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 生 墙

江南好

文/江南好

    两天回老家，看到路边周大爷家“计生墙”上的内容又有了新变化，一幅大大的卡通画，画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满头大汗的背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站满了孩子，有的要吃，有的要穿，有的要上学，有的要住房……年轻的母亲，头发散乱着，用双手托着背篓，和丈夫一样脸上夸张的流着汗。画的右上角写着四个大字“不堪重负”，画面色彩鲜艳、形象生动，让人一目了然。这应该是最新的一期了，我在心里这样说。

    “计生墙”是我坐车回老家的方位标，车子到“计生墙”的边上停下，沿着村级水泥路再向东走500米就到家了。因为每次回家关注的原因，“计生墙”和墙上的标语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老家的村子紧挨着益罗路边，面南向的一幢幢砖瓦房、小楼房，像搭积木一样整齐的向东排列着。周大爷家从土草房到砖瓦房，再到现在的两层小楼房，一直住在这路边，是回乡的游子、出远门的村民，以及来村里探访的外地人的第一站。村里人说，周大爷家占尽了有利地形的光，周大爷全家也乐此不疲的为大家倒水、指路。

    1980年的秋天，我刚上初中，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周大爷家老土草屋西山头陡然的热闹了起来，村里习惯于写在村部墙上的宣传标语，挪到了这里，用白石灰水打底，大瓶墨汁倒在匹碗中，然后由村里共认的四先生执笔而成的十个白底黑字“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醒目的镶嵌在土墙上，冷峻而有几分威严，虎视眈眈的看着过路行人。看热闹的我，当时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争相而来的几个年轻媳妇，一看内容，红着脸又跑了回去，她们当时的心情和禁锢已久的思想，一定在想，这样的标语，怎么能直接的写在墙上呢？

    周大爷是解放初期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后来一直在基层做计生工作，到县里搞新闻工作的我，有一次跟周大爷在一起闲聊时，他告诉我：我国的计生工作从无到有，走了一段曲折而又艰辛的路。在刚建国的前四年，国家经济得到一定恢复，社会趋于稳定，大规模战乱终结，加上政策鼓励的因素，全国净增人口近伍千万。1954年11月公布的全国人口普查结果，全国6亿余人，人口自然增长率达23%。老家村子的人口也在急剧上升，受中国传统生育观念的影响。多子多福、养儿防老，加之连年战争亡人对普通人家的打击，大家在暗暗的比着生，村里就有了“七仙女”、“七狼八虎”等自赏自乐的雅号，再加上建国初全盘学习苏联，在人口与生育政策上深受其影响，节制生育的观念一直受到，“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造出来。”这此错误观点的引导，为今天中国的人口政策曲折变迁，留下不少伏笔。

    周大爷一边说着，眼睛一边看向远方，他又在回忆起那些忘不了的艰难岁月。三年困难时期，人口变动出现非正常趋势，但让人史料不及的是，1962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人口就出现了第二次暴增。1964年，全国第二次人口普查结果，我国人口一下子就逼近7亿，达到6.9亿多。进入文革，差不多有四年时间，全国因处于混乱状态，计生工作实质上名存实亡，陷入彻底停顿。70年代初，建国后第一次生育高峰期诞生的那一代逐渐进入婚育年龄，人口再度呈过快增长趋势。村里和全国形势一样，人均耕地面积在逐年减少，人均粮食产量比五十年代还少，控制人口增长已经到了不能不管的地步了。中央开始提出了“晚、稀、少”的计生政策，晚是指晚婚、稀是指生育间隔为3年以上，少是指一对夫妇不超过两个孩子。不过那时候，计生工作抓得并不紧。1980年9月，“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这个口号才真正开始响彻中国大地。第二年国家提出的“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素质”口号也变得家喻户晓。1982年9月份，党的十二大确定“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同年12月，计划生育被写入宪法。说到此，周大爷自豪的说，他家“计生墙”上的每一次换牌，都是党中央对农村计生工作的指导和政策转变。

    村里的计生工作刚开始，是很难一步到位的。周大爷也成了全村“最缺德”的人，此时“计生墙”上的标语强硬的写着“计划生育有理，落实国策光荣。”到了下一年，村里看到抓计生工作，首要的是解决“人的思想观念”这个根子问题。“计生墙”上的标语跟着也换成了“破重男轻女旧俗，立男女一样新风。”八十年代后期，村里人的思想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而在逐步改变，我大哥家本打算生个“七仙女”，生到第三个丫头时，看到别的人家安心在家种地、发展第三产业致富，他和大嫂为了生男孩，整天要东躲西藏没有安生的日子，大哥鼓足勇气做了结扎手术，开了村里男人结扎的先河。这时的“计生墙”也在提醒着乡邻“少生优生快致富，争当文明光荣户。”又过了一年，直截了当的换成了“少生孩子快致富”。我所认识的，村里一直靠买蔬菜维持生活和供两女儿上学的张二婶，本因丈夫多病、家里穷，在没有东西可罚的情况下，成了第一批放环节育的人。九四年，大女儿不声不响考上了南大，是小村第一个女大学生。这件事震动了整个小村。现如今，仍有不少老人闲聊时会谈起这件事。村支书想到了“计生墙”，连夜让人换上了“优生优育出人才，农家日子富起来。”“计生墙”成了老家小村的信息墙、生育观念变化的晴雨表。
    日趋富裕起来的小村，人们的思想和生活也充实了起来，一次次的变化，一次次标语的更换，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新世纪的2001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计划生育基本国策被正式纳入法制轨道，我国也由此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依靠法律和政府行政力量，投入巨额资源，推行计划生育国策的国家。周大爷不无感慨的说，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我看到“计生墙”上的标语换成了“珍惜生态环境，实行计划生育。”多么的合乎时代，又是多么的理智！
    走过“计生墙”，我又一次回头看那富有趣味和哲理的卡通画，我知道，这里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 本帖最后由 江南好 于 2009-9-24 18:00 编辑 ]

天涯倦客

文章取材立意都很好，写得不错，只可惜错过了征稿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