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可以有很多的碎片[组诗]

刘炜

想象中可以有很多的碎片[组诗]



刘炜
雪停了

雪停了。在风中铺平一页白纸
真的不易，群乐村被雪染白的房子
还保留着风鼓起的形态
站了一宿的树，蘸满夜色竟一字未写
黎明的空笔管里，只有一群黑喜鹊
飞来飞去。不知该把自己点在冬天的
那一句话后面。我在落过雪的路上走着
脚下的雪越走越黑。像是蝴蝶腐败的尸体
只有路两旁田野里的雪
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两片蝴蝶的翅膀
风一吹就能重新飞成雪花
飞成菜花上白色的蝴蝶
春天，有时其实就是一个隐私
长着蝴蝶斑的女人，并不像蝴蝶
能歌善舞。走到雪地的尽头
墓碑林立的时光，一点即破
但也只有它始终坚持着
以死亡解释生命。就像这么多年
我们一直企图以生命诠释死亡
更远的雪地上一只鸟被神击落
就会有另一只鸟让神托起

想象中可以有很多的碎片

黑夜，被陶瓷包揽的那部份
静听有空洞的回声
与远山弹出的，一声一声地
重复不同。它的倾诉更像是旋涡
空气的旋涡，或者是水的旋涡。
而回忆，是陶器上删不掉的逆光
彩绘的釉，蓝色天边的晚霞


雨在窗外，在房子的外面
是陶土里被火苗诱出的血液
又循环到土中，生出杂色的花
五颜六色。阳光照在瓷器上
蛇在草叶上留下的花纹
稍纵即逝。大片大片的麦子
想以自己的辽阔证明阳光的更加辽阔


显然是一种错误。就像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的千古绝唱，说到底
其实就是土中有土。爱情是有粘性的陶土
缠绵有余。而一旦烧成了陶器
就像婚姻，归到了易碎品的行列
海枯石烂的誓言，往往是些被岁月污染的片断
很难拼成一幅完美的画。知难而退
或者才能看清充满变数的命运


伊甸园的月亮，是宇宙的一滴眼泪
对于生命，我们可以有新的角度
就像一件陶器，想象中可以有很多的碎片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已习惯于把爱情当瓜籽磕
并把瓜籽壳留给土地，组成一道填充题的无数个括号
今夜盛开在陶瓷上的葵花，将是最触动心弦的词句


更像是树下的一群白蚁


这个夜晚,寂静像一只鸟
挤在一起的羽毛
是害怕梦的潜伏，还是岸上的树影
连呼吸都放慢了节奏
悄悄地进入一个人的村庄
一盏油灯，在心里亮着
灯下的母亲，低着头还在缝补父亲
肩头被扁担磨破的岁月。窗外
缺了一角的月牙，在布谷声中
大片大片应声倒地的麦子
明显降低了月光的高度。其中的一株麦穗
散落的每一粒麦子都是一声惊雷
在母亲的一生中，不断地炸响
院子里梨树上的两片叶子
行走在空气上的肺
停在七十年代的梨树上，那时候的父亲
摘下树叶遮掩着的梨子，偷偷地到街上去卖
甚怕别人发现他骨子里的资本主义尾巴
爷爷的肺气肿，奶奶的心脏病
更像是树下的一群白蚁
透支着父亲的身子
因此，在我幼小的记忆中
父亲永远是照片上年轻时的样子


内心


下雪了。在这之前还绿着的草
已集体失踪。那根不知名的藤蔓
开过的黄色的花，接近记忆里吹灭的油灯
瓦砾换上了雪白的衬衫
车前草叶的领带，掐着指头盘算着
春天摆在农历里的宴会
而忧郁是曾经的一条小巷
仄直狭长。一根生着铜锈的铜管
它只认爱情，不认阳光
蟋蟀是这枝铜管里埋伏的音符
从来不会假唱的乡愁
现在是否也在向青蛙学习冬眠
就像我掖好腹中秋天的汉字
不再高声言语。那些倚在围墙的窗户
和一些长长短短的木料
就像是从我身体里拆下的眼睛与骨头
明年会附进谁的灵魂
下雪了。只有我知道那些被拆的身体
吹去积雪，吹去尘世的铜锈，
内心依然是一间民间的平房
接着地气的干净的平房

琐碎的生活


我不是大雁，可以在春天选择北往
在秋天选择南飞。它们一生只会写一个人字
却能把人字写到天上，伸手够不着的地方
我也不是青蛙，可以在对生活抱怨了一个夏天后
不声不响地进入冬眠。而我真的不行
半夜里都会让自己的梦惊醒


我除了写诗其它什么都不会
一家人全靠妻子的小服装店谋生
我在诗里搭建了宫殿，亭台楼阁
却依然忧郁。偶尔我也会把自己的诗
读给妻子和儿子听，希望他们在劳累之后
在尘世的喧嚣之外能有个安静的落脚


夜深了，我在诗的左边读到了
湖北河南安微江苏的橙色警报
我对白色的雪以橙色表示有些意外
妻子却依旧用生姜加盐泡脚取暧
为了省电，把空调始终闲置着
就算最炎热的夏季也没听它哼过几声
那哼过的几声，也是儿子在家时哼的


这又让我想起了远在河北的儿子
他的手机已欠费停机
总是联系不上。虽说河北的雪在这之前
已下过了，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希望他看到这首诗后，知道多穿件衣服
千万别感冒。把对父亲的怨言尽量往心底压压
因为你的父亲虽然不善挣钱，却也不会冬眠
他琐碎的生活，就像苦楝花香中透苦

腐蚀


夜深了,远眺的目光
被黑暗弹落到脚下
并且不像落花轻易地让风吹走
下一个季节,或者下下一个季节
我们相遇,会有什么改变


你总是站在窗前
像我多年前的幻觉
一次又一次地被岁月证实
天亮时,我总是担心自己
会被自己留在泥泞里的脚印绊跌


果实,因为期待而显得遥遥无期
记得,更确切地说是突然想起
你用果核里黑色的种子
写给我的爱字,如果还活着肯定已茁壮成林
我站到树下,最多是一片侈奢的浓荫


回忆其实是被动的
我反转着时针,那些人和事
仿佛反叛的时光,总是停滞不前
所有的秋天,都是同一只苹果
在枝头,我看它时是过去
它看我时是远方。或者正相反


我们都不愿回顾自己的历史
就像是一片叶子，阳光照到的是正面
阳光照不到的另一面
更适合梦的生长。一个人走了
他留下的脸孔，在另一个人的心里
总是会被想象腐蚀


一只山羊站在春天的塬上

田野的脊背上
残雪被风推着
蒲松龄笔下的狐仙
撕破黑夜的长衫


白得像一个透亮的窟窿
面对春情勃发的季节
白色的山羊
站在春天的塬上
反刍着肥美的夜草

一只山羊站在春天的塬上
一个人的回忆
覆盖大地的白床单
没被小南风染绿的一角

一场比误会更透彻的雨


风雨裹着果实砸向大地
草尖上泪水冰凉
我的爱人拳头密集
落在秋天，心跳的位置
昨日的白纸黑字已不许更改
日子翻过就是历史
温存，幸福，还有苦涩背后
淡淡的甜味
都埋在我胸前的衣襟
就像飞累的鸟，把头埋进自己的羽翼
天空缩小，一个陷入记忆的人
突然发现转不过身来
纯棉的手帕上，藏匿着
一场比误会更透彻的雨
“树冠的伞在下雨的秋天
还能撑多久”


[ 本帖最后由 刘炜 于 2010-5-26 08:41 编辑 ]

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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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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