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紫禁城的诗意触角 敬请诗友指正

祁鸿升

解构紫禁城的诗意触角

                         ———赏读龚学敏老师的系列组诗《紫禁城》

○祁鸿升

    诗人作诗时的心灵状态，一直颇有争议。柏拉图认为那是缺乏理智人的行为，多迷狂，少理性；亚里士多德则相反。他认为诗艺是天才人的事业，具有严谨性。这两人各说对了一半，作诗的行为元素里既有严谨也有疯狂，诗人们尖锐的敏锐性和超强的感知力，使他们折射的事物有了近乎凌乱却又富有秩序的解构，色彩、声响、形态，出现了规律性“失控”的融通与对撞，使我们对眼前曾经熟知的事物有了熟悉的陌生感。是不是可以这样说，真正的诗人应该是生活在我们眼前的远行客。
   龚学敏老师的《紫禁城》，正是以一个天才诗人的“疯狂”，折解了我们心目中庄严神圣的皇家宫殿，并以新锐自由的诗歌意象重构了紫禁城的诗意构架。这些诗歌中，紫禁城作为皇权的代表意义被龚学敏老师消解了，在有关紫禁城诗性描述中，他看到了蚕桑、宫女、花草以至人性失落时的阴影，却没有过多去注视建筑本身的高大和皇权的威压。这样一个低视角或平民知识分子的视角，与这座庞大的代表性皇家建筑形成了意义上的悬差，彰显了诗人诗艺上悖逆于常规出牌的能力。从这组诗歌表达的技艺来看,龚学敏还有诸多方面超群的天性才华。

    诗人的天性才华首先表现在他对紫禁城的细致解读，能抓住许多准确独一的诗意触发点。交泰殿的用途很多：皇后生日庆礼，存贮皇家宝玺，这些都是皇家盛事，但对于历史与人民，这些似乎微不足道。作者选取了“春季祀先蚕”这一农事活动展开笔触，从 “民贵君轻”的儒家文化角度表达了自己对农业先民的赞美，“君临天下的，是呼吸着的丝绸。还有被称为春的这个时辰。一匹源于农耕的白马，自由且悠闲，手织的房舍/在四面的田野中，挥洒着风，和日丽的光景。桑/是一位曾经在茧中就纤纤的女子/一位通体上下都与温暖和春天有关的女子”，这里的农业景象都有着丝绸的质感和浪漫主义的呼吸，尽显诗人对农耕的赞美之情；顺贞门，顾名思义，是驯服宫女并扼杀她们青春的鬼门关，诗人从宫女外表的柔美和内心曾经的硬度这一对矛盾写起，“顺贞门。那些女子柔顺的姿势，简单地画在红色的门上。/曾经的箭簇，被人在月光中浸过，慢慢地爬上/手臂和黑发们春日的枝头，绽开成满目黄金的黄，以及/庭院四处身着白银一般锃亮衣裳的曲儿。” “箭簇”，代表了顺贞门宫女内心的黄金造型，是这些美人香草不甘于命运的象征体，“箭簇”在月光浸渍中消亡，是封建王朝思想与精神笼罩下妇女丧失自己的悲剧写照，面对三纲五常，面对封建强权，她们无法争取到自己的幸福与自由；神武门作为皇宫的后门，衍生的意义不大，作为故宫博物院的正门，则有了文化、历史上的放射了：故宫博物院是对五千年中华文明的一次浓缩，所以人间沧桑，世事风云，在故宫博物院都有了最后的归宿。诗人因此感喟说：“他们说：/关上吧。一切的一，就这样轻轻地/关上了。”这是对神武门的吟哦，也是对紫禁城及其所代表的苍茫岁月血雨风涛的一个总结。

    诗人的天份还表现在他自由、畅快的铺陈表达上。龚学敏的表达切入口小，但进入物象内部的时候，豁然开朗，意境浑成，给我们打开了海洋的蔚蓝和壮阔。汪洋恣肆，纵横捭阖，诗人才情挥洒的状态，令许多诗家好手望尘莫及。从形式上看，龚学敏的诗歌，多长句，多句群，多意象，一如群马奔腾，万物苏生，语式错杂、紧凑，气势虽柔不弱，有万象更新之景，有春风浩荡之感。他的诗歌，没有概念性的诠释，完全是一真实体验的抒写。我们来看他对御景亭的描述：“从天亮时开始，树枝上结满了铜镜。和镜像一样孱弱目光。/昨夜黄金龛上表象静坐的咳嗽，被轻易而至的霜/化解在声音中归于轻柔的枝上。/向上还在生长的树叶，是那些朝着南方飞翔的大雁。/从今天开始，云朵们一律地吉祥，并且放任所有的红。/让女人重新孕育今后的传说，硕果们/在黎明走完最后一段，树枝上可以怀念的途径。//向上还在生长的风景，是那些在典籍中尘封的习惯，和一只至今指向着的手”，写实的，想象的，客观的，怪诞的，那么多语言的声光色在对御景亭交错进行演绎，辐散、灵性，气象大，意蕴繁，给人以合理迷乱，以高度深思，以一种欲说还休的深沉意味浸染了你的心灵，让你久久难言，又不得不颔首称是。 “向上还在生长的风景，是那些在典籍中尘封的习惯，和一只至今指向着的手”，这样的风景令人惊骇，喻指着皇权消失了近百年的中国，至今还被他的亡魂禁锢着。这里诗人的思维非常活跃，带动了语言的自然泉涌，诗歌的整体表达酣畅淋漓，言丰意满。与诗坛一些干枯的表达相比，龚学敏老师的表达显得形态丰腴、姿势绰约，表现出想象直觉的绝对性，显示赋体诗歌的一些外在特色， 倘若从语言内质看，却没有多少赋体诗歌的直陈，不少句子为潜沉的警句，意义隽永，启人心智。 “一尾叫做纸的鱼，顺着那条可以盛产金水的河，淌了进来。/殿外是槐，和她们被风点化过的故事，/被风吹枯的，不仅仅是树曾经画过的衣裳，马和跑过的山川那些色，见风就长，便是通体透明和百般的娇柔。/一张纸，用来囤积所有的田 一张纸，用来梳理所有的川/一张纸，用来游历所有的山/还有一张纸，马一般地由着那缰跑累了，便不着一色/由它去了……”， “一张纸”突破书写层面的意义，具有形象呈现皇宫文化复杂过程和动态结构的能力。类似于“纸”这种张力十足的意象，在诗中还有一些典型，比如《漱芳斋：一棵结满了福字的大树》中的“鸟”和 “马”：“一些鸟此起彼落，/一些鸟经过的巢，又一次被抽走黄金的丝线和树叶。/一些马随风飘散，/一些被风霜驯过的马，行走在自己红色着的长鬃里”，这些哲学通道中的生命，寓指着特定背景中人生中得与失的悲剧格局。由此看来，龚学敏的铺陈，是现代意味的铺陈，是深度的犁耙，而不是泡沫式的喷洒，《 顺贞门：在风中晃动的瓷一样的秀女》、《神武门：他们说，关上吧》等诗歌，题目中就透射出一种深刻如刃的内涵。

    英国知名作家、文艺理论家赫德森曾反复强调一个命题：“文学即个性表现”。我们说天才的诗人，往往具有不可复制性，常外显为诗人个性化的“疯狂”。龚学敏的天才，也在于他对于语言秩序信马由缰的妙构，他的一切表达，不是遵循现成的规范操作，而是运用经验和想象力，听从于自由而飘扬的意绪进行生成性拓展。他的语言处于我前面所讲的近乎“失控”状态，对于语言常规的意义来说，他是“暴徒”，他将诗歌凝固情感的稳定形式，演变成了冲决、和谐不断统一的知觉幻化形式，并在这种发展着的情思之中感受物象的复杂性，获取本质思考。《神武门：他们说，关上吧》，他极真切地写道：“谁见过从天而降的兽，种植着眼神一茬茬开始黯然的光芒。/挂在壁上的鼓声，把衣衫的空洞放进仍在行走的姿势中。/让鸣叫回到那只娇小的鸟飞翔过的绸，让鹅黄回到春天/无法再轻的的枝头。/让北方回到冰雪的冬天里无法移动的北方，言语沉重的北方”， 从视角到听觉、触角，我们看到了一场意象庞杂的魔幻剧， “兽”、“ 鼓声”、“ 衣衫的空洞”、“ 绸”、“ 枝头”、“ 冰雪”，这些风牛马不相及的意象，在龚学敏的意义场景中出现了多维对接，复合型的转喻与通感，在这里发挥了极致的功能，当然，我不是说龚学敏在有意识使用炫技式表达，而是他在高温的思想和情感驱动下的奇异想象将他带到了这种修辞状态，这是天性的生发，不属于冥思苦想的产物。换句话说，龚学敏场景意象产生有即时性，是诗人灵感之光中逸生的，从意象之间不隔的跳转关系来看，我们能感觉到龚学敏是尊重创作冲动这瞬时感觉的，属于率性为诗，这也是做诗的大道。“率性”不需要匠心磨合，创新的机率大。但率性不是缺乏合理性和逻辑性的理由，“率性”的诗歌更非诗人自说自话非逻辑性分行的长短句。我们依从题旨来看看上面这几句诗歌中的意象，就会明白这些诗句在表意达情上也有着情绪上的流变轨迹。“从天而降的兽”是“神”的形象，“种植着眼神一茬茬开始黯然的光芒”，这些表述中充满了对神的蔑视和否定，神不是救世主，神武门里更不是人间天堂，诗人在神武门看到的只是生命的哑寂和凋落，“让鸣叫回到那只娇小的鸟飞翔过的绸，让鹅黄回到春天/无法再轻的的枝头”，这些诗歌，形神兼备，井然可感：诗人的祈愿中带着控诉和哀叹，这种魔幻之中的现实主义是多么深切逼真啊！据其原因，诗人虽然神游八极，却有自己的思想内核，可谓“形散而神不散”。其实也只有拥有了主宰诗情的“神”，想象思维才能成为活水源泉，不断波光涌荡，鸣泉叮咚。《承乾宫：可以把梨花的白织进民间的丝中》写到一个清朝的妃子董鄂，这是一个有章可查的历史人物，写实的笔法很容易进入，但是我们看到了诗人围绕董氏的 “悲情人生”这一主题出现了想象性的鲜活铺延：“董鄂。就让她想象成梨树上面单纯的花萼，仅此两枝。/一枝的魂魄在肌肤天色般将要发白时，用团扇一扇/和绣着的影子，到关外去了。关是一个份量很重的名词，成群的马和簇拥着的箭过关了，/驮着她的马，饮过梨花的水，又去关的那边了。/一枝的芳名在夜最深的那个地方，潜下来。/一年一开花，那人就来一次。然后，在秋天/的伤心中，把自己灿烂一次”， 这里董鄂分身为两枝梨花，各表一枝，既条理分明，又能写出董鄂作为一个小女子被黑暗势力切割的悲剧人生。 “一枝的芳名在夜最深的那个地方，潜下来”，这句话我很喜欢， “夜最深的地方”就是皇宫或曰董鄂居住的承乾宫，这里有个时空意义的替换，幻化之间却不露痕迹，老道自成。金风铁马，春秋更叠，董鄂的命运内部如此开阔，也只有诗人的想象笔触才能揭示出来。不匮乏想象才能的诗人是斗酒诗百篇的诗人，他们不问抒情对象，只要情性高涨，总能长吟短啸，高歌卓绝，哪怕是董鄂这样具有较强写实意义的对象。事实上汉语是最富灵性的文字，只要你给她旋律和形象，她就可以轻歌曼舞，我们来欣赏一下龚学敏《御花园：一朵诗词的花落进名叫绛雪的轩》文字的鲜艳形态，“用海棠的海，诗词所有的房檐，和修造它们时长出来的黄金。可以化水的手掌，在房檐无边的边上嬉戏，/叶子们歌谣状的首饰走在前面风吹。先动的是歌/而后，才是臆想中无数次泛舟而过的草。盛在瓷中/让她们和海一起透明，/让盛大枯竭所有的象征，让所有的动词迎风开花，并且凋零在/春天的名词身上，一动不动” ，这是一组虚实相间的意象穿梭在想象的浪尖上，她们的每一次际遇，都令人感到新奇，诗人在用思维对撞机创造美的奇迹，“诗词所有的房檐”、“叶子们歌谣状的首饰”、 “让所有的动词迎风开花，并且凋零在/春天的名词身上”，这样的语汇我们并不陌生，这样的组合却是我们未曾经历过的，这是龚学敏式的创新，理性与感性的交媾，这样的创新让我想起现代著名诗人袁可嘉在谈新诗现代化的时候所讲的一句话：“在诗艺上，要求发挥形象思维的特点，追求知性和感性的融合，注重象征和联想，让幻想与现实交织渗透，强调继承与创新、民族传统与外来影响的结合”。这样的追求需要付出努力，需要长期耐得寂寞的研磨，看到一些诗人简单抒情议论、轻溥为文的边缘写法，你会有一种诗坛江河日下的颓丧。但龚学敏给了我们眼前一亮的感觉，龚学敏是出道较早的青年诗人，他曾历时十年创作的长篇政治抒情诗《长征》给我们的大诗创作艺术留下了一个路标，但他没有裹足不前，始终保持语言、思想的先锋活力，给我们描绘出诗歌的前沿风景，作为青年诗人中的佼佼者，他具有引领意义。同时，他在用实践过程再次雄辩地证明了一个真理，诗人没有创新，等于剽窃，创新是诗人的生命，对于优秀诗人，他们不屑于重复昨天的艺术。

   诗艺星辰的运行轨道，与诗人思想情感是同格的。面对紫禁城，龚学敏老师以铺陈的立体笔触，浪漫主义的细节想象，解构了它文化、历史乃至哲学的厚重内含。让我们看到这座辉煌建筑的缝隙中漫溢出的过眼烟岚般的际会风云和世态沧桑。

[ 本帖最后由 祁鸿升 于 2010-11-14 21:40 编辑 ]

老牛牛

欢迎新朋友。文章的文学理论水平相当高，引经据典，条理层次分明。佳作！建议将原诗附于其后，以便大家更好滴欣赏学习。问好。

极限

学习祁鸿升老师的诗评！“缘诗而歌”有您的参与，必然OK！

极限

龚学敏博址：http://blog.sina.com.cn/g23303

分析家

学习了

祁鸿升

原帖由 牛伯一 于 2010-11-14 23:15 发表
欢迎新朋友。文章的文学理论水平相当高，引经据典，条理层次分明。佳作！建议将原诗附于其后，以便大家更好滴欣赏学习。问好。

问好伯一，谢谢你的鼓励，过一段时间，我把那些作品整理过来，敬祝绥安

祁鸿升

原帖由 极限 于 2010-11-15 00:23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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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极地，谢谢你的鼓励，你写作勤奋，成效显著，期待你的更大精彩！

祁鸿升

原帖由 极限 于 2010-11-15 00:37 发表
龚学敏博址：http://blog.sina.com.cn/g23303

学敏老师是四川专业作家，诗才横溢，是中国当下诗坛难得具有个性风格的优秀诗人。

祁鸿升

原帖由 分析家 于 2010-11-15 08:48 发表
学习了

问好分析家，谢谢你，即颂文祺！

刘炜

祁老师好，学习了祁老师的评论，大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