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汽车梦（作品编号：075）

老牛牛

妈手擎着那张发黄的、年代久远的照片，喃喃地说：“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坐汽车，坐的是自家的车子。”

照片是七十多年前拍的。那年，妈刚过周岁。那年，我那身家显赫的姥爷，带着全家人，在上海做西药和棉纱生意，在那人力车充斥马路，汽车寥寥无几的时代，喜欢“新生事物”的姥爷就花天价买了辆四个轮的“私家车”。他们一家三口，在属于自己的车子里，照下了这张全家福。

那以后，妈就告别了汽车。姥爷带着家人回到了原籍山东，车子扔在了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怀着造福乡里之念的姥爷，回乡后，开办起盐场、染坊，捐资办学，他四散家财，赈济穷苦。因为家里私自收留打日本负伤的游击队员养伤，被日本鬼子用马刀把脑袋一劈两爿。苏醒后的他从死人堆里爬出，顶着满头白花花的脑浆被人背回家。家人遍访名医，好不容易把姥爷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从此，他坐下了一身的病。后来解放了、土改了、划分成分了，被划为富农。妈跟着成了“黑五类”。没被日本人杀死的姥爷，最终死在红卫兵“文攻武卫”的“铁拳”之下。一家人离汽车更远了。

再后来，妈进城嫁给了爸。可不识时务的爸也因为“站错了队”、“保皇”而被关进牛棚。军代表勒令妈和爸立即划清界限离婚，妈誓死不从。恼羞成怒的军代表命人把妈和哥的户口打回原籍。妈常说，那些日子里，她不得不背上帆布带子，推着独轮小车，车子一边放着刚满周岁的我哥，一边放着农具，和那些男劳力一起，干她从没干过的粗重农活。关于汽车的记忆，从妈的生命里暂时走远了。

我的脑海中，常勾勒出这么一幅图景--------在那遥远安静的小山村，青山碧水之间，一个家里曾经拥有过汽车的弱质纤纤的女人，为了生活，为了爱，为了尊严，不管严冬苦夏，都要推着笨重的农用独轮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这幅图景中，蕴含着无比珍贵现在业已十分缺少了的人生信念，所以，总使我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

后来的后来，爸平反了，我们一家人重新回了城，按部就班地生活，一直走到二十一世纪。妈说，她眼看着这座城市一步步地走过来，从满街低矮破旧的平房、老房子，到今天，满目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从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的泥土路，路上人车稀稀拉拉，到如今，令人目不暇接的，到处整洁宽阔的柏油马路，条条路上都车水马龙，日夜不息。还有高架桥，有轻轨，甚至地铁，也正在建造当中。妈说，她其实一直都有个梦想，就是再拥有一辆属于自家的汽车。

我从参加工作那天开始，就想实现妈这久远的梦想，妈受了一辈子的苦，作为儿子，也应该满足她这么个不算苛求的梦想。可一跟妈说起，她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说：还是等等看看吧！就这么，她老人家的梦想就一直搁置着。眼看着，到了今天，汽车的价格越来越便宜，如今买个汽车，甚至比早些年买个自行车更简便更快捷。而放眼望去，大街小巷早已车满为患，虽然道路拓宽工程不断地进行着，但堵车，仍然是城市交通最大的，最令人头疼苦恼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买车的念头不由得就淡了。可是，妈的梦想呢？总不能老这么拖着啊！怎么办？

那天就此问妈。早年上过高小，有一定的文化，天天把读报当首要任务，特别喜欢接受“新生事物”的妈听了一笑说：你没听说吗？现在政府要求节能减排呢！过低碳生活才符合时代潮流。车啊，咱还是不买了！没事多走走路，就当锻炼身体了！

嗬！妈倒真是与时俱进啊！我拉住妈的手，我俩相对着大笑起来。



4月9日大连

[ 本帖最后由 牛伯一 于 2010-4-11 16:55 编辑 ]

小淘

心路比马路更宽！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