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囚界无边：警察与犯人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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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捱至晚上十点，到了与鄢嫣约定的聊天时间，沈白尘打开视频呼叫了好几遍，却不见那小妮子应声而现。这可太奇怪了，平时她要出差，总会提前通报，不然这晚上的空中夜谈，她是怎么也不会缺席的。更要紧的是，鄢嫣今天意外的缺席，给了沈白尘强一个强烈感受，其实自己并没未达到想象中的独立与强大，鄢嫣在他成长为成熟男人的过程中不可或缺。
　　给徐湮弄了个假骨折之后，沈白尘心里着实不安。要知道他不过是一个上岗还不到十天的新狱医，啥业绩都没有呢，先弄出这么个猫腻。尤其在张所长办公室与纪永涛不期而遇，打了一场嘴皮仗，他心里更虚得没谱了。
　　按说刚来的那天，看老纪修理万金贵，沈白尘已经领教了他的厉害。可各位别忘了，沈白尘是个自恋的人，在同龄人中间从来不服输也很少输。当时以为谈经验谈不过人家，谈理论怎么也能压他一头，多少能把经验的不足找回来一点。没想到人家举一个例子，就把你的全部逻辑给颠覆了，不光理论苍白无力，还无端惹出了打小报告的口舌。沈白尘想起了鄢嫣的警告，对待这样的角色，要格外谨慎，敬鬼神而远之，别一味争强好胜。回头一想，老纪要跟自己谈理论，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因为他知道你一谈理论就要忘乎所以，就要大吊书袋，所以才给你一缕阳光叫你灿烂。结果怎么样，说不过他，还迁怒于张所长，万一张所是个记仇记恨的领导，这不是让你赔了夫人再折兵？真是活见鬼，跟这样的老油子你较的哪门子劲儿？
　　沈白尘后悔莫及，直想找鄢嫣倾诉，几次拿出手机，都放了回去。他俩早就说好，要力戒随时通话以及电话煲粥的时髦习气，锻炼各自独立处事的能力，除非有十分火急的情况。沈白尘没有把握，鄢嫣是否赞同他帮徐湮装伤，更怕粉丝鄢嫣产生错觉，她的白马这么一点事情都摆不平。为了把持住自己，沈白尘甚至把手机转移到秘书台，再锁进抽屉里，这让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有点不满意。虽说从中学到现在，他与鄢嫣一直互相见证着对方的成长，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扮演着主心骨的角色，而且决心要将这个角色演一辈子，永不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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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看守所报到，沈白尘嘻嘻哈哈给了鄢嫣一个临别赠言：有困难找警察。
　　鄢嫣不但乐意接受，还调侃着问：粉丝有困难，偶像会帮忙吗？
　　在沈白尘看来，懂得示弱是鄢嫣这小女生最可爱的地方。谢天谢地，她还没学会女权主义者那一套，凡事要跟男生们较劲儿。可是今天，人家粉丝没来找你，你这偶像反倒失魂落魄不得要领了。
　　多没出息。沈白尘自言自语道。
　　他一直最敬佩毛泽东处变不惊的风度，所以不能容忍自己，哪怕有一点点小男人的软弱。
　　沈白尘就这么思来想去，绷着劲儿不给鄢嫣打电话发信息，一直等到十一半，他开始为鄢嫣的安全犯嘀咕，就快绷不住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响，来了一条短信。
　　沈白尘看了，叹道：老天爷总是这么照顾我！
　　有了这根救命稻草，他沈白尘处变不惊的风度，终归得以保持。于是他选择了用一来一往的短信做游戏，要把游戏做足做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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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回家路上。现在谈话不方便。
　　——干吗去了？
　　——重要采访。
　　——采访谁？
　　——你来猜。
　　——猜对了有什么奖励？
　　——1969年版毛泽东语录一册。我妈赞助。
　　——当真？
　　——君子无戏言。
　　——很好，但还不够。外加一个深吻。
　　——只要猜得准，见面都兑现。
　　——你给我三个条件。一，采访任务是领导派遣的，还是自己策划的？
　　——自己策划的。
　　——二，采访对象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三，采访是明的，还是暗的？
　　——暗的。
　　——我猜着了，周小乔。
　　——？！
　　——哈……没错吧。
　　——你真料事如神！
　　——因为知嫣莫如尘。
　　——我服你服到家了。
　　——别忙着表态，这样的机会你这辈子还有很多很多。
　　——不扯了，再写就对旁边的人不礼貌了。
　　——她就在旁边？
　　——猜对了，加十分。其他事，回家谈。
　　——好的。我也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通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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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嫣关了手机，环顾了一下车厢里的人，司机聚精会神把车开得飞快，副驾驶座上的伍律师和身边的周小乔，都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路边的指示牌显示，离市区还有五十八公里，看光景就算在半小时的车程中，将短信一路写下去，也不会碍着别人什么事。问题是鄢嫣不想写，她无法用短信将这么复杂的事情写清楚，哪怕写到手抽筋。
　　自从在沈白尘那儿立了军令状，鄢嫣就把寻找周小乔并且接近她，当成这一阶段的第一要务来做。对自己寻找目标和接近目标的本领，鄢嫣从来自信非常。这一点她参加工作没几天，就得到了同事们的公认。比方说，只要给她的一个电话号码，哪怕是曾经用过，因为手机丢失、拆迁搬家、或者为躲避熟人多号并用等各种原因，导致的停机、空号，以及永远处于关机状态，她都能掘地三尺，把机主给找出来。更神的是，只要有人在她的搜索中接了电话，不管用什么方式否认自己的身份，终归会被她甄别出真言假语。一经目标被认定，她会以百折不挠的精神，去跟踪去接近对方，哪怕你厌烦至极、暴跳如雷，以她不卑不亢绵绵不绝的缠劲，总会让多数被访者从排斥变为合作。法制部的张主任，年轻的时候曾是个工作狂人，在采访方面自恃智商高办法多，对鄢嫣这样的手下也赞赏有加，人里人外夸她是个天才记者，尤其是天才法制节目记者。这样的记者接触的采访对象，都比一般人复杂，记者的耐心和韧性是第一位的，而鄢嫣在这方犹为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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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找并且接近周小乔，动员的关系虽多，其实并谈不上有多困难，似乎比鄢嫣预先估计的还要容易。
　　一开始，鄢嫣以为徐湮出了事，跟他同在一个公司的周小乔，也许面子上挂不住，跳槽而去，甚至离开这座城市隐姓埋，找到她要花大气力。要不然，周小乔人还在原地，情绪波动起伏不定，一时絮絮叨叨，二时沉默寡言，接近她要花大气力……诸如此类，鄢嫣预想周小乔总得有些变化，而且有显著变化才对。
　　通过知情人打听的结果，很是出乎鄢嫣意料，周小乔不光没有跳槽，连跳槽的迹象也没有。除去被公安局传唤了两次，从来没有过告假休息、迟到早退，或者衣着随意、神情涣散的异常表现。熟悉周小乔的人，都认为自徐湮出事之后，作为未婚妻，如果说她的表现有什么异常，那只能说她正常的程度已经达到了异常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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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上九点差五分，周小乔会准时出现在写字楼的电梯里。还是价格昂贵的阿玛尼挎包，还是标志明显的芭芭拉风衣，敞开的衣襟处，露出质地考究的小翻领制服，搭配直筒西裤和半坡跟皮便鞋，颜色庄重但绝不沉闷，脖子上小小的丝围巾，以及胸前各式胸针，仍然会时不时更换，显出她很有闲情逸致。进电梯时，往旁边一闪，占住了门边上下方便的位置，又不会影响他人出入，出电梯时，留下一缕夏奈尔5号的清馨暗香，又绝不让人觉得过分。不懂行的人另说，懂行的人一看，就知是标准地道的跨国公司白领打扮和做派，简直无懈可击。
　　据了解，周小乔与徐湮曾经是公司上下公认的金童玉女，本来按照该公司不成文的规定，聘用员工中不得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出于珍惜人才的考虑，也出于对他们两个人的好感，公司驻中国的首席代表，被中国员工一致认为非常傲慢的德国人阿克迈，居然向公司总部提出报告，要求对他们网开一面，至少不要以他们的恋爱关系为由，辞退其中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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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得到总部答复之前，公司同仁没有人会怀疑，假如总部不肯让步，那卷铺盖走人的一定是徐湮无疑。因为人们都毫无证据地认为，阿克迈喜欢周小乔，不是一点点，而是非常喜欢，只不过按照日尔曼人对待外族的习惯，他把这种感情隐藏得很深而已。当然在业务上，阿克迈也很器重徐湮，甚至要在某种方面要依赖他，但比起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爱来说，这种器重几乎算不了什么。向总部提出把两个人都留下，只能说明阿克迈很务实，也很君子，不会像台湾老板或者日本老板那样，一旦对女部下生出觊觑之心，就千方百计捣鬼吃豆腐。
　　可是日尔曼男人，是男人，君子式的男人，也是男人，君子式的日尔曼男人，终归还是男人，等到需要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他选择谁不言而喻。
　　幸好总部的最后答复是，在这两人正式结婚之前，可以继续聘用，结婚之后再按公司的规定办。然而偏偏周徐正式结婚前不久，徐湮出了这样的事，阿克迈的难题，就这样以一种非正常方式被解决了。
　　徐湮出事之后，阿克迈是否找周小乔谈过话，请她继续留任，或者周小乔找阿克迈求过情，要求继续留任，没有人知道。也曾有跟周小乔关系密切的同事，问过她有没有辞职的打算，遭周小乔嚯然作色道：我为什么要辞职？别说徐湮没犯什么法，就算他犯了莫须有的什么法，也轮不上我来辞职！
　　从此以后，再没有同事跟周小乔谈起徐漂的事，她也从不跟别人说到这的事。只见她每天上班来下班走，处事得体待人礼貌，想找她的碴都找不着。阿克迈似乎也并未给她什么特别关照，工作量一点没有减少，加班也得照例参加，唯一改变是允许她在下班之后关闭手机，不需像以往那样二十四时待命了。下班之后的周小乔在干些啥，干的事情与徐湮有无关系，她的情绪是好是坏，自然没有谁能知道。
　　鄢嫣在摸清了周小乔的基本情况之后，突然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好奇心。她时不时把自己放到对方的位置上，设想假如沈白尘犯了徐湮这样的事，自己还不得呼天抢地披头散发，疯了一样地托关系捞人？怎么能保持如此惊人的冷静和理智呢？
　　于是鄢嫣不惜恤本地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连老爸老妈轻易不用的库存全都翻腾出来了。她相信置此特殊时期，周小乔再硬气也会有求人帮忙的需要，再严谨也会有攻而可克的软肋。结果是功夫不负苦心人，鄢嫣真很运气，没有几天，她就接近了周小乔，并且切入了为营救徐湮而策划的各个环节。
　　本来鄢嫣想等到事情有眉目之后，再向沈白尘报喜。没想到当她按照周小乔的心愿，拉着老爸出面，说服了伍大律师接了案子，又跟徐湮父母取得联系，拉着周小乔和伍律师驱车三百公里，去徐家共商捞人大计，却弄了一个不欢而散。
　　鄢嫣一心想在沈白尘掌控之外，独立完成一个大任务，眼看机会来了，又要失之交臂。望着高速公路上那一串串远来近去的车灯，鄢嫣觉得自己心里的郁闷，跟周小乔都有得一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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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嫣在车上跟沈白尘一来一去狂发短信，还真的碍着周小乔的事儿了。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短信铃声一会儿一响，让她觉得很心烦。借着闪烁不定的微光，周小乔清楚地看到，身边这个叫鄢嫣的女孩儿，脸上正绽开着一种甜美的笑容，凭着直觉完全可以判断，跟她通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被鄢嫣发自内心的笑容所打动，周小乔忽然间非常强烈地思念起徐湮来。自从徐湮背着那一袋恶魔送来的钞票，走出了她的视野，周小乔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徐湮害怕了，后悔了，丢钱了，饿饭了，自首了，坐牢了，所有跟他有关的消息，都是由徐湮的母亲传达的。周小乔曾怀着小女人的幽怨，期待着徐湮的电话和短信。在她心目中，无论如何她是徐湮最亲密的爱人，不管是否得到了法律的认定，从心理和身体她已然成了这个角色。对于每个处在徐湮这种年龄段的男人来说，这个角色是无与伦比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可是，徐湮始终没有给她打电话发短信，连一次也没有。苦捱着离别后的漫长时日，周小乔一边用理智体会着他的良苦用心，一边用感情酝酿着集合了思念、感激、痛惜、失落，甚至还有妒忌，多种成分复杂难辨的心绪。徐湮和她的爱情，似乎在这一天天的煎熬中，前所未有地深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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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分别在即的那个黎明，徐湮用滚烫的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对她说：我们决不能为这样一件荒唐的事情，毁掉两个人的前途。记住，不管什么情况下，是谁，用什么样的方式问你，你都必须回答，全是我一个人所为，你是被胁迫的。
　　周小乔紧紧抱住他，仿佛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化为轻烟飘浮而去。她听见徐湮宽阔的胸膛里，有一颗男子汉的心正砰砰跳得惊天动地，不由得流着泪说：假如他们相信了我的话，你可能罪加一等，我又怎么过意得去？
　　徐湮用敦厚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说：别傻了，什么你呀我的，咱们不是已经合为一体，说好永不分离吗？等着我，我相信这件事情很快会过去，我们还要造一个属于咱们的小人儿呢。
　　周小乔的眼泪如大雨倾盆而下，湿透了枕头和他们交融的身体，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抑或是竭尽全力地，说出了这样的誓言：我一定要救你，不惜一切代价。
　　徐湮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但他的声音更加温存：不，不要为了救我不惜代价，你要先保护好你自己。记住我的话，咱们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决不能为这个一念之差，毁掉两个人的前途。我是男人，是丈夫，假如非要下地狱，就让我一个人去。
　　临别，徐湮把一封辞职信交给周小乔，嘱咐她在送给阿克迈的时候，尽可能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淡化。周小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此言何出。
　　徐湮说：不管我这边将要发生什么事，保住你的工作，就等于保住了我们的未来。德国人重法律胜过重感情，我们还没有成为法律上的夫妻，我的事情应该不会影响你。你要利用这一点，以不变应万变。什么都不要变，不请假，不迟到，不松懈，不沮丧，一切照旧。我眼下只不过是出去避避风头，等情况明朗了，我会跟你联系的，你要装得啥事没有。我想，咱们千错万错不过是捡金而昧，我在外边先联系银行，如果他们接受我的退款，也可能就真的啥事没有了。
　　结果徐湮的推测有的对了，有的错了。
　　在阿克迈这边，徐湮的辞职，至少暂时没有对周小乔产生任何影响。在银行那边，徐湮通过母亲说出还钱认错的打算，人家不接受，甚至他要求以加倍的罚款，来表示认错的诚意，人家还是不接受。银行的代表对他母亲说，你儿子现在的问题不是有错，而是有罪，我们已经管不了了。
　　周小乔得到这个消息，知道事情要比他们原来的设想糟得多，嘤嘤哭泣了一夜。为保持住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势，她不敢下卧，直挺挺坐了一整夜，一边哭，一边用毛巾包着冰粒冷敷眼睑，早晨化妆时，又格外细心地加重了眼影的色调，果然全不为人所察。
　　阿克迈从来没有直接问过徐湮的事情，但周小乔完全可以感觉到，他那双碧蓝如猫眼的眸子，少去了一些矜持的冷漠，多出了一些关切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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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有一天，他问周小乔：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吗？
　　周小乔知道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其实非同一般，且不要说阿克迈是她的上司，就是普通的德国同事，也不会轻易将这样的好意送给中国雇员。周小乔想了想，把一个很让他意外的要求说了出来：如果可能，我想在下班之后的时间，关闭手机。
　　阿克迈没有想到，他下决心郑重伸出的援手，只换来了这么一个礼貌而又自尊，同时暗示着某种距离的回应。在他看来，这个周小乔跟一般的中国女孩儿太不一样了，这显然博得了他更多的好感。连犹豫一下也没有，阿克迈批准了她的请求。
　　这件事，连同自己在徐湮出事之后表现出的异常定力，在同事中引起过什么样的议论，周小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徐湮临走交待她以不变应万变，在他离开以后，周小乔没有一天不是按照他的话来行事。以她对徐湮的了解，周小乔知道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其指向不在罗列出来的行为举止，而在于她的内心，她的感情。她甚至觉得，倘若反过来说以万变应不变，会更加恰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只要小乔内心的感情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