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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倦客

[转贴]来来往往 作者:池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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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5 15: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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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武汉,康伟业首先去了公司。待他将积累了一周的急件处理完毕,时间已经过
去了三天。第三天下午下班的时候,段莉娜来了。康伟业说:“我正要回家。”
段莉娜说:“我要和你谈一点事情。”
康伟业说:“回家谈吧。”
段莉娜看着别处说:“我认为就在这里谈比较好。”
康伟业感到下班的公司职员都在注意他们,便尽量和颜悦色他说:“好吧。”康伟
业把段莉娜带到他自己的总经理办公室,吩咐秘书守好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他打开冰
箱,问段莉娜想喝什么?段莉娜仍然看着别处说什么也不喝。康伟业刚从北京寻爱回来,
到底有些心虚。他给自己打开一瓶矿泉水,咕咕地猛喝一气,利用喝水的时间观察段莉
娜。自他们大吵之后,只要他们单独相处,段莉娜的脸上只有无辜受害者的悲凉和仇恨。
现在也是。
康伟业说:“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在家里谈?”
段莉娜说:“的妮马上就要放学了,她回家要集中精力做作业。我们不应该打扰她。
你这里就这么不方便?”
康伟业说:“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的妮怎么样?”
段莉娜自豪他说:“非常好。成绩是他们班上的前三名,年级的前五名。上个星期
四他们学校又贴出了大红喜报,的妮在全市的作文竞赛中夺得了第一名。”
“好!”康伟业说,“她身体怎么样?吃饭好不好?”
段莉娜说:“谢谢!谢谢你还惦记着孩子。她身体不错,正在疯长,非常需要营养。”
康伟业说:“现在我太忙,对的妮照顾得不够,让你受了累,我很抱歉和内疚。但
是我会尽力而为的。”
段莉娜说:“很好。你终于良心发现了,竟然知道现在照顾一个读书的孩子很累。”
康伟业说:“我说了我很抱歉你还要怎么着?”
段莉娜说:“请小声一点儿,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怕你。我知道你很忙。全家
都是你在养着,我不敢打搅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女儿长大了,身体发育很快,学
习任务很重,她非常需要增加营养,这是一;其二: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已经懂得爱
美。她在他们班级属于穿着最差最落后的女生,这不免有伤她的自尊心。我们家的孩子
是不会忘记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的,但是时代不同,她也应该穿得比较像样子一些。现
在的服装和鞋子比较像样的都很贵。其三:的妮下学期就要升初中了。你可能不知道,
现在升初中不叫升,叫考。如果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将来考大学就不成问题。的妮当
然有决心参加考试,但是假如临场发挥不太好,差一点分数,就得交钱。钱的数额都是
上万的。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康伟业明白了。段莉娜积蓄了精力,再次出击了。曾几何时,这个毛泽东时代的好
青年一直视金钱如粪土,现在,表面上也还是嫉恶如仇的样子,就是不再粪土金钱了。
段莉娜的确不再粪土金钱。现在的社会形势她逐渐逐渐看清楚了:发展是硬道理,
经济实力是硬道理,落后就要挨打。康伟业之所以胆敢与她抗衡,归根结底就是他拥有
了强大的经济实力。段莉娜再也找不到能够制约康伟业的组织系统和领导系统了。康伟
业就是他自己的组织和领导,他的上级领导是贺汉儒和一帮美国佬,不仅远在北京而且
完全与他穿一条裤子,找他们只会自讨羞辱。时代就是不一样了。通过康伟业向段莉娜
发起的激烈讨伐,段莉娜痛苦地认识到现在这个时代不再是她的,不再是一个四十多岁
的女政工干部的,而是康伟业的了。这种醒悟很残酷。一旦醒悟,段莉娜对好吃的东西,
对好看的衣服,对装修过的新家都失去了兴趣。现在他们家灰尘堆得老厚,卫生间臭气
熏天,彩灯坏了许多也没有谁去换灯泡。单位的同事再聊起羡慕她的话题,段莉娜便不
住气地发出一种尖酸的古怪的笑,怨气冲天他说:“你们哪里知道有钱的坏处呢?我倒
是宁愿过从前的穷日子,从前我们是多么朴素和单纯,多么有理想有精神。现在你们看
看,到处是腐败贪污贿赂,到处在吃喝嫖赌,社会风气简直是一塌糊涂。这样有什么好
的?真的,你们别以为我是在说便宜话,我宁愿过从前的穷日子。人穷志不穷啊!”
可是段莉娜的同事们没有过有钱的生活,没有到达过段莉娜的这一步,他们没有段
莉娜的体会,以为段莉娜就是在说便宜话。最初他们还与段莉娜争论,说:“钱有什么
不好?现在谁都知道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贫贱贫贱,一个人
只要穷必然就贱了。其实老话就说过;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岂知段莉娜被同事的一句“饱暖思淫欲”点中了心窝子。在她看来,康伟业的根子
就是在于饱暖思淫欲。只是她太要面子,不愿意与他公开决裂罢了。由于被人说到了隐
秘的痛处,段莉娜不觉有一点兔急咬人了,她把脸子一变,顿时就挂了一脸的寒霜,说:
“谁饱暖思淫欲?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一点?”
同事们立刻就都讪讪地无法言语。后来大家也就不与段莉娜说什么了。段莉娜倒是
感觉不出什么,有时候自己又挑起话头来说三道四的,但是同事们不再有热情,对她敬
而远之。待到段莉娜觉察出来,却又怎么也找不出同事对她冷淡的理由和根源。最后她
想大约还是因为她比大家富有的原因吧。穷人对于富人总归是有深深的嫉妒和仇恨的,
就跟过去普通人的子弟对干部子弟的嫉妒和仇恨一样。段莉娜一向是一个高傲的人,尽
管把群众关系弄成这样她心里非常难受,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向别人低头。她悲凉地
想: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一切都任它去吧。
段莉娜的好日子真的是结束了。她躲在家里,化上浓妆,穿各种时装仔仔细细地照
过了镜子。镜子里就是女疯子一个。她怎么打扮都不是那么回事。有钱买时装管什么用?
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举止她的眼神都不是今天的。她过时了。段莉娜洗干净了脸,把
所有的化妆品统统扔进了垃圾桶。她索性放弃了对时尚的追逐,她决心把她所有的精力
都集中在女儿和丈夫身上。段莉娜这辈子算是与康伟业耗上了。除了康伟业,她还有谁
呢?从心底里来说,段莉娜自认为她还是了解康伟业也能够驾驭得了康伟业的。康伟业
这个人的本质还是好的,对她也还是有感情的。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康伟业这个人并不
十分地贪好女色。他从前那么英俊一个小伙子,从来也没有犯过生活作风错误,从来也
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性欲。所以段莉娜认为不好女色的男人总归是要回家的。康
伟业现在不过是春风得意而得意忘形了。当他没有了钱,他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或者
说,当他感觉到了失去钱的痛苦,他就会重新认识到段莉娜这个人的厉害。到时候,段
莉娜也会放出手腕与他妥协,这样,夫妻俩才会回到从前的好时光。现在段莉娜找到的
最新式的武器就是:拼命榨干康伟业的钱。
听着段莉娜口口声声要钱,康伟业心里的那么一点虚怯那么一点内疚就渐渐消失了。
他用铅笔一下一下敲着大班桌的桌面,含着凛冽的讥笑说:“我明白了,你要钱。我希
望你能够尽量坦率地告诉我,你要多少钱?”
段莉娜毫不怯弱他说:“每月只给八千算了。”
八千还叫做“只给”和“算了”,段莉娜够黑够狠的了。康伟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答段莉娜,更不想看她。康伟业闭上了眼睛,揉着眉骨。不由分说地眼前就出现了林珠
暖如春风的模样,他胸前的那块玉坠子也好像突突突地跳动起来。这块玉坠价值万元左
右,这是康伟业根本没有料到的。他公司所在的商住楼一至五楼是一个大型百货商厦,
里头有一个首饰专柜。昨天他送一个客户到楼下顺便去买一点小东西。首饰柜的香港老
板看见了他,与他套近乎,一定要他去看看香港刚刚到的新货品。正好康伟业也有心想
给林珠买一点礼物。他们看着聊着,康伟业忽然很想让他们给鉴定一下林珠送给他的链
坠的价值。从道理上说,康伟业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无耻,定情物是鸿毛泰山,无法用
市场价格来衡量的。并且人家女孩子也没有一点点夸耀它价值的意思,只说是一个吉祥
物。可是人有时候就是无可救药,道理是懂的,无耻的事情也还是忍不住要做的。康伟
业还是将玉坠取下来让行家看了看,没有想到行家一看大为赞赏,说这可能是一块老坑
玻璃绿啊!康伟业对珠宝首饰几乎一无所知,一问才知道老坑玻璃绿是宝石专业的行话,
指的是一种上等的翡翠。香港老板一听是老坑玻璃绿,硬是拉上康伟业与他们一道乘电
梯上了顶楼阳台,到阳光下仔细地鉴赏这枚链坠。所谓夜不看绿,在房间的电灯底下看
翡翠是不行的。链坠一旦呈现在阳光下,油绿而透明,几个人都啧啧连声,说有冰力有
冰力!颜色俏哇!尽管康伟业听不懂他们的话,热血还是沸腾了起来。他是那么意外那
么自豪。他一定要人给他估算一个市场价格,仿佛只有通过金钱的数量,康伟业才能够
准确掂量出林珠对他感情的分量。人就是这样,常常会在无耻的路上一径地滑下去。结
果,人家告诉他,说似一般腰圆型戒面大小的上等翡翠,国际通行的平均批发价是每枚
一千到一万美元,加工制作后的市场价格差别极大,但也是只高不低的。康伟业这枚链
坠,唯一的遗憾是有两道若隐若现的条纹,即便是这样,至少也值人民币万元以上。知
道了这枚玉坠的价格,康伟业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以为小小一枚玉坠子,女孩子们喜欢
的时髦装饰品,最贵最贵的也不过几百上千块钱而已。其实哪怕只值几块钱,康伟业也
不会轻看了林珠的这份情意。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珠待他是如此情深义重。情意的深
浅不在乎钱多钱少,可钱的多少却可以衡量情意的深浅。金钱是很俗气,但是它终归是
这个世界上唯一比较科学的价值标准。现在一般人都以为年轻漂亮的姑娘与做生意的老
板相好是傍大款。如果他和林珠的关系暴露了,别人大概也会这么看,但是人们错了。
林珠是真心地爱他。哪有傍大款的姑娘会悄没声息地把价值万元的礼物送给对方?纵然
是十几年的夫妻又如何?段莉娜现在找他要的唯一的东西就是钱。段莉娜的做法与现在
那些年轻姑娘的做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年轻姑娘们至少还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段莉娜
奉献了什么?
康伟业把手从眉头上松下来,对段莉娜说:“这样吧,我给你每月三千。的妮中考
的事情到时候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段莉娜说:“你可能做生意做出职业病了,对家里也讨价还价,不觉得过分了一点
吗?”
康伟业说:“不要就算了。”康伟业起身要走,段莉娜在他身后喝道:“站住!”
段莉娜说:“你这次是出差北京吗?”
康伟业没有转身。他说:“你不要管我生意上的事情。”
段莉娜说:“的妮获了大奖,想给她父亲打个电话都不行吗?你把手机一直关着,
公司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住在北京的哪一家饭店。这正常吗?这一个星期你到底在哪里,
到底在干什么?”
康伟业说:“你要钱,我给了你。你不要管我的事情,那都与你无关!与你无关明
白吗?”
段莉娜挥手横扫了茶几,茶几上的一套水杯、花瓶和花瓶里插的几支康乃馨嚯啷啷
滚了一地。康伟业霍地转身,指着段莉娜,厉声说:“下不为例!今后不管在什么地方
什么场合,只要你当着我面撒泼,我就扣掉你一年的三万六千块钱,只要再让我在公司
看见了你,你当月的三千块钱就没有了!”
段莉娜说:“你敢!康伟业,我警告你,如果你背着我在外面搞什么名堂,我一定
要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康伟业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
康伟业回到家里,他的女儿康的妮伏在一大堆书本里写作业。康伟业在女儿身边坐
了一下,问了一些情况,祝贺了她在作文竞赛中获得大奖,许诺将奖励她一部随身听。
康的妮高兴地抱着康伟业亲了几口。突然发现她母亲没有与父亲一块儿回来,这马上就
成了最重要的问题,“妈妈呢?她给我留条说去你公司了。”康的妮说。
发现女儿是这样地离不开母亲,康伟业不觉黯然神伤,就沮丧他说:“她随后就回
家。”
康的妮说:“爸爸,我之所以能够获奖,与妈妈的辅导是分不开的,她居然猜对了
作文的题目,我事先已经精心地写过一遍了,能不获奖?今天你替我请妈妈出去吃一顿
饭吧。犒劳犒劳她,好不好?”
康伟业无法说不。
说话间,段莉娜已经回家,她来到了父女俩的面前,和颜悦色,方才的凶暴一点迹
象都不流露,很是贤妻良母。康伟业自然也不能够流露出什么。在女儿面前,他们在暗
暗较量,谁都不愿意把女儿输给对方。康的妮高兴地告诉段莉娜,说爸爸要请我们去餐
馆吃饭。段莉娜故作惊喜地问康伟业:“是真的吗?”
康伟业输了。他只好很老实地回答说:“是的。我听的妮的。”
在母女俩的一阵欢呼雀跃中,康伟业开车,把老婆孩子带到了一家餐馆。餐馆是段
莉娜选的,说是一家既有档次味道又好的餐馆。餐馆里头人声涌动,嘈杂喧闹,烟味酒
气直冲肺腑。康伟业已经开始讨厌这种吃饭环境了,他已经认识到吃饭的环境就是吃本
身,就是一道最重要的菜,一个人胃口都只有那么大,能够吃多少食物呢?关键在于享
受。康伟业刚刚表示不太情愿的态度,就受到了段莉娜的迎头痛击。段莉娜说:“有钱
烧得慌!这一家的价格非常便宜。咱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吃?的妮,你说呢?”
康的妮还是一个孩子,对吃的讲究浑然不觉,一副兴兴头头的样子迎合母亲说:
“是的是的。”
康伟业只好迁就。段莉娜率女儿很热闹地点了一大桌的菜,几乎全是价格偏低体积
偏大的菜,她们说说笑笑地大吃大喝。为了女儿,康伟业竭力地装出笑脸,忍受着段莉
娜绵里藏针的攻击。吃到中途,康伟业实在痛苦难耐,借口上洗手间逃开了一会儿。在
臭气熏天污水遍地的洗手间里,康伟业瞧着肮脏模糊的镜子里头肮脏模糊的自己,差一
点没有流下泪来。
康伟业加倍地思念林珠。每天与她通一个甚至两个电话。熬了半个多月,在一个星
期六的下午,康伟业又飞去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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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5 15:37: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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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的分离,短的相会,犹如适当的调味剂放在了爱情的菜肴里,它们使这菜肴格外
地鲜美。段莉娜的怨毒又远远地隐隐地与这道爱情菜肴隔着,但又没有隔死;好比罂粟
的果,透过康伟业把汁一点一滴地滤了过来。如此,这道菜看不仅鲜美得无与伦比,且
还叫人吃得上瘾。到了后来,康伟业是完完全全地身不由己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
不是他飞北京,就是林珠飞武汉。两个人千般地恩万般地爱,深深地躲在高级饭店的房
间里,什么傻事都做什么傻话都说,好得简直没有办法。
就在这个当口,又发生了一件为他们的关系推波助澜的事情。贺汉儒见利忘义,把
自己与康伟业的角色掉换了一下,将十万美金分给自己,四万美金给康伟业。贺汉儒在
电话里对康伟业的质问不仅毫无愧色,而且还理直气壮他说:“这不是我们事先说好的
吗?生意是我拉来的,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想带上你赚一把,但是我怎么可能不赚
大头呢?我赚大头天经地义呀。幸好我与美国人签过一个备忘录,你可以来查看一下。
再说,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订合同,但有证人,你也可以去问问林珠嘛。”
康伟业当即挂断贺汉儒的电话,接着打通了林珠的电话。林珠告诉他,贺汉儒已经
给她打过电话了,许诺立即给她办理去美国留学的一系列手续并送她一万美金作为生日
礼物,而且此刻,收买她的一万美金与一束鲜花已经躺在她的办公桌上,是贺汉儒委托
他的一个朋友送来的,康伟业试探他说:“看来你也遇到难题了。”
林珠说:“一点不难。就算被坑的不是你,我也会仗义执言。这是天地良心的事情。
我会去向老总澄清事实真相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对于康伟业来说,更重要的是林珠的态度。林珠的正直与侠气使他对林珠又有了新
的认识,娇小的林珠居然还有一身大义凛然的豪气,这在当今的商品社会里,在生意场
上,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如果说以前他得到的是一个最好的情人,现在他又得到了一个
最好的朋友。男人需要情人但是也许更看重朋友。林珠既是情人又是朋友,一个完美的
世界。这种时候,康伟业才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林珠给他的安慰是全方位的,是世上少有
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林珠是多么地了不起,一个普通姑娘胜过了多少七尺男子。我
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这是一首正在流行的歌曲里的一句歌词,漫天都在唱,康
伟业觉得这歌简直就是为他而写为他的心情而咏叹的。
贺汉儒的所作所为极大地打击了康伟业。贺汉儒坑了他六万美金,在他虽然是一个
不小的损失,但是与十几年的朋友交情相比,六万美金是太微不足道了。按说金钱有价
情义无价。这个道理贺汉儒是很明白的呀。康伟业很苦恼,他无法理解贺汉儒的做法与
想法。康伟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抽了几天的烟,越想越感到这个世界在变,变得越来
越可怕。他联想到他在生意中交结的一大批酒肉朋友,时间稍长就可以发现一个个都是
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其中有一些人仪表堂堂侃侃而谈,结果只是巴不得经常在他这里
报销一点出租车票而已。当然,既然像贺汉儒这样的朋友都架不住金钱的诱惑而坑害朋
友,何谈其他萍水之交。现在的男人完蛋了。康伟业想,现在的男人真他妈的完蛋了!
想想如今的世界政坛,那些天之骄子们都因为金钱而丑闻不断,何谈贺汉儒?康伟业的
冥思苦想使他得出人生新的教训:男人绝对是金钱的奴隶。男人绝对是男人的敌人。男
人绝对不能信任男人。如果男人要有最知心的朋友,那只能是女人。
林珠没有给康伟业带来什么好消息,美国人只愿意相信备忘录而懒得掺和两个中国
人分钱不均的纠纷。林珠认为“分钱不均”的说法侮辱了康伟业,她坚持要美国人道歉
因此愤而辞职。康伟业接到电话,当即驾车赶到机场,飞往北京,把林珠从她与另一个
姑娘合租的住房里接到了长城饭店。
一进房间,林珠趴到康伟业的怀里放声痛哭。把个康伟业哭得心疼得不行。他柔情
蜜意地不住地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拍她的后背,为她吮吸掉泪水。他们紧紧搂抱,手
指把对方的衣服抓得嗞嗞响。他们许久许久地搂抱,是那种心连着心的搂抱,那种四下
里都是野兽和荒原,只有他们俩在相互保护的搂抱。大饭店里的房间本来就像豪宅深院
里的角落,绝对地与世隔绝,空旷而寂静,豪华而冷漠,双层的窗帘严实地遮住了天地
日月,是没有一些人间烟火气息的。住这种地方,完全看人带来什么心情,你好它便好,
你坏它只会加重你的坏。受了生活挫折的康伟业和林珠,相互搂抱在这样一个与他们没
有亲密关系的环境里,你从我肩上望过去的是饭店陌生的墙壁,我从你肩上望过去的也
是饭店陌生的墙壁,得不到一点的亲切感和归宿感。这一切都加深着加重着他们相依为
命的感觉,加深着加重着他们想要寻求一个属于他们两人小世界的渴望。这是他们头一
次没有一见面就先脱衣服上床,而是相拥着席地而坐,背靠着床,面前放了两杯茶,喝
两口放下,喝两口放下,眼睛看望着眼睛,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地拉起日常的话来。
以前的他们行动多于语言,性爱是他们压倒一切的主题。男女男女嘛,两人碰撞出
了火星首先就会做男女之间本能的事情,这也是天然的,即使说话也谈一些与爱情有关
的话题,一些美好事情的话题,文学呀,音乐呀,绘画呀,大自然风光呀,各国建筑呀,
名人轶事呀,等等,这些美好话题也是养育爱情的。康伟业林珠都是非常聪明的人,他
们心里都清楚他们的关系大有微妙之处。要说他们的年纪相差十五六岁也算不上大过分。
但是当今的时代特殊,这么一些年的中国变化太大,十年人年就是一代人,康伟业经历
过的使他刻骨铭心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和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对于林珠,那只是她出生的
一个背景而已,她刻骨铭心的经历是考大学,是如何下决心把个人档案丢在人才交流中
心,是如何跑遍北京城到处租房子,是如何凭自己的实力迫使洋老板给她开到十万元以
上的年薪。他们不是同一代人,没有同样的时代胎记作为他们天长日久的纽带。尽管今
日他们两情相悦,情浓似火,却是都不敢去想结局的。所以谁都知趣地不去碰与结局相
关的种种话题。
康伟业与林珠的爱情是空中的爱情,飞机里来飞机里去,电话里来电话里去,饭店
里来饭店里去,上不沾天,下不沾地,如梦如幻,带着强烈的理想化色彩,似乎是不打
算坠落红尘的。只是康伟业和林珠毕竟不是不诸世事的少男少女,他们心底里都怀着一
份隐隐的忧患,害怕梦破的那一天。贺汉儒侵吞康伟业的六万美金是一件极大的坏事,
在康伟业林珠的关系上,坏事倒变成了好事。经过这一番风雨,两人的羽毛都被淋湿了,
空中的爱情坠落到了地上,水到渠成,他们开始融会他们双方实实在在的拖泥带水的现
实生活。
康伟业从头到尾他讲述了自己与段莉娜的这一场婚姻,吐露了他多年来不可告人的
苦衷。林珠歪着头,托着腮,听得眼睛一阵又一阵地潮红。她索性把卫生间的手纸盒拿
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张又一张的面中纸不住气地扯了擤鼻涕。随着康伟业的叙述,雪白
的纸巾在他们之间堆积着,使康伟业的痛苦被形式感很强地表现了出来:一座痛苦的小
山包。
林珠激动他说:“你,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和感觉的健康的男人,竟然十几年如一
日地忍受段莉娜这种女人,还从来没有与别的女人上过床,天哪,如果你不是圣徒,就
是段莉娜有病。真的,段莉娜绝对有心理毛病。我给你介绍一个心理医生怎么样?德国
来的,绝对一流,你可以把她带来看看医生。”
康伟业说:“你这个傻丫头,如果让她知道了你,再好的医生都不解决问题。现在
我们来听听你的故事。”
轮到谈林珠的事情了。林珠坦率地承认她现在最大的烦恼不是失业也不是经济问题
甚至不是出国留学的问题,是她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男人。钱,她够用一阵子的,工作,
凭她的条件,也不难找到,出国的事情本来就是心情上的事情,在国内过得好也不一定
非得出去。只有爱,是最难处理的。林珠交往过好几个与她年龄相当的青年,她发现他
们都太单薄了,经历、智力、魄力、魅力乃至身体都相当地单薄。林珠还与一个澳大利
亚人相处过一阵子,处不来,你说笑话,他不笑,他要求你详细地解释好笑之处在哪里。
笑话是一种幽默和会意,一解释就不好笑了,大家都无趣得很。林珠看好过贺汉儒,贺
汉儒很会体贴和讨好女人,但是他们的关系就是深入不下去。时间一长,不咸不淡的,
始终摸不着爱情的踪迹。林珠对婚姻没有寄托太大的希望,结婚不是她人生的目标,她
这辈子可结婚可不结婚,她的理想是遇上一个她爱的人,这个人也爱她。生生死死地爱
它一场。她初次见到康伟业,就预感到他们之间会发生一点什么事情的。但是她不想与
有妇之夫产生感情纠葛,有妇之夫很麻烦,她将要被迫应付一大群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这是浪费生命的傻事。可是,没有办法,康伟业对她吸引力太大太大,她一再地克制自
己,一再地克制,最后却在克制中触摸到了那个叫做“爱”的东西,她只好举手投降。
投降了以后怎么办呢?上帝。
林珠说话的时候一副乖巧女孩子的俏皮神态,眼神活泼,手势优雅,尖尖的漂亮红
指甲十分地眩目。说完她倒在康伟业的肩头,撅起嘴唇亲他耳朵后面最怕痒的地方。康
伟业握住了林珠的手,告诉她:“很好办。你是我的。我不许你离开我。我要和你结婚。
我们将永不分离。”
顺理成章,十分现实的将来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康伟业决定把林珠带回武汉去。
他们商量林珠暂时不要工作了,她先回广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等待康伟业在武汉张罗
好他们的住房,之后,他们就有他们的小世界了。林珠在他们的小世界里,一边休养生
息一边替康伟业的生意出谋划策一边等待康伟业离婚。之后,一切都好了,林珠便可以
出头露面,与康伟业一道操办公司,两人将携手并肩,大干一场。再干它个十年八年,
夫妻俩就一道去周游世界。林珠说:“羞不羞啊,就已经是夫妻俩了。”
康伟业说:“我们不是夫妻是什么?哪有比我们更好的夫妻!”目标一定,二人不
再凄惶。他们打情骂俏起来,要去庆贺一番,梳妆打扮之后,这对情人加知音看上去男
的潇洒,女的漂亮,男的如钢,女的似水,二人的气场和谐,圆圆满满。手挽手去吃了
一顿正在京城流行的潮州菜。碰巧这一次的潮州菜也做得极好。卤水大肠,红烧鹅颈,
明炉鲈鱼都是林珠所希望的原料新鲜,刀工细腻,酥而不烂,色香味透。明炉鲈鱼的佐
料里头居然还有正宗的台湾青梅,而不是用食醋糊弄客人,这一切都是美好前景的预兆。
康伟业林珠吃得非常开心,还喝开了白酒。两人举杯相碰,庆贺他们能够真诚地相知相
爱,庆贺他们确立了美好的目标和开始了新的生活。饭后,趁着酒兴,林珠把康伟业拽
到了“J·J”。“J·J”是美国人开的一家迪斯科广场。生意火得不得了。蹦迪的几乎
全是少年男女。林珠一进去腰胯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扭摆,她边扭边脱了外衣,将外衣扔
到康伟业的怀里,她围绕着康伟业甩胯,邀他与她共舞。康伟业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看到舞蹈着的年轻人一个个不要自己了的模样,多少还是有些不理解。他无法放开自己。
他躲着林珠,难为情地憨笑着,上到二楼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瓶矿泉水,勾着
头往下面的舞厅里寻找林珠,把自己的眼睛盯在她身上,让眼睛与她跳跃,与她共舞。
摇滚乐震耳欲聋。调音的老外不时地在麦克风里大叫一声为摇滚乐火上浇油。迪厅中央
升起了圆形舞台,一个身穿超短裙和乳罩的洋舞女在上面舞动起来,把气氛推向高潮。
林珠在狂舞,林珠被音乐和光怪陆离的灯光所分割所融化。康伟业看得出来林珠那种忘
我的兴奋,为她高兴也有几分羡慕她。康伟业也很希望在这种气氛里忘掉自我,可他怎
么努力也做不到。他只是感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热,后背沁出了汗水,他的心脏咚咚地
跳,好像有点受不了摇滚乐的超高分贝。康伟业没有把他心脏的感觉告诉林珠。他为自
己的心脏不再那么年轻不再那么满不在乎而感到自卑。
林珠回广州去了。康伟业迅速地行动起来。他在武汉很快就选中了一处叫做湖梦花
园的物业管理小区。湖梦滨临东湖,是别墅式的公寓楼,一栋楼房三五层,可以入住四
五家,这样的房子比纯粹的别墅便宜得多也安全得多又不显得太招摇。四周是一片田园,
其实开车到市中心也就二十分钟左右。是一处柳暗花明的绝妙所在。康伟业在湖梦人不
知鬼不觉地买下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又委托朋友把房间装修了一下,建设了一番。
一共花了将近四十万块钱。产权证上写的是林珠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康伟业准备把这
套房子作为礼物送给林珠。他要给林珠一个惊喜。他要让林珠知道他是一个有能力有风
度的慷慨大方的男人。让林珠觉得她爱人没有爱惜。这笔钱不算太大,可也不算太小,
要说康伟业在花这笔钱的时候丁点想法也没有那是假的,但是他能够很快地平衡自己,
他想,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作为一个男人,手中有了一些钱,不花在女人
身上花在哪里?何况这个女人如此地爱他,头一次送他礼物就是上万的价值,他怎么能
够连一个女人的胸怀都比不上?再说,像林珠这样的姑娘,有学历有文化有品位有一口
流利的英语,人又年轻漂亮,自己每年的收入都有十万出头,送什么礼物才能够配得上
她,才能够叫她惊喜呢?只能是小车和房子一类的东西了。还有关键的一点,康伟业认
为他与林珠是彼此相爱,不是风流苟且。林珠绝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傍大款的轻浮女子,
他康伟业也不是什么搞金屋藏娇养二奶的花花公子,他们是爱情。他们将来一定是要结
婚的。其实他们结了婚,房产就是他们共同的财产,只不过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康伟
业根本上没有吃什么亏。康伟业算来算去,认定自己考虑问题比较周全,做法也非常漂
亮。
康伟业认为他的离婚问题也会解决得比较漂亮,他认为段莉娜对他已经没有感情,
要的无非是他的钱,到时候给她一笔钱就行了。而且段莉娜出身干部子弟,格外看重自
己的自尊,对康伟业一贯地居高临下,多年来只要发生矛盾便用离婚来威胁康伟业。平
日谈论起她们同事为离婚纠缠不休的事情来,她总是嗤之以鼻。她的观点是:只要男人
敢说一个离字,女人就应该立刻摔门而去,除了带走自己的换洗衣服,女人可以什么东
西都不要。康伟业判断,现在的段莉娜可能还是什么东西都不要,但她会要一大笔钱。
康伟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心平气和,满有把握地对段莉娜说出了“离婚”这
个词的时候,段莉娜腾地就站了起来,眼睛直直地把康伟业盯了好几分钟,然后冲进卧
室,关紧房门,从里面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休想!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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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5 15:37: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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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搁浅了。段莉娜的“休想”对于康伟业无异于当头一棒。他发了半天的愣之后,
觉得自己至少不能全面溃退。就捶开房门,质问段莉娜:“你不是说过只要男人有一个
离字,你就会立刻离去吗?”
段莉娜鼻涕眼泪汹涌澎拜,哭道:“做你的娘的好梦!休想!”
康伟业急了,说:“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话不算话呢?我又不会不讲道理,我会养你
一辈子的。”
段莉娜尖叫道:“狗杂种,早十年你怎么不说离婚?早十五年你怎么追着我结婚?
现在想要离婚,除非从我和你女儿的尸体上踏过去!”
康伟业气得手脚发抖,心里有话,嘴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段莉娜以更高的啸声叫
道:“康伟业,滚你妈的蛋!”
康伟业晕头转向地胡乱拿了自己的几件衣物,回到了公司。从此住进了办公室。不
过康伟业总算获得了一点阶段性的成果:造成了公开的夫妻分居。
事情的结果与康伟业预料的恰恰相反,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摔门而去的不是段莉娜,
而是康伟业自己。康伟业痛定思痛,发现自己还是太幼稚了,以为改革开放,形势大好,
人们都在反思自己的婚姻质量,都在纷纷离婚,进行重新组合,那么他们家的形势一定
也和全国一样大好。错了!真是太幼稚了,以为夫妻十几年,对对方的了解没有十分也
有八九分,错了!康伟业预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他住进办公室的第二天,段莉娜单
位的领导就找上门来了。他们是来做康伟业的思想工作的。你以为现在没有人管别人的
离婚问题,其实远不尽然,人们永远乐意掺和别人的私事。康伟业的生意很忙,但是他
不敢怠慢段莉娜的领导。他是从机关单位出来的人,深深懂得你不能对来访的行政领导
称忙,你称忙他就认为你是在敷衍他轻视他。他就会竭尽全力地整你,让你最终明白这
一点。道理上也是这样:人人都忙,都在忙最重要的事情。你若当他最重要,你再忙也
会有时间给他;你不给他时间,就说明你没有当他最重要。康伟业只想顺利地与段莉娜
离婚,不想得罪其他人。所以康伟业对段莉娜的领导们非常客气,笑容可掬,让秘书给
大家端茶倒水,捧上水果。他们说:对不起,耽误你发财了。
康伟业说:“哪里哪里,你们是稀客,平日请都请不到的,别客气,吃一点水果吃
一点水果。”
他们说:“段莉娜是一个好同志啊。”
康伟业说:“是的是的。”
他们说:“你也是一个好同志嘛。”
康伟业不能还说是的是的。他就摇头叹气。他们说:康伟业同志,我们也知道,现
在时代变了,离婚是一件很平常的个人事情了。一般我们是不管这些事情的。只是段莉
娜同志的情况比较不一般。她是我们单位的中层领导,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又是军干
子弟出身,尤其她一贯是做别人的工作的。你这么突然地提出离婚,她怎么受得了?她
的身体本来就比较虚弱,工作又繁忙,还要照料孩子,她怎么也挺不住了。今天就在办
公室里昏倒了。
他们说:关键的是你们的感情基础很好,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们结婚十几年,几乎没
有红过脸。以前你在机关工作的时候,就是当了科长,也在家里包揽大小家务活。这在
我们单位一直被传为佳话。这几年你下了海,生意上的事情比较忙,段莉娜同志不顾身
体虚弱,主动把家务承担了下来。你的生意也做得不错,家庭已经步入小康水平。孩子
也长大了。你们合作得很成功嘛。
他们说:现在社会上有许多民谣,你大概也听过不少。有一句说是:男人有钱就变
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我们没有那个意思,不是说你提出离婚就是变坏了。只是你们这
种情况容易让别人胡乱猜想,生出许多谣言来。
他们说:我们想说的是,中年夫妻是有一个感情淡漠的危险期的,度过这个危险期
就好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以后做伴还是老夫老妻的好。社会上这种例子多得很。这个
年纪,离了婚再结婚的,总归没有原来的好。尤其像你这样有钱的老板,找个年轻姑娘
很容易,但是她们十个就有十个是奔你口袋里的钱来的。不然她图你什么?
他们拿出了几本杂志送给康伟业,是他们为了康伟业精心挑选的,杂志上面刊登的
文章都是针对当前社会上婚姻变化的种种问题敲警钟的。一些故事和例子都是血淋淋触
目惊心的。
康伟业接过杂志,表示了诚恳的谢意。
他们说:这些杂志你一定要认真看看和认真想想。段莉娜同志对你好,那是没有话
说的。你提出离婚,公开分居,这么伤她的自尊心,她也可以原谅你。她为了孩子,为
了这个家,她什么都能够忍受。你郑重地考虑考虑吧。
等他们长篇大论说完,到了吃饭的时间。康伟业说:“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会郑重
考虑的。现在我请各位赏脸,吃一个便饭。”
他们说:不了不了。
康伟业说:那不行那不行,不吃饭就是看不起我。
段莉娜的领导们就留下来吃了一个便饭。便饭中,他们转达了段莉娜对康伟业的要
求,要求他三天之内给一个答复。康伟业不知道段莉娜要什么答复。好了,我不提离婚
了——要这种答复吗?这么一答复,两人的感情就复活了吗?看来段莉娜越来越愚蠢了,
康伟业咬牙给领导们上了南太平洋的大龙虾刺身,日本的三文鱼刺身和甲鱼,酒上茅台
酒,不料其中有部分领导不喜欢喝酱香型的酒,康伟业眉头不皱地又上浓香型的五粮液。
大家吃得都十分尽兴。吃喝间不谈段莉娜只是抽象地谈论家庭和婚姻关系,一个个倒是
都表示对康伟业有十二分的理解。康伟业明白他把领导的问题基本解决了。
三天时间里康伟业当然没有理睬段莉娜,他在忙他的生意,忙他湖梦的新房子,忙
着每天与林珠通一个电话。林珠问事情顺利吗?康伟业用愉快的声调说:“一切顺利,
宝贝,很快我就会去接你了。”
其实康伟业没法很快去接林珠,段莉娜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段莉娜找
了康伟业的父母,康伟业的父母来找他谈话了。康伟业说:“你们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她
吗?”
他的父母说:“那是一回事,这又是一回事。你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孩子都是初
中生了,到底为什么要离婚,你得告诉我们一个真实的原因。”
康伟业说:“真实原因就是没有感情了。实质上应该说是早分居了。”
他的父母说:“早就分居应该早就提离婚嘛,怎么现在才提?你哄别人可以,我们
还看不出你的名堂来。说,和一个什么女人好了?”
康伟业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好对付,他不说实话他们不会罢休,说了实话他们也许会
帮助他,至少不再找他谈话。再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将来林珠总是要与他们见面的。
康伟业便暴露了林珠。说得轻描淡写,极其简单。严实地隐瞒了他们的关系的疯狂程度
和正在进行的计划。可是康伟业的父母没有丝毫帮助儿子的意思。他们严厉他说:“不
行!为了康的妮,你不能这样做。段莉娜是不配你,你是受了许多委屈,但是这都不是
你与这个女人结婚的理由。我们没有调查不敢下结论说她是贪图你的钱财,至少她太年
轻了,你满足不了她的,无论是从经济上、肉体上还是精神上。你们不是一代人,精神
境界沟通不了。你这是在饮鸩止渴。”
康伟业给自己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他的父母本来不是爱管闲事的老人,这一下抓
住他就不放了,对林珠的踪迹穷迫不舍。急得康伟业与他们拍桌子打椅子地争吵,千方
百计地躲着他们。
段莉娜的父母就更绝了,他们一次次地打电话来,口气很大地要康伟业到武昌去看
他们,康伟业再三他说没有时间。有一天他们找上门来,在公司走廊上堵住了康伟业。
穿着军装的段莉娜的父亲一见康伟业,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康伟业一点
思想准备都没有,来不及站稳脚跟,在他的职员面前狼狈地打了一个趔趄。康伟业的手
下一哄而上,围住老将军推推搡搡,为自己的老总鸣不平。段莉娜的父亲怒睁老眼,直
着脖子嚷道:“打这臭小子还是客气的,要是老子手里有枪,那还不一枪崩了这狗日的。”
康伟业的几个年轻副经理一听这话,气得一跳三尺高,把领带往旁边一拉,西服往
后橹,甩起指头直点老头的胸脯,说:“哪里来的老家伙!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熄火,
搞什么搞?青天白日的,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的天下,跑到我们的公司来撤野,打了
我们老总还不道歉,还开口闭口就崩人,找死啊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头子把腰一叉,仰天一通大笑,说:“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我听好了。
这天下就是老子打下来的,老子就是王法。从前老子杀的就是像你们这种搜刮民膏民脂
的油头粉面的暴发户!”段莉娜的母亲抓住了一个副经理的手指,使劲地又捏又掰。年
轻人们嚷起来:“要打架是怎么的?要打架是怎么的?”
被隔绝在外围的康伟业一看乱到了这一步,让秘书去拿来了一只热水瓶,他起脚把
热水瓶朝墙壁上踢去,轰隆的爆破声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个大跳。康伟业对他的职员说:
“都给我回到办公室去!任何人都不准与老人争吵,随便他们说什么。他们这么大的年
纪了,说什么话都是可以原谅的。他们愿意在这里坐坐,你们要当贵宾接待,如果他们
有违反宪法的行为,你们就报警。对不起,我要出去办事了。”
康伟业说完甩袖就走,把段莉娜的父母晾在了公司里。事后段莉娜的弟弟打来了电
话,威胁说:“康伟业,你对我的父母做得太绝情了。你出门给我当心一点。”康伟业
的电话是录音电话,他的手下立刻拿着录音去了派出所,好在派出所和康伟业关系一向
不错。派出所的人说:“康总您放心,他敢!他敢动一动保管一下子拍熄他。”
警察出动了,老的小的也都出动了。领导方面不仅段莉娜单位的出动了,康伟业过
去的老处长也受段莉娜之托来找了他。段莉娜来到公司,撬开了他的抽屉和柜子,所有
的信件被翻得一塌糊涂。幸好时代进步了,他与林珠使用的是电话联络而淘汰了通信的
方式。进步的高科技时代使段莉娜一无所获,自然也使康伟业死里逃生。段莉娜又暗中
收买他公司的职员以求获得康伟业的罪证。老梅主动上交给康伟业一枚黄金戒指,报告
说段莉娜在贿赂她,想让她说出康伟业是不是另外有女人了。老梅用一种特务的忠诚神
态凑近康伟业,低声对他说:“我没有说。我说您没有。我说您不是那样的人。”康伟
业成了他自己公司的花边新闻,他的职员们的眼神里都闪动着兴奋的亮光。这一道道亮
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后追随。所有发生的这一切,令康伟业窘态百出,欲哭无泪,他
只不过想离婚而已。婚,既然可以结,当然也就可以离,再正常不过的了。现在有数不
清的人离婚,现在应该没有人对别人感兴趣,但事情到了他的头上,一切都不是他所想
象的那样了。一切都非常糟糕。
林珠在电话里每一次都要问亲爱的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康伟业总是说:“快了,
宝贝。”康伟业不想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切告诉林珠,他宁可自己承担一切痛苦也不愿意
向林珠诉苦,向一个女人诉苦。他与林珠创造的是另外一个新天地,他要确保新天地的
纯净与美好。好在买楼与装修房子也是一件耗神费时的事情,林珠知道这个。她的口气
里倒没有催促康伟业的意思,有的只是恩爱与思念。林珠越是恩爱他思念他,康伟业就
越是有压力,他必须尽快地解决旧的婚姻,不然就太对不起林珠了。
混战持续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段莉娜一直躲在幕后,似乎
要用游击战和持久战拖垮康伟业。康伟业的朋友给他参谋说你呀你,你还是太老实了,
擒贼要擒王,你是与段莉娜离婚又不是与这些人离婚,不要理睬其他任何人,直接找段
莉娜开价,现在这些黄脸婆不肯离婚其实还不是为了钱吗?她闹是为了增加砝码,不失
不得,给她钱!
三个月没有见面的康伟业段莉娜夫妇见了面。
三个月的夫妻之战使康伟业和段莉娜都消瘦了许多。女人更经不起折磨,段莉娜一
脸的憔悴,鬓角白发斑斑,不过段莉娜的精神却是不倒的。她跷起二郎腿,高扬着下颔,
双手抱住膝头,目光炯炯有神。
“钱?”段莉娜轻蔑地说,“康伟业!你真的以为钱是万能的吗?请你计算一下,
多少钱能够买回我的青春?多少钱值得上我付出的情和义?多少钱能够还我一个完整的
家庭?多少钱能够让我的女儿不失去她的亲生父亲?”
康伟业不再与段莉娜理论什么,只是说:“为了康的妮,我们最好协议离婚,如果
你实在不配合,事情到了法院就由不得你了。”
段莉娜说:“好!既然你铁心要离婚,我成全你。我给你两个条件,你可以任意选
一个。你要么把那个女人带给我看看,钱,我就分毫不要了;要么一次性给我五百万。
你就看着办吧。”
康伟业摊了摊手,苦笑,这两条他都做不到。他遇上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段莉
娜忽地朝康伟业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说:“你为难了?我可以换一个条件,不过我有点
说不出口。你过来,不要看我,我在你耳边小声一点说,好吗?”
康伟业困惑地靠近了段莉娜,段莉娜凑近过来,冷不防一口咬住了康伟业的耳朵。
康伟业痛得大叫大跳。直到康伟业的耳垂快被咬掉,段莉娜才松开口。段莉娜的嘴唇上
沾满了康伟业的鲜血,她依然微笑着,悄声对康伟业说:“这只是一个警告。康伟业,
如果我发现你是为了哪一个女人而和我离婚,我一定会杀了她!我以你女儿的名誉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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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5 15:38: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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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没有比爱情更娇贵的东西。爱情有一点像刚出笼的嫩豆腐,稍不当心就沾了
灰尘,一旦沾了灰尘吹也不行,洗也不行,拍也不行,打也不行。一旦吹洗拍打,就会
有所缺损。嫩豆腐毕竟只是嫩豆腐,坏了可以重新做,爱情就不行了,基本没有可塑性。
康伟业的爱情被愁云惨雾笼罩了。对离婚问题以及周边环境的判断失误严重挫伤了康伟
业的自信心。康伟业堂堂一条汉子,混到今天这个模样也是曾过五关斩六将,什么场面
都经历过的,段莉娜等人也就未必那么可怕。可是不知为什么,康伟业就是回不到从前
了。怎么装也装不出从前的模样。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忐忐忑忑,摇摇晃晃,复复杂杂
的。在机场,林珠一见到康伟业,感觉就不对。林珠问:“你怎么啦?”
康伟业说:“我没有怎么。”一对热恋的情人分别了几个月,都朝思暮想地盼望着
见面的这一瞬间,见面的情形和话语他们都设想了千百次,就是没有想到见了面感觉不
对头。
林珠着急,再一次地追问:“你怎么了嘛?”
康伟业焦躁地说:“我是没有怎么。”康伟业不想把段莉娜咬人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包括林珠。他觉得没有必要让林珠担惊受怕,而且他还认为这种事情很丢人。林珠倒是
猜出了几分实情,问道:“离婚不顺利是吗?”康伟业说:“是的。”林珠这个聪慧的
女子就主动来吹洗嫩豆腐上面的灰尘了。她热烈地在康伟业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说:
“无所谓无所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嘛。没有关系的。我这不是来到你身边了吗?什么
都不能影响我们的幸福和欢乐,对吗?”
康伟业说“对。”康伟业一只手掌握方向盘,腾出一只手飞快触了触林珠的脸。他
很感激林珠,很想与林珠一道吹洗嫩豆腐上面的灰尘。但他不敢就此放纵自己的感情,
热烈地回应林珠。他必须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赶紧开车离开机场,机场人太多了,万
一被熟人看在眼里再传到段莉娜那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林珠太年轻了,她哪里懂得
幸福和欢乐都是很脆弱的东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够影响它们,何况段莉娜血淋淋的威
胁。
到了湖梦,康伟业不让林珠马上下车。他熄了发动机,像猎犬一样警惕地观察着四
周。康伟业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信没有跟踪没有危险,他才让林珠下车。一下车,
康伟业拉着林珠就往楼里钻。林珠说:“我想看看周围的环境。”康伟业没有理睬她,
只是拽着她的手往楼道里钻。林珠的感觉就更不好了,噘起了嘴,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说:“你怎么回事嘛?”
好在康伟业很快就把林珠带到了楼道里,新楼房的楼道里空无一人。康伟业壮着胆
子拥抱了林珠,用热烈的语气对林珠说:“这就是我们的家。”
林珠自然也不想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扫人的兴。林珠最招康伟业疼爱的一点就是特别
地善解人意。新居就在他们的眼前,这新居来之不易,它绝非草木,它是他们的理想、
期待和相思的泪水,是他们的过去与将来,是他们感情的深入和高潮,是这个世界上唯
一的完全属于他们俩的小世界。康伟业要开门了,明亮的新钥匙晃荡着,发出轻轻的清
脆的金属碰撞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荡漾开去,勾起了人心中说不出的感动,林珠
抱住康伟业的腰,把头埋在了他的背上。
湖梦新居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优良的木质地板,落地大玻璃窗,软包装的
墙裙,大盆的常绿植物。林珠的照片在新居里微笑,衣架上挂着丝绸的睡衣,餐厅的桌
子上放着随时可以吃的水果,沙发旁边的茶几上一盏台灯点亮了温馨的家庭气氛。林珠
噙着泪珠一步一步走进了房间。康伟业把一只锦盒送给林珠。林珠打开锦盒,看到了卧
在锦缎里头的房产证和一串崭新的钥匙。“哇”地一声惊叹,高兴地扑倒在地上,假装
晕了过去。他们的爱情感觉回来了,从北京的长城饭店直接通到了这里,其他的时间和
在那些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不快都退缩到了九霄云外。康伟业和林珠在地板上热烈地滚
了一通,然后坐在沙发上喝茶。林珠安静不下来,充满了喜悦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这
里看看那里瞅瞅,捧起睡衣亲亲,拉起窗帘亲亲,拿起他们的拖鞋也亲亲。电视机打开
了热水器打开了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林珠在卫生间洗浴,兴奋地直叫唤,不住地嚷道
“伟业,这是我的家啊!”,“伟业,今天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啊!”,“伟业,我们
得好好地庆贺它一番!”
一个漂亮女人在卫生间哗哗地冲热水澡,她快乐的声音使整套房子生机勃勃,沐浴
液的芳香从门缝里溜出来,弥漫在男人的空气中,这才是正常的美好的家庭啊。康伟业
在自己的脸上用力地掳了两把,大有成就感和幸福感。尽管黑云压城,他要做的事情他
还是做到了。应该说他是一个比较了不起的男人。不说非常了不起,说比较了不起总是
可以的吧?康伟业的眼睛也有一些湿润了。
林珠出来了。她竟然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新娘。她穿着一袭线条流畅的洁白婚纱,头
发挽成了发髻,眼睛里媚波荡漾,猫步走到康伟业的前面,做出一个冷艳的造型。音响
里正好放着凯丽·金的萨克斯名曲《回家》。康伟业报以热烈的掌声。
林珠说:“走吧新郎。”
康伟业说:“去哪里?”说完康伟业意识到林珠是要出去吃饭。他连忙说:“我们
回家了。我们不去饭店。我已经买了很多菜,我们一起下厨好吗?”
“下厨?做菜?”林珠说。林珠的眼睛顿时睁得很大,晶亮的光芒一点一点地从她
的眸子里黯淡下去,灰色的失望一点一点地布满她的整个脸庞。康伟业的解释像话外音
一样在另一个空间响起,他说:“我们不能够去饭店。武汉有太多的人认识我。我们目
前千万不能暴露。”康伟业的解释丝毫不能阻止林珠情绪的变化。林珠萎顿下来,她一
点不顾惜华贵的婚纱,就那么双腿一跪,坐在了地板上。
康伟业说:“今天我们一块儿下厨不是很有意义吗?”
林珠说:“什么意义?象征我们日后永远地柴米油盐?你怎么像一个小市民似的。”
康伟业的惊愕并不亚于林珠。他想,在这种时刻,在他千辛万苦地创造了一个新的
家并且把它奉送给了林珠的情况下,林珠对他怎么可以如此地出言不逊,没轻没重?他
迁就她呢还是教训她?康伟业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珠说话了。她说:“对不起,
伟业,以前我们没有机会谈到这些琐事。现在我们生活在一起了,我想我得坦率地告诉
你,我不会做菜,我也不愿意做菜,我非常讨厌油烟,油烟对皮肤、头发和健康都有极
大的损害。而且做中国菜太浪费时间了。我的主张是煮一个鸡蛋,面包夹香肠就行了。
想吃复杂的菜就去餐馆。从小我就看着我妈妈终日辛劳在厨房里,她的身上和我们家里
永远都散发着难闻的油烟和菜肴的气味。我曾发誓我这辈子绝不重蹈我妈妈的覆辙。伟
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康伟业说:“明白了。”他明白了。他也承认林珠选择的生活方式不无道理。中国
人是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吃饭上面。问题是他已经吃了四十多年的米饭和热腾腾的炒
菜,他吃得很香,别的东西他吃不香,吃不香的话他就会整天难受反而要为吃饭浪费更
多的时间。再说康伟业的母亲在厨房里的劳作是全家人生活乐趣的源泉,他母亲劳作的
身影在康伟业眼里是最美好的女性形象之一。康伟业不敢深想这些问题。但他现在就可
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能够接受日复一日的煮鸡蛋、生菜和面包。
康伟业决心不在今天讨论不愉快问题,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天,是划时代的一天。康
伟业说:“那么林珠,你先休息,我去做饭。”
林珠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做饭?我不喜欢看到一个大男人在厨房忙碌。
今天实际上是我们的婚礼,你应该穿上礼服带我去最好的饭店。我不在乎暴露,我不在
乎别人怎么看我。今天你从机场到这里的一系列表现够谨慎的了,谨慎得近乎委琐。这
不是你的做派。再说,我们出去对你是没有什么损害的,别人只会猜测我怀疑我,说我
是二奶是妓女。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因为我爱你呀。”
林珠从地板上一跃而起,激愤地走到康伟业的面前,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等待
着他的表态。康伟业当然不愿意与林珠发生争执,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林珠的性
子出去招摇。林珠这一代人是无法理解段莉娜的,自然她也就无法想象他们所面临的危
险。这么一来,康伟业又发现了林珠性格的另一面。她不是少不更事,不是没轻没重,
她就是这样的人,新的一代人,什么都不怕。康伟业没有说话,他默默地伸出双臂把林
珠揽进了怀里。他怕。康伟业说:“是的,我怕。我怕你受到伤害。”
为了不让林珠难堪,为了不使自己身上和屋里有异味,康伟业钻进厨房一会儿就出
来了。他没有系上围裙,男人的形象保持得很好。他们这顿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的晚宴
简单到只有几个盐水煮鸡蛋和一盘生黄瓜,林珠早已换下了婚纱,穿着松垮垮的休闲衫,
强打精神坐到了餐桌前。这一顿饭成了他们相爱以来最最无趣的一顿饭。
康伟业林珠的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开始得与他们的设想相去甚远。而且这相去甚
远的局面来得是如此突然。好像一首唱得好好的情歌,正在进入高潮部分,嗓子却裂了。
他们满以为拥有了他们独立而自由的小世界,爱情将生长得更加茁壮。满以为他们朝夕
相伴之后,他们会更加情深意浓。以前他们总是有许多话还没有说完就要分别,现在他
们有了时间和空间,那些没有说完的话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们各自的心里都在悄
悄地着急,都在搜肠刮肚地寻找那些话,有时候他们以为找到了,一俟说出来才发觉不
是那么回事。他们面对着同样的形势,林珠潇洒自如,不以为然;康伟业如履薄冰,战
战兢兢。林珠渐渐地觉得康伟业不是以前的那个康伟业,康伟业也感到林珠与以前的林
珠大不相同。林珠坚持吃面包,面包却饱不了康伟业的肚子。连吃一顿香香的饭的共鸣
都没有,他们实在找不到他们所向往的夫妻感觉。夫妻不像情人,高雅情调是情人之间
爱情的骨架,夫妻就是要通俗一点的,有一些像酒肉朋友,一块儿饿了,一块儿饕餮大
吃,一块儿吃得肚儿溜圆,一块儿躺沙发上剔牙。康伟业和林珠通俗不了。在许多具体
的生活问题上,他们的看法极其地不一致。对于这种状况,他们都感到了极大的意外,
都有十分的尴尬。一旦觉察到了对方的尴尬,两人又都惶惑不安起来,都尽力地克制自
己,求大同存小异,相互之间越发地小心和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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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5 15:38: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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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康伟业从镜子里发现自己有了白发。他不假思索地拔掉了一根,接着他又
发现了第二根第三根等等,康伟业住了手,呆呆地望着自己,忽然明白他的白发不是拔
拔就没有的了。
康伟业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需要投入更大的精力,到了这一步,他是急流行舟,
不进则退。康伟业还要时时刻刻提防段莉娜的监督和暗算,要尽快地解决离婚问题。康
伟业上还有父母,下还有女儿;他要不断地关心他们,不断给予他们经济上的接济,不
断地给他们打电话,送他们去医院陪他们逛公园记住大小节日和他们的生日及时地给他
们买适合的礼物;现在老年人要上老年人大学发挥余热,孩子要上许多课外的补习班以
对付激烈的淘汰和竞争,康伟业都必须为他们操心,稍一疏忽地们就会有意见就会生气
就会在感情上陌生你和远离你,使你日夜都得不到安心。现在又添了一个需得小心伺候
的林珠。康伟业的确是在小心伺候,可是又好像挠痒痒没有挠对地方。康伟业日渐地感
到左支右绌。康伟业望着镜子里头的自己,看出自己是一副准备撤退的模样了。他想:
现在高科技如此发达,克隆人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傻瓜相机也可以把景物拍得非常清
晰,怎么没有谁设计制造出一个傻瓜生活呢?如果生活只需按动开关一切都很清晰的话,
康伟业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购买一个那玩艺。
林珠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康伟业在白天轻易地不来。晚上经常有生意上的应酬,应
酬完毕来到湖梦,不是精疲力竭就是酒醉醺醺。每周两天的大休也不是商人的,做生意
有什么休息不休息呢。即便休息一两天,康伟业也一定要抽一些时间陪陪他的女儿,带
她去麦当劳吃顿饭或者去公园玩碰碰车。康伟业还十分固执地不许林珠与他一块儿出门。
他总是瞻前顾后,探头探脑,总是觉得危险如影随形,这种举止和神态十分影响他的男
子汉形象,使林珠都为他感到难为情,康伟业说是一定要与段莉娜正式离了婚才堂堂正
正地带林珠出去。干嘛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呢?活得累不累呀?当然林珠没有把这话
当着康伟业的面说出来。林珠懂得男人爱听什么话不爱听什么话,康伟业对她够好的了。
所以她必须管住自己的嘴已。
东湖边,杨柳岸,晓风中,残月里,一个现代女郎总是在独自散步,她缓缓地走过
来缓缓地走过去,披一肩丰厚的烫发,眼晕深黑,嘴唇猩红,在这淡雅素朴的江南景致
的衬托下,她是怪异的,神秘的,落寞的,忧郁的,没有来由的,没有根基的,没有归
宿的,她就是林珠。林珠想:这个叫做林珠的女子已经二十八岁了,红颜正在分分秒秒
的时间中流逝,一个女人的青春是不能够这么耗下去的。
林珠不能够再对康伟业离婚的事情等闲视之。待到一问详情,林珠发现事情的原委
居然是这么可笑。仅仅是段莉娜不肯协议离婚就难倒了康伟业。于是,他们之间就发生
了一场激烈的谈话。
林珠说:“去法院起诉不就行了吗?”
康伟业说:“不行。闹到法院我的女儿就得上法庭。”
林珠不明白,说:“上法庭就上法庭呗。”
康伟业说:“我怎么能够让我的女儿这么小就上法庭?”
林珠更加不明白了:“法庭是最讲道理的地方,它有什么不好吗?”
康伟业说:“对孩子当然不好。闹到了法庭这一步,段莉娜这种人什么绝情的话丑
恶的话都说得出来,我不能让我女儿看到和听到这一切,这会影响她一生的正常生活的。”
林珠说:“一切都还没有做过,你就认定自己的推断是准确的?”
康伟业说:“你没有孩子,你不可能体会到这一点。”
林珠说:“我就是孩子。我的父母没有爱情我会赞成他们离婚的。事实上我现在的
父亲就不是我的生父。我们相处得很好。”
康伟业说:“你就没有想一想,有多少女孩子像你这么现代呢?我的女儿是比较传
统的。”
林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康伟业说:“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林珠说:“我没有说你贬低我,你这是此地无银了。”
康伟业说:“林珠!你不要这样,我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
林珠说:“那你以为我很轻松是不是?我在无事生非是不是?”
康伟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说:“你不是不在乎名分吗?你不是可以永远等待
我吗?按你说的去做,不要管这件破事,迟早我会把事情搞定的。”
林珠也不控制自己了:“你搞没有搞错?你以为我关心这件事情就等于在乎自己的
名分?我告诉你,我还是我。我没有着急。我不是在催促你离婚。我是认为你的思维方
式整个是一个大错误!”
康伟业说:“那是你的认为。我的鞋合脚不合脚,我应该怎么把它脱下来,这个没
有别人比我更清楚。”
林珠说:“那当然!别人哪里知道你们漫长婚姻生活当中剪不断理还乱的细微未节
呢?”
康伟业气恼他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珠更加气恼地说:“我他妈没有什么意思!”
康伟业和林珠的脸都白了。两人好像素不相识一样对望着。林珠的眼泪颤颤抖抖地
滚落下来。康伟业心一横,摔门出去了。开着车,在东湖的环湖公路上兜了几圈。凌晨
时分,康伟业回来,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林珠猛地扑上来,两人交颈擦鬓地哭了。
第二天,康伟业在办公室接到了林珠的电话。林珠在电话里戚然一笑,说:“伟业,
也许我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的好,你说呢?”
一听这话,康伟业便叫了一声“林珠!”他发现自己的喉头在哽咽,就把电话从耳
边移开了。等他克制住自己,再去听电话,电话里已经是一片忙音。仿佛马蹄踏踏,落
花纷纷。他知道林珠去意已定。
分手的结局就这么横空地出现了。林珠临行之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请康伟业吃
一顿公开的饭。康伟业自然是不能不答应的,这顿饭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也得上。
这天林珠一身素黑,只翻了一副白衬衣的领子在外面,戴着一副宽边变色眼镜,指
甲换了朱红的颜色,红得与鲜血一般,这凄艳的颜色十指点点,飘忽移动在林珠的素装
上,令康伟业触目惊心,印象深刻无比。林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林珠开车,她幽怨他
说她在武汉的马路上还没有开过车呢。一路上,林珠不主动说话。康伟业为了打破沉闷,
不住地聊着从车窗看到的情形:霸道的公汽,可恨的骑车人,滑稽的广告用语。林珠也
附和一句两句。他们聊的都是一些浮在社会生活表面上的泡沫,都是与他们内心深处无
关的东西。林珠把康伟业带到了汉口的五洲大酒店。从进入大厅的时候起,林珠就轻轻
地挽住了康伟业的手臂。他们缓缓地从容安然地来到了顶楼的旋转餐厅。餐桌上是林珠
久违了的上了浆的洁白桌布,久违了的镀银餐具,林珠像老友重逢那样熟捻地摸了摸它
们。四位穿着黑色礼服的提琴手在演奏弦乐四重奏,是古典得快要成为时髦了的莫扎特:
快板,慢板和小步舞曲。林珠是听得出来莫扎特的,她在北京经常听。康伟业就听不出
来了,他只听见了音乐的声音,看见夜的城市在音乐声中缓慢地旋转,他记住了他们分
手这一天的底色和基调。
林珠取下了眼镜,看见他们桌上是一支不大新鲜的红玫瑰。林珠用手指把它拈起来
向餐厅领班示意了一下。领班颠颠地过来,抱歉地换了一支新鲜的,却是黄玫瑰。康伟
业不愿意引人注目,说:“黄的就黄的吧。”林珠点了点头。菜是自助式的。康伟业再
一次地要了王朝干红葡萄酒。林珠阻拦了他。
林珠说:“我请客。我想请你喝好一些的酒。可以吗?”
康伟业故意制造轻松气氛,说:“那太好了。我早就想宰你一刀的。”
林珠笑笑。要了一瓶法国进口的原装红葡萄酒。醉枣色的酒倒进了高脚玻璃杯里头,
两人碰了碰杯,什么都不说,只是专注地品酒。林珠问:“味道如何?”
康伟业说:“的确不一样,没有冲口的酒精味,有的是葡萄的清香。”
林珠说:“这就对了。好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学会欣赏和享受好东西的唯一途
径就是亲口尝一尝。”林珠话里有话,此时的康伟业只有听在耳里,酸在心里而已。他
能够说什么?谁不想要好东西?想要就可以要吗?大街边擦皮鞋拉三轮的人难道不喜欢
喝几百块钱一瓶的法国红葡萄酒?世界哪里有那么简单。康伟业不说这些话,他起身去
拿菜,一道一道菜地看,一点一点地挑选,让时间冲淡一切。
吃着吃着,康伟业林珠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望着对方的眼睛。康伟业赶
紧抢着说:“好吃吗?”
林珠说:“很好吃。”
康伟业说:“那就好。”
林珠问:“你觉得呢?”
康伟业说:“只要你觉得很好吃我就觉得很好吃。”
林珠说:“伟业。”
康伟业说:“林珠。”他们的手在餐桌上相遇,互相捏了捏。康伟业说:“我也许
在问傻话:你还会回来吗?”
林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问得不傻。”
康伟业说:“一到北京就给我来个电话,”
林珠说:“这是自然的。”
他们这一顿饭一直吃到餐厅曲终人散。最后他们桌子上的蜡烛也火微如豆了。服务
小姐过来问要不要再点一支蜡烛。康伟业与林珠几乎同时说:不要了。话一出口,两人
又赶紧收住,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是那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神情。
林珠一走,如黄鹤飞去,音讯杳无。其实这也是康伟业想象得到的结果。这倒是林
珠的做派,后来有消息说林珠去了澳大利亚,也有消息说林珠去了美国。总之她大约是
离开中国了。一时间康伟业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说难过吧?也不无如释重负之
感;说不难过吧?毕竟伤筋动骨地爱了一场,好梦破于旦夕之间,也是人生一大恨事。
说不想念林珠是不可能的;说想念到某一步,情痴到某一步,那也不是;林珠临走之前,
干净利落地把湖梦的房子卖了,她理所当然地把五十万块钱揣进了她自己的口袋。这举
动多少有些冷了康伟业的心。尽管林珠征求他意见的时候,他挺着胸脯说:“随便你了,
我已经把它送给你了。”康伟业不这样说能够怎样说?他的确是把这套房子送给林珠了。
当然如果林珠慷慨义气,坚决不要他的这笔钱,那康伟业就会绝对地五体投地地佩服这
个女人,并将永远永远爱她。不过虽说康伟业有点心冷,还是难免将来会萌发找寻林珠
的念头,他认为一个男人的一生,得遇这么一个女子也是极不容易的。
我操!对于这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康伟业也只有这么来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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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5 15:38: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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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珠走后,康伟业消沉了一段时间或者说休整了一段时间。本来,康伟业是想躲起
来的。可是康伟业往哪儿躲?他的生意要照样地做,场面上事情要照样地应酬,人又生
得几分仪表,又与老婆长期分居,他想躲别人不让他躲,朋友都很关心他,不断请他吃
饭喝酒跳舞打牌,于是就有如蝗的靓女直往他怀里扑,不由他不沾女人。再说康伟业从
来就不是某一种具有特殊意志的人,他比较大众化,年纪又有四十多岁了,体会到什么
叫做人生苦短了,快乐的机会抓到一次是一次,他相信自己不会乱抓,起码的分寸还是
有的。所以时间不长,康伟业很快又找了一个女人,名字叫做时雨蓬。准确的说,时雨
蓬还是一个女孩子,因为她才满二十岁。时雨蓬顺风顺雨地出现,康伟业也就顺水推舟
地接受了她,过程没有那么曲折,交道也打得顺畅,康伟业经历过了复杂微妙的男女关
系,他的身心疲惫之极。他不想再复杂了。
康伟业这一次与女人的关系非常地简单。
东方假日饭店是康伟业的长期合约饭店,康伟业生意上的客人基本都住在这里,商
业洽谈也大都在这里进行。饭店的王总经理与康伟业年纪相当,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在林珠离开了之后,康伟业无家可归,到饭店吃饭的频率空前地高了起来。王总知道康
伟业在和老婆分居打离婚,对林珠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看见康伟业总是闷不吭声地
独自吃饭,食欲不振,他就来劝康伟业,说:“兄弟呀,你不能这么着啊。身体是革命
的本钱,我们这种人什么都可以不要,本钱可不能丢。我的饭店就是指望你这个大户给
我撑着的,你要多保重啊。”
康伟业:“王总你抬举我了。你的话有道理,可你知道我他妈就是吃不下饭,没有
胃口,人生这游戏不好玩,没有什么意思啊。”
王总说:“康总这话就像一个失恋的小青年,你太古典了。现在好玩得很哪,中国
从来没有这么好玩哪。为了巴结你康总,兄弟我忍痛割爱,让我公关部最好的一个小姐
来陪你吃吃饭。”
康伟业开始还不想要,说:“得了吧王总,我是一个讲究卫生的人。”
王总明白康伟业的意思,正色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我这个小姐可
不是鸡,正宗是个小姐,戏校毕业的高材生,能歌善舞,是我们服装模特队的队长。一
直被我藏得严严实实的,从来不见客人。她有一绝:特别会说笑话。有她陪你吃饭,保
管你胃口大开,笑口常开。康总啊,我做这一行,姑娘是见得不少了,如今有一些小姑
娘可真是尤物。与她们在一起,叫人轻松得很,开心得很。这个时雨蓬又是小姑娘里头
的尖子人物,有趣极了。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她,她却是注意到了你的,对你非常倾慕。”
康伟业被王总的一张油嘴说得笑了起来,说:“好吧,我请你的这位小姐吃一顿饭
就是了。我倒想证实一下你吹牛的本事。”
在一个周未的晚饭时间,时雨蓬按时来到了康伟业约定的餐厅包间里。康伟业早到
了几分钟,他想看着时雨蓬进门。时雨蓬敲门的声音响亮而果断,康伟业一听就暗暗地
笑了,他想果然是一个正宗的小姐了,大约还没有做过什么阴暗鬼祟的事情,上来就咚
咚咚,显然地懵然无知阳光灿烂。康伟业蓦然地就感到了一阵轻松和愉快,他说:“请
进。”
时雨蓬先进门的是脑袋,她首先探进脑袋看了看,习惯性地吐了吐舌头,接着整个
人就进来了。时雨蓬挺拔的高个子,银色唇膏,超短发,超短裙,衣服的袖子长得垂到
了手掌的虎口,背着一只双肩挎包。她大大方方地说:“晦,康总,谢谢你请我吃饭,
对您我可是敬佩很久了。”说话的同时她向康伟业绽开了自己青春的笑容。
时雨蓬肆无忌惮的自来熟劲头果然释放了康伟业精神上所有的重负。康伟业高兴地
想,今天才是他的休息日呢!看样子他不用戒备不用警惕不用动脑筋不用费口舌不用正
襟危坐不用笑里藏刀了。与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你喝酒抽烟打喷嚏挖耳朵脱掉皮鞋她
大约都不会介意的。时雨蓬落座之后,把头往椅背上一靠,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盒香烟来,
征求康伟业的意见:“康总不介意吧?”
康伟业说:“介意?我也正想抽烟。”
时雨蓬说:“好!志同道合。男人不抽烟就像女人长胡子一样不讨人喜欢。”
一句话就把康伟业逗乐了。康伟业想这个狗日的王总看人还真准。
时雨蓬用两根修长的指头夹起了一支香烟,康伟业啪地点燃打火机给她送过火去。
送火的一刻康伟业得以近距离地观察时雨蓬的脸,那脸细嫩得完全看不见毛孔,饱满得
没有一丝皱纹,像熨斗熨过的缎子。这样的脸就是能够熨烫男人的眼睛和心情。康伟业
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一样溺爱地说:“时小姐想吃点什么,自己尽管点。”
时雨蓬说:“康总你别小看我,我尽想吃好东西,让我点菜我可以把你点得倾家荡
产。”
一个小毛丫头这么大的口气,康伟业忍不住笑了起来。康伟业说:“那你今天就试
试身手吧。”
时雨蓬也咯咯地笑,说:“康总你不要害我,我们王老总是让我来伺候你的,趁机
杀熟我就要被他炒就鱼。”
康伟业说:“他炒你的就鱼你到我的公司来。”
时雨蓬说:“康总说话要算数的呀!”
康伟业说:“那还用说!”
时雨蓬伸过她的小拇指说:“拉个勾。”
拉勾这种童年的把戏对于康伟业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他怀着忆旧的感动和温
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他甚至有点羞涩。时雨蓬根本不管那么多,她勾住康伟业的手
摇晃着,嘴里念叨:“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经过这一番铺垫,康伟业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点菜的时光也都变得前所未有的
有趣。以前康伟业是不懂得菜的,经商之后却又吃喝大多吃出了毛病:吃什么都一个味
道,谁爱点菜谁点菜。眼看着时雨蓬摩拳擦掌地想把他点得倾家荡产,康伟业的悬念就
上来了,他偏要看时雨蓬怎么个点菜。
一个梳分头穿黑背心白衬衣的男侍者进来,手里拿着笔,站在康伟业面前恭敬他说
请先生小姐点菜,时雨蓬勾了勾手指说:“过来,由本小姐点菜。”时雨蓬欲点又止,
威胁康伟业说:“康总,我真点了?”
康伟业慷慨地说:“点吧。”
时雨蓬顽皮地瞥了康伟业一眼,一本正经点菜道:“野生甲鱼有吗?有。来一只两
斤重的。小一点?小一点都不行,小的不好吃。红烧吧。南太平洋的皇帝虾有吗?有。
很好。来一只五斤以上的。一虾三吃,虾肉刺身,虾须和虾爪做椒盐,虾架熬粥。东北
大兴安岭的飞龙有吗?没有?这么大的酒店怎么连飞龙都没有?没有的话让康总吃什么?”
年轻的侍者脸色都变了,连连道歉说:“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小姐。”
时雨蓬说:“那我再点一些别的吧。王母娘娘牌的幡桃有没有?没有?又没有?可
我们康总饭后水果只吃这种品牌的桃子。”
康伟业正要说我并不爱吃桃子忽然间恍然大悟,这才发现时雨蓬原来是在开玩笑。
可她把人家酒店侍者的脸都训白了。康伟业不禁笑骂道:“时雨蓬你真是一个坏丫头!”
康伟业说我们重新点菜。时雨蓬推心置腹地告诉康伟业说她实在不太喜欢吃生猛海
鲜,山珍海味,她想吃地道的湖北家常小菜,但不知合不合康总的口味?时雨蓬惴惴不
安试试探探地还没有把话说完,康伟业就情不自禁地击掌叫道:“好!太好了!”
对于康伟业来说,生意上的吃喝的确是一大痛苦。生意做到这一步,又是外资企业,
场面上的吃喝就不能不在环境讲究的大酒店。但凡大酒店便都是大酒店的一套,除了山
珍海味就是生猛海鲜再就是奇珍异兽,家常菜只是作为小品点缀一下宴席。一道道的大
菜都是镶了边雕了花的,一般刀功都比味道要好,味道是学校的老师照着课本教出来的,
有一股照本宣科的八股味。大酒店的菜好看是好看,只是被文化得大厉害,形式大于内
容,价格抬高形式。而且生意上的吃是有目的的吃非常功利的吃,口口都充满机锋和韬
略,哪里吃得踏实。时雨蓬以为像康伟业这种年轻有为,一身华贵洋装,自己驾名牌小
车的老板就是喜欢吃家常菜也不会公开承认的,他们哪里肯屈驾去像汉口吉庆街那种又
乱又脏,五花八门,逗笑卖唱的大排档呢?康伟业是不愿意去吉庆街,但是他喜欢吉庆
街的无比新鲜无比火爆的家常菜,一下子,康伟业和时雨蓬就成了千古知音一般。康伟
业唤来酒店的经理,吩咐他派人派车火速地去吉庆街炒一些菜来。菜是康伟业时雨蓬两
个人一块儿点的,他们点的凉菜是凉拌篱篙,凉拌田螺,糖醋藕片,红油虾球;热菜是
爆炒鸭杂,红烧鱼籽豆腐,白椒猪血,臭干子堡,干煸刁子鱼,紫菜苔炒腊肉;蒸菜是
两阳三蒸:粉蒸带皮腿肉,粉蒸青鱼肚膛和粉蒸茼蒿;汤是砂锅炖的腾汤(腾,音TENG,
为作者自造字,因为湖北人历来称一种外形在鹅和鸭之间的禽为腾,近年风行成为餐桌
美味),腾汤里面是一定要炖进枸杞,红枣,党参和米粉的。康伟业和时雨蓬点菜点得
兴高采烈,恨不能将吉庆街的家常美味一网打尽。对于两个人来说,菜是要得太多了。
时雨蓬已经惊呼了几次说:“康总,菜太多了!”
康伟业说:“家常菜便宜,不多要不行啊,你不是要把我吃得倾家荡产吗?”
时雨蓬撒娇了。如今的年轻姑娘,一撒娇说话就带港台味道,时雨蓬说:“康总啊,
有得吃就行了,人家是开玩笑的啦——”
但是康伟业还是坚持要了十几个菜。难得他今天产生了如此高昂的兴致,难得他今
天胃口大开,更难得今天有一个绝妙的吃伴。接下来,吃饭就变成了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时雨蓬吃什么都很香,对每一道莱都充满了新鲜感和热爱之情。时雨蓬还能喝酒,尤其
喜欢喝五粮液,举杯便仰头喝干。“好吃!”时雨蓬热烈地说,“菜好酒也好,真好!”
她吃得投入,吃得大胆和奔放,脱了外衣,露出了雪白的胳膊和胸脯,既有一股子卖笑
女子火爆爆的放荡风情,又有一些傻乎乎的村姑韵味。康伟业看着实在是有趣,深受其
感染和带动,不知不觉也吃得十分来劲了。
吃完了晚饭,康伟业才想起时雨蓬的特长是说笑话。便又请时雨蓬去泡酒吧。时雨
蓬非常高兴,说:“我就是喜欢酒吧这种地方。我带你去一个特别酷的酒吧好不好?”
康伟业说:“好哇,带我去见一见世面。”
时雨蓬说:“真的很酷。”
康伟业驾车,时雨蓬坐在他的身边,呼呼地吐着酒气。他们来到了背街的一家叫做
“呼吸”的小酒吧。康伟业看不出这家酒吧有什么很酷的地方。就是光线极暗,烟雾里
混合着爆米花的特有香味,每张桌子之间都用竹篱笆当作屏风,竹篱笆上面故意散乱地
挂着麻绳,草鞋,干辣椒串什么的。时雨蓬认为这就是很酷之处。时雨蓬说:“过去所
有人都告诉我最美的是花朵,他们都教导我要我做祖国的小花朵。后来进了酒吧,我才
认识了稻草,麻绳,草鞋,干辣椒串什么的,我觉得它们都非常美,非常酷,不像花朵
那么娇滴滴甜腻腻虚伪伪的,从此我就想做祖国的稻草或者干辣椒串了。明白吗?”
康伟业说:“明白。”其实他不太明白,但他感到了时雨蓬勇敢的坦率和鲜明的个
性。他有一点羡慕她。
要鸡尾酒的时候,康伟业以为时雨蓬肯定会要“红粉佳人”之类,就替她点了“红
粉佳人”。谁知时雨蓬说:“我不要什么红粉佳人,这名字太俗,酒也太温吞,我要爆
炸。”
“爆炸”也是一种鸡尾酒。这种鸡尾酒是点火的,火一点着,端杯就喝,格外刺激。
时雨蓬建议康伟业也尝尝爆炸,康伟业竟然不敢。时雨蓬给康伟业示范了一杯,康伟业
更不敢了。他自忖不可如少年般狂妄,便要了一杯“旭日东升”。
康伟业和时雨蓬将胳膊时支在小方桌上,脸凑得很近,喝着鸡尾酒聊天。康伟业说:
“时小姐,你过得怎么样?工作和生活都挺好吧?”时雨蓬愣了一愣,忽儿就变幻出了
一副矜持伤感的情状,说:“咳,康总,谈不得呀,我的人生道路太坎坷了!”一个吃
得香,喝得甜,脸蛋光滑似缎的毛丫头对你沉重地说人生坎坷,这也是十分有趣的景象。
康伟业又被逗笑了。
时雨蓬说:“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以为我们应该很快乐是不是?其实我们有很深
的痛苦。没有战争,我们不能建功立业;没有上山下乡运动,我们没有机会在一夜之间
成为著名人物和别人学习的榜样,也没有机会经历乡村生活;没有了大锅饭铁饭碗,我
们的生老病死有什么保证?真是的!你好像一点都不相信我的话。”
康伟业说:“对不起,我相信你说的话。你接着说吧。”
时雨蓬耸了耸肩,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只说了一句:“没劲。”之后,时雨蓬的矜
持状转眼就消失了。她把腿架在旁边的椅子上。说:“我可以再要一大袋爆米花吗?”
康伟业说:“要多少袋都可以。”
时雨蓬兴奋地说:“酷!”
康伟业间:“你能给我解释一下酷是什么意思吗?”
时雨蓬说:“你连这都不懂?”时雨蓬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酷嘛,就是过瘾!
来劲!这也还不够准确,就是一种感觉,像一流的职业杀手做活,懂了吗?”
康伟业说:“好像明白了一点。”时雨蓬又使康伟业记起了他少年时候的状态。今
天时雨蓬不时地使康伟业体味到少年情状,这使他感觉到他的青春并没有走远,还是与
年轻人在一起比较好。康伟业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时雨蓬这个女孩子的确比较酷。
时雨蓬开始施展她的绝活:讲笑话。时雨蓬说:“重要的在于参与。我们先来一个
脑筋急转弯好不好?”
康伟业非常乐意把自己放逐出去。他说:“好。”
时雨蓬说:“孔子是我们国家最著名的什么家?”
康伟业满有把握地回答:“教育家。”
时雨蓬说:“不对。”
康伟业说:“思想家。”
时雨蓬说:“不对!”时雨蓬刮了一下康伟业的鼻子,教导他说:“脑筋要急转弯,
不要按部就班认死理。”康伟业转了半天的脑筋,就是答不出来。他这一代人的思维方
式恐怕就是只会认死理了,没有被教导过就不敢乱说。
时雨蓬的正确答案是:孔子是我国最著名的老人家。
康伟业乐得差一点跳了起来。
时雨蓬又提了一个问题:“月亮什么时候没有光亮?”
康伟业想了想,说:“白天的时候。”
时雨蓬说:“你不行啊,还是认死理啊。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月亮没有时候有光亮,
月亮是借的太阳光嘛。”
康伟业想想也是,不由又笑了一通。时雨蓬说:“你的脑筋不行了,咱们别急转弯
了。还是我来给你讲一个段子吧。”时雨蓬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爆米花,一边讲道:
“从前,有一个县城,上任了一个新的县委书记。这个县委书记一上任就到处检查工作。
他到县人民医院看了一圈就恼火了。他马上召开了会议,在会议上,他严厉地批评说:
我看这个医院的院长太狂妄了,太官迷心窍了,我们县委是什么级别?处级。我们下面
的一个医院什么级别?科级。那么在医院管辖之下的部门应该是什么级别呢?股级。可
是,这个医院竟敢把他们部门的招牌写成内科、外科、小儿科等等。这是什么性质的问
题?于是,这个县医院立刻就把招牌改写了,叫做内股,外股,小儿股,妇股,产股,
眼股,耳鼻喉股。”
听到这里,康伟业竟禁不住拍案叫绝。他说:“好!好!这个好!讽刺得痛快!”
这时候,康伟业忍不住要了一杯“爆炸”,让侍者当面点火,他一饮而尽。时雨蓬
在一旁拍手叫好。康伟业的确有好多年没有这么快乐开心,有好多年不曾这么开怀大笑
了。
康伟业不得不承认,时雨蓬使人放松和快乐的这种性格就是林珠也比不上的。康伟
业又连续地请时雨蓬吃了几顿饭。顿顿饭都吃得他快快活活,吃得他觉得自己年轻了许
多,吃得他暂时忘掉了一切的烦恼,就这么的,康伟业喜欢上了时雨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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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5 15:38: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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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可以想象的了。康伟业让时雨蓬陪着自己吃饭喝酒聊天,次数一
多,康伟业就不能不给时雨蓬一点答谢了,康伟业觉得他应该送时雨蓬一些礼物,可是
又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合适。时雨蓬这种女孩子喜欢什么他还真的拿不准。再说他们的关
系情人不情人,朋友不朋友,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礼物的价值很不好确定。与时雨
蓬来往,图的就是轻松和高兴,康伟业不想在答谢她的细节上花太多的脑筋和精力。他
就干脆把时雨蓬带到了商店里,让她自己去挑选喜欢的衣物,康伟业来付款。
时雨蓬是太年轻了也太现代了。康伟业总归是有一股脱胎于机关干部的味道,年龄
的差距也是十分明显的。康伟业与时雨蓬走在一起,商店里就有人拿异样的眼光追踪他
们,柜台上售货员也客气礼貌得可疑,康伟业发现了人们的眼光之后便不舒服起来。他
知道人们把他当成了什么人,可是他并不是那种人。然而他又不可能对每一个注意他们
的人解释什么。康伟业告诉时雨蓬说:“有人看我们。”
时雨蓬根本没有把康伟业的话当成警告,她无所谓地说:“爱看不看。”
康伟业说:“我可不乐意被人们这样看。”
时雨蓬说:“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爱看不看!”时雨蓬故意地挽起了康伟业的
臂膀。
康伟业想到了段莉娜,商店里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如果这段情节传到了段莉娜的耳
朵里,他岂不又是自找麻烦,狗屎不臭挑起来臭?康伟业与时雨蓬商量说:“以后我不
想陪你逛商店了。坦率告诉你吧,我太太是一个大醋罐子。我怕她找你的麻烦。我看这
样好不好?以后我直接给你钱,你拿它买什么就算我送了你什么。”
时雨蓬警惕地盯着康伟业,说:“康总,你不会当我是卖的吧?”
康伟业说:“雨蓬,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从认识你的那
一天就没有小看过你,这你应该知道,只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老是让你陪我,我不
答谢你,那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就高风亮节,彻底脱俗,成全我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时雨蓬说:“那好吧,我相信你,就照你说的办。想想呢,其实也无所谓。就算我
是商品,谁又不是商品呢?”
康伟业听了这话有点内疚和自责,低头沉吟了片刻。等他再抬头看看时雨蓬,她却
已经在大嚼着口香糖,望着他嘻嘻笑笑,没有半点受伤的意思。康伟业顿时轻松了起来。
能够使男人轻松的女人也是很优秀的女人。时雨蓬在这方面是一个天才。康伟业真是有
一点喜欢她了。
康伟业初次掏钱给时雨蓬的时候脸有一点热,有一点尴尬,时雨蓬看出来了,安慰
康伟业说:“我都没有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咱们结拜成兄妹好了,哥哥
拿钱给妹子总归比较正当。既然你做什么都要一个正当的理由,那我此刻就跪下了。”
时雨蓬毫不迟疑,砰地一声单腿跪下,把双手握住揣在腰侧,挤眉弄眼地说:“拜见大
哥,妹子这厢有礼了。”
康伟业只好把时雨蓬扶了起来。时雨蓬说:“好了,现在给我钱吧。不过康总你得
当心了,给小费别把自己给得倾家荡产了。”时雨蓬帮助康伟业顺利地度过了他们两人
之间钱来钱往的这一关。关于段莉娜的话题,康伟业在时雨蓬面前谈起来原本也是有障
碍的。可是时雨蓬又说了:“你太太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又不想做你的太太,她吃我
什么醋?康总你不要误会,做你的太太是很荣幸的事情,我不是不想做,就是当后妈受
不了哦。”
时雨蓬还说:“我提一个合理化建议:你应该介绍我认识认识你太太。我和她认识
了,说不定还可以做做她的工作,让她早一点放了你。生命是最可宝贵的,同归于尽是
最愚蠢的行为,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乡巴佬。另外,我们俩也不要躲躲闪闪。我们是
朋友,是结拜兄妹,是很正当的关系。你不躲闪你太太就没有办法了。她绝对不会吃了
我,像她那样的革命同志,吃我她还嫌腥呢。”时雨蓬的天才感就表现在她随时随地可
以来一串这种让你既意外又开怀的大实话,使人不可能不开心。康伟业被林珠非凡的精
致细腻弄伤了,时雨蓬所有的语言和做派都能够抚摸康伟业的创伤。康伟业管不住自己,
他是越来越喜欢时雨蓬了。
一天晚上,康伟业因为做成了一笔比较大的生意而格外兴奋,与时雨蓬喝得酪酊大
醉。后来借酒装疯,把时雨蓬带上了饭店的床。一旦上了床,时雨蓬就离不开康伟业了。
不久,时雨蓬离开东方假日饭店,跳槽到康伟业的公司,在办公室做文秘工作。
康伟业在自己公司的形象保持得很好。从来都是兢兢业业,雷厉风行,方圆规矩,
说一不二,而且一贯地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所以时雨蓬也不是康伟业随随便便带到公
司来的。为了时雨蓬名正言顺地被招聘到公司,康伟业在本市的党报上刊登了招聘启示。
然后,由东方假日饭店的王总以父亲的名义送时雨蓬来应聘。通过康伟业的笔试和面试,
时雨蓬被录取。在办公室里,时雨蓬被要求着装庄重,语言文明,语音轻柔,凡进门必
事先轻轻敲门。一切都与酒店有着天壤之别。时雨蓬一个年轻姑娘,上进心正强,又追
求时尚,又看重档次,一下子被塑造成了一个白领丽人,钱挣得不少,跟的又是一个非
常棒的老板,还时常受到外商的赞赏和恭维。时雨蓬顿时觉得她的人生升华到了一个新
的阶段。因此对康伟业更加地刮目相看,由心底里生出无限的敬佩之情和美丽的幻想之
梦,头一昏便决心要嫁给康伟业。
康伟业有自己的原则,他绝对不在公司自己的房间里接待时雨蓬。因为他一是绝对
地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二是他绝对地需要一个单独的自由空间。他的房间是一间男性
的单身宿舍。他在这里四仰八叉地躺开,在这里打电话谈生意,看书看电视骂粗话,也
随意地喝啤酒,打嗝和放屁。康伟业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的时候,才会找到对自己的人
生满意感。
当一个女孩子一心想要嫁人的时候,她就会无可救药地愚蠢起来。有一次,时雨蓬
贸然地闯进了康伟业的房间,康伟业铁面无私地将她赶了出去。时雨蓬本来从来没有小
心眼的,现在就有小心眼了。康伟业把他和时雨蓬的幽会从来不安排在公司,一般都是
在东方假日饭店。任何时候,时雨蓬都是与公司的大多数职员一起下班,一起走出公司
大门,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车或者打一个出租车,然后再到东方假日饭店。时雨蓬认为康
伟业把自己弄得这么神秘,要么是对她欲擒故纵,要么是康伟业在保持与她的距离,只
不过想与她玩玩而已。时雨蓬怀上了一腔的心事,与以前相比,就有了很大的变化。时
雨蓬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一些忧郁;这忧郁又不是她天生的,因此就又显得与她不和
谐,是故意的,人为的,粗糙的,使她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明朗和鲜艳;时雨蓬的心也
不在公司了,与人说话心不在焉,对他人的痛痒漠不关心,不再那么热闹爽朗和活泼可
爱,尽管时雨蓬一见到康伟业就精神振作,笑脸相迎,康伟业还是觉察到了时雨蓬的变
化。但是这一次康伟业打定主意不多管闲事:时雨蓬还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的事情谁
能搞得清楚?她们失去一只漂亮发卡都可以烦恼几天。康伟业坚决不关心,不吃惊,不
询问,不接茬,康伟业实在是怕麻烦了。康伟业的态度终于使时雨蓬意识到康伟业发现
了她的变化而采取了假装没有发现的样子。时雨蓬这就真的有一点伤心了,因为她认为
这说明康伟业一点都不爱她。她与康伟业睡觉,康伟业给她钱,那她不就是妓女了吗?
时雨蓬真的很伤心,再与康伟业相处精神就振作不起来了。康伟业说:“你是不是身体
不舒服?”
时雨蓬赌气说:“是的。”
康伟业说:“既然是身体不舒服,那就回家休息吧。”
时雨蓬的气就更大了,哭起来,说:“回家就回家!”
时雨蓬回家把自己关在闺房中前思后想一番,又觉得自己这么赌气太傻了,赌气的
结果只会失去康伟业。现在像康伟业这样的男人是多么宝贵,有多少女孩子求之不得。
而康伟业唯独对她大下功夫,费尽心机把她弄到身边,这不是爱她是什么?康伟业是一
个不爱表露感情的深沉男人,她得要有耐心,她须得狡猾一点,复杂一点,委屈一点,
争取成为康伟业的妻子,成了妻子再算帐不迟。时雨蓬往往在赌气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来
到公司,穿一套靓丽的衣服,化一个靓丽的彩装,高高兴兴地迎上康伟业,给他一个甜
蜜的道歉的笑容。康伟业自然不露声色不计前嫌地照样与时雨蓬幽会。幽会只是幽会,
在幽会之外,康伟业只管守定自己的主意和原则,时雨蓬依然是心事重重难以言说,毕
竟时雨蓬年轻,没有多大定力,最后还是难免再一次地赌气,最后也还是由她再一次的
道歉,两人又和好如初。如此这般,反复的次数多了,康伟业渐渐地生出了无趣来,便
用各种借口减少了与时雨蓬的幽会,去与王总和张总李总等人打麻将玩保龄球。事情是
这样的:麻将与保龄球毕竟也只是麻将与保龄球,与女人还是有根本的不同。孤寂的时
候康伟业想起时雨蓬的种种好处,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把这个单纯的女孩子整苦了,
将自己目前的想法和盘托给她又有多大的麻烦呢?索性与她坦率地探讨探讨他们关系的
走向与趋势不也很好吗?他自己何尝不想清楚地知道时雨蓬到底适合做朋友还是适合做
妻子?
康伟业正考虑要与时雨蓬短兵相接,机会就来了。圣诞节到了,康伟业的一个法国
商人朋友要在家里开一个圣诞舞会,盛情邀请康伟业参加并希望他带一个能歌善舞的漂
亮女伴。康伟业便邀请了时雨蓬。时雨蓬喜悦地应邀了。康伟业为时雨蓬花大价钱置了
一件晚礼服,是一件银色的真丝曳地长裙,中式的旗袍竖领,无袖,中西合壁,既典雅
又华丽。时雨蓬年轻丰满的胸部和光滑的背部都非常出色,但康伟业还是只希望她展示
出色的胳臂。圣诞节的晚上,时雨蓬用她出色的胳臂挽着康伟业来到了幽静的武昌松子
花园的法国商人的别墅里。
舞会的规模很大,出席的人物很多。喝着上好的法国红葡萄酒,在璀璨的圣诞树前
徜徉,自由和欢乐的感觉就上来了。有人弹起了钢琴,演奏的是《夜曲》、《月光》、
《少女的祈祷》。还有《平静的行板和辉煌壮丽的大波兰舞曲》。这是中国人在弹奏。
接着外国人唱起了歌,他们唱的却是中国歌曲,《打猪草》、《小儿郎》和《达阪城的
姑娘》。接着中国人又唱外国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深的海洋》。在“深
深的海洋”还没有唱完的时候,康伟业对时雨蓬说:“你是不是也应该来一个,为我们
公司争个光?”
时雨蓬显然是喝多了酒,嘻皮笑脸,目光灼灼,说:“好哇好哇,就是我这身衣服
不来感觉。”
康伟业说:“你可以换下这衣服。”
时雨蓬如获大赦,一溜烟地离开了,待到时雨蓬在客厅中心出现,她把在场的人都
吓了一跳,当然主要是中国人,法国人多少也有一些吃惊。这个法国人是贵族的后裔,
很是讲究情致高雅,他今天举行的不是狂欢节舞会而是圣诞舞会。时雨蓬穿的是紧身露
脐短装,迷你超短裙,长统靴,头上竖起了两只角,角上绑着花布,嘴唇使用的是黑唇
膏,时雨蓬蹦蹦跳跳地进场,欢快地歌舞着台湾歌手范晓萱的《健康歌》,这歌刚刚在
幼儿园和初中生之间流行,成人对它不以为然。康伟业看到法国人吃惊的表情,简直恨
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时雨蓬旁若无人地载歌载舞:``
左三圈,右三圈;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抖抖手哇,跺跺脚哇,勤做深呼吸;
学爷爷蹦蹦跳跳我也不会老。
笑眯眯,笑眯眯;
做人客气,快乐容易;
饭前记得洗手,饭后记得漱口漱口;
健康的人快乐多。``
康伟业瞅了一个空子,大叫了一声“时雨蓬”!时雨蓬听见了,答应一声哎,却朝
他舞了过来,说:“来,我们一起做运动吧!”康伟业吓得躲进了人群。时雨蓬朝人群
做了一个鬼脸,继续扭扭脖子扭扭屁股,欢叫道: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
二三四。
不知是时雨蓬的天真热情感染了大家,还是法国人的西班牙老婆血液里有着浓厚的
浪漫因素。终于人群开始有人击掌应和,西班牙女人跳了出来,与时雨蓬共舞。最难堪
的时刻终于过去了。
时雨蓬一直跳到精疲力竭才退下来。离开人群时雨蓬就不见了。康伟业好不容易在
主人的卧室里找到了时雨蓬,她盘腿坐在地毯上,一手是酒瓶一手是牛排,牛排只有三
成熟,牛血顺着她的胳臂肘子流出了一道鲜红的槽。面对时雨蓬的傻笑,康伟业无奈地
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赶紧将她拉了起来,拽回自己的小车,然后直接驱车回汉口。
时雨蓬蜷曲在后座上,一直哼哼卿卿含糊不清地向康伟业道歉。说她心里非常难受,说
她今天丢了康伟业的人,说她本以为自己的想法会一鸣惊人。时雨蓬说着说着呜呜地哭
了起来。康伟业安慰时雨蓬说:“今天你应该骄傲,你的确一鸣惊人了。”
当康伟业搀扶着时雨蓬到达饭店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时雨蓬嚷嚷着要
和康伟业睡觉,要服侍康伟业,要以实际行动弥补过错。康伟业只好迁就她,与她睡到
了一个床上。康伟业刚要把时雨蓬揽在怀里,时雨蓬哇地呕吐了,康伟业无法躲闪,呕
吐的秽物带着残酒的臭气喷射了康伟业一身。康伟业的喉咙一阵痉挛,他差一点也要呕
吐。康伟业万般无奈地把时雨蓬抱进卫生间,让她伏在马桶上呕吐。时雨蓬呕吐完毕,
康伟业又帮助她漱口,洗澡,换衣服,之后把她放到干净的那张床上。时雨蓬躺上床不
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康伟业自己又去洗澡,收拾弄脏的床铺和地毯,开窗通风。没有
来得及睡觉,天光已经大亮。康伟业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他喝着茶,端详着酣睡的时
雨蓬。时雨蓬的嘴角顽皮地挑着,她的睡相活脱脱是一个天真的任性的小姑娘。康伟业
终于彻底清楚了自己与时雨蓬的关系:她只是他的一个小朋友而不可能做他的妻子,她
的成熟至少还需五年。但女人的成熟也是很可怕的,许多女人一旦成熟了就失去了天真
可爱。康伟业真心地希望时雨蓬不要失去天真可爱,她保持天真可爱大家都快乐。
时雨蓬醒来的时候康伟业已经不在房间了。不在很好,否则时雨蓬会感到非常难为
情。昨日的情形慢慢地浮现在时雨蓬眼前,时雨蓬捧着脑袋想了好久。她觉得自己最丢
人的是呕吐了康伟业一身而不是在舞会上歌舞《健康歌》。时雨蓬认为《健康歌》是非
常健康有趣的,他们都不理解罢了。他们都不理解无所谓,只有康伟业使时雨蓬深感遗
憾和痛惜,有那么一刻只有她一个人独自歌舞,四周都是愕然、不屑和嘲笑,她是多么
多么地孤立无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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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5 15: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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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康伟业和时雨蓬的关系逐渐地正常了起来。
时雨蓬呆滞心中的块垒消去之后,脸色云开雾散,清纯明亮,性格也恢复了从前的
活泼爽朗,在公司极其地招人喜欢。康伟业在没有与时雨蓬睡觉之前曾担心一旦与她发
生了亲密关系不能自拔怎么办: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那么地多余。时雨蓬到底是一
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女孩子。从表面上看,穿着打扮很性感,动不动来一条紧身豹纹裤,
来一件露脐的小背心,不戴乳罩,汹涌胸脯;实际上在床上没有多大的作为。康伟业一
挨她的身她就呻吟叫唤,装着高潮迭起的样子,大约都是看电视看来的,以为这样就是
好,就能够讨康伟业的欢心。康伟业也体谅时雨蓬的一片苦心,从来不去说破她,只图
个自己快活就行了。处女地总是比较原始和荒芜,开垦她需要付出艰苦的劳动。即使付
出了艰苦的劳动还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慢慢地苏醒和慢慢地丰饶。康伟业不再有兴趣
不再有时间也不再有精力做这种开拓者的游戏了。尤其是他经历过了林珠。那是何等妖
烧何等风情的女人,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解决生理问题与骨肉恩爱
完全是两码事情,只有骨肉恩爱才能够激起男女之间最亲切的情意。康伟业与时雨蓬的
肉体关系就停留在了解决问题的层面上。康伟业这里是亮堂的,知道自己没有陷进去的
危险。时雨蓬这里虽然是黑暗的,但是经历了圣诞舞会之后,凭女性的直觉,时雨蓬也
茅塞顿开,不再担心他们的关系会深到某一地步。她还年轻,还有自己的许多打算,还
要遇到许多的男人。她不满意自己遇上一个男人就被他搅得昏头转向。康伟业是一个不
错的男人,但是那又怎么样?也许对于她来说,康伟业还是老了一点,旧了一点。不管
是明是暗,不管谈多谈少,反正当圣诞夜之后当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康伟业与时雨
蓬都明白了事情的症结所在。所以在这以后康伟业与时雨蓬对他们关系的程度竟把握得
出奇地一致。他们相处得非常轻松,非常宽松,非常友爱又非常公平。他们聚得拢也分
得开。出差十天半月也不会牵肠挂肚。他们越处越像兄妹,喝酒与聊天是他们最美妙的
时刻,亲密的肉体关系自然而然随风而逝。
时间一长,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性的段莉娜自然就听到了关于康伟业和时雨蓬的风
言风语。段莉娜又跑到康伟业的办公室与他大吵大闹。康伟业连办公室的门都不关就说:
“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你他妈的不让我上床,我交一些个女朋友还不行吗?图个嘴巴
快活还不行吗?”
康伟业说话日益地变得大胆和粗俗,段莉娜也只好跟着豁了出去。她说:“光是图
嘴巴快活吗?”
康伟业说:“我请你自己现场观察一次好不好?”
段莉娜说:“你有这个胆量?”
康伟业说:“人正不怕影子歪嘛。”
康伟业真正地老练和油条起来。他果真就安排了一次让段莉娜和时雨蓬见面的饭局。
同桌还请了王老总和他的几个副经理,吩咐老梅陪着段莉娜,关键时刻不要让她撒泼。
段莉娜已经是豁出去了的人,所以故意不打粉不抹唇膏,黄着一张脸,穿着过去的老蓝
色的卡春秋装,春秋装上满是陈年的折痕,散发着浓郁的樟脑味。康伟业沮丧地想:完
了,这女人的精神已经有病了。当然康伟业还是很平静地对大家介绍段莉娜说:“这是
我太太。”当着客客气气的众人,段莉娜没有办法垮下脸子来,也就让康伟业说太太算
了。康伟业为段莉娜和时雨蓬作了互相的介绍。段莉娜把架子端着,不睬时雨蓬,眼中
只管把冷光嗖嗖地射过去。时雨蓬毫不见怪地,笑嘻嘻他说:“你好。好漂亮的康太。
康太的服装是很有特色的啦。”时雨蓬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段莉娜的身边。
由于有段莉娜在座,大家吃喝都比较拘谨和客气,吃着聊着忽儿就冷了场。自然就
是时雨蓬出来救场了。时雨蓬抽着烟,给大家讲笑话。她说:“我这个人最恨偏心的老
师。特别是语文老师,只要偏心了,真理怎么着也都在他的手中。从前,一个班级里,
上课的时候,一个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打了瞌睡,一个老师最不喜欢的学生也打了瞌睡,
他们的头都垂在书本上。老师单单批评他不喜欢的学生,这个学生不服气,指着老师喜
欢的那个同学说:他还不是在打瞌睡。老师却说了:你怎么能够与他相比呢?人家打瞌
睡的时候都在看书,而你一看书就打瞌睡。”
大家快活地笑了一气,段莉娜也不由得咧了咧嘴。时雨蓬一看更来兴致,又接着给
大家讲。说这个更好笑。时雨蓬说:“从前,大太监李莲英极受慈德太后的宠爱,为什
么呢?因为李莲英这个人非常聪明,在伺候慈棺太后的时候脑袋瓜子特别灵活。有一次,
慈禧太后闷闷不乐,要李莲英给她讲一个笑话,李莲英说:好的。李莲英说:我这就讲。
李莲英说:从前啦有一个太监——李莲英住口不讲了,慈禧太后好奇地追问:下面呢?
李莲英说:没了。慈禧太后把这话一听,闭目一想,不觉放声大笑。”
众人听完,静了少顷,突然喷出大笑。段莉娜没有表情,她显然没有会意过来。老
梅也没有听懂,追问时雨蓬:“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嘛?”
时雨蓬说:“真是弱智。再说白就没有什么可笑的了。太监为什么是太监呢?就是
下面没有了呀。”
老梅没有计较时雨蓬的无礼,第一是她已经习惯了时雨蓬,第二是她忽然明白了笑
话的意思,光顾上去笑了。段莉娜就看不顺眼了。她想人家老梅五十多岁的人了,老同
志了,时雨蓬说话居然是这么地无礼。这小女子真是没有教养!又抽烟又喝酒说话没大
没小没轻没重,什么东西!
饭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段莉娜对康伟业和时雨蓬的关系终于心中有数了:这样的
女孩子,康伟业能够与她好到哪里去?段莉娜了解康伟业对女人的要求还是非常挑剔的。
于是,段莉娜放松了自己,吃得也就随意了一些,时雨蓬说笑话她也笑一笑了。康伟业
看在眼里,冷笑在心,暗说:现在的我还治不了一个你?
时雨蓬已经喝得有了几分醉意,看见一大桌的人都喜欢听她说话,人来疯就有一点
发作了。她说:“我给你们说一个荤段子好不好?”
男人都怂恿说:“好!”
段莉娜实在忍不住了,出面说:“时小姐,一个女孩子不要随便听男同志的怂恿。”
时雨蓬嘻嘻一笑,说:“好哇段阿姨,还是你对我好。你首先就应该管管康总。不
要让他欺负我。现在的男人哪,真的是没有好东西。”时雨蓬撤娇撒到段莉娜头上来了,
这是康伟业万万没有想到的,现在的女孩子果然是酷。段莉娜肯定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支支吾吾地与时雨蓬搭讪,想拉脸又找不到理由,脸上不由发起烧来。
时雨蓬的人来疯没有刹住车,嚷嚷地朗诵起一首毛泽东的诗词来,她念道:“暮色
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她说:“这里面
也有一个段子:这首让你们全国人民学习和景仰的诗词,实际上是毛泽东写给江青的情
诗,请你们想象一下字面背后蕴含的意思,想象,要发挥想象。”
这一下段莉娜就不能容忍了。她“啪”地把筷子很响地拍在了桌子上,嘴唇气得乱
抖。她说:“这,这简直是太不像话了!”段莉娜冒火的目光最后落到康伟业身上,她
狠狠地挖了他一眼,离席而去。康伟业追出来,段莉娜已经走远,他看见段莉娜气冲冲
走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生气地耸着背,斜着肩。老梅在她的身旁边一路碎跑。
时雨蓬跟了出来,满脸无辜地说:“怎么哪?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不关你的事。”康伟业说,“走,我们继续喝。”
康伟业拍拍时雨蓬的肩,与她回到包间。康伟业对大家道了一个歉,说:“如果你
们给我面子,今天我们就喝它个一醉方休。”被老婆当众拆台的男人,大伙自然要抬他
的桩,更何况康伟业生意做得这么火,是个非常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顿好喝,光是五
粮液酒,就喝去了六瓶。餐桌上下,啤酒瓶东倒西歪,无计其数。半夜里,康伟业一车
开到了江边,趴在一只半埋沙滩的大铁锚上,哇哇地吐了一气,然后竞睡了过去。一觉
醒来,神志清醒了许多。他跑到废旧的趸船上,面朝江水坐着,吹着凉爽的江风,杂七
杂八地想了许多的事情。他知道时雨蓬今天朗诵的那首毛泽东诗词勾起了段莉娜对她青
春和恋爱的回忆,那情形突然地冲撞到今天的现实生活中来,使她倍觉难过和不堪。其
实康伟业又何尝不是?他想起了与段莉娜初交的时候,她给他写的那封引用了这首诗词
的信。因此他又想起了李大夫,想起了戴晓蕾、林珠和时雨蓬,以及与她们联系在一起
的场景、声音、气味、色彩乃至天气等等。他想:婚离得了吗?林珠回得来吗?将来遇
得见戴晓蕾吗?时雨蓬的确太孩子气了。李大夫对现在的一切会怎么看?生意是越来越
难做了。钱是越来越不好赚了。香港回归对股票会有怎样的影响呢?银行利率好像还要
下调。眼下房地产与贷款是两块重头戏,只要戏唱得功夫到家,房地产也还是能挣大钱,
贷款也不是贷不出大款子,就看你的本事了。
在不知不党中,江水亮起来了,东方也亮起来了,几只早起的江鸥愉快地尖叫着划
破了康伟业的思想。康伟业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驾上他的车,回到了他日常
忙碌的生活中。
一九九七年四月十二日汉口
一九九八年二月十二日修改于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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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5 15:41: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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