友。我本来极不善交游,华生,总喜欢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呆在房里,训练自己的思想方
法,所以极少与同年人交往。除了击剑和拳术以外,我也不很爱好体育,而那时我的学习方
法与别人也截然不同。因此,我们根本没有往来的必要。特雷佛是我唯一结识的人。这是因
为有一天早晨,我到小教堂去,他的猛犬咬了我的踝骨,这样一件意外的事使我们相识了。
    “开始交往虽很平淡,但令人难忘。我在床上躺了十天,特雷佛常来看望我。最初他闲
聊几分钟就走,可是不久,我们交谈的时间延长了。到那学期结束以前,我们已成了莫逆之
交。他精神饱满,血气方刚,精力充沛,在许多方面和我恰恰相反,但我们也有一些相同之
处。当我发现他也和我一样落落寡合时,我们便越加亲密。后来他请我到他父亲那里去,他
父亲住在诺福克郡的敦尼索普村,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去度一个月的假期。
    “老特雷佛是治安官,又是一个地主,显然有钱有势。敦尼索普村在布罗德市郊外,是
朗麦尔北部的一个小村落。特雷佛的宅邸是一所老式的、面积很大的栎木梁砖瓦房,门前有
一条通道,两旁是茂盛的菩提树。附近有许多沼泽地,那是狩猎野鸭的绝妙场所,更是垂钓
的好地方。有一个小而精致的藏书室,我听说,是从原来的房主手中随房屋一起购买的。此
外,有一位还算不错的厨子。故而一个人在这里度一个月假,倘若仍不能心满意足,那他就
是一个过分挑剔的人了。
    “老特雷佛妻子已故,我朋友是他的独生子。
    “我听说,他原来还有一个女儿,但在去伯明翰途中,患白喉死去。老特雷佛使我非常
感兴趣。他知识并不多,可是体力和脑力都相当强。他对书本所知甚少,但曾经远游,见过
许多世面,对于所见所闻,都能牢记不忘。从外貌上看,他体格很结实,身材粗壮,一头蓬
乱的灰白头发,一张饱经风霜的褐色面孔,一双蓝色的眼睛,眼光锐利得近乎凶残。但他在
乡中却以和蔼、慈善著称,盛传他在法院理案时也以宽大为怀。
    “在我到他家不久,一天傍晚,饭后我们正坐在一起喝葡萄酒,小特雷佛忽然谈到我所
养成的那些观察和推理习惯。那时我已经把它归纳成一种方法,虽然还未体会到它对我一生
将起的作用。这位老人显然认为他的儿子言过其实,把我的一点雕虫小技过分夸大了。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他兴致勃勃地笑着说,‘我正是一个绝妙的题材,看你能
不能从我身上推断点什么东西出来。’
    “‘恐怕我推断不出多少来,’我回答道,‘我推测你在过去一年里担心有人对你进行
袭击。’
    “这位老人嘴角上的笑意顿时消失贻尽,大吃一惊,两眼盯着我。
    “‘啊呀,确实是这样,’他说道,‘维克托,你知道,’老人转身向他儿子说道,
‘在我们把来沼泽地偷猎的那伙人赶走以后,他们立誓要杀死我们,而爱德华·霍利先生果
真遭到了偷袭。从那以后我总是小心提防,但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
    “‘你有一根非常漂亮的手杖,’我答道,‘我从杖上刻着的字看出,你买它不超过一
年。可是你却下了不少工夫把手杖头上凿个洞,灌上熔化了的铅,把它做成可怕的武器。我
料想你若不担心有什么危险,是绝不会采取这种预防措施的。’
    “‘还有呢?’他微笑着问道。
    “‘你年轻时还经常参加拳击。’
    “‘这也说对了。你怎么知道的呢?是不是我的鼻子有些被打歪了?’
    “‘不是,’我说道,‘我是从你耳朵上知道的。你的耳朵特别扁平宽厚,那是拳击家
的特征。’
    “‘还有呢?’
    “‘从你手上的老茧看,你曾做过许多采掘工作。’
    “‘我确实是从金矿上致富的。’
    “‘你曾经到过新西兰。’
    “‘这也不错。’
    “‘你去过日本。’
    “‘十分正确。’
    “‘你曾经和一个人交往得非常密切,那个人姓名的缩写字母是J.A.,可是后来,
你却极力想把他彻底忘掉。’
    “这时老特雷佛先生慢慢地站起身来,把那双蓝色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用奇怪而疯狂
的眼神死盯着我,然后一头向前栽去,他的脸撞在桌布上的硬果壳堆里,昏迷不省人事。
    “华生,你可想而知,当时我和他儿子两人是多么震惊了。
    可是,他失去知觉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正当我们给他解开衣领,把洗指杯中的冷水浇到
他脸上时,他喘了一口气就坐起来了。
    “‘啊,孩子们,’他强作笑脸说道,‘但愿没有吓着你们。我的外貌看起来很强壮,
可是心脏很弱,毫不费力就可使我昏倒。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不
过我觉得,那些实际存在的侦探也好,虚构出来的侦探也好,在你手下,都只不过象一些小
孩子罢了。先生,你可以把它做为你一生的职业。你可以记住我这个饱经世事的人所说的
话。’
    “华生,请你相信这点。当时,搞推断仅仅是我的业余爱好,首先促使我想到这种爱好
可以作为终生职业的,就是他的劝告以及对我的能力的言过其实的评价。然而,当时,我对
东道主突然生病感到非常不安,顾不得去想别的事。
    “‘我希望我没有说什么使你痛苦的话。’我说道。
    “‘啊,你当真触到了我的痛处。但我想问一下,你是怎样知道的,你知道了多少情
况?’现在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可是双眼依然残留着惊骇的神情。
    “‘这是很简单的,’我说道,‘那天我们在小艇中,你卷起袖子去捉鱼,我见你胳臂
弯上刺着J.A.二字,字形仍然清晰可辨,但笔划已弄得模糊了。字的四周又染着墨迹,
分明后来你曾设法要把那字迹抹去。由此可见这两个缩写字母,你本来十分熟悉,后来却想
忘掉它。’
    “‘你的眼力好厉害啊!’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事正象你所说的那样。不
过我们不必去谈论它了。一切鬼魂之中,我们旧相知的阴魂是最凶恶的。我们到弹子房去安
静地吸一支烟吧。’
    “从那天以后,虽然老特雷佛对我的态度仍然非常亲切,但亲切中总带有几分疑虑。这
一点连他的儿子也觉察出来了。
    ‘你可把爸爸吓了一跳,’小特雷佛说道,‘他再也弄不清,什么事你知道,什么事你
不知道了。’依我看,老特雷佛虽然不愿流露出他的疑虑,但他心里的疑虑却非常强烈,一
举一动都隐约流露出来。我终于确信是我引起了他的不安,便决定向他们告辞。可是就在我
离开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小事,这事后来证明是非常重要的。
    “那时我们三个人坐在花园草坪的椅子上晒太阳,欣赏布罗德的景色,一个女仆走过来
说有一个人在门外求见老特雷佛先生。
    “‘他叫什么名字?’我的东道主问道。
    “‘他不说。’
    “‘那么,他要干什么呢?’
    “‘他说你认识他,他只要同你谈一谈。’
    “‘那么领他到这里来。’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个瘦小枯槁的人走进来,此人形容猥
琐,步履拖沓,身着一件夹克敞着怀,袖口上有一块柏油污痕,里面是一件红花格衬衫,棉
布裤子,一双长统靴已破旧不堪。他那棕色的脸庞瘦削,显出狡猾的样子,总带着笑容,露
出一排不整齐的黄牙。他的双手满布皱纹,半握拳,显然是水手们常有的姿态。在他无精打
彩地穿过草坪向我们走过来时,我听到老特雷佛喉中发出一种类似打呃的声音,从椅子上跳
下来,奔向屋里。转瞬间又跑回来,当他经过我面前时,我闻到一股浓烈的白兰地酒味。
    “‘喂,朋友,’他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水手站在那里,双眼惶惑地望着老特雷佛,依然咧嘴微笑。
    “‘你不认识我了吗?’水手问道。
    “‘啊,哎呀,这一定是赫德森了,’老特雷佛惊异地说道。
    “‘我正是赫德森,先生,’这个水手说道,‘喂,从我上次见到你,三十多年过去
了。你现在已安居在你的家园里,而我仍生活于困苦之中。’“‘唉,你应该知道我并没有
忘记过去的日子,’老特雷佛大声说,一面向水手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又提高嗓门
说道,‘请到厨房里,先吃点喝点,我肯定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位置。’
    “‘谢谢你,先生,’水手掠一掠他的额发说道,‘我刚刚下了航速为八海里的不定期
货船,在那上面我干了两年,偏偏人手又少,所以需要休息。我想我只好去找贝多斯先生或
来找你了。’
    “‘啊,’老特雷佛大声喊道,‘你知道贝多斯先生在哪里吗?’
    “‘谢天谢地,先生,我的老朋友在哪儿,我全都知道,’这个人狞笑道,匆匆跟在女
仆身后向厨房走去。老特雷佛先生含糊地向我们说,他去采矿时,曾和这个人同船而行。说
罢他就把我们丢在草坪上,自己走进屋里去。过了一小时我们才进屋去,发现老特雷佛烂醉
如泥、直挺挺地躺在餐室的沙发上。这整个事件,在我心中留下了非常恶劣的印象。因此,
第二天我离开敦尼索普村时,丝毫不感到惋惜。因为我觉得,我住在他家,一定是使我的朋
友感到为难的根源。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漫长的假期中的第一个月。我又回到了伦敦住所,用七个星期时间
做了一些有机化学实验。然而,深秋中某一天,假期即将结束,我收到我朋友的一封电报,
请我回到敦尼索普村去,并说他非常需要我的指教和协助。我当然又把别的事丢开,立即赶
回北方去了。
    “他坐在一辆双轮单马车上在车站等我,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月来,他备受磨难,
变得消瘦异常,失去了平时特有的高声谈笑兴高采烈的性格。
    “‘爸爸危在旦夕,’他第一句话便说道。
    “‘不可能!’我叫喊道,‘怎么回事?’
    “‘他中了风,是神经受了严重刺激。今天一直处在危险中,我看他现在未必还活
着。’
    “华生,你可以想见,我听到这意外的消息,是多么惊骇。
    “‘是什么引起的呢?’我问道。
    “‘啊,这就是要害之处。请你上车,我们路上详细谈一谈。你还记得你走的前一天晚
上来的那个家伙吗?’
    “‘当然记得了。’
    “‘你知道那天我们请进屋里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福尔摩斯,那是一个魔鬼,’他大声喊道。
    “我吃惊地呆望着他。
    “‘正是,他确实是一个魔鬼,自从他来了以后,我们没有一时一刻安宁过,一点也没
有。从那天夜晚起爸爸就没有抬头之时,现在他的生命危在旦夕,他的心也碎了。这都是因
为那个该死的赫德森。’
    “‘那么,他有什么势力呢?’
    “‘啊,这正是我要设法知道的。象爸爸这样慈祥、宽厚的善良长者,怎么会落到那样
一种恶棍的魔爪中去呢!不过,福尔摩斯,我很高兴你能前来。我非常相信你的判断和处事
能力,我知道你能给我想出一个最好的办法。’
    “我们的马车疾驰在乡间洁净而平坦的大路上,在我们的前方是布罗德的一展平阳,隐
现在落日红霞之中。在左手边的一片小树林后面,我已遥望到那位治安官屋上高高的烟囱和
旗杆了。
    “‘爸爸让这家伙作园丁,’他的同伴说道,‘后来,那人很不满意,便被提升为管
家。全家似乎完全在他控制之下,他整日游荡,为所欲为。女仆们向我父亲诉说他酗酒成
性,语言卑鄙。爸爸便多方提高她们的薪水,来补偿她们遇到的麻烦。这家伙经常划着小
船,带上我爸爸最好的猎枪去游猎。而在他这样干时,脸上总是带着讽刺挖苦、侧目斜视、
目无一切的神情,假使他是一个和我同样年纪的人,我早已把他打翻在地上不止二十次了。
福尔摩斯,我告诉你,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有拚命克制自己,现在我自问,假如我不克制自
己,可能情况反而会好些。
    “‘唉,我们的境况越来越坏。赫德森这个畜牲越来越嚣张,有一天,他竟当着我的
面,傲慢无礼地回答我父亲,我便抓住他肩膀把他推出门去。他一声不响地溜走了,发青的
面孔和两只恶狠狠的眼睛,露出一种恫吓的神情。在这以后,我不知道可怜的父亲同这个人
又作过什么交涉,但第二天父亲来找我,要我向赫德森道歉。你可以想象到,我当然拒绝
了,并且问父亲为什么要容许这样一个坏蛋对他和我们全家这样放肆无礼。
    “‘我父亲说道:“啊,我的孩子,你说得完全对,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处境啊。不过你
一定会知道,维克托。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设法让你知道。但你现在总不愿使你可怜的
老爸爸伤心罢?孩子。”
    “‘爸爸非常激动,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从窗户望见他正在忙于书写。
    “‘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使我如释重负的事,因为赫德森对我们说,他打算离开我
们。我们吃过午饭后,正在餐室坐着,他走进来,喝得半醉,声音沙哑地说出了他的打算。
    “‘他说道:“我在诺福克受够了,我要到汉普郡贝多斯先生那里去。我敢说,他一定
象你那样高兴见到我。”
    “‘“赫德森,我希望你不是怀着恶感离开这儿的。”我父亲卑躬屈节地说,这使我浑
身血液沸腾起来。
    “‘“他还没有向我赔礼道歉呢,”他瞟了我一眼,绷着脸说道。
    “‘爸爸转身对我说道:“维克托,你应该承认,你对这位可敬的朋友确实失了礼。”
    “‘我回答道:“恰恰相反,我认为我们父子对他容忍得太过分了。”
    “‘赫德森咆哮如雷地说道:“啊,你认为是这样么,是不是?那好极了,伙计。我们
走着瞧吧!”
    “‘他无精打采地走出屋去,半小时以后便离开我家,使爸爸处于可怜的担惊受怕的状
态。我听到爸爸一夜又一夜地在室内踱来踱去,而在他刚刚恢复信心时,灾祸终于从天而
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急忙问道。
    “‘非常怪。昨晚爸爸收到一封信,信上盖着福丁哈姆的邮戳。爸爸看过之后,双手轻
轻拍打着头部,好象失魂落魄的人一样,开始在室内绕圈子。后来我把他扶到沙发上,他的
嘴和眼皮都歪向一侧。我看他是中了风,立即请来福德哈姆医生,和我一起把爸爸扶到床
上,可是他瘫痪越来越厉害,一点也没有恢复知觉的迹象,我想我们很难看到他活着了。’
    “‘小特雷佛,你简直是在吓唬我!’我大声说道,‘那么,那封信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能引起这样可怕的恶果呢?’
    “‘没有什么。这就是莫名其妙的地方。这封信荒诞而琐碎。啊,我的上帝,我所担心
的事果然来了!’
    “他说时,我们已走到林荫路转弯处,看到在微弱的灯光下,房子的窗帘都放下了。我
们走到门口,我朋友显出满面悲痛,一位黑衣绅士走了出来。
    “‘医生,我爸爸什么时候故去的?’特雷佛问道。
    “‘几乎就在你刚刚离去的时候。’
    “‘他可曾苏醒过?’
    “‘临终之前苏醒过一会儿。’
    “‘给我留下什么话吗?’
    “‘他只说那些纸都在日本柜子的后抽屉里。’
    “我的朋友和医生一同向死者的住房走去,我却留在书房中,脑子里不住翻腾这全部事
件,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象这样忧郁过。老特雷佛过去是一个拳击家、旅行家,又是一个采
金人,那他怎么会听任这个横眉怒目的水手的支配?还有,为什么他一听提到他手臂上半模
糊的姓名开头字母竟昏厥过去,而接到一封从福丁哈姆寄来的信竟吓死了呢?这时,我想起
福丁哈姆是在汉普郡,就是贝多斯先生的故里,而那个水手就是对他进行敲诈去了。那么这
封信可能是水手赫德森发来的,信中说他已经检举了特雷佛过去犯罪的秘密。要不然就是贝
多斯发来的,信中警告老特雷佛,有一个旧日的同伙即将检举这件事。这看起来是很明显
的。但这封信怎么又象他儿子所说的那样,琐碎而又荒诞呢?那他一定是看错了。如果真如
此,那这里面一定有一种特别的密码,字面的意思和实际的含意不同。我必须看看这封信。
如果信中果真有隐秘在内,我相信我可以破译出来。我没点灯坐着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约有一
个小时,后来一个满面泪痕的女仆拿进一盏灯来,我的朋友小特雷佛紧跟着走进来。他面色
苍白,但镇静自若,手中拿着现在摊在我膝盖上的这几张纸。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把灯移到
桌边,把写在石青色纸上潦草的短简指给我看,这短简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伦敦野味
供应正稳步上升。我们相信总保管赫德森现已奉命接受一切粘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的雌雉
的生命。’“恐怕我第一次读这封信时脸上的惶惑表情也象你刚才一样。然后,我又非常仔
细地重读了一遍。显然不出我所料,这些奇怪词组里隐藏着一些秘密的含意。可能象‘粘蝇
纸’和‘雌雉’这类词组是事先约好的暗语。这种暗语可以任意约定。无论如何也推断不出
它的含义。不过我不相信情况会是这样的,而赫德森这个词的出现似乎表明信的内容正合我
的这种猜想。而且这短简是贝多斯发来的,而不是那个水手。我又把词句倒过来读,可是那
‘性命、雌雉’等词组却令人大失所望。于是我又试着隔一个词一读,但无论‘theof
for’,还是‘supplygameLondon’都没有丝毫意义。
    “可是过了一会,打开这个闷葫芦的钥匙终于落到我的手里,我看出从第一个词开始,
每隔两个词一读,就可以读出含义来,这些含义足以使老特雷佛陷入绝境。
    “词句简短扼要,是告警信。我当即把它读给我的朋友听:
    ‘The game is up. Hudson has told all. Fly for your life.’
    (译为:一切都完了。赫德森已全部检举。你赶快逃命吧!)
    “维克托·特雷佛双手颤抖地捂着脸。‘我猜想,一定是这样的,’他说道,‘这比死
还要难堪,因为这意味着蒙受耻辱。可是“总保管”和“雌雉”这两个词儿又是什么意思
呢?’“‘这些词儿在信中没有什么意思,可是如果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找到那位发信人,这
对我们倒大有用处。你看他开始写的是‘The…game…is’等等,写完预先拟好的
词句,便在每两个词之间填进两个词儿。他很自然地使用首先出现在头脑中的词儿。可以确
信,他是一个热衷于打猎的人,或是一个喜爱饲养家禽的人。你了解贝多斯的情况吗?’
    “‘呃,经你这样一提,’他说道,‘我倒想起来啦,每年秋季,我那可怜的爸爸常常
接到贝多斯的邀请到他那里去打猎。’
    “‘那么这封信一定是他发来的了,’我说道,‘现在我们只需查明,那个水手赫德森
究竟掌握了什么秘密,用来威胁这两个有权有势的人。’
    “‘唉,福尔摩斯,我担心那是一件罪恶和丢人的事!’我的朋友惊呼道,‘不过我对
你不必保守什么秘密。这就是爸爸的声明,是在他得知赫德森的检举迫在眉睫时写下来的。
我按医生传的话在日本柜子里找到了它。请把它拿去读给我听听,因为我自己实在没有力气
也没有勇气去读它了。’
    “华生,这几张纸就是小特雷佛给我的,那天晚上我在旧书房读给他听过,现在我读给
你听。你看,这几张纸外面写着:‘“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航行记事。一八五五年
十月八日自法尔默思启航,同年十一月六日在北纬十五度二十分,西经二十五度十四分沉
没。’里面是用信函的形式记载的。
    “‘我最亲爱的儿子,既然那日益迫近的耻辱使我的暮年暗淡无光,我可以老实而诚恳
地说,我并不畏惧法律,也不怕丧失我在本郡的官职,更不担心相识的人小看我而使我痛心
疾首。可是一想到你很爱我,而且极为尊敬我,却要因为我而蒙受耻辱,这才使我心如刀
绞。但是如果一直悬在我头上的横祸果真降临了,那么我希望你读一读本篇记事,那时你就
可以直接从中了解我该受何种责罚。另一方面,如果平安无事(愿万能的慈悲上帝赐
准!),万一这张纸还没有毁掉而落入你手中,我恳求你,看在上帝份上,看在你亲爱的母
亲份上,看在我们父子间的恩情份上,把它一烧了之,永世遗忘吧。
    “‘但如若那时你果真读到此信,则我知道事已败露,置身囹圄了,或十之八九我已噤
舌长眠了(因为你知道我的心脏衰弱)。但无论属于以上哪种情况,即已无需继续隐瞒。以
下事事千真万确,愿誓肺腑,以求宽恕。
    “‘亲爱的孩子,我本来不叫特雷佛,年轻时叫詹姆斯·阿米塔奇[詹姆斯·阿米塔奇
两个词缩写字母为J.A.。——译者注。]由此你就明白我那次受惊昏厥的原因了。我是
指几个星期以前,你大学的朋友对我讲的那番话,在我听来好象一语道破了我化名的秘密。
作为阿米塔奇,我在伦敦银行工作,而作为阿米塔奇,我被定了违犯国法之罪,判处流刑。
孩子,不要过分苛责我吧。这是一笔所谓赌债,我只好偿还,我便用了不属于我自己的钱去
偿还了。当然我确有把握能在察觉之前把它补上。可是最可怕的厄运临头了,我所指望的款
项竟然没能到手,又加上提前查帐,使我的亏空暴露出来。这件案子本来可以处理得宽大一
些,可是三十年前的法律比现在严酷得多。于是在我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便定了重罪和其他
三十七名罪犯一起被锁在“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的甲板上,流放到澳大利亚去。
    “‘那是一八五五年,克里米亚战事正酣。本来载运罪犯的船只大部分在黑海中作军事
运输,因此政府只好用较小的不适当的船只来遣送罪犯。“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是做中
国茶叶生意的,式样古老,船首很重,船身很宽。新式快速帆船早已胜过了它。这只三桅帆
船载重五百吨,船上除了三十八名囚犯以外,还载有水手二十六名,士兵十八名,船长一
名,船副三名,医生一名,牧师一名和狱卒四名。从法尔默思启航时,船上共约一百人。
    “‘通常囚犯船的囚室隔板都用厚橡木制成,可是这只船的囚室隔板却非常薄。还在我
们被带到码头时,我特别注意到一个人,他现在就囚在船尾和我相邻的囚室里。这是一个年
轻人,面容清秀,没有胡须,细长的鼻子,瘪嘴。他一副得意神情,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最
突出的,还是身材特别高大,我看谁的头也到不了他的肩部,他肯定至少有六英尺半高。在
这么多忧郁而消沉的面孔里,看到这样一张精力充沛而坚定果断的面孔,那是非同小可的。
看到这张面孔,犹如暴风雨中送来炉火。我发现他和我为邻,非常欢喜。一天夜深人静,几
句细语送进我的耳鼓,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设法在囚室隔板上挖了一个洞,这更使我喜不
自胜。
    “‘他说道:“喂,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因什么罪名被关在这里?”
    “‘我回答了他,反问他是谁。
    “‘他说道:“我叫杰克·普伦德加斯特,我发誓,在你和我分手之前,你会知道我的
好处的。”
    “‘我记得听说过他的案子,因为在我自己被捕以前,他的案子在全国曾经轰动一时。
他出身良家,又很能干,但沾染了不可救药的恶习,靠巧妙的欺诈,从伦敦巨商手中骗取了
巨款。
    “‘这时他便骄傲地说道:“哈,哈!你想起我这件案子了。”
    “‘我说:“的确,我记得很清楚。”
    “‘他说:“那么,你可记得那案子有什么特别吗?”
    “‘我说:“有什么特别呢?”
    “‘他说:“我弄到将近二十五万镑巨款,不是吗?”
    “‘我说:“人家说是这么多。”
    “‘他说:“可这笔赃款并没有追回去,你知道吗?”
    “‘我回答:“不知道。”
    “‘他又问道:“喂,你猜这笔巨款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说道:“一点也猜不出。”
    “‘他大声说道:“这笔钱还在我的掌握之中。一点不假!记在我名下的金镑数,比你
的头发丝还要多。小伙伴,要是你手里有钱,又懂得怎样管钱用钱,那你就可以随心所欲
了。喂!你不要认为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人,他会甘心在这满是耗子、甲虫的破旧中国航船
的恶臭货舱里坐以待毙,不,先生,这样的人不仅要自救,还要搭救他的难友。你可以大干
一场!紧紧依靠他,你可以凭圣经宣誓,他一定能把你救出来。”
    “‘他当时说话的语调就是这样。起初我并不当一回事。可是过了一会,他又对我试探
了一番,并且一本正经地向我宣誓,告诉我确实有一个夺取船只的秘密计划。在上船之前,
已经有十二个犯人事先做了准备,普伦德加斯特领头,他用金钱作动力。
    “‘普伦德加斯特说:“我有一个同伙,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完全诚实可靠,钱在他手
里。你猜现在这个人在哪里?呃,他就是这只船上的牧师——那位牧师,一点不错!他在船
上穿一件黑上衣,身份证响当当,箱子里的钱足以买通全船的一切人。全体水手都是他的心
腹。在他们签名受雇以前,他用现金贴现一股脑儿就把他们收买过来了。他还收买了两个狱
卒和二副梅勒,要是他认为船长值得收买,那他连船长本人也要收买过来。”
    “‘我问道:“那么,我们究竟要干什么呢?”
    “‘他说:“你看呢?我们要使一些士兵的衣服比裁缝做的更加鲜红。”
    “‘我说:“可他们都有武器啊。”
    “‘他说:“小伙子,我们也要武装起来,每人两支手枪。
    我们有全体水手做后盾,要是还不能夺取这只船,那我们早该让人送进幼女寄宿学校
了。今夜你和在你左邻那个人谈一谈,看看他是否可靠。”
    “‘我照办了,知道我的左邻是个年轻人,处境和我相同,罪名是伪造货币。他原名伊
文斯。现在也象我一样,已更名改姓,是英国南方一个富有而幸运的人。他完全乐意参加这
一密谋,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自救,所以在我们的船横渡海湾之前,全船犯人只有两个未
参与这一秘密。一个意志薄弱,我们不敢信任他,另一个患黄疸病,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
    “‘一开始,我们的夺船行动确实没有遇到阻碍。水手们是一伙无赖,是专门挑选来干
这种事的。冒牌牧师不断到我们囚舱来给我们鼓劲,他背着一个黑书包,好象是满装着经
文,他出来进去十分忙碌。到第三天,我们每个人的床脚都存有一把锉刀、两支手枪、一磅
炸药和二十发子弹了。两个狱卒早就是普伦德加斯特的心腹,二副也成了他的帮手。船上和
我们作对的,只有船长、两个船副、两个狱卒、马丁中尉和他的十八名士兵以及那位医生。
事情虽然非常保险,但我们还是决定倍加谨慎,准备夜间进行突然袭击。然而,动手比我们
预料的要快得多。情况是这样的:
    “‘在该船开航后第三个星期的一天晚上,医生来给一个犯人看病。他把手伸到犯人床
铺下面,摸到了手枪的轮廓。如果他当时不动声色,就可能使我们的事情全部告吹,但他是
个胆小鬼,惊叫一声,面无血色,这就使那个囚徒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将他抓住。他
来不及发出警报,嘴便被堵住,绑到床上。医生来时打开了通往甲板的门上的锁,我们就通
过此门,一拥而上。两个哨兵中弹倒地,一个班长跑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也遭到同样下
场。另有两个兵士把着官舱的门,他们的火枪似乎没有装火药,因为根本就没向我们开火。
他们在打算上刺刀时中弹身亡。在我们一拥冲入船长室时,里面已响起了枪声,推门一看,
只见船长已倒下,脑髓把钉在桌上的大西洋航海图都染污了,而牧师站在死尸旁,手里拿的
手枪还在冒烟呢。两个船副早已就擒,整个事情看来大功告成。
    “‘官舱紧靠船长室,我们一窝蜂奔到那里,在长靠椅上一坐,一起畅谈起来,因为觉
得又一次恢复了自由而欣喜若狂。官舱的四周都是货箱,冒牌牧师威尔逊弄来一箱,拿出二
十瓶褐色葡萄酒。我们打碎瓶颈,把酒倒进酒杯,正待举杯痛饮,突然出其不意听到一阵枪
声,官舱里顿时烟雾弥漫,隔着桌子竟看不见东西了。等到烟消雾散,这里已是血肉横飞。
威尔逊和其他八个人倒在地上垂死挣扎,至今我想起那桌上的血和褐色葡萄酒还觉得恶心。
我们一见这情景就吓坏了。我想当时要不是多亏了普伦德加斯特,那一定全完了。他象公牛
一般,一声怒吼冲出门去,所有活着的人也都随他一拥而出。我们冲到舱外,看见船尾站着
中尉和他手下的十个士兵,官舱上有一个旋转天窗,正对着桌子上方,稍稍打开一些,他们
就从隙缝中向我们射击。我们趁他们来不及重新装填火药,冲上前去。他们虽然英勇抵抗,
但我们占了上风,战斗不到五分钟就把他们全解决了。我的天啊!这只帆船简直象一个屠宰
场!普伦德加斯特就象狂怒的魔鬼,把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象小孩一样提起来,不管死活,通
通扔到海里。有一个中士伤势很重,还出人意外地泅游了很长时间,直到某个善人一枪打碎
他的脑袋才肯罢休。战斗结束,只剩下两个狱卒、两个船副和一名医生,其余敌人已全部消
灭。
    “‘对剩下的这几个敌人怎样处置,我们发生了争论。许多人欣喜夺回了自由,打心眼
儿里不愿意再杀人。杀死手执武器的士兵是一回事,对冷酷无情地残杀人而无动于衷则是另
一回事。我们八个人,五个犯人和三个水手说,我们不愿看见杀死他们,但普伦德加斯特和
他的一伙人却无动于衷。他说,我们求得安全的唯一机会就是把事情干利落,他不愿留一个
活口将来站到证人席上去饶舌。这差一点儿又使我们遭到拘禁,不过他终于答应说,如果我
们愿意,就可以乘小艇离开他们。我们对这个建议欣然答应,因为早已厌恶这种血腥的勾
当,我们明白这次杀人之后,还会有更残酷的事发生。
    于是,他发给我们每人一套水手服,一桶淡水,一小桶腌牛肉,一小桶饼干和一个指南
针。普伦德加斯特扔给我们一张航海图,告诉我们要说我们是一艘失事船只的水手,船是在
北纬十五度,西经二十五度沉没的。然后他割断缆索,听凭我们漂流而去。
    “‘我亲爱的儿子,现在我要讲到这个故事最惊人的情节了。在骚乱的时候,水手们曾
经落帆逆风行驶,但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们又扬起风帆,乘东北风离开我们缓缓驶去。我们
的小艇便随平稳起伏的波涛前进。这伙人里,只有我和伊文斯受教育最多。我俩坐下来查看
海图,确定我们所在的地点,计划向何处海岸行驶。这是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因为向
北约五百英里是佛得角群岛,向东约七百英里是非洲海岸。由于风向转北,我们基本上确认
向塞拉利昂行驶比较好,于是便掉转船首向此方向驶去。这时从小艇向后方看,三桅帆船已
不见船身,只见船桅。我们正在向它眺望,突然看到一股浓密的黑烟直升而起,象一棵怪树
悬在天际。几秒钟以后,一声雷鸣般巨响震人耳鼓,等到烟消雾散,“格洛里亚斯科特”号
帆船已渺无踪影。我们立即掉转船首,全力向该处驶去,那依然缭绕的海面烟尘反映了该船
遇难的惨状。
    “‘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到达那里,开始我们怕来得太晚,救不出什么人了。只见一条
支离破碎的小船和一些断桅残板随波起伏,这显示出帆船的沉没地点,但未见活人踪影。在
我们失望地掉转船头时,忽听有人呼救,这才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直挺挺地横躺在一块残板
上。我们把他拖到船上一看,原来是一个叫赫德森的年轻水手,他被烧伤,筋疲力尽,口不
能言,直到第二天清早,才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
    “‘原来,在我们离开以后,普伦德加斯特和他那一伙人就动手杀害那剩下来的五个被
囚禁的人。他把两个狱卒枪毙后扔进海里,对三副也如法炮制。普伦德加斯特下到中舱亲手
割断了可怜的医生的喉咙。这时只剩下勇敢机智的大副本人。他见普伦德加斯特手持血淋淋
的屠刀向他走来,便挣开事先设法弄松了的绑索,跑上甲板,一头钻进尾舱。有十二个罪犯
手持手枪向他冲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盒火柴坐在火药桶边,这桶火药已经打开,船上共载
着一百桶火药。大副发誓说,谁要是动他一下,他就叫全船人同归于尽。话犹未了就发生了
爆炸。赫德森认为这是一个罪犯开枪误中了火药桶,而不是大副用火柴点着的。但不管原因
何在,反正“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和那些劫船暴徒就此完结。
    “‘我亲爱的孩子,简单说来,涉及到我的可怕事件的过程就是这样。第二天,一艘开
往澳大利亚的双桅船“霍特斯泼”号搭救了我们。该船船长轻易地相信了我们是遇难客船的
幸存者。海军部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运输船作为海上失事记录在案,而它的真实命运却
一点也没泄露出去。经过一段顺利航程之后,“霍特斯泼”号让我们在悉尼上岸,伊文斯和
我更名改姓前去采矿,在各国人麇集之中,我们毫不费力地隐瞒了过去的身份。其余的事我
也不必细说了。后来我们发迹了,周游一番,以富有的殖民地居民身份返回英国,购置了产
业。二十多年来,我们安居乐业,生活美满,希望把过去的事永远埋葬。后来,这个水手来
找我们,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我们从沉船残骸上救上来的那个人,当时我的感觉就可想而知
了。他不知怎样追踪到此,欺我们畏惧之心,对我们进行敲诈勒索。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
么极力对他和好了,你也该多少同情我内心充满的恐惧了。他虽然离开我到另一个受欺者那
里去了,可是还在对我进行虚声恫吓。’
    “下面的字写时手已颤栗不止,几乎难以辨认,‘贝多斯写来密信说,赫德森已全部检
举。上帝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这就是那天晚上我读给小特雷佛听的故事。华生,这种情况可算是富有戏剧性的案子
了。我的好友经过这场风波,肝肠寸断,便迁往特拉伊去种茶树,我听说他在那里混得不
错。至于那个水手和贝多斯,自从写了那封告警信以后,便音信全无,无影无踪了。没有人
向警局提出检举,所以贝多斯是错把赫德森的威胁当做事实。有人看到赫德森潜伏在附近,
警局认为他杀害贝多斯以后逃跑了。而我确信事实恰恰相反。八成是贝多斯陷入绝境,认为
赫德森告发了自己,便报仇雪恨杀死赫德森,携带手头所有现款逃出国去。这就是这件案子
的情况,医生,如果它们对你采集资料有所助益,我很乐意供你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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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5:57 |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赖盖特之谜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英]柯南道尔 著  李家云 译
    那是在一八八七年春天,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由于操劳过度,把身体累垮
了,健康尚未恢复。荷兰—苏门答腊公司案和莫波吐依兹男爵的庞大计划案,人们还记忆犹
新。这些案件与政治和经济关系极为密切,不便在我的一系列回忆录中加以报道。但是,从
另一个角度来说,那两起案子又很独特、复杂,使我的朋友有机会证实一种新的斗争方法的
重要,这方法是他在毕生与犯罪行为作斗争中所使用的许多方法中的一种。
    我查阅笔记,看到在四月十四日,我曾收到一封从里昂发来的电报,通知我,福尔摩斯
在杜朗旅馆卧病在床。没过二十四小时,我就赶到他的病房,发现他的症状不甚严重,方才
放心。不过,甚至象他这样钢铁般的体质,在两个多月调查的劳累之下,也免不了垮了下
来。在这段期间,他每天最少工作十五小时,而且他向我说,还有一次他夜以继日地工作了
五天。甚至胜利的喜悦也不能使他在如此可怕的劳累之后恢复过来。在他的名字响遍欧洲,
各处发来的贺电在他屋中堆积如山的时候,我发现福尔摩斯依然感到很痛苦,神情沮丧。消
息传来,三个国家的警察都失败了,而他却赢得了成功,他在各方面都挫败了欧洲最高超的
诈骗犯玩弄的鬼把戏。即使这样,也不能使他从疲惫中振作起来。
    三天以后,我们一起回到了贝克街。不过,换个环境对我的朋友显然会更好一些,乘此
大好春光,到乡间去呆一个星期,这种想法对我也充满着吸引力。我的老朋友海特上校在阿
富汗时,请我给他治过病。他现在在萨里郡的赖盖特附近买了一所住宅,经常邀请我到他那
里去作客。最近,他说,只要我的朋友愿意和我一起去,他也会很高兴地款待他。我转弯抹
角地把这意思说了出来,当福尔摩斯听说主人是个单身汉,而且他完全可以自由行动时,他
同意了我的计划。在从里昂回来后一个星期,我们便来到了上校的住所。海特是一个洒脱的
老军人,见多识广,他很快就发觉,他和福尔摩斯很谈得来,这正是我料到的。
    在我们来到的那天傍晚,我们吃过晚餐,坐在上校的贮枪室里。福尔摩斯伸开四肢躺在
沙发上,海特和我正在看他那贮藏东方武器的小军械室。
    “顺便说一下,”上校突然说道,“我想从这里拿一支手枪带上楼去,以防遇到警
报。”
    “警报?!”我说道。
    “是的,最近我们这个地区出了事,使我们大受惊扰。老阿克顿是本地的一个富绅。上
星期一有人闯进他的住宅。他虽然没有遭到很大损失,可是那些家伙却依然逍遥法外。”
    “没有一点线索吗?”福尔摩斯望着上校问道。
    “现在还没有线索。不过这是小事一桩,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件小小的犯罪案件,在你办
过这样巨大的国际案件之后,它一定不会引起你的注意吧,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摆手叫他不要称赞自己,可是却面露笑容,说明这些赞美之词使他很高兴。
    “有什么重要的征候没有?”
    “我想没有。那里盗贼在藏书室大搜了一通,尽管费了很大劲,却没得到什么东西。整
个藏书室翻了个底朝天,抽屉全敲打开了,书籍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结果只有一卷蒲柏翻译
的荷马的诗,两只镀金烛台,一方象牙镇纸,一个橡木制的小晴雨计和一团线不见了。”
    “真是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我喊道。
    “唉,这些家伙显然是顺手牵羊,碰到什么拿什么。”
    福尔摩斯在沙发上哼了一声。
    “地区警察应当从这里面发现一些线索,”福尔摩斯说道,“喂,显然是……”
    可是我伸出手指警告他道:“你是到这里来休息的,我亲爱的朋友。在你的神经还十分
疲惫的情况下,请你务必不要着手搞新的案件。”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向上校那里溜了一眼,我们便转到无关紧要的话题上去
了。
    然而,凡事自有天定,命里注定我作为医生提醒他注意的所有那些话都白费了。因为第
二天早晨,这个案件本身迫使我们进行了干预,使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我们的乡村之行发生
了我们两人都料想不到的变化。我们正进早餐时,上校的管家一点礼节也不顾地闯了进来。
    “您听到消息了吗?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是在坎宁安家里!先生。”
    “又是盗窃吧!”上校手中举着一杯咖啡,大声地说道。
    “杀了人呢!”
    上校不由惊呼了一声,“天哪!”他说道:“那么,是谁被害了?是治安官还是他的儿
子?”
    “都不是,先生。是马车夫威廉。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先生。”
    “那么,是谁枪杀了他呢?”
    “是那个盗贼,先生。他飞也似地跑掉了,逃得无影无踪。他刚刚从厨房窗户闯进去,
威廉就撞上了他。为了保护主人的财产,威廉就丧了命。”
    “那是什么时候?”
    “是在昨天夜里,先生,大约十二点钟。”
    “啊,那么,一会儿我们去看看,”上校说道,又沉着地坐下来吃他的早饭。“这是一
件很不幸的事,”管家走后,上校补充说道,“老坎宁安是我们这里的头面人物,也是一个
非常正派的人。他对此一定是很伤心的,因为这个人侍候了他好几年,是一个很好的仆人。
案犯显然就是那个闯进阿克顿家的恶棍。”
    “也就是偷盗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的那个人吗?”福尔摩斯沉思地说道。
    “对。”
    “哦!这可能是世界上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不过,初看起来,还是有点儿奇怪,是不
是?在人们意料中,一伙在乡村活动的盗贼总是要改变他们的作案地点,绝不会在几天之内
在同一地区两次闯进住宅进行偷盗。在你昨晚谈到采取预防措施时,我记得我脑子里闪现过
一个想法:这地方可能是英国盗贼最不注意的教区了。由此可见,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东
西。”
    “我想这是本地的小偷干的,”上校说道,“假使是这样的话,当然,阿克顿和坎宁安
家正好是他要光顾的地方了。因为他们两家是此地最大的人家。”
    “也是最富有的人家吗?”
    “对,他们应当算是最富有的了。不过他们两家已经打了好几年的官司。我想,这场官
司吸去了他们双方不少血汗。老阿克顿曾经提出,要求得到坎宁安家的一半财产,而律师们
则从中渔利。”
    “如果这是当地恶棍作的案,要把他追查出来不是很困难的。”福尔摩斯打着呵欠说
道,“好了,华生,我不打算干预这件事。”
    “警官福雷斯特求见,先生,”管家突然打开门,说道。
    一个机警的年轻警官走进室内。
    “早安,上校,”他说道,“我希望不致打扰你们,不过我们听说贝克街的福尔摩斯先
生在这里。”
    上校把手向我的朋友那里一挥,警官便点头致意,说道:“我们想你大概愿意光临指
导,福尔摩斯先生。”
    “命运是违背你的意志的,华生。”福尔摩斯笑容可掬地说道,“你进来时,我们正在
聊着这件案子呢,警官。或许你能使我们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当他照平素习惯的姿式向后
仰靠在椅背上时,我知道我的计划又落空了。
    “阿克顿案件,我们还没有线索。但是目前这个案子,我们有许多线索,可以进行工
作。毫无疑问,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伙人干的。有人看到作案人了。”
    “啊?!”
    “是的,先生。但是作案人在开枪打死了可怜的威廉·柯万之后,象鹿一样飞快地跑掉
了。坎宁安先生从卧室的窗户看到了他,亚历克·坎宁安先生从后面的走廊看到了他。是十
一点三刻发出的警报。坎宁安先生刚刚睡下,亚历克先生穿着睡衣正在吸烟。他们两人都听
见了马车夫威廉的呼救声,于是亚历克先生跑下楼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后门开着。他走到楼
梯脚下时,看到两个人正在外面扭打。其中一个放了一枪,另一个倒下了。凶手便跑过花园
越过篱笆,逃走了。坎宁安先生从他的卧室望出去,看见这个家伙跑到大路上,但转眼之间
就消失了。亚历克先生停下来看看他是否还能拯救这个垂死的人,结果就让这个恶棍逃走
了。除了知道凶手中等身材、穿着深色衣服外,我们还没掌握有关他容貌的线索,但我们正
在竭力调查,如果他是一个外乡人,我们马上可以把他查出来。”
    “那个威廉怎么样了?在临终之前,他说过什么话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和他母亲住在仆人住房里。因为他为人非常忠厚,我们想,可能
他到厨房里去,是想看看那里是否平安无事。当然,阿克顿案件,使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
那强盗刚刚把门推开——锁已经被撬开——威廉便碰上他了。”
    “威廉在出去之前对他母亲说过什么没有?”
    “他母亲年高耳聋,我们从她那里打听不到什么东西。她受到这次惊吓,几乎变傻了。
不过,我知道她平常也不怎么精明。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请看!”
    警官从笔记本里取出一角撕坏的纸,把它铺在膝盖上。
    “我们发现死者的手里抓着这张纸条。看来它是从一张较大的纸上撕下来的。你可以看
到,上面提到的时间正是这个可怜的家伙遭到不幸的时刻。你看,要么是凶手从死者手中撕
去一块,要么是死者从凶手那里夺回这一角。这张纸条读起来很象是一种同人约会的短
柬。”
    福尔摩斯拿起这张小纸片。下面是它的复制品。
    [图一mem-co1.gif]
    “我们姑且认为这是一种约会,”警官继续说道,“当然也就可以相信:虽然威廉·柯
万素有忠厚之名,但也可能与盗贼有勾结。他可能在那里迎接盗贼,甚至帮助盗贼闯进门
内,后来他们两人可能又闹翻了。”
    “这字体倒是非常有趣,”福尔摩斯把这张纸条聚精会神地察看了一番,说道,“这比
我想象的要深奥得多。”他双手抱头沉思,警官看到这件案子居然使这位大名鼎鼎的伦敦侦
探如此劳神,不禁喜形于色。
    “你刚才说,”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儿说道,“可能盗贼和仆人之间有默契,这张纸也许
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密约信,这确实是一个独到的见解,并非完全不可能。可是这张纸条
上明明写着……”他又双手抱头,沉思了片刻。当他再抬起头时,我很惊奇地看到他又象未
病时那样满面红光,目光炯炯,精力充沛,一跃而起。
    “我告诉你们,”他说道,“我很想悄悄地去看一看,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一些细节。
它有些地方非常吸引我。如果你允许的话,上校,我想告别你和我的朋友华生,跟警官一起
去跑一趟,验证一下我的一两点想法。半小时后,我再来见你。”
    过了一个半小时,警官独自一人回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正在田野里踱来踱去,”他说道,“他要我们四个人一起到那所屋子里
去看看。”
    “到坎宁安先生家里去?”
    “是的,先生。”
    “去做什么呢?”
    警官耸了耸肩,说道:“我不十分清楚,先生。我只跟你说,我认为福尔摩斯先生的病
还没有全好。他表现得非常古怪,而且过于激动。”
    “我认为,你不必大惊小怪,”我说道,“我经常发现,当他好象疯疯癫癫的时候,他
已经胸有成竹了。”
    “有人会说,他的方法简直是发疯,”警官嘟嘟囔囔地说,“不过他急着要去调查,上
校,所以如果你们准备好了,我们最好现在就去。”
    我们看到福尔摩斯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在田野上踱来踱去。
    “这件事变得更有趣了,”福尔摩斯说道,“华生,你发起的乡间旅行已经获得了明显
的成功。我度过了一个奇妙的早晨。”
    “我知道,你已经到犯罪现场去过了,”上校说道。
    “是的,我和警官一起已经对现场检查了一下。”
    “有什么成绩吗?”
    “啊,我们看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我们边走边谈吧,我把我们做的事都告诉你
们。首先,我们看到了那具不幸的尸体。他确实象警官讲的那样,死于枪伤。”
    “那么,你对这有什么怀疑吗?”
    “啊,还是对每件事都考察一下好。我们的侦察并不是徒劳的。后来我们会见了坎宁安
先生和他的儿子,因为他们能够指出凶手逃跑时越过花园篱笆的确切地点。这是极为重要
的。”
    “那当然了。”
    “后来我们又看了看那个可怜人的母亲。但是她年老体弱,我们从她那里未能得到任何
情况。”
    “那么,你调查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呢?”
    “结果就是我确信这一犯罪行为是很奇特的。或许我们眼下这次访问可以使它多少明朗
一些。警官,我认为我们两个人都同意,死者手中的这张纸片上面写着的时间,正是他死去
的时间,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
    “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福尔摩斯先生。”
    “这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写这张便条的人,就是要威廉·柯万在那个时间起床
的人。可是这张纸的那一半在哪里呢?”
    “我仔细地检查了地面,希望能找到它。”警官说道。
    “它是从死者手中撕去的。为什么有人那么急切地要得到它呢?因为它可以证明他的罪
行。撕下以后他又怎么处理它呢?他把它塞进衣袋里,很可能没有注意到有一角纸片还抓在
死者手里。如果我们能够得到撕走的那片纸,显然,对我们解开这个谜大有帮助。”
    “是的,可是我们没有捉到罪犯,怎能从罪犯的衣袋里得到它呢?”
    “啊,啊,这是值得仔细考虑的。而且还有另外一点也很明显。这张便条是给威廉的。
写便条的人是不会亲自交给他的,不然的话,他当然可以把内容亲口向他说了。那么,是谁
把便条带给死者的呢?或许是通过邮局寄来的?”
    “我已经查问过了,”警官说道,“昨天下午,威廉从邮局接到一封信。信封已经被他
毁掉了。”
    “好极了!”福尔摩斯拍了拍警官的背,大声说道,“你已经见过邮差了。和你一起工
作,我非常高兴。好,这就是那间仆人住房,上校,如果你愿意进来,我把犯罪现场指给你
看。”
    我们走过被害者住的漂亮的小屋,走上一条两旁橡树挺立的大路,来到一所华丽的安妮
女王时代的古宅,门楣上刻着马尔博罗[一七○九年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中马尔博罗指挥英
国人及其同盟军战胜了法国人。——译者注]的日期。福尔摩斯和警官领着我们兜了一圈,
然后我们来到旁门前。门外便是花园,花园的篱包外面是大路。
    一个警察站在厨房门旁。
    “请把门打开,警官,”福尔摩斯说道,“喂,小坎宁安先生就是站在楼梯上看到那两
个人搏斗的,两人搏斗之处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老坎宁安先生就是在左起第二扇窗户旁
看到那个家伙刚刚逃到矮树丛左边的。他儿子也这么说。他们两个人都提到矮树丛。后来亚
历克先生跑出来,跪在受伤者身旁。你们看,这儿地面非常硬,没有给我们留下丝毫痕
迹。”福尔摩斯正说着,有两个人绕过屋角,走上了花园的小径。一个年龄较大,面容刚
毅,面部皱纹很深,目光抑郁不欢;另外一个是打扮得很漂亮的年青人,他神情活泼,满面
笑容,衣着华丽,与我们为之而来的案件,形成非常奇异的对比。
    “还在调查这件事吗?”他对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们伦敦人是不会失败的。但你似
乎不象很快就能把案破了。”
    “啊,你必须给我们一些时间,”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
    “这对你是很必要的,”亚历克·坎宁安说道,“哦,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线索。”
    “只有一个线索,”警察回答道,“我们认为,只要我们能找到……天哪!福尔摩斯先
生,这是怎么回事?”
    我那可怜的朋友的脸上,突然现出极为可怕的表情。他的两眼直往上翻,痛得脸都变了
形。他忍不住地哼了一声,脸朝下跌倒在地上。他突然发病,又那么厉害,把我们吓了一
跳。我们急忙把他抬到厨房里,让他躺在一把大椅子上。他吃力地呼吸了一会儿,终于又站
了起来,为自己身体虚弱而感到羞愧和抱歉。
    “华生会告诉诸位,我生了一场重病刚刚复元。”福尔摩斯解释道,“这种神经痛很容
易突然发作。”
    “是不是用我的马车把你送回家去?”老坎宁安问道。
    “唉,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有一点我还想把它摸清楚。
    我们能够很容易就查清它的。”
    “是什么问题呢?”
    “啊,据我看来,可怜的威廉的到来,很可能不在盗贼进屋之前,而在盗贼进屋之后。
看来你们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虽然门被弄开了,强盗却没有进屋。”
    “我想这是十分明显的,”坎宁安先生严肃地说道,“呃,我的儿子亚历克还没有睡,
如果有人走动,他是一定能够听到的。”
    “他那时坐在什么地方?”
    “我那时正坐在更衣室里吸烟。”
    “哪一扇窗子是更衣室的?”
    “左边最后一扇窗子,紧挨着我父亲卧室的那一扇。”
    “那你们两个房间的灯自然都亮着的罗?”
    “不错。”
    “现在有几点是很奇怪的,”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一个盗贼,而且是一个颇有经验
的盗贼,一看灯光就知道这一家有两个人还没睡,却有意闯进屋里去,这难道不奇怪吗?”
    “他一定是一个冷静沉着的老手。”
    “啊,当然了,要不是这个案子稀奇古怪,我们也就不会被迫来向你请教了,”亚历克
先生说道,“不过,你说在威廉抓住盗贼以前,盗贼已经进了这间屋子,我认为这种看法简
直荒唐可笑。屋子不是没有被搞乱,也没有发现丢东西吗?”
    “这要看是什么东西了,”福尔摩斯说道,“你不要忘记,我们是跟这样一个强盗打交
道——他很不简单,看来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你看看,他从阿克顿家拿去的那些古怪东
西,都是些什么呢?一个线团,一方镇纸,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其它零星东西。”
    “好了,我们一切都托付给你了,福尔摩斯先生,”老坎宁安说道,“一切听从你或警
官的吩咐。”
    “首先,”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请你自己出一个赏格,因为官方要同意这笔款子,可
能要费一些时间,同时这些事情也不可能马上就给办。我已经起了个草,如果你不反对的
话,请你签字。我想,五十镑足够了。”
    “我情愿出五百镑,”治安官接过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那张纸和铅笔,说道。“但是,这
不完全对,”他浏览了一下底稿,又补充了一句。
    “我写得太仓促了。”
    “你看你开头写的:‘鉴于星期二凌晨零点三刻发生了一次抢劫未遂案,’等等。事实
上,是发生在十一点三刻。”
    我看到出了这个差错很痛心,因为我知道,福尔摩斯对这类疏忽,总是感到很尴尬。把
事实搞得很准确,是他的特长。可是他最近的病把他折腾得够呛,眼前这件小事,也足以向
我表明,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复原。显然,他感到很窘。
    警官扬了扬眉毛,亚历克·坎宁安则哈哈大笑起来。那个老绅士立即把写错的地方改正
了,把这张纸还给了福尔摩斯。
    “尽快送去付印吧,”老坎宁安说道,“我认为你的想法是很高明的。”福尔摩斯却小
心翼翼地把这张纸收起来,夹在他的记事本里。
    “现在,”他说道,“我们最好一起把这宅院仔细检查一下,弄清楚这个古怪的盗贼是
否确实没有偷走任何东西。”
    在进屋之前,福尔摩斯仔细检查了那扇弄坏了的门。很显然,那是用一把凿子或一把坚
固的小刀插进去,把锁撬开的。我们可以看到利器插进去以后在木头上留下的痕迹。
    “那么,你们不用门闩吗?”福尔摩斯问道。
    “我们一向认为没有必要。”
    “你们没有养狗吗?”
    “养了,可是我们用铁链子把狗拴在房子的另一边。”
    “仆人们是什么时候去睡觉的?”
    “十点钟左右。”
    “我听说威廉平常不是也在这个时候去睡觉的吗?”
    “是的。”
    “这就怪了,正在这个出事的夜晚,他却起来了。现在,如果你肯领我们查看一下这所
住宅,我将感到很高兴,坎宁安先生。”
    我们经过厨房旁边石板铺的走廊,沿着一道木楼梯,迳直来到住宅的二楼。我们登上了
楼梯平台。它的对面,是另一条通向前厅装饰得较为华丽的楼梯。从这个楼梯平台过去,就
是客厅和几间卧室,其中包括坎宁安先生和他儿子的卧室。
    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走着,留神着这所房子的式样。我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紧紧
地跟踪着一条线索,可我还是一点也猜不出他所跟踪的是什么。
    “我说先生,”坎宁安先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肯定是非常不必要的。楼梯口就是
我的卧室。我儿子的卧室就在隔壁。我倒要请你判断一下,这贼要是上了楼,而我们竟毫无
觉察,这可能吗?”
    “我想,你应当到房子四周去调查,寻找新的线索,”坎宁安的儿子阴险地笑道。
    “我还要请你们再将就我一会儿,比如说,我很想看看从卧室的窗户可以向前望出去多
远。我知道,这是你儿子的卧室,”福尔摩斯把门推开说道,“这就是发出警报时他正坐在
那里吸烟的更衣室吧!它的窗子朝向什么地方?”福尔摩斯走过卧室,推开门,把另一间屋
子四下打量了一番。
    “我想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坎宁安先生尖刻地说道。
    “谢谢你,我认为我想看的都看到了。”
    “那么,如果你真的认为必要的话,可以到我的房间里去。”
    “如果不太打扰你的话,那就去吧!”
    治安官耸了耸肩,领着我们走进他自己的卧室。室内的家具、摆设很简单、平常,是一
间普普通通的房间。当我们向着窗子走去时,福尔摩斯慢腾腾地走,以至他和我都落在了大
家的后面。床的旁边,有一盘桔子和一瓶水。我们走过床边时,福尔摩斯把身子探到我的前
面,故意把所有这些东西打翻在地。玻璃瓶摔得粉碎,水果滚得到处都是,这惊得我张口结
舌!
    “看你弄的,华生,”福尔摩斯沉着地说道,“你把地毯弄了个一塌糊涂。”
    我慌乱地俯下身来,开始拣水果,我知道,我的朋友想让我来承担责任,是有一定原因
的。其他人也一边拣水果,一边把桌子重新扶起来。
    “哎呀!”警官喊道,“他到哪儿去了?”
    福尔摩斯不见了。
    “请在这里等一等,”亚历克·坎宁安说道,“我看,这个人神经有些不正常,父亲,
你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他钻到哪里去了!”
    他们冲出门去,警官、上校和我留在房里面面相觑。
    “哎呀,我同意主人亚历克的看法,”警官说道,“这可能是他犯病的结果,可是我似
乎觉得……”
    他的话还没讲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我听出这是我
朋友的声音,不禁毛骨悚然。我发疯似地从室内冲向楼梯平台。呼救声低下来,变成嘶哑
的,含混不清的喊叫,从我们第一次进去的那间屋里传来。我直冲进去,一直跑进里面的更
衣室。那坎宁安父子二人正把歇洛克·福尔摩斯按倒在地上,小坎宁安正用双手掐住福尔摩
斯的喉咙,那老坎宁安似乎正扭住他的一只手腕。我们三个人立即把他们从福尔摩斯身上拉
开。福尔摩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色苍白,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了。
    “赶快逮捕这两个人,警官,”福尔摩斯气喘吁吁地说道。
    “以什么罪名逮捕呢?”
    “罪名就是谋杀他们的马车夫威廉·柯万。”
    警官两眼盯着福尔摩斯直发愣。
    “啊,好啦,福尔摩斯先生,”警官终于说道,“我相信,你不是真的要……”
    “咳,先生,你看看他们的脸!”福尔摩斯粗暴地大声说道。
    的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种自认有罪的面部表情。
    那老的似乎呆若木鸡,坚定的脸上现出沉痛愠怒的表情。另一方面,那儿子却失掉了原
有的活泼态度,变得象凶神恶煞一般,双目露出困兽般的逼人凶光,已没有丝毫文雅神气。
警官一言不发,走向门口,吹起了警笛。两名警察应声而至。
    “我只好这样,坎宁安先生,”警官说道,“我相信这一切可能都是一场可笑的误会,
不过你可以看到——啊,你想干嘛?放下它!”他举手打去,亚历克准备击发的手枪咔哒一
声被打落在地。
    “别动,”福尔摩斯说道,从容地用脚踩住手枪,“它在审讯时才有用。可这才是我们
真正需要的呢。”他举起一个小纸团说道。
    “那张纸被撕走的那部分!”警官喊道。
    “一点也不错。”
    “在哪里找到的?”
    “在我预料它所在的地方找到的。我马上就把整个案子给你们讲清楚。上校,我认为你
和华生现在可以回去了。我最多一小时就会和你们再次见面。我和警官要讯问罪犯几句,但
在午餐时我一定会赶回去的。”
    福尔摩斯非常守约,一小时以后,他同我们在上校的吸烟室里又会面了。他由一个矮小
的老绅士陪伴前来。福尔摩斯向我介绍,这就是阿克顿先生,头一件盗窃案就发生在他的家
里。
    “我向你们说明这件小案子时,我希望阿克顿先生也在场听一听,”福尔摩斯说道,
“自然,他对案子的详情也很感兴趣。我亲爱的上校,接待了象我这样一个爱闯祸的人,我
恐怕你一定感到后悔吧。”
    “恰恰相反,”上校热情地答道,“我认为有机会学习你的侦探方法,是我最大的荣
幸。我承认,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也完全不能解释你所获得的结果。我连一点儿
线索也没有看出来。”
    “我恐怕我的解释会使你们失望的,可是无论对于我的朋友华生,还是对于任何认真关
心我的工作方法的人,我的工作方法是一点也不保密的。不过,因为我在更衣室里遭到袭
击,我想喝一点白兰地定定神,上校。刚才我的气力已经用尽了。”
    “我相信你的神经痛不会再这样突然发作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放声大笑起来。“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件事,”福尔摩斯说道,“我把
这件案子按顺序给你们讲一讲,并把促使我下决心的几点告诉你们。如果有不十分清楚的地
方,请随时问我。
    “在侦探艺术中,最主要的就在于能够从众多的事实中,看出哪些是要害问题,哪些是
次要问题。否则,你的精力不但不能集中,反而会被分散。所以,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我就
毫不怀疑,全案的关键一定在于死者手中那张碎纸片。
    “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前,我想提请你们注意,如果亚历克·坎宁安讲的那一套是真的,
如果凶手在打死威廉·柯万之后马上就逃跑了,那么,凶手显然不能从死者手中撕去那张
纸。可是如果不是凶手撕的,那就一定是亚历克·坎宁安本人,因为在那个老人下楼以前,
几个仆人已经在现场了。这一点是很简单的,可是警官却忽略了。因为他一开始,就推测这
些乡绅们与本案无关。那时,我决心不持任何偏见,而按照事实给我指引的方向走。因此,
一开始调查,我便以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亚历克·坎宁安先生扮演的角色。
    “我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警官交给我们的那张纸角。我立即清楚地看出,这是一张非常值
得注意的东西。这就是那张条子。现在你们没有看出某些很能说明问题的地方吗?”
    “字体看起来很不规则。”上校说道。
    “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毫无疑问,它是由两个人交替着写出来的。
我只要请你们注意‘at’和‘to’字中那两个苍劲有力的‘t’字,再请你们把它跟
‘quarter’和‘twelve’中那两个软弱无力的‘t’字对比一下,你们马上
就可以看出事情的真相。从这四个字的简单分析上,你们就可以满有把握地说,那‘lea
rn’和‘maybe’是出自笔锋苍劲有力的人的手笔,而那‘what’是那笔锋软弱
无力的人写的。”
    “天哪,这真是一清二楚的!”上校喊道,“那两人究竟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写
这封信呢?”
    “这事显然是一种犯罪行为,其中的一个人不相信另外一个人,于是他决定,不管干什
么两个人都得一起动手。很清楚,这两个人中,那个写‘at’和‘to’的人是主谋。”
    “那你根据什么说的呢?”
    “我们可以从对比两个人的笔迹中推断出来。不过我们有更有力的理由。如果你注意检
查一下这张纸,你就会得出一个结论:那个笔锋苍劲有力的人首先把他所要写的字全部写
完,留下许多空白,叫另一个人去填写。而这些空白并不是都很富余的,你可以看出,第二
个人在‘at’和‘to’之间填写‘quarter’一词时,写得非常挤,说明‘a
t’和‘to’那两个字是先写好的了。那个把他所要写的字首先写完的人,毫无疑问,就
是策划这一案件的人。”
    “太妙了!”阿克顿先生大声说道。
    “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福尔摩斯说道,“然而,我们现在要谈到重要的一点。可
能,你们不知道,专家们可以根据一个人的笔迹,相当准确地推断他的年龄,在正常情况
下,可以相当有把握地断定一个人的岁数。我说,‘在正常情况下’,这是因为不健康和体
质弱是老年人的特点,如果年轻人是一个病人,他的字迹也就带有老年人的特点。在这件案
子里,只要看看一个人的笔迹粗壮有力,另一个人的笔迹虽然软弱无力,却依然十分清楚,
不过‘t’字少了一横,我们就可以说,其中的一个人是一个年轻人,另一个人虽未十分衰
老,却也上年纪了。”
    “妙极了!”阿克顿先生又大声说道。
    “还有一点,是非常微妙而有趣的。这两人的笔迹有某些相同之处。他们是属于同一血
统的人,对你们来说,最明显的可能就是那个‘e’写得象希腊字母‘ε’。不过,在我看
来,很多细小的地方都可以说明同样的问题。我毫不怀疑,从书写的风格上看,这两种笔迹
是出于一家人的手笔。当然,我现在对你们讲的,只是我检查这张纸的主要结果。还有二十
三点别的推论结果,专家们大概比你们更感兴趣。而所有这一切加深了我的印象,坎宁安父
子二人写了这封信。
    “我既得到这样的结论,当然,下一步就是调查犯罪的细节,看看它们对我们能有多大
帮助。我和警官来到他们的住所,看到我们所要看的一切。我绝对有把握断定:死者身上的
伤口是在四码开外用手枪打的。死者衣服上没有火药痕迹。
    因此,很明显,亚历克·坎宁安说什么凶手在搏斗中开了枪,完全是撒谎。还有,父子
二人异口同声指出这个人逃往大路经过的地方。然而,碰巧,这地方有一条宽阔的沟,沟底
是潮湿的。由于沟的附近并没有发现脚印,我不仅绝对相信坎宁安父子又一次撒了谎,而且
肯定现场根本没有来过任何来历不明的人。
    “现在我必须考虑这件奇案的犯罪动机了。为了达到这一点,我首先要搞清在阿克顿先
生家发生的头一件盗窃案的起因。从上校告诉我们的某些事情里,我了解到,阿克顿先生,
你和坎宁安家正打着一场官司。当然,我立即想到,他们闯到你书房里去,一定是想偷取有
关此案的某个重要文件。”
    “一点也不错,”阿克顿先生说道,“毫无疑问,他们是想这样干的。我完全有权要求
获得他们现有财产的一半。可是如果他们能找到我那一纸证据,他们就一定能够胜诉,不
过,幸运得很,我已经把这张证据放在我律师的保险箱里了。”
    “你看怎么样,”福尔摩斯微笑着说,“这是一次危险而鲁莽的尝试,我似乎觉得这是
亚历克做的。他们找不到什么,就故布疑阵,顺手牵羊地拿走一些东西,使人把它当做一件
普通的盗窃案。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但是还有不少地方仍然模糊不清。首先,我要找到
被撕走的那半张纸条。我确信它是亚历克从死者手中撕下的,也确信他一定把它塞进了睡衣
的口袋里。不然,他能把它放到别的什么地方呢?唯一的问题是,它是否还在衣袋里。这是
很值得下功夫去把它找到的。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大家一同到他们家里去了。
    “你们大概还记得,坎宁安父子是在厨房门外跟我们碰上的。当然,头等重要的是,不
能在他们面前提及这张纸的事,否则他们就会毫不迟延地把它毁掉。在警官正要把我们对这
张纸的重视告诉他们时,我装做突然发病晕倒在地,才把话题岔开。”
    “哎呀!”上校笑着喊道,“你是说,我们大家都白为你着急了,你突然发病原来是装
的?”
    “从职业观点上说,这一手做得太漂亮了,”我大声地说道,一边惊奇地望着这位经常
运用变幻莫测的手法把我搞得晕头转向的人。
    “这是一种艺术,经常用得着的,”福尔摩斯说道,“我恢复常态以后,便又略施小
计,让老坎宁安写上了‘twelve’[英文的十二。英文十一点三刻,写为差一刻十二
点。福尔摩斯故意将时间写为差一刻一点,以使坎宁安于更正时留下他的笔迹。——译者
注]这个字,这样,我就可以和写在密约信上的‘twelve’进行对比了。”
    “哎呀,我是多么蠢笨啊!”我喊叫道。
    “我可以看出,你出时对我的身体虚弱很同情,”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当
时一定感到非常着急,我很过意不去。后来我们一同上楼。我进了那间屋子,看到睡衣挂在
门后,便有意弄翻了一张桌子,设法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溜回去检查那件睡衣的口
袋。我刚刚拿到那张纸——它不出我所料,在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的睡衣兜里——坎宁安父子
二人就扑到我身上,我相信,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来救我,他们就一定会当场把我弄死的。事
实上,我感到那个年轻人已经掐住我的喉咙,他父亲把我的手腕扭过去,要从我手里夺回那
张纸。你瞧,他们知道我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他们原来觉得绝对保险,可是一下子
完全陷入了绝境,于是就铤而走险了。
    “后来,我跟老坎宁安谈了几句,问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他很老实,他儿子却是一个
十足的恶棍,如果他拿到了他那把手枪,他就会把他自己或别的人打死。坎宁安看到案情对
他十分不利,便完全失去信心,把一切都坦白交待了。看来,那天晚上,当威廉的两个主人
突然闯入阿克顿的住宅时,威廉悄悄地跟上了他们。威廉这样了解了他们的隐私,就要挟着
要揭发他们,开始对他们进行敲诈勒索。然而,亚历克先生是一个惯于玩这类把戏的危险人
物。他天才地看出震惊全乡的盗窃案是一个可以干掉他所畏惧的人的机会。他们把威廉诱骗
出来,将他击毙了。他们只要把那张完整的纸条弄到手,并对他们同谋作案的细节稍稍加以
注意,就很可能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了。”
    “可是那张纸条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这张撕走的纸条放在我们面前。
    (密约信译为—如果你在十一点三刻到东门口,你将得知一件极为意外、对你和安
妮·莫里森都有极大好处的事。但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正是我所希望得到的那个东西,”福尔摩斯说道,“当然,我们还不知道在亚历
克·坎宁安、威廉·柯万和安妮·莫里森之间有什么关系。从事情的结局可以看出,这个圈
套是安排得异常巧妙的。我相信,当你们发现那些“p”和“g”的尾端都具有相同的特点
时,你们一定会感到很高兴的。那老人写‘i”字不点上面那一点,也是很独特的。华生,
我认为我们在乡间安静地休养收到了显著的成效,明天我回到贝克街一定会精力充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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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6:17 | 显示全部楼层
y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马斯格雷夫礼典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英]柯南道尔 著  李家云 译
    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性格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经常使我烦恼。虽然他的思
想方法敏锐过人,有条有理,着装朴素而整洁,可是他的生活习惯却杂乱无章,使同住的人
感到心烦。我自己在这方面也并不是无可指责的。我在阿富汗时那种乱糟糟的工作,还有放
荡不羁的性情,已使我相当马虎,不是一个医生应有的样子。但对我来说总是有个限度。当
我看到一个人把烟卷放在煤斗里,把烟叶放在波斯拖鞋顶部,而一些尚未答复的信件却被他
用一把大折刀插在木制壁炉台正中时,我便开始觉得自己还怪不错的呢。此外,我总认为,
手枪练习显然应当是一种户外消遣,而福尔摩斯一时兴之所至,便坐在一把扶手椅中,用他
那手枪和一百匣子弹,以维多利亚女王的爱国主义精神,用弹痕把对面墙上装饰得星罗棋
布,我深深感到,这既不能改善我们室内的气氛,又不能改善房屋的外观。
    我们的房里经常塞满了化学药品和罪犯的遗物,而这些东西经常放在意料不到的地方,
有时突然在黄油盘里,或甚至在更不令人注意的地方出现,可是他的文件却是我最大的难
题。他最不喜欢销毁文件,特别是那些与他过去办案有关的文件,他每一两年只有一次集中
精力去归纳处理它们。因为,正如我在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录里有些地方曾经提到的一样,
当他建立了卓越的功勋因而扬名时,他才会有这种精力。但这种热情旋即消失,随之而来的
是反映异常冷漠,在此期间,他每日与小提琴和书籍为伍,除了从沙发到桌旁以外几乎一动
也不动。这样月复一月,他的文件越积越多,屋里每个角落都堆放着一捆捆的手稿,他决不
肯烧毁,而且除了他本人外,谁也不准把它们挪动一寸。
    有一年冬季的夜晚,我们一起坐在炉旁,我冒然向他提出,等他把摘要抄进备忘录以
后,用两小时整理房间,搞得稍稍适于居住一些。他无法反驳我这正当的要求,面有愠色,
走进寝室,一会儿就返回,身后拖着一只铁皮大箱子。他把箱子放在地板当中,拿个小凳蹲
坐大箱子前面,打开箱盖。我见箱内已有三分之一装进了文件,都是用红带子绑成的小捆。
    “华生,这里有很多案件,”福尔摩斯调皮地望着我说道,“我想,如果你知道我这箱
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那么你就会要我把已装进去的拿出来,而不要我把没有装的装进去
了。”
    “这么说,这都是你早期办案的记载了?”我问道,“我总想对这些案件做些札记
呢。”
    “是的,我的朋友,这都是在我没成名以前办的案子。”福尔摩斯轻轻而又爱惜地拿出
一捆捆的文件。“这些并不都是成功的记录,华生,”他说道,“可是其中也有许多很有
趣。这是塔尔顿凶杀案报告,这是范贝里酒商案,俄国老妇人历险案,还有铝制拐杖奇案以
及跛足的里科里特和他可恶妻子的案件。还有这一件,啊,这才真是一桩有点儿新奇的案件
呢。”
    他把手伸进箱子,从箱底取出一个小木匣,匣盖可以活动,活象儿童玩具盒子。福尔摩
斯从匣内取出一张揉皱了的纸,一把老式铜钥匙,一只缠着线球的木钉和三个生锈的旧金属
圆板。
    “喂,我的朋友,你猜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笑容满面
地问道。
    “这简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
    “非常希奇古怪,而围绕它们发生的故事,更会使你感到惊奇不迭呢。”
    “那么,这些遗物还有一段历史吗?”
    “不仅有历史,而且它们本身就是历史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沿桌边摆成一行,然后又坐到椅子上打量着
这些东西,两眼露出满意的神情。
    “这些,”他说道,“都是我留下来以便回忆马斯格雷夫礼典一案的。”
    我曾经听他不止一次提到这件案子,可是始终未能探悉详情。“如果你详细讲给我
听,”我说道,“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那么这些杂乱东西还照原样不动了?”福尔摩斯调皮地大声说道,“你的整洁又不能
如愿了,华生。可是我很高兴在你的案例记载中,能把这件案子增加进去。因为这件案子不
仅在国内犯罪记载中非常独特,而且我相信,在国外也极为罕见。如果搜集我那些微不足道
的成就,却不记载这件离奇的案子,那就很不完备了。
    “你当然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事件,我向你讲了那个不幸的人的遭遇,我和
他的谈话,第一次使我想到职业问题,而后来侦探果然成了我的终身职业。现在你看我已经
名扬四海了,无论是公众,还是警方都普遍把我当作疑难案件的最高上诉法院。甚至当你和
我初交之际,即我正进行着你后来追记为‘血字的研究’一案的时候,虽然我业务并非十分
兴隆,但已有了很多主顾了。你很难想象,开始我是多么困难,我经历了多么长久的努力才
得到了成功。
    “当初我来到伦敦,住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闲居无事,便专心研究各门科
学,以便将来有所成就。那时不断有人求我破案,主要都是通过我一些老同学介绍的。因为
我在大学的后几年,人们经常议论我和我的思想方法。我破的第三个案件就是马斯格雷夫礼
典案。而那使我兴致昂然的一系列奇异事件以及后来证明是事关重大的办案结局,使我向从
事今天这一职业迈出了第一步。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学习,我和他有一面之交。因为他看上去很
骄傲,所以在大学生中是不怎么受欢迎的。但我总觉得他的骄傲,实际上是力图掩盖他那天
生的羞怯的表现。他有一副极为典型的贵族子弟的相貌,瘦身形,高鼻子,大眼睛,慢条斯
理,温文尔雅。事实上他确是大英帝国一家最古老贵族的后裔。可是在十六世纪时,他们这
一支(次子的后裔)就从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出来,定居在苏塞克斯西部,而赫尔斯
通庄园或许是这一地区至今还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建筑了。他出生地苏塞克斯一带的事物看
来对他影响很大,我每次看到他那苍白而机灵的面孔或他那头部的姿态,就不免联想起那些
灰色的拱道、直棂的窗户以及封建古堡的一切遗迹。有一两次我们不知不觉地攀谈起来,我
还记得他不止一次说他对我的观察和推理方法感兴趣。
    “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一天早晨他到蒙塔格街来找我。他变化不大,穿戴得象一个
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他爱讲究穿戴),依然保持他从前那种与众不同的安静文雅的风度。
    “‘你一向很好吗?马斯格雷夫,’我们热情地握手以后,我问道。
    “‘你大概听说过我可怜的父亲去世了,’马斯格雷夫说道,“他是两年前故去的。从
那时起我当然要管理赫尔斯通庄园了。因为我是我们这一区的议员,所以忙得不可开交。可
是,福尔摩斯,我听说你正在把你那令人惊奇的本领用到实际生活中?’
    “‘是的,’我说道,‘我已经靠这点小聪明谋生了!’“‘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
为眼下你的指教对我非常宝贵。我在赫尔斯通碰到许多怪事,警察未能查出任何头绪。这确
实是一件最不寻常的难以言喻的案件。’
    “你可以想象我听他讲时是多么急不可耐了,华生,因为几个月来我无所事事,我一直
渴望的机会看来终于来到了。在我内心深处,我相信别人遭到失败的事情,我能成功,现在
我有机会试一试身手了。
    “‘请把详情见告,’我大声说道。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在我对面坐下来,把我递给他的香烟点着。
    “‘你要知道,’他说,‘我虽然是一个单身汉,但是我在赫尔斯通庄园仍然拥有相当
多的仆人,因为那是一座偏僻凌乱的旧庄园,需要很多人照料。我也不愿辞退他们,而且在
猎野鸡的季节,我经常在别墅举行家宴,留客人小住,缺乏人手是不成的。我共有八个女
仆,一个厨师,一个管家,两个男仆和一个小听差。花园和马厩当然另有一班子人。
    “‘仆人中当差最久的是管家布伦顿。我父亲当初雇他时,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小学教
师。但他精力旺盛,个性很强,很快就受到全家的器重。他身材适中,眉目清秀,前额俊
美,虽然和我们相处已二十年,但年龄还不满四十。由于他有许多优点和非凡的才能(因为
他能说几国语言,几乎能演奏所有乐器),长期处于仆役地位而竟然很满足,这实在令人费
解。不过我看他是安于现状,没有精力去作任何改变。凡是拜访过我们的人都记得这位管
家。
    “‘可是这个完人也有瑕疵,就是有一点唐璜[唐璜:西班牙传奇人物,是一个风流浪
荡贵族,西方诗歌、戏剧中多引用。——译者注]的作风,你可以设想,象他这样的人在穷
乡僻壤扮演风流荡子是毫不困难的。他初结婚时倒也不错,但自妻子亡故,我们就在他身上
碰到无穷无尽的麻烦。几个月以前因为他已经与我们的二等使女雷切尔·豪厄尔斯订了婚,
我们本希望他再一次收敛些,可是他又把雷切尔抛弃了,与猎场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妮特·特
雷杰丽丝搅在一起。雷切尔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可是具有威尔士人那种容易激动的性格。她
刚闹了一场脑膜炎,现在,或者说直到昨天才开始能够行走。与她过去相比,简直成了一个
黑眼睛的幽灵。这是我们赫尔斯通的第一出戏剧性事件。可是接着又发生了第二出戏剧性事
件,这使我们把第一件忘在脑后,那第二出戏剧性事件,是由管家布伦顿的失宠和解雇引起
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说过,这个人很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聪明使他
对毫不关己的事显得过分好奇。
    我根本没有想到好奇心会使他陷得这样深,直到发生了一件纯属偶然的事情,才使我重
视起来。
    “‘我说过,这原是一所凌乱的庄园。上星期有一天,更确切地说是上星期四晚上,我
在吃过晚餐以后,极为愚蠢地喝了一杯非常浓的咖啡,很久不能入睡,一直闹到清早两点
钟,我感到毫无入睡的希望了,便起来点起蜡烛,打算继续看我没看完的一本小说。然而我
把这本书丢在弹子房了,于是我便披上睡衣走出卧室去取。
    “‘要到弹子房,我必须下一段楼梯,然后经过一段走廊,那条走廊的尽头,通往藏书
室和枪库。我向走廊望过去,忽见一道微弱的亮光从藏书室敞开的门内射出,这时你可想见
我是多么惊奇了。临睡前我已经亲自把藏书室的灯熄灭,把门也关上了。我自然首先想到这
一定是夜盗了。赫尔斯通庄园的走廊里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古代武器的战利品。我从里面挑
出一把战斧,然后,丢了蜡烛,蹑手蹑脚地走过走廊,向门里窥视。
    “‘原来是管家布伦顿呆在藏书室里。他衣着整齐地坐在一把安乐椅里,膝上摊着一张
纸,看上去好象是一张地图,手托前额,正在沉思。我瞠目结舌地立在那里,暗中窥探他的
动静。只见桌边放着一支小蜡烛,我借着那微弱的烛光,瞧见他衣着整齐,又见他突然从椅
上站起来,走向那边一个写字台,打开锁,拉开一个抽屉。他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又回到
原来的座位,把文件平铺在桌边蜡烛旁,开始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看到他那样镇静自若地
检查我们家的文件,我不禁勃然大怒,便一步跨向前去。这时布伦顿抬起头来,见我站在门
口,便跳起来,脸吓得发青,连忙把刚才研究的那张海图一样的文件塞进怀中。
    “‘我说:“好哇!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对你的信任。明天你就离职辞行吧。”
    “‘他垂头丧气地一鞠躬,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溜走了。
    蜡烛依然摆在桌上,借助烛光,我瞥了一眼,看布伦顿从写字台里取出的文件到底是什
么。出乎我的意料,那文件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一份奇异的古老仪式中的问答词抄件而已。
这种仪式叫“马斯格雷夫礼典”,是我们家族的特有仪式。过去几世纪以来,凡是马斯格雷
夫家族的人,一到成年就要举行这种仪式——这只同我们家族的私事有关,就象我们自己的
纹章图记一样,或许对考古学家有些重要作用,但是毫无实际用处。’
    “‘我们最好还是回头再谈那份文件的事吧,’我说道。
    “‘如果你认为确有必要的话,’马斯格雷夫也有些迟疑地答道,‘好,我就继续讲下
去:我用布伦顿留下的钥匙重新把写字台锁好,刚要转身走开,突然发现管家已经走回来站
在我面前,这使我吃了一惊。
    “‘他感情激动,声音嘶哑地高声喊道:“先生,马斯格雷夫先生,我不能丢这个脸,
先生,我虽然身份低微,但平生极重脸面,丢这份脸就要了我的命。先生,如果你绝人生
路,那我的死亡应由你负责,我会这么办的,确实不假。先生,如果在出了这件事以后你再
也不能留我,那么,看在上帝面上,让我向你申请在一个月内离开,就如同自愿辞职一样。
马斯格雷夫先生,辞职没有关系,但是当着所有熟人的面前把我赶出去可不行。”
    “‘我答道:“你不配那么多照顾,布伦顿,你的行为极其恶劣。不过,既然你在我们
家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无意让你当众丢脸。不过一个月时间太长了,一星期之内离开吧,随
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
    “‘他绝望地叫道:“只给一个星期?先生。两个星期吧,我说,至少两个星期!”
    “‘我重复道:“一个星期。你该认为这对你已是非常宽大的了。”
    “‘他象一个绝望的人,垂头丧气地悄悄走开了。我吹熄了灯,回到自己房里。
    “‘以后两天,布伦顿非常勤奋专注,克尽职守。我也不提发生过的事,怀着一种好奇
心等着看他怎样保全面子。他有个习惯,总是吃罢早餐来接受我对他一天工作的指示,可是
第三天早晨他没有来。我从餐室出来时碰巧遇到女仆雷切尔·豪厄尔斯。前面已经说过,这
位女仆最近刚刚病愈复原,疲惫不堪,面无血色,于是我劝她不要再去工作。
    “‘我说道:“你应当卧床休息,身体结实些了,再工作。”
    “‘她带着那么奇怪的表情望着我,使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又犯了脑病。
    “‘她说道:“我已经够结实的了,马斯格雷夫先生。”
    “‘我回答道:“我们要听听医生怎么说。你现在必须停止工作,你到楼下时,请告诉
布伦顿,我要找他。”
    “‘她说道:“管家已经走了。”
    “‘我问道:“走了!到哪儿去了?”
    “‘她说:“他走了,没有人看见他。他不在房里。啊,是的,他走了,他走了!”雷
切尔说着,靠在墙上,发出一阵阵尖声狂笑,这种歇斯底里的突然发作,使我毛骨悚然,我
急忙按铃叫人帮忙。仆人们把姑娘搀回房去。我向她询问布伦顿的情况,她依然尖叫着,抽
泣不止。毫无疑问,布伦顿确实不见了。他的床昨夜没有人睡过,从他前夜回房以后,再没
有人见到过他。也很难查明他是怎样离开住宅的,因为早晨门窗都是闩着的。他的衣服、
表,甚至钱钞,都在屋里原封没动,只有常穿的那套黑衣服不见了。他的拖鞋穿走了,长统
靴子却留下来。那么管家布伦顿夤夜到哪里去了呢?他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我们当然把整个庄园从地下室到阁楼都搜索了一遍,可是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正如
我说过的,这是一所象迷宫一样的老宅邸,特别是那些古老的厢房,现在实际上已无人居
住。可是我们反复搜查了每个房间和地下室,结果连失踪者的蛛丝马迹也没有。我很难相信
他能丢弃所有财物空手而去,再说他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叫来了当地警察,但也无济无
事。前夜曾经下过雨,我们察看庄园四周的草坪与小径,依然徒劳无益。情况就是这样。后
来事情又有了新进展,把我们的注意力从这个疑团上引开了。
    “‘雷切尔·豪厄尔斯两天来病得很厉害,有时神志昏迷,有时歇斯底里,我便雇了一
个护士给她陪夜。在布伦顿失踪后的第三个夜晚,护士发现病人睡得香甜,便坐在扶手椅上
打盹,第二天大清早醒来,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窗户大开,病人已无影无踪。护士立即叫
醒了我,我带领两个仆人立即出发去寻找那个失踪的姑娘。她的去向并不难辨认,因为从她
窗下开始,我们可以沿着她的足迹,毫不费力地穿过草坪,来到小湖边,在这里,足迹就在
石子路附近消失了,而这条石子路是通往宅旁园地的。这个小湖水深八英尺,我们看到可怜
的疯姑娘的足迹在湖边消失,当时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我们立即打捞,着手寻找遗体,但是连尸体的影子也没能找到。另一方面,
却捞出一件最意料不到的东西,那是一个亚麻布口袋,里面装着一堆陈旧生锈和失去光泽的
金属件,以及一些暗淡无光的水晶和玻璃制品。我们从湖中捞取的除此奇怪的物品之外,再
无其它。此外,虽然昨天我们竭尽一切可能进行搜索、查询,可是对雷切尔·豪厄尔斯和理
查德·布伦顿的命运,仍然一无所知。区警局已经智穷力竭。我只好来找你,这是最后一着
了。’“华生,可想而知,我是多么急不可耐地倾听着这一连串离奇事件,极力把它们串到
一起,并找出串连所有事件的共同主线来。管家不见了,女仆也不见了,女仆曾经爱过管
家,不过后来又有理由怨恨他。姑娘是威尔士血统,性情急躁易怒。管家一失踪,她就立刻
万分激动。她把装着怪东西的口袋投进湖中。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到的因素,但是没有一个因
素完全触及问题的实质。这一连串事项的起点是什么呢?现在只有这一连串错综复杂事件的
结尾。
    “我说道:‘我必须看看那份文件,马斯格雷夫,你的管家认为值得冒丢掉职业的危险
一读的那一份。’“‘我们家族的礼典是件非常荒唐的东西。’马斯格雷夫回答道,‘不过
由于它是古人留下的,至少还有些可取之处。
    如果你愿意过目的话,我有这份礼典问答词的抄件。’“华生,马斯格雷夫就把我现在
拿着的这份文件递给了我,这就是马斯格雷夫家族中每个成年人都必须服从的奇怪的教义问
答手册。请听问答词的原文。
    “‘它是谁的?’
    “‘是那个走了的人的。’
    “‘谁应该得到它?’
    “‘那个即将来到的人。’
    “‘太阳在哪里?’
    “‘在橡树上面。’
    “‘阴影在哪里?’
    “‘在榆树下面。’
    “‘怎样测到它?’
    “‘向北十步又十步,向东五步又五步,向南两步又两步,向西一步又一步,就在下
面。’
    “‘我们该拿什么去换取它?’
    “‘我们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我们该拿出去呢?’
    “‘因为要守信。’
    “‘原件没有署日期,但是,文字用的是十七纪纪中叶的拼写法。’马斯格雷夫说道,
‘不过,我怕这对你解决疑案没有多大帮助。’
    “‘至少,’我说道,‘它给了我们另外一个不可解的谜,而且比原来的谜更有趣味。
很可能是解了这个谜,也就解了那个谜。请原谅,马斯格雷夫,据我看来,你的管家似乎是
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并且比他主人家十代人都头脑清楚。’
    “‘我很难领会你的意思,’马斯格雷夫说道,‘我好象觉得这份文件没有什么实际重
要意义。’
    “‘不过我觉得这份文件大有实际重要意义,我想布伦顿和我的见解一致,他可能在那
天夜里你抓住他以前早已看过这份文件了。’
    “‘这是很可能的。我们从来也没费神珍藏它。’
    “‘据我推测,他最后这一次不过是想记住它的内容罢了。我知道,他正用各种地图和
草图和原稿对照,你一进来,他就慌忙把那些图塞进衣袋。’
    “‘的确是这样。不过他和我们家族的这种旧习俗有什么关系呢?而这个无聊的家礼又
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认为查明这个问题会有很大困难,’我说道,‘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乘首班
火车去苏塞克斯,在现场把这事深入调查一下。’
    “我们两个人当天下午就到了赫尔斯通。可能你早已见过这座著名的古老建筑物的照片
和记载,所以我不详加介绍了,只想说明那是一座L形的建筑物。长的一排房是比较近代样
式的,短的一排房是古代遗留的房屋中心,其他房屋都是从这里扩展出去的。在旧式房屋中
部的低矮笨重的门楣上,刻着一六○七年这个日期。不过行家们都认为,那屋梁和石造构件
的实际年代还要久远些。旧式房屋的墙壁又高又厚,窗户都很小,使得这一家人在上一世纪
就盖了那一排新房。现在旧房已用做库房和酒窖,此外别无用途。房子四周环绕着茂密的古
树,形成一个幽雅的小花园,我的委托人提到的那个小湖紧挨着林荫路,离房屋约有二百
码。
    “华生,我已经确信,这不是孤立的三个谜,而只是一个谜,如果我能正确地理解‘马
斯格雷夫礼典’,就一定能抓住线索,借以查明与管家布伦顿和女仆豪厄尔斯两人有关的事
实真相。于是我全力以赴地干这件事。为什么那个管家那样急于掌握那些古老仪式的语句?
显然是因为他看出了其中的奥秘,这种奥秘却从来没有受到这家乡绅历代人的注意。布伦顿
正在指望从这种奥秘中牟取私利。那么,这奥秘到底是什么?它对管家的命运又有什么影响
呢?
    “我把礼典读了一遍,便觉得一清二楚了,这种测量法一定是指礼典中某些语句暗示的
某个地点,如果能够找到这个地点,我们就走上了揭穿秘密的正确道路,而马斯格雷夫的先
人认为必须用这种奇妙方式才能使后代不忘这个秘密。要开始动手,我们得知两个方位标
竿:一棵橡树和一棵榆树。橡树根本不成问题,就在房屋的正前方,车道的左侧,橡树丛中
有一棵最古老的,是我平生见过的最高大的树。
    “‘起草你家礼典的时候就有了这棵橡树吗?’当我们驾车经过橡树时,我说道。
    “‘八成在诺耳曼人征服英国时[指一○六六年。——译者注],就有这棵树了,’马
斯格雷夫答道,‘这棵橡树有二十三英尺粗呢。’
    “我猜中的一点已经证实,我便问道:‘你们家有老榆树吗?’
    “‘那边过去有一棵很老的榆树,十年以前被雷电击毁了。我们把树干锯掉了。’
    “‘你能指出那棵榆树的遗址吗?’
    “‘啊,当然可以了。’
    “‘没有别的榆树了吗?’
    “‘没有老榆树了,不过有许多新榆树。’
    “‘我很想看看这棵老榆树的旧址。’
    “我们乘坐的是单马车,没有进屋,委托人立即把我引到草坪的一个坑洼处,那就是榆
树过去生长的地方。这地方几乎就在橡树和房屋的正中间。我的调查看来正有所进展。
    “‘我想我们不可能知道这棵榆树的高度了吧?’我问道。
    “‘我可以立刻告诉你树高六十四英尺。’
    “‘你怎么知道的呢?’我吃惊地问道。
    “‘我的老家庭教师经常叫我做三角练习,往往是测量高度。我在少年时代就测算过庄
园里的每棵树和每幢建筑物。’
    “这真是意外的幸运。我的数据来得比我想得还快啊。
    “‘请告诉我,’我问道,‘管家曾向你问过榆树的事吗?’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吃惊地望着我。‘经你一提醒我想起来了,’他回答道,‘几
个月以前,布伦顿在同马夫发生一场小争论时,的的确确向我问过榆树的高度。’
    “这消息简直太妙了,华生,因为这说明我的路子对了。我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偏西,
我算出,不要一小时,就要偏到老橡树最顶端的枝头上空。礼典中提到的一个条件满足了。
而榆树的阴影一定是指阴影的远端,不然为什么不选树干做标竿呢?于是,我寻找太阳偏过
橡树顶时,榆树阴影的最远端落在什么地方。”
    “那一定是非常困难的,福尔摩斯,因为榆树已经不在了。”我说道。
    “嗯,至少我知道,既然布伦顿能找到的,我也能找到。何况,实际上并不困难。我和
马斯格雷夫走进他的书房,削了这个木钉,我把这条长绳拴在木钉上,每隔一码打一个结,
然后拿了两根钓鱼竿绑在一起,总长度正好是六英尺,便和我的委托人回到老榆树旧址。这
时太阳正好偏过橡树顶。我把钓竿一端插进土中,记下阴影的方向,丈量了阴影的长度,影
长九英尺。
    “计算起来当然很简单的了。如竿长六英尺时投影为九英尺,则树高六十四英尺时投影
就是九十六英尺了。而钓竿阴影的方向自然也就是榆树的方向了。我丈量出这段距离,差不
多就达到了庄园的墙根。我在这地方钉下木钉。华生,当我发现离木钉不到两英寸的地方地
上有个锥形的小洞时,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欣喜若狂的样子了。我知道这是布伦顿丈量时做的
标记,我正在走他的老路呢。
    “从这点起步我们开始步测,首先用我的袖珍指南针定下方向,顺着庄园墙壁向北行了
二十步,再钉下一个木钉。然后我小心地向东迈十步,向南迈四步,便到了旧房大门门槛
下。按照礼典指示的地点,再向西迈两步,我就走到石板铺的甬道上了。
    “华生,我从来还没有象那时那样扫兴失望过。一时之间我似乎觉得我的计算一定有根
本性的错误。斜阳把甬道的路面照得通亮,我看到甬道上铺的那些灰色石板,虽然古老,而
且被过往行人踏薄了,但还是用水泥牢固地铸在一起,肯定多年未被人移动过。布伦顿显然
未在此地下手。我敲了敲石板,到处声音都一样,石板下面没有洞穴和裂缝。不过,幸而马
斯格雷夫开始体会到我这样做的用意,也象我一样兴奋异常,拿来手稿来核对我计算的结
果。
    “‘就在下面,’他高声喊道,‘你忽略一句话:就在下面。’
    “我原以为这是要我们进行挖掘呢,当然我立即明白我想错了。‘那么说,甬道下面有
个地下室吗?’我大声说道。
    “‘是的,地下室和这些房屋一样古老,就在下面,从这扇门进去。’“我们走下迂回
曲折的石阶,我的同伴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放在墙角木桶上的提灯。一霎时我们就看清
了,我们来到了我们要找的地方,而且最近几天还有人来过此地。
    “这里早被用作堆放木料的仓库,可是那些显然被人乱丢在地面的短木头,现在都已被
人堆积在两旁,以便在地下室中间腾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大块重石板,石板中央安着生
锈的铁环,铁环上缚着一条厚厚的黑白格子布围巾。
    “‘天哪!’我的委托人惊呼道,‘那是布伦顿的围巾,我可以发誓看到他戴过这条围
巾。这个恶棍在这里干什么?’“按我的建议召来了两名当地警察,然后我抓住围巾,用力
提石板。可是我只挪动了一点点,还是靠一名警察帮助,我才勉强把石板挪到一旁。石板下
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窖,我们都向下凝视着。马斯格雷夫跪在地窖旁,用提灯伸进去探照
着。
    “我们看到这地窖大约七英尺深,四英尺见方,一边放着一个箍着黄铜箍的矮木箱,箱
盖已经打开了,锁孔上插着这把形状古怪的老式钥匙。箱子外面积尘很厚,受到蛀虫和潮湿
的侵蚀,木板已经烂穿,里面长满了青灰色的木菌。一些象旧硬币那样的金属圆片,显然是
旧式硬币,象我手里拿的这些,散放在箱底,其他一无所有。
    “然而,这时我们就顾不上这个旧木箱了,因为我们的目光落到一件东西上。那东西蜷
缩在木箱旁边,是一个人形,穿着一身黑衣服,蹲在那里,前额抵在箱子边上,两臂抱着箱
子。这个姿势使他全身血液都凝聚在脸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这个扭曲了的猪肝色的面容
究竟是谁。但当我们把尸体拉过来时,那身材、衣着和头发,一切都向我们的委托人说明,
死者的确是那个失踪的管家。这个人已经死了几天,但身上并无伤痕能说明他是怎样落到这
个下场的。尸体运出地下室,但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个难题,这难题就象开始时遇到的那个一
样难于解决。
    “华生,到现在我依然承认,我那时曾经对我的调查感到失望。在我按照礼典的暗示找
到这个地方时,我曾经指望解决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我已身在此地,显然远未能弄清这一家
族采取如此精心筹划的防范措施,究竟为着什么。诚然我是搞清楚了布伦顿的下场,可是现
在还得查明他是如何遭到这个下场的;而那个失踪的姑娘在这件事情上又起了什么作用。我
坐到墙角的一个小桶上,仔细地思索着这整个案件。
    “遇到这样的情形,你是知道我的处置方法的,华生。我替这个人设身处地想一想,首
先衡量一下他的智力水平,尽力设想我自己在同一情况下该怎么办。在这一情况下,事情就
来得很简单,因为布伦顿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必考虑他观察问题会出什么‘个人观测误
差’(这里是借用了天文观测人员的一个术语),他知道藏着宝物,便准确地找到了地方,
发现石板盖太重,单人无法挪动。下一步怎么办?就算他在庄园以外有信得过的人吧,那要
求此人帮助,也得开门放他进来,要冒被人发觉的重大危险。最好的办法是在庄园内部找个
助手。可是他能向谁求助呢?这个姑娘曾经倾心爱过他。男人不管对女人多坏,他也始终不
承认最后会失去那女人的爱情。他可能献几次殷勤,同姑娘豪厄尔斯重归旧好,然后约好共
同行动。他俩可能夜间一同来到地下室,合力掀开石板。至此我可以追述他们的行动,犹如
耳闻目睹一般。
    “不过要揭起这块石板,对于他们两个人,并且其中一个是妇女,还是过于吃力。因为
就连我和那个五大三粗的苏塞克斯警察合力去干也不觉得是轻快事呢。他们挪不动石板怎么
办?要是我的话应该怎么办呢?我站起身来,仔细地查看了地面四下乱放着的各种短木。我
几乎立刻看到了我料到会有的东西。一根约三英尺长的木料,一端有明显的缺痕,还有几块
木头侧面都压平了,好象是被相当重的东西压平的。很显然,他们一面把石板往上提,一面
把一些木头塞进缝隙中,直到这个缝隙可以爬进一个人去,才用一块木头竖着顶住石板,不
让它落下来。因为石板重量全部压在这根木头上,使它压在另一块石板边缘上,这就使得木
头着地的一端产生了缺痕。至此我的证据仍然是可靠的。
    “现在的问题是我如何重现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很显然,这地窖只能钻进一个人,那
就是布伦顿。姑娘一定是在上面等候。然后布伦顿打开了木箱,把箱子里面装的东西递上去
(因为他们未被发现),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我想,或许那个性情急躁的凯尔特族姑娘一见亏待过她的人(或许他待她比我们猜想
的还要坏得多),可以任自己摆布的时候,那郁积在心中的复仇怒火突然发作起来?或者是
木头偶然滑倒,石板自己落下,把布伦顿关死在自找的石墓之中,而她的过错只是隐瞒真情
未报?还是她突然把顶木推开,让石板落回洞口?不管是什么情况,反正在我眼前,似乎现
出一个女人抓住宝物,拚命奔跑在曲折的阶梯上,充耳不听背后传来的闷声瓮气的叫喊声,
以及双手疯狂捶打石板的声音,正是那块石板窒死了那个对她薄幸的情人。
    “难怪第二天早晨她面色苍白,吓得发抖,歇斯底里地笑个不停;原来秘密就在于此。
可是箱子里又是什么东西呢?这些东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箱子里一定是我的委托
人从湖里打捞上来的古金属和水晶石了。她一有机会就把这些东西扔到湖中,以便销赃灭
迹。
    “我在那里坐了二十分钟左右,一动也不动,彻底思考着案子。马斯格雷夫依然站在那
里,面色苍白,摆动着提灯,向石洞里凝视着。
    “‘这些是查理一世时代的硬币,’他从木箱中取出几枚金币,说道,‘你看,我们把
礼典写成的时间推算得完全正确。’
    “‘我们还可以找到查理一世时代其他的东西,’我突然想到这个礼典的头两句问答可
能是什么涵义,便大声喊道,‘让我们来看看你从湖里捞出的口袋里装的东西吧。’
    “我们回到他的书房,他把那些破烂东西摆在我面前。一见那些破烂,我就明白他并不
看重它们,因为金属几乎都变成黑色,石块也暗无光泽。然而我拿起一块用袖子擦了擦,它
在我手中,竟然象火星一样闪闪发光。金属制品样式象双环形,不过已经折弯扭曲,再不是
原来的形状了。
    “‘你一定还记得,’我说道,‘甚至在英王查理一世死后,保皇党还在英国进行武装
反抗,而当他们终于逃亡时,他们可能把许多极贵重的财宝埋藏起来,准备在太平时期回国
挖取。’
    “‘我的祖先拉尔夫·马斯格雷夫爵士,在查理一世时代是著名的保皇党党员,在查理
二世亡命途中,是查理二世的得力助手。’我的朋友说道。
    “‘啊,不错!’我答道,‘现在好了,我看这才真正是我们所要找的最后环节呢。我
必须祝贺你得到这笔珍宝,虽然来得很有悲剧性,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遗物啊,而作为历史
珍品,其意义更为重大呢。’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马斯格雷夫惊讶地追问道。
    “‘这不是别的,正是英国的一顶古代的王冠。’
    “‘王冠!’
    “‘丝毫不假。想想礼典上的话吧!它怎么说来着!“它是谁的?是那个走了的人
的。”这是指查理一世被处死说的。然后是“谁应该得到它?那个即将来到的人。”这是指
查理二世说的,已经预见到查理二世要来到赫尔斯通的这座庄园了。我认为,毫无疑问,这
顶破旧得不成样子的王冠曾经是斯图亚特帝王戴过的。’
    “‘它怎么跑到湖里去了呢?’
    “‘啊,这个问题就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回答了。’说着,我把我所作的推测和论证从
头到尾地对他说了一遍,直到夜色朦胧,皓月当空,我才把那故事讲完。
    “‘那为什么查理二世回国后,不来取王冠呢?’马斯格雷夫把遗物放回亚麻布袋,问
道。
    “‘啊,你准确地指示了我们也许永远也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可能是掌握这个秘密的
马斯格雷夫在此时去世,而出于疏忽,他把这个做指南用的礼典传给后人而没有说明其含
义。从那时到今天,这个礼典世代相传,直到终于出了一个人,他揭开了秘密,并在冒险中
丧生。’
    “这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的故事,华生。那王冠就留在赫尔斯通——不过,他们在法律
上经过一番周折,又付了一大笔钱才把王冠留下来。我相信,只要你一提我的名字,他们就
会把王冠拿给你看。而那个女人,一直是音讯全无,很可能她离开英国,带着犯罪的记忆逃
亡国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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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7 16:26:41 | 显示全部楼层
y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驼背人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英]柯南道尔 著  李家云 译
    在我结婚数月后的一个夏夜,我坐在壁炉旁吸最后的一斗烟,冲着一本小说不住打盹,
因为白天的工作累得我筋疲力尽了。我的妻子已经上楼去了,刚才传来了前厅大门上锁的声
音,我知道仆人们也去休息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正磕着烟斗灰,突然听到一阵门铃声。
    我看了看表,差一刻十二点。时间这样晚,是不可能有人来拜访的;显然是病人,可能
还是一个需要整夜护理的病人呢。我满脸不高兴地走到前厅,打开大门。出乎我的意料之
外,门外石阶上站的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啊,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希望我这时来找你还不算太晚。”
    “我亲爱的朋友,请进来。”
    “你似乎感到惊讶,这也难怪!我想,你现在放心了吧!
    唉!你怎么还在吸你婚前吸的那种阿卡迪亚混合烟呢!从落在你衣服上蓬松的烟灰看,
我这话没错。使人一望而知你一直习惯于穿军服。华生,如果你不改掉袖中藏手帕的习惯,
那你总也不象一个纯粹的平民。今晚你能留我过夜吗?”
    “欢迎之至。”
    “你对我说过,你有一间单身男客住室,我看现在没有住客人。你的帽架就说明了这一
点。”
    “你若能住在这里,我很高兴。”
    “谢谢。那么,我就占用帽架上的一个空挂钩了。很遗憾,我发现你的屋子里曾经来过
不列颠工人。他是一个不幸的象征。我希望,不是修水沟的吧?”
    “不,是修煤气的。”
    “啊,他的长统靴在你铺地的漆布上留下了两个鞋钉印,灯光正照在上面。不,谢谢
你,我在滑铁卢吃过晚饭了,不过我很高兴和你一起吸一斗烟。”
    我把烟斗递给他,他坐在我对面默默不语地吸了一会儿烟。我深知,如果没有重要的事
情,他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来找我的,因此,我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我看你近来医务很忙呢,”他向我注意地望了一眼,说道。
    “是的,我忙了一整天了,”我回答道。“在你看来,我这样说似乎是非常愚蠢的,”
我补充说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福尔摩斯格格一笑。
    “我亲爱的华生,我比谁都更了解你的习惯,”福尔摩斯说道,“你出诊时,路途近时
就步行,路途远你就乘马车。我看你的靴子虽然穿过,可一点也不脏,便不难知道你现在忙
得很,经常乘马车了。”
    “妙极了!”我高声说道。
    “这是很简单的,”福尔摩斯说道,“一个善于推理的人所提出的结果,往往使他左右
的人觉得惊奇,这是因为那些人忽略了做为推论基础的一些细微地方。我亲爱的朋友,你在
写作品时大加夸张,把一些情节故意留下,不透露给读者,这当然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了。
现在,我正和那些读者的情况一样,因为有一件令人绞尽脑汁的奇案,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
索,但我还缺乏一两点使我的理论更加完善的根据。不过我一定会找到的,华生。我一定能
找到它!”福尔摩斯双目炯炯发光,瘦削的双颊,也略微泛出红色。这时,他不再矜持了,
露出天真热情的样子,不过,这仅仅是一刹那的时间。当我再望过去时,他的脸上又恢复了
印第安人那种死板板的样子,这使得许多人以为他已失去了人性,仿佛象一架机器了。
    “在这种案子中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特点,”福尔摩斯说道,“我甚至可以说,是一些罕
见的值得注意的特点。我已经对案情进行了调查研究,我认为,已经接近破案了。如果你能
在这最后一步上助我一臂之力,你就给我帮了大忙了。”
    “我很愿意效劳。”
    “明天你能到奥尔德肖特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我相信,杰克逊可以替我行医。”
    “太好了。我想从滑铁卢车站乘十一点十分的火车动身。”
    “这样,我就有时间准备了。”
    “那么,如果你不十分困的话,我可以把这案子的情况和需要做的事告诉你。”
    “你来以前,我倒很困,现在却十分清醒了。”
    “我尽量扼要地把案情跟你讲讲,绝不遗漏任何重要情节。可能你已经读过关于这件事
的某些报道了。那就是我正在进行调查的驻奥尔德肖特的芒斯特步兵团巴克利上校假定被杀
案。”
    “我一点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看起来,除了在当地以外,这件案子还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这件案子是两天前才发
生的。简要情况是这样的:“你知道,芒斯特步兵团是不列颠军队中一个最著名的爱尔兰
团。它在克里米亚和印度两次平叛战役中,建立了奇功。
    从那时起,在每次战斗中屡建功勋。这支军队直到这星期一夜晚,一直由詹姆斯·巴克
利上校指挥。上校是一个勇敢而经验丰富的军人,他开始是一个普通士兵,由于对印度叛军
作战勇敢而被提升起来,后来便指挥他所在的这个团了。
    “巴克利上校还是军士的时候,就已经结了婚,他妻子的闺名叫做南希·德沃伊,是该
团前任上士的女儿。因此,可以想象,这对年轻夫妇(因为当时他们还很年轻)在新环境
中,是受到了一些社会排挤的。但是,他们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我听说,巴克利夫人很
受该团女眷们的欢迎,她的丈夫也很受同级军官的爱戴。我可以补充一点,她是一个很美的
女子,即使现在,她已经结婚三十多年了,容貌依然婉娈动人。
    “巴克利上校的家庭生活,看来始终是很美满的。我从墨菲少校那里了解到许多情况,
他说,他从未听说过这对夫妇之间有什么不和。总的来说,他认为巴克利上校爱他的妻子胜
过他妻子爱巴克利。如果巴克利上校有一天离开了他的妻子,他就坐卧不安。另一方面,她
虽然也爱巴克利,也忠实于他,但是缺乏女人的柔情。不过他们二人在该团被公认为一对模
范的中年夫妇。从他们夫妻关系上,人们绝对看不出什么东西会引起以后的悲剧。
    “巴克利上校本人的性格似乎有些特别。他平常是一个骠悍而活泼的老军人,但有时他
似乎显得相当粗暴,报复心强。
    但他的这种脾气,看来从来没有对他妻子发作过。我也和其他五名军官谈过,其中三名
军官和墨菲少校曾注意到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上校有时有一种奇怪的意志消沉现象。少校
说,巴克利上校在餐桌上和人高兴地说笑时,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经常从他的脸上抹去他
的笑容。在临难前几天,他处在这种消沉状态中,心情极端忧郁。这种消沉状态和一定的迷
信色彩,就是他的同伙所看到的他性格中唯一的不同寻常之处。他的迷信表现在不喜欢一个
人独处,尤其是在天黑以后。
    他这种孩子气的特征自然引起人们的议论和猜疑。
    “芒斯特步兵团,本是老一一七团,第一营多年来驻扎在奥尔德肖特。那些有妻室的军
官都住在军营外面。上校这些年来一直住在一所叫做‘兰静’的小别墅中,距北营约半英
里,别墅的四周是庭院,可是西边离公路不到三十码。他们只雇用了一个车夫和两个女仆。
因为巴克利夫妇没有孩子,平时也没有客人住在他家,所以整个‘兰静’别墅就只有上校夫
妇和这三个仆人居住。
    “现在我们就来谈谈上星期一晚上九十点钟在‘兰静’别墅发生的事情。
    “看来,巴克利夫人是一位罗马天主教徒,她对圣乔治慈善会很关心。慈善会是瓦特街
小教堂举办的,专门给穷人施舍旧衣服。那天晚上八点钟,慈善会举行一次会议。巴克利夫
人匆匆吃过饭,去参加会议。在她出门的时候,车夫听见她对丈夫说了几句家常话,告诉他
不久就回来。随后她去邀请住在邻近别墅的年轻的莫里森小姐两人一起去参加会。会开了四
十分钟,九点十五分巴克利夫人回家,在经过莫里森小姐家门时,两人方才分手。
    “‘兰静’别墅有一间屋子用作清晨起居室,它面对着公路,有一扇大玻璃门通向草
坪。草坪有三十码宽,只有一堵上面安有铁栏杆的矮墙与公路隔开。巴克利夫人回家的时
候,就是进的这间屋子,那时窗帘还没有放下,因为这间屋子平常在晚上不怎么使用。可是
巴克利夫人自己点上了灯,然后按了按铃,要女仆简·斯图尔德给她送去一杯茶,这是和她
平常的习惯相反的。那时上校正坐在餐室中,听到妻子已经回来,便到清晨起居室去见她。
车夫看到上校经过走廊,走进那间屋子。上校再也没能活着走出来。
    “巴克利夫人要的茶,十分钟后才准备好,可是女仆走近门口时,非常惊奇,因为她听
到主人夫妇正争吵得不可开交。
    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又转了转门钮,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很自然,她跑回
去告诉了女厨师,这两个女仆便和车夫一起来到走廊,听到两人仍在激烈地争吵。他们一致
证实说,只听到巴克利和她的妻子两个人的声音。巴克利的话声很低,又不连贯,因此他们
三个人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反之,那女人的声音却非常沉痛,在她高声说话时,可以
听得很清楚。‘你这个懦夫!’她翻来覆去地说着,‘现在怎么办呢?现在怎么办呢?把我
的青春还给我。我不愿再和你一起生活了!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懦夫!’这就是她断断续续
说的话。接着,仆人们听到那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同时又听到一个轰隆倒地的声
音和那妇人发出的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尖叫一声又一声地从里面传出,车夫知道已经发生
了悲剧,便冲向门前,想破门而入。然而,他却无法进去,两个女仆已经吓得惊慌失措,一
点也帮不上忙。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个主意,从前门跑出去,绕到对着一个法式长窗的草坪
上。长窗的一扇窗户敞开着,我听说,在夏季这扇窗户总是开着的,于是车夫便毫不费力地
从窗子爬进去了。这时他的女主人已经停止了尖叫,失去了知觉,僵卧在长沙发上;那个不
幸的军人则直挺挺地倒毙在自己的血泊中,双脚跷起,搁在单人沙发的一侧扶手上,头倒在
地上,靠近火炉挡板的一角。
    “车夫发现已无法救活他的男主人,自然首先想到把门打开,但却碰到了一个意料不到
而令人奇怪的困难。钥匙不在门的里侧,他在屋子里到处找也找不到。于是,他仍旧从窗户
出去,找来一个警察和一个医务人员帮忙。这位夫人自然有重大的嫌疑,由于她仍处在昏厥
状态,被抬到她自己房中。
    上校的尸体被安放到沙发上,然后,对惨案发生的现场进行了仔细的检查。
    “这位不幸的老军人所受的致命伤,是在他后脑有一处二英寸来长的伤口,这显然是被
一种钝器猛然一击造成的。这凶器是什么也不难推测。地板上紧靠着尸体,放着一根带骨柄
的雕花硬木棒。上校生前收集了各式各样的武器,那都是从他打过仗的不同国家带回来的。
警察猜测,这根木棒是他的战利品之一。仆人们都说以前没有看见过这根木棒,不过,它若
混杂在室内大量珍贵物品之中,是可能被人忽略不加注意的。警察在这间屋里没有发现其它
什么重要的线索。只是有件事令人莫名其妙:那把失踪的钥匙,既不在巴克利夫人身上,也
不在受害者身上,室内各处也都没有。最后,从奥尔德肖特找来了一个锁匠,才把门打开
了。
    “这就是这件案子的情况,华生,我应墨菲少校的邀请,在星期二早晨去奥尔德肖特帮
助警察破案。我想你一定承认这件案子已经够有趣的了,不过我经过观察之后,立即感到,
这件案子实际上比我最初想象的更加离奇古怪。
    “我在检查这间屋子以前,曾经盘问过仆人们,他们所谈的事实,就是我刚才对你说过
的那些。女仆简·斯图尔德回忆起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你一定还记得,她一听到争吵
的声音,就去找了另外两个仆人一同回来。在第一次她单独一人在那里时,她说主人夫妇把
声音压得很低,她几乎听不到什么,她不是根据他们说的话,而是根据他们的声调,断定出
他们是在争吵的。可是,在我极力追问之下,她想起了她曾听到这位夫人两次说出大卫这个
字。这一点对推测他们突然争吵的原因,是极为重要的。你记得,上校的名字叫詹姆斯。
    “这件案子中有一件事给仆人和警察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上校的面容变得
异样了。据他们说,上校的脸上现出一种极为可怕的惊恐表情,竟变得不象一个正常人的脸
了。这种可怖的面容,竟使不止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几乎昏晕过去。这一定是他已经预见到
自己的命运,引起他极度恐怖。当然,这完全符合警察的说法,上校可能已经看出他妻子要
谋杀他了。伤在他脑后的事实和这种说法也并不十分抵触,因为他当时也许正转过身来想躲
开这一打击。巴克利夫人因急性脑炎发作,暂时神智不清,无法从她那里了解情况。
    “我从警察那里知道,那天晚上和巴克利夫人一起出去的莫里森小姐,否认知道引起她
的女伴回家后发火的原因。
    “华生,我搜集到这些事实后,连抽了好几斗烟,思索着,设法分清哪些是关键性的,
哪些是纯属偶然的。毫无疑问,这件案子最不寻常而又耐人寻味的一点,是屋门的钥匙丢得
奇怪。在室内已经进行了十分细致的搜查,却毫无所得。所以,钥匙一定是被人拿走了,那
是十分清楚的。但上校和他的妻子都没有拿它,因此,一定有第三者曾经进过这个房间,而
这第三者只能是从窗子进去的。依我看,只有对这房间和草坪仔细检查一次,才能发现这个
神秘人物留下的某些痕迹。你是知道我的调查方法的,华生。在调查这个案子中,没有哪一
种方法我没用过。最后我终于发现了痕迹,可是与我所期望得到的截然不同。有一个人确实
到过室内,他是从大路穿过草坪进来的。我一共得到了那人五个十分清晰的脚印:一个就在
大路旁他翻越矮墙之处;两个在草坪上;还有两个不十分明显,是当他翻窗而入时,在窗子
近旁弄脏了的地板上留下的。他显然是从草坪上跑过去的,因为他的脚尖印比脚跟印要深得
多。不过使我感到惊奇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
    福尔摩斯从他口袋里取出一大张薄纸来,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膝盖上摊开。
    “你看这里什么?”福尔摩斯问道。
    纸上是一种小动物的爪印。有五个很清楚的爪指,很长的爪尖,整个痕迹大小象一个点
心匙。
    “这是一条狗,”我说道。
    “你听说过一条狗爬上窗帘的事吗?可我在窗帘上发现了这个动物爬上去的清楚的痕
迹。”
    “那么,是一只猴子?”
    “可是这不是猴子的爪印。”
    “那么,是什么呢?”
    “既不是狗,不是猫,不是猴子,也不是我们熟悉的别的什么东西。我曾经设法从爪印
的大小描画出这个动物的形象。
    这是它站着不动时的四个爪印。你看,从前瓜到后爪的距离,至少有十五英寸。再加上
头和颈部的长度,你就可以得出这动物至少长二英尺,如果有尾巴,那也可能还要长些。不
过现在再来看看另外的尺寸。这个动物曾经走动过,我们量出了它走一步的距离,每一步只
有三英寸左右。你就可以知道,这东西身体很长,腿很短。这东西虽没有留下什么毛来,但
它的大致形状,一定和我所说的一样,它能爬上窗帘,这是一种食肉动物。”
    “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呢?”
    “因为窗户上挂着一只金丝雀笼子,它爬到窗帘上,似乎是要攫取那只鸟。”
    “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兽类呢?”
    “啊,如果我能说出它的名字,那就太有助于破案了。总的说来,这可能是什么鼬鼠之
类的东西,不过比我曾经见过的那些要大得多。”
    “但这与这件罪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点也还没有弄清楚。可是,你可以看出,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少情况。我们知道,
因为窗帘没拉上,屋里亮着灯,有一个人曾经站在大路上,看到巴克利夫妇在争吵。我们还
知道,他带着一只奇怪的动物,跑过了草坪,走进屋内,也可能是他打了上校,也很可能是
上校看到他以后,吓得跌倒了,他的头就在炉角上撞破了。最后,我们还知道一个奇怪的事
实,就是这位闯入者在离开时,把钥匙随身带走了。”
    “你的这些发现,似乎把事情搞得比以前更加混乱了,”我说道。
    “不错,这些情况确实说明,这件案子比最初设想的更复杂了。我把这件事仔细想了
想,得出的结论是,我必须从另一方面去探索这件案子。不过,华生,我耽误你睡觉了,明
天在我们去奥尔德肖特的路上,我可以把剩下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你。”
    “谢谢你,你已经说到最有趣的地方,欲罢不能了。”
    “是这样的。巴克利夫人七点半离开家门时,和她丈夫的关系还很融洽。我想我已经说
过,她虽然不十分温柔体贴,可是车夫听到她和上校说话的口气还是很和睦的。现在,同样
肯定的是,她一回来,就走到那间她不大可能见到她丈夫的清晨起居室;正象一个女人心情
激动时常有的那样,吩咐给她准备茶。后来,当上校进去见她时,她便突然激动地责备起上
校来。所以说,在七点半到九点钟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完全改变了对上校的感
情。可是莫里森小姐在这一个半小时之内,始终和巴克利夫人在一起,因此,完全可以肯
定,尽管莫里森小姐不承认,事实上她一定知道这件事的一些情况。
    “原先我猜疑,可能这年轻女人和这位老军人有什么关系,而她现在向上校夫人承认
了。这就可以说明为什么上校夫人气冲冲地回了家,也可以说明为什么这位姑娘一口否认曾
经发生过什么事。这种猜测和仆人听到的那些话也并不完全矛盾。但是巴克利夫人曾经提到
大卫;上校忠实于他的妻子是人所共知的;这些却又与此不相符合,更不用说第三者悲剧式
的闯入了,当然,这与上述推想更联系不上。这样就很难选定正确的步骤,不过,总的来
说,我倾向于放弃上校和莫里森小姐之间有任何关系的想法,可是我更加相信这位少女对巴
克利夫人憎恨她丈夫的原因是知情的。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去拜访莫里森小姐,向她说
明,我完全肯定她知道这些事实,并且使她确信,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她的朋友巴克利夫人
将因负主要责任而受审。
    “莫里森小姐是一个瘦小而文雅的姑娘,双眼满含娇羞,淡黄色的头发,非常聪明机
智。我讲过之后,她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然后向我转过身来,态度坚决地声明了一些很
值得注意的事,我简要地把它讲给你听。
    “‘我曾经答应我的朋友,决不说出这件事,既然答应了,就应该遵约,’莫里森小姐
说道,‘可是我那可怜的爱友被控犯有如此严重的罪行,而她自己又因病不能开口,如果我
确实能够帮助她,那么我想,我情愿不遵守约定,把星期一晚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你。
    “‘我们大约在八点三刻从瓦特街慈善会回来。我们回家路上要经过赫德森街,这是一
条非常宁静的大道。街上只有一盏路灯,是在左边。我们走近这盏路灯时,我看到一个人向
我们迎面走来,这个人背驼得很厉害,他的一个肩膀上扛着一个象小箱子一类的东西。他看
来已经残废了,因为他整个身体佝偻得头向下低,走路时双膝弯曲。我们从他身旁走过时,
在路灯映照下,他仰起脸来看我们。他一看到我们,就停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吓人的惊呼
声:“天哪,是南希!”巴克利夫人面色变得死人一样惨白。如果不是那个面容可怕的人扶
住她,她就跌倒在地了。我打算去叫警察,可是出我意料之外,巴克利夫人对这个人说话十
分客气。
    “‘巴克利夫人颤声说道:“这三十年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亨利。”
    “‘“我是已经死了,”这个人说道。他说话的这种声调,听起来令人惊悸。他的脸色
阴郁、可怕,他那时的眼神,我现在还常常梦见。他的头发和胡子已经灰白,面颊也皱缩得
象干枯的苹果。
    “‘“请你先走几步,亲爱的,我要和这个人说说话,用不着害怕,”她竭力说得轻松
些,可是她面色依然死人似的苍白,双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按照她的要求先走了,他们一起谈了几分钟。后来她双眼冒火地来到街上,我看
到那个可怜的残废人正站在路灯杆旁,向空中挥舞着握紧的拳头,气疯了似的。一路上她一
言不发,直到我家门口,她才拉住我的手,求我不要把路上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
    “‘“这是我的一个老相识,现在落魄了。”她说道。我答应她什么也不说,她便亲了
亲我,从那时起,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她。我现在已经把全部实情告诉了你。我以前所以不肯
告诉警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我亲爱的朋友所处地位的危险。我现在知道,把一切事情全说
出来,只能对她有利。’“这就是莫里森小姐告诉我的话,华生。你可以想象,这对我来
说,就象在黑夜中见到了一线光明。以前毫不相关的每一件事,立即恢复了它们的本来面
貌。我对这个案件的全部过程,已经隐约看出些眉目了。我下一步显然是去找那个给巴克利
夫人留下如此不平常印象的人。如果此人仍在奥尔德肖特,这就不是一件难办的事。这地方
居民并不多,而一个残废人势必会引人注意的。我花了一天时间去找他,到了傍晚时分,也
就是今天傍晚,华生,我把他找到了。这个人名叫亨利·伍德,寄居在那两个女人遇见他的
那条街上。他到这个地方刚刚五天。我以登记人员的资格和女房东谈得非常投机。这个人是
一个变戏法的,每天黄昏以后就到私人经营的各个士兵俱乐部去跑一圈,在每个俱乐部都表
演几个节目。他经常随身带着一只动物,装在那个小箱子里。女房东似乎很怕这东西,因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据女房东说,他经常用这只动物来耍几套把戏。女房东所能告诉我
的,就是这么多。她还补充说,奇怪的是象他这样一个备受折磨的人,竟能活下来,有时这
个人说一些奇怪的话,而最近两天夜晚,女房东听到他在卧室里呻吟哭泣。至于钱,他并不
缺少,不过,他在付押金时,交给女房东的却是一枚象弗罗林[银币名,十九世纪末叶英国
的两先令银币。——译者注]的银币。华生,她给我看了,这是一枚印度卢比。
    “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你可以完全看出: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了。很清楚,那两个女人与
这个人分手后,他便远远地尾随着她们,他从窗外看到那对夫妇间的争吵,便闯了进去,而
他用小木箱装着的那个东西却溜了出来。这一切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不过究竟那间屋中发生
了什么事情,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告诉我们了。”
    “那么你打算去问他吗?”
    “当然了,不过需要有一个见证人在场。”
    “那么你是让我做见证人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自然了。倘若他能把事情说个明白,那是最好的了。假如他不
说,那么,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提请逮捕他。”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回到那里时,他还在那里呢?
    “你可以相信,我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我把我在贝克街雇用的一个孩子派去看守他,
无论这个人走到哪里,他也甩不掉这孩子的。明天我们会在赫德森街找到他,华生。假如我
再耽误你,去安寝,那么,我就是犯罪了。”
    中午时分,我们赶到惨案发生地点,由我的朋友引导,立即前往赫德森街。尽管福尔摩
斯善于隐藏他的感情,我也能一眼看出,他是在竭力抑制他的兴奋情绪。我自己一半觉得好
奇,一半觉得好玩,也异常兴奋激动,这是我每次和他在调查案件时都体验到的。
    “这就是那条街,”当我们拐进一条两旁都是二层砖瓦楼房的短街时,福尔摩斯说道,
“啊,辛普森来报告了。”
    “他正在里面,福尔摩斯先生,”一个小个儿街头流浪儿向我们跑过来,大声喊道。
    “很好,辛普森!”福尔摩斯拍了拍流浪儿的头,说道,“快来,华生。就是这间房
子。”福尔摩斯递进一张名片,声言有要事前来。过了一会,我们就和我们要访问的人见面
了。
    尽管天气很热,这个人却仍蜷缩在火炉旁,而这间小屋子竟热得象烘箱一样。这个人弯
腰驼背,在椅中把身体缩成一团,在某种程度上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丑恶印象。可是当他向
我们转过脸来时,这张脸虽然枯瘦而黝黑,但从前一定是相当漂亮的。他那双发黄的眼睛怀
疑地怒视着我们,他既不说话,也不站起来,只指指两把椅子让我们坐下。
    “我想,你就是从前在印度的亨利·伍德吧,”福尔摩斯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们是为
了巴克利上校之死这件小事,顺便来访的。”
    “我怎能知道这件事呢?”
    “这就是我所要查清的了。我想,你知道,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清楚,你的一个老朋友巴
克利夫人很可能因谋杀罪受审。”
    这个人猛地一惊。
    “我不知道你是谁,”他大声喊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你敢发誓,
你对我所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了,他们只等她恢复知觉以后,就要逮捕她了。”
    “我的天啊!你也是警察署的吗?”
    “不是。”
    “那么,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伸张正义,人人义不容辞。”
    “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她是无辜的。”
    “那么犯罪的是你?”
    “不,不是我。”
    “那么,是谁杀害了詹姆斯·巴克利上校呢?”
    “这是天理难容,他才死于非命。不过,请你记住,如果我如愿以偿,把他的脑袋打开
了花,那么,他死在我的手下,也不过是罪有应得。假如不是由于他问心有愧,自己摔死
了,我敢发誓说,我势必也要杀死他。你要我讲一讲这件事。好,我没有必要隐瞒,因为我
对这件事是问心无愧的。
    “事情是这样的,先生。你看我现在后背象骆驼,肋骨也歪歪扭扭,但在当年,下士亨
利·伍德在一一七步兵团是一个最漂亮的人。那时我们驻扎在印度的一个兵营里,我们把那
地方叫做布尔蒂。几天前死去的巴克利和我一样,是同一个连的军士,而那时团里有一个美
女,是陆战队上士的女儿南希·德沃伊。那时有两个人爱她,而她只爱其中的一个,你们看
到蜷缩在火炉前的这个可怜的东西,再听到我说那时正因为我长得英俊她才爱我时,你们一
定会忍俊不禁。
    “啊,虽然我赢得了她的爱情,可是她父亲却把她许给了巴克利。我那时是个冒失鬼,
不顾一切的少年,巴克利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已经要提升军官了。可是那姑娘仍然对我很
忠诚,那时如果不是发生了印度叛乱,全国都骚乱起来,我似乎可以把她娶到手。
    “我们都被困在布尔蒂,我们那个团,半个炮兵连,一个锡克教连,还有许多平民和妇
女。这时有一万叛军包围了我们,他们竟象一群凶猛的猎狗围在一只鼠笼周围。被围困的第
二个星期,我们的饮水用光了。那时尼尔将军的纵队正往内地移动,所以产生了一个问题:
我们是否能和他们取得联系,而这是我们的唯一出路,因为我们不能指望携带所有的妇女和
儿童冲杀出去。于是我便自告奋勇突围去向尼尔将军求援。我的请求被批准了,我就和巴克
利中士商量。他比其他任何人都熟悉地形,便画了一张路线图给我,以便我按图穿过叛军防
线。这天夜里十点钟,我便开始走上征途。这时有一千条生命在等待救援,可是我在那天夜
晚从城墙上爬下去的时候,心里只挂念着一个人。
    “我要经过一条干涸的河道,我们本指望它可以掩护我避过敌军的岗哨,可是当我刚匍
匐行进到河道拐角处,正好闯进了六个敌军的埋伏之中,他们正蹲在黑暗中等候我。顷刻之
间我被打晕过去,手足都被缚住。可是我真正的创伤是在心里,而不是在头上,因为当我醒
来时听到他们的谈话,虽然我只懂一点他们的语言,我也足以明白,原来我的伙伴,也就是
给我安排了路线的那个人,通过一个土著的仆人,把我出卖给敌人了。
    “啊,我不需要详细讲述这一部分了。你们现在已经知道詹姆斯·巴克利善于做出什么
事了。第二天布尔蒂由尼尔将军前来解了围,可是叛军在撤退时,把我随他们一起带走了,
多年来我再也见不到一个白人。我备受折磨,便设法逃走,又被捉回,重新遭受折磨。你们
可以亲眼看见,他们把我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了。那时他们有些人带着我一同跑到尼泊尔,后
来又转到大吉岭。那里的山民把带我的那几个叛军杀死了,于是在我逃脱前,我又一度成了
他们的奴隶。不过我逃走时没有向南逃,而不得不向北逃,一直逃到阿富汗。我在那里游荡
了几年,最后又回到旁遮普。我在那里多半时间住在土人中,学会了变戏法,用以维持生
活。象我这样一个可怜的跛子,又何必再回到英国,让我的一些老同事知道我这种情况呢?
即使我渴望复仇,我也不愿回去。我宁愿南希和我的老伙伴们认为亨利·伍德已经直挺挺地
死了,也不愿让他们看到他活着,象一只黑猩猩一样拄着一根拐杖踯躅而行。他们深信我已
经死了,我也愿意他们这样想。我听说巴克利已经娶了南希,并且在团里升得很快,可是即
便如此,我也不愿说出真相。
    “不过人到了晚年,思乡之念,油然而生。几年来,我梦想着看到英国绿油油的大地和
田园。后来我终于决定在我未死之前再看一看我的故乡。我积蓄了回乡的路费,便来到驻军
的地方,因为我了解士兵的生活,知道怎样使他们快乐,并借此维持生活。”
    “你讲的故事是非常动人的,”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已经听说你遇到了巴克利
夫人,你们彼此都认出来了。我想,后来你尾随她回家去,从窗外看到她和她丈夫争吵起
来,当时巴克利夫人很可能当面斥责了他对你的行为。你情不自禁地奔过了草坪,冲着他们
闯了进去。”
    “我正是这样,先生,可是他一看到我,脸色就变了,我以前还从未见过这样难看的脸
色。接着他向后摔倒,一头撞到炉子护板上。其实他在摔倒以前就已经死了。我从他脸上觉
察到他已经死了,这就象我会读壁炉上放着的课本那样一清二楚的。他一看见我,就象一颗
子弹射中了他的心,那颗做了亏心事的心。”
    “后来呢?”
    “后来南希晕倒了,我赶忙从她手中拿起了开门的钥匙,打算开门呼救。可是这时我觉
得不如不管它走了算了,因为这件事看来对我很不利,如果我被抓住,我的秘密就全暴露出
来了。我急忙把钥匙塞进衣袋里,丢下我的手杖去捕捉爬上了窗帘的特笛。我把它捉住放回
箱子里,便尽快地逃离了这间屋子。”
    “谁是特笛呢?”福尔摩斯问道。
    这个人俯身向前,拉开屋角一只笼子的门,转瞬间笼子里溜出来一只漂亮的红褐色小动
物。它的身子瘦小而柔软,长着鼬鼠似的腿,一个细长的鼻子,一双很美的红眼睛,我还从
未见过别的动物有这样美丽的眼睛呢。
    “这是一只猫鼬,”我喊道。
    “对,有些人这样叫它,也有人把它叫做獴。”那个人说道,“我把它叫做捕蛇鼬,特
笛捕捉眼镜蛇快得惊人。我这里有一条去掉了毒牙的蛇,特笛每晚就在士兵俱乐部里表演捕
蛇,给士兵们取乐。
    “还有别的问题吗?先生。”
    “好,如果巴克利夫人遭到大的不幸,我们再来找你。”
    “当然,要是那样的话,我会自己来的。”
    “如果不是那样,那也不必把死者过去所做的丑事重新翻腾出来。你现在既然已经知
道,三十年来,他因为过去做了坏事一直受到良心的责备,至少也该满意了。啊,墨菲少校
走到街那边了。再见,伍德。我想了解一下昨天以来又发生什么事没有。”
    少校还没走到街拐角处,我们就及时赶上了他。
    “啊,福尔摩斯,”少校说道,“我想你已经听说这件事完全是庸人自扰了吧。”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刚刚验完尸体。医生证明,上校的死是由中风引起的。
    你看,这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案子。”
    “啊,不可能再简单了,”福尔摩斯笑容可掬地说道,“华生,走吧,我想奥尔德肖特
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还有一件事,”我们来到车站时,我说道,“如果说她丈夫的名字叫詹姆斯,而另一
个人叫亨利,她为什么提到大卫呢?”
    “我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真是你所喜欢描述的那种理想的推理家,那么,从这一个词我
就应该推想出这全部故事。这显然是一个斥责的字眼。”
    “斥责的字眼?”
    “是啊,你知道,大卫有一次也象詹姆斯·巴克利中士一样偶然做了错事。你可记得乌
利亚和拔示巴[大卫和乌利亚以及拔示巴:《圣经》中记载,以色列王大卫为了攫取以色列
军队中赫梯人将领乌利亚之妻拔示巴为妻,把乌利亚派到前方,乌利亚遇伏被害。——译者
注]这个小故事吗?我恐怕我对《圣经》的知识有一点遗忘了。但是你可以在《圣经》的
《撒母耳记》第一或第二章去找,便可以得到这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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