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的变迁（作品编号0084）

大地有泉

                     桥 的 变 迁
    桥，终于建成了——这是一座可承载15吨重的三孔水泥桥。欢庆的人们刚散去，空气里还弥漫着鞭炮的烟火味。我迎风独立桥头，抚摸着光滑的水泥栏杆，心中的感慨便犹如桥下的滔滔流水，在翻滚、在奔腾……
    ——那时候这里没有桥，靠一条破木船托着风雨，渡着春秋。
    忽一日，“太阳旗”为了“大东亚的共存共荣”，修筑了军用公路，还架起了桥。
    是一个烫人的季节，在蘸血的刺刀下，肉体和木桩一起，堆成了一座木头桥。
    终于有一天，桥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庆祝的那天，村民们不约而同地买来了香烛纸马、猪头三牲排列在桥下，祭慰愤恨的亡灵，超度冤屈的鬼魂……
    斗转星移，20多年的光阴如烟而逝。桥，连结着两岸的情感，见证着生活的变迁。可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支“战斗队”来到了桥上，乒乒乓乓地拔铁钉，拆木头……桥两边站满了人，一个个都泛着狐疑的目光。正当我们干得得意的时候，须发飘白的张大爷突然冲来大声责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放下手中的铁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身上盯出个“阶级斗争新动向”来，然后慷慨激昂地说：“这是帝国主义侵略的产物，我们要彻底砸烂，还我祖国山河的本来面貌！”
    “放屁！”张大爷怒不可遏，“这桥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制造的，是乡亲们用生命和白骨堆起来的；桥下有我儿子宝柱，也有你的亲人……”张大爷声泪俱下，呜呜道：“宝柱，你就是在这里被鬼子的刺刀……”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牢记民族恨血泪仇——”不知是谁振臂一呼，桥上桥下响起了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共鸣。
    然而，真理与眼泪挡不住我们的“革命行动”，铁钉仍一颗一颗的被拔掉，木桩也一根一根地被卸下……张大爷气愤之极，“叭”地抽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的嘴巴流血了。他，也被打成了“帝国主义的走狗”，戴上了高帽子被牵着游街。
    桥，还是被拆除了，留下一河清水在呻吟着、咀嚼着，静静地流……从此，一条水泥船，撑着岁月，牵着两岸，不但给村民们的出行带来极大的不便，还在一个风狂雨骤的日子，发生了船翻人亡的事故，河水吞没了一个年幼的生命。悲痛过后，所有的愤怒通通指向了我，说我是杀害孩子的凶手；除此之外，我还时常被过渡船的人指桑骂槐——这样，又过去了好多年，我终于读懂了生活的书，后悔起自己当初的狂热行动。特别是碰见孩子父母痛苦、哀怨、愤恨的目光时，我的心弦就像被锯子拉扯着，洇着血，渗着水，有淌不完的悔恨，流不尽的自责。我暗暗发誓，一定要亲自架起一座桥，以刷去自己的罪责，求得心理上的安慰与平衡……
    当我的额头爬上皱纹时候，改革的大潮猛烈地冲击着河两岸的黑土地。可是，没有桥，南不通州，北不达县，使河两岸的经济发展受到了极大的制约。“要是有座桥多好啊！”人们的议论，再一次地敲着我的耳鼓，打着我的心房。这一次，我没在再犹豫，毅然地拿出了自己准备办厂的钱……
    我的心愿终于了了，但我并不轻松。这就算弥补了过失了吗？历史如桥下的流水，流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写自己的历史，当我们“提笔”写自己历史的时候，该要如何地深思熟虑啊！
    通过桥的变迁，我终于懂得了这么一点点。
     （此稿发表于2008年7月26日的盐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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