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水姻缘（作品编号0087）

孔令玉

隔 水 姻 缘

孔令玉

   在我的家乡，出嫁的女子大都是哭着离开娘家的，是对家对亲人的留恋，但因着对新生活的向往，虽然哭得梨花带雨，却没有太多的悲伤。打小就看惯了这种场合。可1979年堂姑出嫁的那场哭，却是痛彻心扉，哭声中充满了无助的凄凉。

   母亲在一旁边抹泪边安慰，她姑，别这样，这人还是挺实在的，家底子又不错，日子会过好的，以前的那些事就不再去想了。我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堂姑前两年在公社文艺宣传队时和一位姓郭的青年相恋，这人不错，家境也说得过去，可叔祖父死活不同意，问原因，也不说。为这事，堂姑闹腾了大半年，沟通，哭泣，绝食，最终叔祖父硬是给她定下了另一户人家。

   堂姑出嫁那天，叔祖父一整天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呜咽抽泣。在堂姑出嫁后，我们才知道叔祖父不答应这门婚事的原因，是姓郭的青年和我们家隔着一条河，俗话说隔河千里远，他不希望女儿嫁那么远。这实在让人想不通，幼小的我也无法理解，我的叔祖父绝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他怎么会为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去毁一段美好的姻缘？后来才知道，叔祖父有个妹妹，多年前嫁给了这条河对岸的一户人家，他妹夫家境贫寒，叔祖父隔三差五带妹妹坐渡船回家填饱肚子，尝够了隔河的不方便。后来，叔祖父的妹妹因经常挨饿，得了浮肿病。那个冬天的夜晚，外面飘着雪花，很冷，叔祖父的妹妹突然病重，想见哥哥，家人赶紧冒着严寒去带人。来到渡口时，夜已深，他们用尽力气呼喊带渡，可回答他们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萧瑟的寒意，他们在渡口喊了近一个小时，等叔祖父赶到时，他的妹妹已咽了气。握着妹妹冰冷的手，叔祖父伤心欲绝，他发誓，若生女儿绝不嫁隔河的人家。

   叔祖父在妹妹去世后的那几年，常常独自一人来到河边，孤零零地立在那片荒凉空旷的土地上，思念他的妹妹。从那以后，他憎恨这条河。因着这份恨，二十年后，堂姑做了无辜的牺牲品。

   从80年代中期开始，一座座横跨东西南北河面的桥梁，陆陆续续代替了渡船。只要听说村子附近新建了桥，叔祖父都会过去看一看。1989年，当他听说那条隔断他和亲妹妹见上最后一面,隔断女儿一段姻缘的河上架起一座大桥时，立即徒步七、八里路来到桥上。抚摸着桥栏杆，桥面，甚至桥墩，他号啕大哭，不停地重复着：“太迟了，太迟了……”是啊！为什么不能提前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时间跨越这条河？那样，就不会听不到妹妹最后的呼唤，那样，也绝不会去拆散一对真心相恋的人。几十年的心结,在这一刻完全宣泄。


   如今，叔祖父已是八十高龄。他唯一的孙女在南京工作，谈了一位南京小伙子，特地趁国庆放假带回家让爷爷瞧瞧。饭桌上，孙女调皮地问爷爷：“您可要想清楚噢，隔河千里远，我和他家可隔着一条长江呢！”叔祖父用指头轻点了一下孙女的脑门，一脸皱纹堆挤到一起，像古树显露出的沧桑纹路。

   傍晚，孙女带着爷爷来到了那条河边，走上了那座桥。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河面上，连水中的一簇簇水草也显得那么耀眼。河两岸的楼群，田野，桥栏上的红字，还有停在桥头的轿车，都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霞光中，像镀上了一层金。望着微波荡羡的水面，叔祖父的视线模糊了。几十年来，这条河，时而沉重时而轻快的流动，映照着两岸庄户人的生活，见证了历史的变迁。
   以后的岁月里，我们的子孙，可能不会相信，在这条平静的河面上，在这座气派的大桥下，会隐藏着这么多昨日的辛酸，生活的无助，岁月的苍凉。

分析家

这是那个时代的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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