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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分析家

我不忏悔(安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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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8:01 | 显示全部楼层
献身精神是伟大的。但是,宗教信徒的焚身殉道,封建节妇的自杀殉夫却是十足的愚昧。真正伟大的献身精神必须具有清醒的主体意识,明确这种献身有助于马克思说的“社会的发展和个人的完善。”爱因斯坦说得好:“只有在有助于人的自由发展时,我们才应当为国家作出牺牲。”1968年开始的大迁移,是极左路线对知识分子、知识青年的强迫性驱赶。其结果是除极小数外,绝大多数的人材积压,知识退化,酿成个悲剧累加而成的社会悲剧。

我们年级60人,除一名拒绝接受分配被取消毕业生资格外、分配去向是新疆、内蒙、贵州、四川、陕西、江西、部队等。当然不是用其所长,而是充任最原始方式的劳动力,当农民、工人使用。现在,有少数同学发挥昔日的专长,没一个是“再教育”的成果。相反几乎全是身处逆境,愤而图强、跳出原单位找到了早该得到的自身发展之道。

我认为,在中国重要的问题不是农民教育知识分子,知识青年,而是知识改造农民。中国知识分子真若都变成农民, 中国就完了,晚年的毛泽东同志错误之一, 是他过分夸大农民在国家生活中对知识分子的教育作用,把大批的知识分子下放到农村,幻想用这种方式来消除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之间的差别,靠农民打天下,还靠农民坐天下, 这正是毛泽东的思想局限。

1968年8月,我无所眷变地悄悄地离开复旦园。回头望灰蒙蒙的校园,心里说“永加别了!复旦。”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8: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口袋里的报到证上写着:江西省瑞昌县武山铜矿。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我知道决不会是鲜花和太阳。

24岁的我迈着艰涩的步履走出复旦园。还是六年前的被絮,还是六年前的箱子。失落在12米又26厘米高的巨像下的是我的希望和作家梦;满载的是灵魂的碎片……

从“3”到“14”,我坦城地勾勒了我的童年和学生时代。这就是一个显赫一时的红兵司令走过的路。是妖是魔是神是人,也许是兽化的人。巴金先生在《随感录》里说:“是什么使人变成兽?我不清楚……”我就自我解剖,希望使后人清楚一些。现在不是到处高呼“理解万岁”吗?这可不是狗皮膏药!到处兜售,廉价推销只能使进而解贬值。我个人从不乞求理解,当我走出泥潭,冲净污水,自信地寻找自我,在生活中塑造一个新我时,我能得到我需要的理解。但是,一代红卫兵企盼着理解,行进历史需要理解!我曾写了一首散文诗,那是瞻望庐山五老峰的即兴之作,始刊于《星河》,后播于电台。请允许我引用后半章:

“……安详,冷峻,肃穆的五老峰哦.后者仰望着你们,顿生三分庄重三分敬意三分畏怯.于是,山顶上没有蜂蝶蹁跹,没有百花的笑靥……凝望扬子江帆影点点,你们沉重的叹息化作丝丝缕缕的浓雾;倾听鄱阳湖鹤鸣声声,你们耷拉剑眉,绽出干裂的纹路……

哦,多一点理解与宽容吧,五老峰!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8:1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驻足的匡庐曾经是茫茫沧海.亿万年前,似五支拨节的春笋,你们喧嚷着、奔突着、涌动着、终于拱破地壳,告别昏黯,喷发出蓬蓬勃勃的地火,破坏着,完成了地质史上又一次痛苦却又伟大的分娩!

何等炽烈!何等壮伟!在你们年轻的时候。

那么,请用你们的昨天度量,理解骚动中走动向创造的后辈吧,五老峰!

瞧,你们白发覆额的颅顶有一丛映山红在笑……”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8:21 | 显示全部楼层
16 

迷梦醒来是恶梦。麻醉失效后是更剧烈的痛苦。那几年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井下杂活我已经适应了,一盒饭三口两口扒到肚里;下夜班在半尺宽的板皮上躺照样打呼噜;跟着赣南籍那批质朴憨厚的老工人,我学会了抽辛辣的喇叭烟,也学会了用粗话骂人;和抽调进矿的上海知青混熟了,我跟他们一起吹牛皮,学看相,还参加了一次赌博,输了八元钱,觉得对不起爱人、女儿、才洗手不干了。那时,我们大学生叫“4350部队”就是月薪43元5的意思。一到下班更难受,没有书看,没有报读。马恩选集、列宁选集、读了三遍后就提不起劲气读第四遍,铿铿锵锵的党报读了头痛。难得碰到放露天电影,赛似过节,早早儿找地盘放凳子,管他什么都看。光《地道战》我起码看过八遍。一个大雪初霁的晚上,听地质队放电影《智取威虎山》,地质队球场顿时人山人海,屋顶上,树杈上都是人。缩着脑袋跺着脚,在零下二度的冬夜里整整从七时等到子夜两点多,跑片才到。童祥龄有脸相更适宜演孙悟空,片子差,银幕上丝丝拉拉像下雨,那形象更不雅观。不雅观也观到底,直观到威武山红旗飞舞,老俵家公鸡啼鸣才罢休。复旦中文系毕业的我竟“饿”到这种地步,是好笑还是可怜?

1970年10月,我妈妈死于非命!接到“母病危”的加急电报,我似遭雷电。奔到办公室请假。坑口革委会裴主任似信非信地打量我好一阵,才说:“快去快回!”签了假条,我刚在拔脚,他又补上一句:“今天晚上还要上!假从明天开始。”我麻钝的神经已作不出反应,一级级办完手续。11点依旧赶到东风井推矿车。班上赣南老师傅很同情我,又怕我出事,说:“你歇着。早点下班准备走吧!”可正在争取“纳新”的班长只同意我提前半小时下班我吞下火、吞下气、和大伙一起下班。油泥没洗拎起提包赶九江,坐火车直奔上海。我在心里呼唤:“妈—你可不能走哇!”妈16岁结婚,40多年没吃香喝辣,没骑马坐车,像嚼枯草的母牛挤光了乳汁,挨够了皮鞭,只剩下不满90斤的骨架,好不容易把哥和我送上大学,抱上孙子、孙女,可以过几年不愁温饱的日子,怎么能走啊……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8:26 | 显示全部楼层
赶到家里,哥哥、嫂嫂佩带着黑纱。天!妈已经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她是给大卡车撞倒在地,昏迷六天六夜后悄然离开去的呀!追悼会,我凝视着妈妈的遗容,我搡开携我的阿姨,我扑上去想多看她几眼,我凄绝地叫:“妈!你开开眼呀---妈!”妈不再理我了,嘴上留着我熟悉的苦涩的笑……

各方认定是司机的责任,得爸爸、哥哥和我都宽容肇事者的罪过。死的不能生还,让活着的活得好些吧。可是,在议及赔偿事项时,虹口区公安分局军代表却脸膛似冰,活像是我妈妈撞死了汽车。冷眼!训斥!把受害者和肇事者倒过了个儿。事后才明白, 这是因我是炮打中央文革的首犯之一。阶级斗争为纲,连死人也不放过! 我吵!我叫!为我妈妈也为我自己!结果,尽管责任全在司机,也只赔偿了500元钱!

妈妈=500元!

这就是阶级斗争为纲的中国?!这就是全国一片红的中国人的价值?!我说的不是钱,而是由此表现出冷漠。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8:34 | 显示全部楼层
17

“九·一三”事件爆发,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我给摔出个大明白!誓死捍卫的林副统帅竟是如此下场的野心家!黄吴叶李邱竟是一帮阴谋家!我们“誓死”值吗?我们造反对吗?捍卫真理外壳下的谬误,斗争被涂黑正义,这就是经卫兵的功绩?——我为自己被欺瞒的灵魂伤心。

当年国庆中止了大游行。林彪集团的罪行公布了;林彪早在井冈山就是革命的怀疑派;抗美援朝是反派对;林彪的私生活糜烂透顶,怕水怕风怕光;吴法宪是草包;邱会作色狼……我相信。统统相信。但是,我气恼。克制不住的气恼。为啥?这批材料铁证如山,很多是历史档案。那么,明知是虎,为啥要养虎贻患?!党报党刊吹拉弹唱是帮故意作假吗?真是荒唐大愚弄!

我真该大彻大悟了。搞倒刘邓陶的人垮台,反过不该想想刘邓陶该不该倒?九届中央委员中,政治局委员有张春桥、姚文元,副主席王文洪。中央委员有王秀珍、陈阿大,连陈敢峰也当候补委员。这些人我个个认识,个个了解,当时除了姚文元、王秀珍,我个个反感。上海进京的如此,其他各省市就不是同类?呜呼!这样的新政权,这样的中央员会!

我不想老老实实认命当矿工了!我觉得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不安分的血性又喧骚起来了!

批林批孔开始后,我针对武山狠狠整人搞得腥风血雨的现状,作了番偷偷的调查研究,写了一份长达万字的大字报《还裴××的庐山真面目》,把制造冤假错案作为重点挂上批林批孔的杠杠大加挞伐。内中也暗刺已上调的陈晓东。对这份大字报,我至今不悔!“文革”初期的大字报是蒙着眼睛说瞎话,这份大字报列举对群众专政的事实是我耳闻目睹。裴某作为错误路线的执行者无可厚非,但错误毕竟是错误,且群众敢怒不敢言的淫威。

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夏天,看电影时上海知青与人斗殴。矿革会头头说:“要揪胡子的幕后人物!”于是,猝发的打架变成有预谋的案件。几个上海知青被集中训导,让他们揭发我是“幕后人物”他们怕了,“揭发了”。上海人本就没有闽、广人的老乡义气,何况他们年轻。于是,讲什么故事,学过看手相,和那个姑娘有过接触,看过什么书……条条相加,总结出五大罪状,在所谓“政策兑现大会”上向全矿职工公开宣布。

第一条,“恶毒攻击革命导师马克思。”因为我说过:“马克思年轻时为燕妮写过两本情诗,可惜看不到。”出处是拉法格的《马克思青年时代》。

第二条,“恶毒污蔑伟大领袖毛主席。”因为我在批《天才论时》时说过:“毛主席也是中国革命造就的伟人。他年轻时也信过迷信,信过孔夫子、孙中山……”出处是斯诺的《西行漫记》。

第三条,“坚持炮打中央文革的反动立场。”我和林老师闲谈时说过我炮打张春桥的原委,也说过我至今还有怀疑的话。

第四条“算命看相散布封建迷信。”我和上海知青一起玩看手相游戏,乘凉时也给几个同乡职工扳过手掌。

第五条,“传播黄色刊毒害青少年。”这是事实,《青春之歌》、《保卫延安》、《我们播种的爱情》被抄出来,“铁证如山!”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8:51 | 显示全部楼层
要整我,意料之中;如此整我,意料之外。

接着宣传布对我隔离审查,组织民兵三班看守,每班两人。审查期间发给生活费(工资的百分之四十。后来平反,这笔钱也没补发)。关了整整51天,我的心境不可能平静。怕,也有一点,我尝过阶级斗争的无情。但更多的是恨!恨这阴阳错乱罗织罪名以整人为快的不公道。

林芝的确是外柔内刚的女性,在我关押期间,来了四封信,言短意长,又寄了30元钱让我吃饱吃好。可怜的刚刚学话的女儿得了急性肝炎,住进了九江传染病院。我这是真有点后悔:我不该触怒上峰害得妻女受累。我请求告假一天去探望女儿,裴主任回道:“你的任务是斗私批修交代问题!”我实在安不下心来,“妈的!看女儿不犯罪。”豁出去了!当天下午三点半,我偷偷溜出矿区,也不敢在近处搭车。穿小道,翻山坡,步行两小时赶到九江镇县生机林车站,拦了部分大货车赶到九江。火急火燎冲进病房,看到正在喂药的妻子和一脸灰黄的女儿,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赶回了矿。居然没有挨整。我明白,掘进队领导黄炳绍、曹承葵一定庇护了我。在武山,他俩对一向持保护态度的。

矿革会蒋我的“罪状”上报公安局要求逮捕判刑。感谢瑞昌县公安局以“属教育问题”的批示驳回了上诉。我总算免了场牢狱之灾。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9:10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的上访团,我没参加;批邓小平,我没参加。胆小了?不是!我正在安装属于我自己的脑袋。我需要冷静地思索,认真地反省。挥去迷雾,抹去血泪,探索我应该走的路。生活给予我如此多的甜酸辣涩,我不用它们来滋养自己的筋骨,我将对不起生活。

马克思说过:“把人们从外在宗教解放出来,但又把宗教变成人的内心世界;把肉体从锁链中解放出来,但又给人的心灵套上锁链。”这简直是现代中国的现场素描。我们这一代人的心灵给现代宗教的锁链套得太久了。

我需要心灵的解放!

我要做一个自主的人!

假如肉体的不自由能换得心灵的自由,我将毫不迟疑地说:我愿意!
 楼主| 发表于 2010-2-19 15: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18

1976年。陨石雨、大地震……天怨人怨、地动山摇……周总理、朱老总、毛泽东相继逝世……天安门事件,粉碎“四人帮”……天人感应的惊人偶合,的确惊心动魄!

历史发生剧变,民族重现生机,我也踏上了新的道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随民族的兴衰而起落。这是真理。没有1976年,我仍将在黑沉沉的地下爬行;没有十一届三中全会,我不会写这篇自白的可能。

1979年,我才被宣布平反,销毁有关材料,补发“停升一次工资”的损失,但只补60%,说是应体谅国家困难。同时,保卫科阴笑着对我说:“你当时炮打张春桥大概是派别斗争吧!现在中央公布的材料你当时不可能掌握嘛。”我朝他冷冷一笑不屑一辩。我没有说我是炮打先锋、反“四人帮”英雄,可说我和张春桥是派别斗争岂非笑话。他们一贯正确,我们一贯错误。我预感到阴云未散,今后的日子不会是一马平川。天还是这块天,地还是这块地,霉腐的恶土不除,像×科长这类腻人的蜗牛还会孳生出来。孕育出“文革”风暴的风洞不堵,我们前面断难免雾雨雷电。

但是,我不是13年前的我了!春风拂过我,太阳照过我,浓雾缠过我,闷雷炸过我,暴雨浇过我!苦难和错误锻造了一个新我。这个我将抛去因袭的重负,无视暗角的冷眼,从浸透血泪的沉甸甸的黑土地上站起来,潇洒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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