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比春天还不会喊痛（组诗）

刘炜

【我背着手向后退着走】 　　 　　背着手向后退着走 　　我先捡起 　　那个用旧作业本折的纸飞机 　　老师用红墨水打了许多叉和勾 　　那些订正后面的字迹早已模糊 　　还留着橡皮或者沾着口水的 　　食指擦破的纸洞 　　像一双双失眠的眼睛 　　似乎总想对我说些什么 　　还有那块我擦过鼻涕的花手帕 　　至今还留着那个女孩 　　收到第一封情书后 　　报告老师被我骂哭的 　　纯洁泪水 　　还有我的那把旧弹弓和一群打麦场上 　　惊飞的麻雀 　　其实麻雀的胃子和人比小得可怜 　　如果是现在我会躲得远远地欣赏 　　它们觅食的模样 　　还有那本妻子在婚前送给我的普希金诗选 　　那些卷角都是些揉皱的相思 　　即便你想把它展开但只要一松手 　　它又会像含羞草似的重新卷起 　　还有那个落在夏夜林子里的初吻 　　吹去上面的灰尘依旧像一块水晶似地 　　冰凉和滚烫捡起圆圆的月亮上 　　掉下的纺织娘娘的织布声 　　那一场雾是秋天的婚纱 　　裹着稻谷玉米和高梁 　　粮草越多新娘就越漂亮 　　而蛐蛐像个失恋的男人 　　整夜整夜的唱着同一首情歌 　　我还会捡起母亲用过的梳子 　　那上面的每一根白发都似乎比母亲的一生还长 　　我从发根上哺育我的乳香一直嗅到发稍上 　　冰凉的风霜我从发根上母亲轻柔的民谣一直听到 　　母亲半夜带着血丝的咳嗽有点像啼血的杜鹃 　　我还捡起父亲抽打过我掌心的篾尺 　　到底是竹子做的几十年了还没长一丝皱纹 　　倒是刻在上面的尺寸己经模糊 　　我怎么量也量不清父亲望子成龙的爱 　　这无论你在清明磕多少头烧多少纸钱 　　都无法抵消的爱 　　人老人总喜欢背着手向后退着走 　　在记忆里倒腾出一些有用或无用的东西 　　我也一样一个俗人自然无法免俗 　　 　　【老家下雪了】 　　 　　太阳整天戴着灰蒙蒙的口罩 　　天阴沉沉地特冷 　　妻子说肯定有好多地方在下雪 　　 　　城市的风吹着尘埃树叶纸屑 　　即便下一场雪又能怎样 　　还不是很快被车轮碾成一片 　　脏兮兮的泥泞 　　就连落在树上的雪也会被灰尘染黑 　　只有老家的下雪天才是最美的 　　母亲坐在堂屋的门前 　　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在青铜铸的暖炉上 　　烤着花生或者蚕豆 　　那香味被鞋绳子来回地抽着 　　把我们心里的馋虫都钩出口水了 　　于是母亲便用两根竹片子 　　夹出有点焦香的花生剥出米子丢进 　　我们的嘴里烫得我们幸福地直叫 　　父亲则半弯着身体蹲在木头做的门坎上 　　看着门前被雪盖着的冬小麦 　　心头那个美呵一个劲地绿着 　　抽着烟一声不吭 　　 　　雪早就停了 　　阳光下的雪地撒满各种动物的脚印 　　有些像意象派画家的油画 　　但必须要添上树树上的鹊巢 　　添上农舍以及雪山似的草堆 　　和池塘边被雪压弯的竹林里叽叽喳喳的灰喜鹊 　　还有那些在麦地里蹦蹦跳跳的麦鸟 　　为父亲阅读麦苗和雪景点着黑色标点的麦鸟 　　它不停地移动着父亲的目光 　　一直点到 　　父亲体内越来越沉甸的秋天 　　 　　晚上妻子在床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推我 　　快看真的有好多地方在下雪 　　老家也下雪了我睡得迷迷糊糊地说 　　知道了早晨我贴着妻子的耳朵轻声说 　　昨夜我己去过老家了 　　妻子竞也睡得迷迷糊糊地说知道了 　　 　　【鱼皮花生】 　　 　　你的双手绕过后背，在我的胸前汇合 　　山歌里藤缠树的那一句重复播放 　　假设树粗一点，藤肯定也会长一点 　　至于你的手是否抱住了爱情 　　答案是肯定的，但没有我的身体那么粗 　　你必须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直到陶器以骨头的方式碎裂 　　流失的烈焰在身体里乱窜 　　让语言可有可无，甚止变成了呢喃 　　呻吟，不，叫床的前半部份 　　爱情突然间扩长的毛细血管 　　达到了高潮的峰值，像一根钉子钉出了火星 　　至于上半身的喘息和汗水 　　完全是下半身引发的并发症 　　它剧烈的发作，让身体像船一样左揺右摆 　　或者，就是波浪本身 　　当岁月的叶脉在陶器上的纹身渐惭冷却 　　赤裸的灵魂已错过最后的逃生 　　你松开的双手，爱情已细得无法抱住 　　民间偏方，只一味婚姻 　　据说就能让爱情长成大树 　　我倒是觉得婚姻更像是一颗鱼皮花生 　　外面的淀粉永远比里面的爱情要多 　　 　　【飞得停不下来】 　　 　　半醒半睡，竹林里飞累的鸟 　　我写到你们的羽毛，最多像一阵轻风 　　在夏日对你是一种催眠。你可以退出你的梦 　　让我进入，这与色情无关 　　你的翅膀消失，我的翅膀呈现，骨头变轻 　　羽毛一样白。粉碎机粉碎过的白 　　像尘埃，在阳光里飞着谁细小的日子 　　 　　向日葵，跟在太阳的屁股后面表示 　　忠诚。于是太阳把一部份的光芒 　　变成了女兵，属于花的序列。站满了向日葵的脸庞 　　守护着一脸雀斑。与麻雀亲热的日子越晒越黑 　　风挂在它阔大的叶子上，像一把早已摇不动风雨的蒲扇 　　 　　在竹林里的鸟醒来之前，我可以把借来的梦暂时不还 　　如果我飞远了，迷了路。向日葵又不肯告诉我 　　另一个方向。那么鸟儿呵 　　请你站到我的位置，继续生活，不要露出半点破绽 　　用一滴眼泪的潮湿，告诉那些皮肤上长出靑苔的人 　　我在天空制动失控，已飞得停不下来 　　 　　【还叫幸褔】 　　 　　一只西瓜，一人一半 　　我和妻子用勺一口一口的挖着 　　院子里打的那口井，最后出的却是咸水 　　只能用来洗衣服涮碗，我和妻子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把西瓜挖成了两顶草绿色的头盔 　　我准备把它扔了，妻子说别浪费 　　用盐淹淹，可脆了，比乳黄瓜还下饭 　　我半信半疑。家里没有空调 　　只有风越扇越热的电风扇，我和妻子出门纳凉 　　晚风一阵一阵的吹拂，很惬意 　　这可是自然风呵，妻子说着指指墙角空调流出的水 　　那东西吹多了不好，易得空调病，据说比重感冒还厉害 　　我是呵是呵的附和着，月亮在水里，星星在天上 　　天蓝得有点醉，不是大醉的醉，是喝到三成数的小醉 　　当我们经过一片黑暗的柳荫，妻子突然贴住了我的身体 　　那温热的乳房在我的背上若即若离，像退居二线的初恋 　　醉了，醉了，浓浓的爱，淡淡的情 　　原来幸福一直在心里放着，只不过时间久了 　　一时忘记放在了什么地方。别急， 　　在你触手可及处，她还和年轻时一样 　　一点没变，熟悉得一眼就能认出 　　她的乳名叫幸福，身份证上还叫幸福 　　 　　【邪念】 　　 　　水开始有了情绪，波及两岸 　　谁愿意像一只沉船，频频撼动还未开花的 　　芦苇，它们的少女时代 　　 　　假设我死了，你还活着 　　你会不会就是那个卖鱼的 　　一边吆喝着，一边用右手驱赶着苍蝇 　　而左手在裤袋里不停地自慰 　　这样的艰辛让我落泪，只是勃起的灵魂 　　已无法与你贴近，再坚持最后十秒钟 　　我去转世投胎，千万别忙着推销红杏 　　 　　遍地的树木，一排排地站在海岸线上 　　这些痴男怨女被单相思折磨得有点憔悴 　　海风抚摸着它，身体里的邪念在树叶上 　　哗哗作响，白昼平静的水面帆船摇晃 　　一个偷情的女子，惊动了一条午睡的街 　　据说她的孩子一落地，头上便顶着一片绿叶 　　 　　【涨停的夏天】 　　 　　我吹去衣服上的尘埃，果园里的鸟鸣 　　透明得有些像刚擦过的窗玻璃 　　那么辽阔的夜空，秋天的果实 　　在我的体内，找不着悬挂的树枝 　　像一个送礼的人，拎着两瓶酒 　　徘徊在某小区的楼下 　　忧伤是一些吹开芦花的风 　　同样吹着我的衣襟，河面上闹花灯似的萤火虫 　　是多少抽着烟的人聚集在火车站的广场 　　把家想得一亮一亮的，偶尔的两颗热泪 　　从脸颊滑落，我已习惯把它比喻成麦叶上的露珠 　　一个背着书包的孩童骑在牛背上 　　从我的记忆里经过，这神奇的时刻 　　暗藏着最深的痛苦，让这个夏季的白昼延长 　　黑夜缩短成一支钢笔，在一页白纸上 　　被青蛙没心沒肺的呼噜，扰得整夜整夜的失眠 　　别说好梦，连个恶梦都来不及打盹 　　而家乡的景物却跃然纸上 　　虽然只是些旧版本，黑白照片 　　也足以让我的牵肠挂肚再来几个涨停 　　 　　【股市这个婊子】 　　 　　欢呼吧，这个盛夏的冰雹 　　给我们狂热的心迎头痛击 　　然后，继续晴朗 　　像一个男人的忓悔，让妻子破涕为笑 　　而股市这个婊子 　　用她的花拳秀腿，时不时地整我们几下 　　就把我们掀翻在地，并对绿色过敏 　　把毎一片绿叶都读成讣文，对血眩晕 　　比钝刀子杀人还可怕，但我们还得忍着 　　不敢拂袖而去，甚怕离了会断子绝孙 　　欢呼吧，为了冰雹爷儿们的爽快 　　也为了股市，今天的一点经血 　　被股民们当蜜涂在嘴唇上 　　 　　【伤口】 　　 　　如果这是一扇门，它剥落的红漆 　　想对我说些什么，小河从门前流过 　　李白的月亮己洗得有些褪色 　　一串紫檀色的佛珠，被指尖残留的尘缘磨亮 　　 　　伤口是一盏灯，疼痛是它的光芒 　　绿色的小草是还没拆掉的线 　　大雁把一个季节搬到北方，又把另一个季节 　　运抵南方，送行的人捂着胸口 　　甚怕，心跳被风吹灭 　　 　　在一扇门上，又刷了一遍红漆 　　揭开伤疤，流出记忆里的腥红 　　你的背影描述的罪恶，在时间的幕墙上 　　留下星星的弹孔。水银有毒，伤口的镜子凋零血的花朵 　　其实，我比春天还不会喊痛

[ 本帖最后由 刘炜 于 2009-11-24 15:59 编辑 ]

姜桦

刘兄如此持续旺盛的创作力让人惊叹。应了那句：“茂林常青。”
      说到这组诗，首先是题目吸引了我。要我写，我首先写的肯定是《春天比我还会喊痛》。这就是诗人与诗人的不一样。但是归根结底又是相同的。那就是自然永远是第一的。
       这组诗承接了老刘一贯的风格，大器，炽热，诗情浓郁。但是第一第二首，还有后面的一首，由于意象的太过反复，读起来觉得吃力。我还是不太喜欢。按照我的阅读习惯，一首中国现代抒情诗歌，如果第一感觉不好，我是没有兴趣读下去分析下去的。研究一下这几首诗的症结，我以为还是过多的诗歌叙事，造成了整首作品的意象过于密集、繁复，指向模糊。
        相比之下，后边的几首，我实在是喜欢：像【鱼皮花生】的起句：“你的双手绕过后背，在我的胸前汇合/山歌里藤缠树的那一句重复播放”，那么真实活泼的情境一下子就把人抓住了。而结尾：“婚姻更像是一颗鱼皮花生/外面的淀粉永远比里面的爱情要多”，这些一定是从来没有人写过的句子。是真正的诗。
       还有【邪念】：“水开始有了情绪，波及两岸/谁愿意像一只沉船，频频撼动还未开花的/　芦苇，它们的少女时代”；
       还有【伤口】：“如果这是一扇门，它剥落的红漆/想对我说些什么，小河从门前流过”。
       甚至【股市这个婊子】：“欢呼吧，这个盛夏的冰雹（字错了)/给我们狂热的心迎头痛击/　然后，继续晴朗/像一个男人的忓悔，让妻子破涕为笑”，等等，这些，也都是我所喜欢的。但是我还是在这个“婊子”这里楞了好一会儿。这可能与我的“诗歌洁癖”有关。诗歌的至美弥漫于整个诗歌的内部和外部。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还是希望它从里到外，都能干净一些。我是不太会让“婊子”这一类词进入我的诗歌的。不过也难说，，如果哪一天我脑子发热突然喜欢上了她们当中的某一个呢？我会说出来吗？
      估计还是不会。不是我胆小，而是我心虚。哈哈。
      但是，谁能说股市不象婊子呢？！小婊子。活生生能把好男人整坏，把坏男人整死。经典的小婊子。

[ 本帖最后由 ycjh8888 于 2009-11-24 11:14 编辑 ]

刘炜

谢谢姜桦老师的点评!我会尽可能地让我以后的诗歌写作更加纯净。有空到大丰玩。

天真的孩子

震撼!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再读读吧!
姜老师的点评太"酷"了!
问好刘兄!
问好姜老师!

[ 本帖最后由 天真的孩子 于 2009-11-24 16:04 编辑 ]

老牛牛

诗歌和评论都相当到位,读来过瘾,红一下。

蓝色天空

真正的交流大抵如此吧。我只能过来学习。

土人

诗歌和品诗让我一样喜欢！

嵇绍波

学习,不敢高声.

吴茂华

精华也！

嵇绍波

再一次参照姜桦老师的评论，认真品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