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编号088）

雨洁

她是我儿时的小伙伴，也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街坊邻居都叫她苦妞，我也就跟着一起叫了。小时候，我常问母亲：为什么苦妞跟着她姥姥一起生活呢？她的爹娘呢？母亲叹息了一声说：苦妞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长大后，我才听苦妞姥姥说：她娘在生下她后，为了再要个男孩，好继承香火，接连做了三次流产。（因为是女娃），第五胎，才怀了个男孩。谁知她娘却因为身体虚弱，产后大出血，不幸去世了，刚出生的小弟弟也夭折了。留下年仅五岁的她。她父亲一直认为：丫头都是为别人养的，儿子才是自己的。所以自她出生后，她父亲就没有正眼看过她。
　　唯有母亲是她的温暖港湾，母亲的不幸离去，让苦妞陷入了孤单凄凉的灾难里，她的灾难像悲情电视剧里的情节开始一幕幕地上演.....
　　父亲在她母亲去世后没多久就另娶妻了，新妈进门的唯一条件：不要她。
　　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苦妞只好被姥姥接来照料了.......
　　父亲再婚后，带着新妈去了大城市，城里计划生育抓的紧，他们隐瞒她的存在，顺利的生下了他们自己的两个儿子。就这样苦妞依然被丢在贫穷的乡下.......
　　小时候，有些顽皮的男孩子总是嘲笑她：苦妞!苦妞！真是苦啊！娘没了，爹娶了，留下苦妞没人要啊！
　　苦妞默默地跑到校园的一角，偷偷地抹着眼泪.........人生的不幸虽给了她苦涩却也给了她坚强。这也是我最佩服她的原因。
　　她在学校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我们班同学的学习楷模。有时我羡慕地问她：苦妞，为什么这么用功学习啊？她郑重地说：我曾向姥姥发过誓言将来做个出息的人，让姥姥过上幸福的生活！
　　她们一老一小的日子太贫苦了，她父亲和继母总说他们有一家子要养，生活艰苦，所以从不给他们寄钱回来，也很少回家看他们。苦妞和姥姥生活很贫苦，平时吃的都是玉米窝头，玉米粥，红薯馍，没有什么可口的菜，都是咸菜，萝卜白菜；穿的都是别人剩下的衣服，补丁打着补丁。功夫不负有心人，苦妞以优异的成绩升入了初中。姥姥以她为骄傲，也因此而犯难。苦妞看到姥姥忧愁的样子，微笑着说：姥姥！不用发愁，我趁着假期去买冰棍，平时去地里捡麦穗交学费。（那时候，贫穷乡下的学费都是用粮食来交的。）就这样，苦妞走进了初中校园。她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让他们瞧瞧！
　　初三那年，父亲突然回来了，她似乎就没有父亲的什么印象，她心里犯嘀咕：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
　　吃过午饭，父亲对姥姥说要把苦妞接走，说是为了让苦妞上更好的学校。姥姥哪里舍得啊？苦妞也很不情愿，但为了前途，她只好答应了。
　　十四年啊！苦妞才生活在父亲的家里，可他们根本不像是父女，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人。似乎有一堵厚厚的墙隔在二人之间。父亲对她冷冰冰的，冷漠的令人窒息。继母就更别提了，总是找她的别扭，坏事都是她的，好事都是弟弟的。好吃好喝的都是弟弟们的，家务活都是苦妞一人来做。
　　她常激励自己：比自己苦的人多了，古人能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我这点苦难算什么呢？
　　苦妞真是忍辱求生学习啊！毕业时，她的成绩遥遥领先，可以进入重点高中上学。然而，父亲却阻止她：上技校吧，早点工作，早些为家挣钱！
　　苦妞感到很痛苦，也很迷惘。上大学是她自小就立下的志向，怎么能改变呢？不！不能改变。再说家里又不是很穷，父亲可以负担的起。她怯怯而又坚定地对父亲说：我要上高中，将来上大学！
　　父亲和继母极力反对：上什么大学啊?上技校，早点挣钱，还有弟弟们呢，让他们以后上大学吧!一个女孩子家家，能有个工作就行。父亲和继母一再阻挠，生气地说：没钱供你上高中，更没钱让你上大学！要上，你自己想办法弄钱！
　　苦妞的掘强被激起来了，说：好！自己弄钱就自己弄！
　　可上重点，要许多钱啊，她去哪里弄呢？她寻思了许久，无奈放弃了重点高中，进了一所很普通学费很低的高中。她对自己说：环境也许很重要，但都没有自己的努力重要，我要靠自己实现心中的理想。
　　然让苦妞不解的是：弟弟初中毕业时，父亲他们大力支持。因为差几分没考上，父亲竟然花了一大笔钱买分数，每月给的生活费都快超过她一年的费用了。
　　苦妞虽有怨言，却不敢说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促使她更加勤奋学习，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三年的高中生活，她过得很艰苦：吃咸菜，啃窝头，连汤都不舍得买，渴了就喝水。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因为成绩优异，学校免了她三年的学杂费。
　　高中毕业时，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考入了大学！可那高昂的学费让她望而却步！
　　她本以为考入大学是为家争光，父亲他们会因她而骄傲，一定会支持她完成学业，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会换来父亲的一句冷言：自己借钱上学吧，我的能力有限，你弟弟马上要上高中，接着就要念大学，我没有能力供养。继母一旁嘀嘀咕咕地说：培养你有什么用，以后嫁了还不是给了别人。
　　苦妞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啊？父亲他们明明有这个条件！正值苦妞苦恼之极，老家稍来信说年迈的姥姥生病了。苦妞回了老家，看到白发苍苍的姥姥，她哽咽着说：姥姥！难道我错了吗？是不是不该上大学啊？好吧！我放弃了，以后好好照顾姥姥，再也不想什么了。
　　放弃自己的理想，苦妞痛苦了很长时间，但想到姥姥需要照料，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苦妞到了婚嫁的年龄，该找婆家了。男方因为盖新房，送彩礼而负债累累。在农村这是很普遍的现象。
　　苦妞嫁了，出嫁时，我去给她送亲。可那是什么婚礼啊？苦妞除了两身新衣服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我禁不住问她：苦妞！为什么嫁的这么寒碜？男方不是给了你一笔彩礼吗？苦妞苦笑着对我说：彩礼？彩礼都被父亲他们用了，他们总说闺女不是白养的。。。我愕然了半天。苦妞像是麻木了似地，说道：这就是我的婚礼，就像是一场交易似地，我像一件物品，像个木偶，像颗棋子，被人摆弄着....
　　婚后的日子不像人家说的那样：什么恩恩爱爱？什么如胶似漆？这些离她太远了，只有埋怨，嫌弃，和鄙视。丈夫常愤恨地说：你家真是卖闺女啊！给你那么多彩礼，你竟然一分不少地都给了娘家。苦妞无言以对，只能把苦往肚里咽。。。。
　　谁知不争气的弟弟们上学时候用苦妞的嫁妆钱穿名牌，泡网吧,，不好好学习，最后，却也没有考上大学。父亲又花钱给他们找工作，买房，娶媳妇。在父亲的大力支持下，弟弟他们生活的美滋滋，哪里会想那些彩礼会给她带来了多深的痛苦？
　　因为长期受心灵折磨。苦妞终于病倒了，躺在冰冷病床上，听到的不是温暖的关怀，却是刺骨的冷言：娘家常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嫁了就是婆家的人，该是婆家负责到底！我们一分钱也不能出；婆家在她面前总是叫苦连天：我们真是倒霉啊!花了那么一大笔彩礼，到如今却换了个病秧子,女儿也是娘家的人，有钱时娘家就来了，病了娘家就不管不闻了。
　　有一次，我去看她，她那忧伤的神情，让我心痛难忍。她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时常被病痛，恶梦折磨着。有时候整夜失眠，就独自在漫长的黑夜里胡思乱想：难道女子就这么轻贱吗？好像有一张网在笼罩着我，紧紧地，紧紧地，让我无法摆脱！我真想砸碎这个无形的枷锁啊！
　　沉默了许久，她又对我说：小雨！你知道吗？其实我的乳名叫甜妞，是我母亲给我起的，母亲是希望我的人生是甜美的。可我.....哎！投错了胎啊！谁让我偏偏是个女儿身呢？　　
　　
　　
　　
　　

[ 本帖最后由 雨洁 于 2010-10-29 09:2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