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开花的秋天(组诗)

刘炜

听  秋

秋天。蟋蟀的叫声密集
初听像一条直线
悬在半山腰上。仔细听
就听出了高低；独唱
以及和声部平缓的诉说
高音部的颤悠；风柔情的间奏
在草叶上；大珠小珠
大地有些暗黄的玉盘寂静
这岁月的颜色，期待的只有一场雪
乡愁缠着月光的道路
一根白线，听出了深藏的针尖
抵达耳膜的快慰。一支穿过身体的队伍
被耳膜挡在门外，蟋蟀的叫声密集
我真不知道睡眠怎样对它做了清除
或者被它包裹，像一粒透明的琥珀
我听见那么多的果实，比星星还多
它们垂直于心灵，90度
也可稍稍倾斜。与拐弯不同
如果大地可以瘦成一条铁轨
蟋蟀的叫声，便是平行于它的
另一条。秋意渐浓
侧身,在异乡半夜起床
听蟋蟀的叫声
对于我是一种冒险
我把蟋蟀写进乡愁
蟋蟀的叫声，突然消失
再听，就听见了最近的一场雪
雪落无声，或者有声
都是蟋蟀的叫声。高是一声
低也是一声

漆匠

漆黑一团的夜，亮着灯的
小屋是一座孤岛。影子
浓缩了夜的全部，一个把夜漆黑的人
他是漆匠。靠摆弄颜色过活
呼吸里有甲醛的气味。他抓紧一只
大瓦数的灯泡，烘着刚漆完的别人的白墙
然后把自己比夜色还深的影子
写到墙上。皮影戏，木偶，抑或一场无声电影
动态的象形字移动一个人的
城市生活，像风中摇曳的火焰
黑色的灯芯。一旦熄灭就会
露出灵魂的青烟。他在村子的地里干过
所有的农活，他对花没有兴趣
只在意花背后的果实。他总是
把自己想象成世外桃园里的某人
他喜欢那些桃花似的女子
娇艳妩媚的笑，性感的穿着
肚皮和乳沟。这些心思是他藏匿的隐私
从不对人说。他是个漆匠
靠摆弄颜色过活，他涂抹得最多的是白墙
别的颜色，更多的被他漆在心里
就像是他想象中过过的某个人的生活


秋天

秋风真爽，它轻轻地一吹
萤火虫就不见了
比我们吹生日蜡烛还要省力
树下的蚂蚁，在烈日下搬走了过冬的
粮食。我已有好长时间没与它们碰面
它们在秋天的生活，以及在冬天的生活都很神秘
只有蚊子偶尔还会冷不丁地咬你一口
整个夏季你的肌肤上，时常会停着一辆献血车
你对这已习以为常，但它们终于开走了
至于青蛙，它总是把日子当着气球吹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早晚会泄气
但这些还不算是秋天的开始
就像花儿不是春天的开始一样
我每天都看见树下的落叶
它们分批分批的从树上下来，井然有序
然后被风吹走，乘着河流银灰色的火车撤离

中秋听月

月亮开始圆了
中秋节，一年只有一个
我们俩的中秋节一生只有一个
如果你还记得，就是无数
月光照着的墙，很白
比打谷场上的幕布还白
完全可以放一场回忆的电影
收割的季节已过，月光下的
麦秸垛，两个看电影的人还依偎在一起

月亮开始圆了
一个无心赏月的人
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嫦娥
在草地上抱着玉兔的寂寞
吴刚的桂花酒为谁
已酿出了白酒的度数
千里共婵娟的人，举杯对饮
一定会发现织女的眼泪
她们能补圆残缺的月亮
却补不圆自己爱情的梦

月亮开始圆了
在你的窗口，也在我的窗口
倘若不是每年的雨季
银河早晚也会决堤
我站到天空下，赏月
几乎听见了月光的交谈
或者说，影子的独白
多少年以来，在麦秸垛的旁边
月亮总是越升越高

静物

秋天，在窗口偷窥
它摇曳的尾巴，把草叶上的露珠
吓得躲闪到地里
影碟机放在一只电视机上
婚姻已落满灰尘
光鲜的故事人物与风景
已沉睡得太久，好像坟墓
它们不再通电的电源线低垂着
一个残疾人抽去了胳膊的衣袖
移开身上摆了很久的
白加黑的药盒，针线，奖杯，安全套
无数个日子的重叠下面
露出没蒙上灰尘的深颜色目光
不久后也将被岁月翻过
像秋天翻过几乎所有的树叶
当影碟机的时代，被考古学家
摆弄成塑料，吸铁石，螺丝钉
我们的生活空气一样围拢
成为时间的谜

地平线

这个季节的风吹在脸上,真像是昨夜
你黑夜一般泻下的长发,被我的臂膀压疼
火车在窗外,这个总是被团聚与别离
使旧的词,依然会喘息着来
又喘息着去.其实我一开始就该把你的长发
想象成两根乌亮的铁轨
每绕着心脏转一周,爱情就会有二十四种
不同的颜色.我开着火车不停地跑
从立春到大寒,每拐一个弯
月亮,都会有不同的表情
我情不自禁的幸福,远是黑发的那头
近是黑发的这头，起点或者终点
其实都在你的黑发里。赤道是一个名词
你是我的地理，山谷河流
以及幅员辽阔的平原，都有我标注的经纬
当夕阳坠落，鸟雀归林
你下意识地捋了捋风的方向,长发飘散
火车一阵轻颤,铁轨移动了地平线

我突然聋了

河水结冰的时候
那些涟漪会不会沉到水底
变成游来游去的小鱼
明年春天，那些大眼睛的蜻蜓
会不会还来点水产卵
生许多会飞的小蜻蜓
苜蓿花开花的日子
天空总是蓝得让人难以相信
连电线杆都过家家似的玩起了
挑绷子的游戏
萤火虫还是老样子
它提着小小的灯盏在田野上飞来飞去
只有秋风才能把它吹灭
不像父亲抽着烟在田埂上走动的背影
说灭就灭了，甚至那夜的风声多大都没有记清
当我回到群乐村，耳朵突然聋了
父亲挂在墙上的目光
让多年来的伤痛瞬时变得清晰
他大面朝南，像生前一样抽烟喝酒
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那怕只是屏住的呼吸，风留给花的轻颤
或者时光写在一把镰刀上的锈迹
再或者麦浪退潮后，田野的寂静

我有些笨拙的样子

我已习惯清晨起来写诗
那时候朋友们都睡了
一个人走在诗歌冷清的街道上
莫明其妙地就想起儿时
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的经历
瓦匠挥着瓦刀,墙越砌越高
我搬着砖仰面望着,多么想往

现在,我随随便便地打开一本书
发现大师的眼神有些轻蔑
像是对我又像不是,那么多的高楼大厦
让我除了敬畏还是敬畏,就像工地上一个搬砖的临工
对瓦匠的敬畏,我合上书继续搬砖
那些汉字与我一起,仰面望着,多么想往

我已习惯清晨起来写诗
那时候朋友们都睡了
他们不知道我失眠的原因,更不知道
我有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的经历
那些汉字,蚂蚁似地在潜意识里爬着
我一个人搬着它们,瓦匠似地挥着瓦刀
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有些笨拙的样子

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上

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上
它肯定是我曾经喂养过的鸽子
否则,它不会轻易地相信心怀叵测的人类
它飞走的时候还很幼小,我也年轻
这么多年它省下的粮食,麦子,玉米,高粱
其实一直是我心中无法释怀的思念
倘若有块地种下,这么多年的收成
该要多大的粮仓才能够装下

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上
咕咕地叫着我的名字
就像多年前我咕咕地叫着它的名字一样
现在它回来了,我的心却早已被它的多年的口粮堆满
除了窗外的蓝天,已腾不出一间像样的鸽舍
我曾经喂养过的鸽子落在窗台上
它的羽翼还是多年前的白颜色
比多年后,我的白发更白
一场落在生命峰峦的经年不化的雪
现在,它就落在窗台上

会开花的秋天

秋日。天很蓝，比蓝更蓝
风中的云晾着谁的婚纱
啤酒的泡沫飞散
河边水柳的树叶
有了最初的落发。这是秋的
通知，就像南飞的大雁
落下的一根羽毛。群乐村说
这叫换羽。这个说法
让我的心里提前有了明春的新叶
沿着田埂，我看到美人蕉的黄花
像小时候的蜡笔画
串串红真的红得一串一串的
芝麻花后面跟着节节胜利的果实
芋头叶有些像河耦
因为没有出污泥而不染的经历
所以很少被人们关注
棉枝上不断的开着花，又不断的结着果
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花也正在路边的
地里开着。我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
太阳。想着这些开在秋天的花
兴高采烈的样子，这是我以前
从来不曾想过的
虽然这些花，在群乐村
每年的秋天都是这样开着



[ 本帖最后由 刘炜 于 2009-11-25 15:58 编辑 ]

老牛牛

写得是很精彩,我想,作者写的当时也会很酣畅.我只是觉得,把诗歌的某个局部极度放大,就像第一个,从"蟋蟀的叫声密集
初听像一条直线"开始，一路沿此写将下去，真好像一条直线而毫无意外~~~~~这样的结构，穷奢极欲的描写，也许更适合于小说的创作。

土人

沿着一条线读下去！
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