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裳

郭苏华

小鱼忽然钟爱上了买衣服，每周一次。几乎毫不爽约，几乎达到了神经质的程度。每周一，你看到的小鱼一定是一个崭新的小鱼，从头到脚。
女人没有不爱买衣服的，有时候，男人生气了，会讥讽，难道就是穿衣服的架子？是的，女人天生对衣服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狂热。张爱玲不是说，女人的衣服总是少一件嘛。小鱼原来也是不爱买衣服的。小鱼不爱买衣服不是小鱼不爱美，没有其他女人的嗜好，也不是小鱼就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是个与众不同的另类。是男人很赞赏的，不是穿衣服架子的女人。过去的小鱼不买什么衣服，是因为没有钱。
记得，读高中的时候，一个冬天，小鱼就只穿一件套在棉袄外面的褂子，番瓜红的那种，都已经穿好几个冬天了，也没有可以换的，到星期天的时候，脱下来洗一洗，晾在外面，这样，没有外套褂子的小鱼，就不好意思出门了，星期天一天，小鱼就坐在宿舍里，哪儿也去不了，在那里等衣服干，冬天的太阳又不是特别强烈，所以，一直要到天晚，衣服才会勉强干了。小鱼就趁外面没人的时候，跑出去，把衣服取回来，套在棉袄外面，去上晚自习。那时候的小鱼，心里充满了自卑，坐在自己的桌子上，很少走动，小鱼很少走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脚上穿着母亲给做的乡下的红色布鞋。她是班上唯一穿布鞋的女孩。土气而不入流，和洋气的女同学走在一起，心里特别别扭，所以，不是一定要出去，譬如上厕所，她轻易是不愿意到处走动的。
等到小鱼结婚之后，正逢亚洲金融危机，小鱼老是想着自己读过的一篇文章叫《乡下老奶奶的鸡蛋和金融危机》。是的，金融危机在周围好像看不见，摸不着，但，实际严重影响着小鱼她们的生活。小鱼喜欢衣服，就在街上买廉价的，十块钱一件的黑色无袖小皮背心，小鱼的身材显瘦，穿起来，在路上骑车，总有男生很快骑着超过她，想看看这个有着窈窕身材的女子的脸蛋。但，一看之后，稍稍就有点失望，很快骑过去了。
日子这样慢慢地过着，小鱼还是喜欢买衣服，但，她的心思不全在买衣服上。她喜欢旅游，没有多少钱，就看周围不花钱的风景，周日两个人骑了车子，一起去海边，去看那些小小的土山，就那么一种风花雪月的小情调，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的。很多时候，小鱼会躲在家里看书，太阳好的时候，就坐在门前一边看书，一边享受着乡下悠悠的风儿的吹拂。
这样过了不久，小鱼就生出了一个孩子。有了孩子的日子就格外忙碌，也因为没有钱，小鱼出去的机会就更少了，大部分的时间花在孩子身上。她喜欢把孩子穿的漂漂亮亮的，乡下不是说，肥狗胖丫，主人的脸面嘛。孩子穿得体面，大人也觉得荣光。小鱼给自己的儿子腾腾买了粉色的棉袄，是和裤子连起来的那种，很嫩气的粉红，把孩子打扮得像个女孩子。腾腾的皮肤又白，又穿了这样女孩子气的衣服。在路上遇见人，总以为他家是女孩子。可是，小鱼就是喜欢把儿子穿成这个样子，大红，粉红，桔黄，都是很女孩子的色彩。也是一般母亲的心理，生了男孩想女孩子，生了女孩想男孩。小鱼在店里一看到女孩子的衣服，嘴里就啧啧赞叹，可恨自己没有养一个女孩，或者不能再生一个。小鱼缺少这样的勇气和担当。要是照她的想法，最好不要结婚，多么麻烦，最好不要孩子，多少责任。她这样说的时候，人家就会问她，你不爱你的儿子吗？爱。自然爱的，已经生下来了，自然是爱的。因为已经是事实了。但是，如果条件允许，小鱼是反对结婚的。
小鱼无暇顾及她的衣服了，虽然她不邋遢，但，走在路上的小鱼，像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出来带着乡下严重的印迹，这使她心里时时有着一种莫名的自卑。好像乡下人就是见不得人的，就是低人一等，就是穷光蛋。小鱼没有办法，她的心被儿子腾腾占满了。她一看见他的笑脸，心里就涨满了幸福得要溢出来的潮水。
渐渐地，小鱼发现一个问题，儿子慢慢就长大了，而她和丈夫在单位里却只住着破烂不堪的房子。她想改变这个现状。改变这个现状最好的办法是送礼。可是，小鱼不喜欢这个。而丈夫更是从不和领导打交道，一和领导说话就紧张得面部表情都变了，就像领导是刽子手，手里握着一把刀，时刻掌握着他的生死大权。没有办法，小鱼决定认真工作，这是自己能做到的，以此获得领导的喜欢，或许，一开恩，就给他们分一套比较好一点的房子。小鱼希望长大的儿子生活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不想自己小时候，一直住着茅草屋，后来，一看见丈夫家那普通的三间瓦房就莫名其妙嫁过去了。好像自己就看中那三间瓦房了。小鱼想起自己当年鼠目寸光的行为就后悔莫及。
小鱼一下了决心就开始努力工作了，努力工作的小鱼，几乎没有时间收拾自己。每天的生活就像打仗一样。早上起来，梳头洗脸煮饭，给儿子喂饭，送儿子去幼儿园，然后自己去上班，到班上，就埋头做事，上午连一个厕所都难得去。她时时注意自己的表现，希望领导看到她的兢兢业业。每天，她是班上来得最早，走得最迟的那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可是，等到单位有人调走，有了空房子之后，分房的名单下来，根本和小鱼不沾边。小鱼私下里把那些名单琢磨了一下，不是领导的小姨就是副手的大妈，总之，不是皇亲国戚，就根本不靠谱。小鱼慢慢失望了，失望了的小鱼，还是天天认真工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改变现状。每天，站在黑窟窿洞的厨房门前，看着厨房里到处横流的污水，屋顶上乌黑的柴仔，悬挂着的一丝一丝的蜘蛛网，心里充满了懊丧和失败的感觉，觉得这个人生绝望无奈没有一丝生气。
小鱼开始买衣服了。家里一塌糊涂，不能把自己也搞得那么糟糕，那些稍微做了一点小干部的人，说话蛮横无理，总要压着你一头，有时候，小鱼问他们话，眼睛看也不看小鱼，根本没把小鱼夹在眼里。小鱼的丈夫是个最老实无用的人。是那种人家向他脸上啐一口吐沫，自己不吱声揩掉的人，这使小鱼憋气之极。小鱼是一个要强的人，她不能忍受这样的人。她是别人打她一巴掌，她要打人家十巴掌的人。小鱼不是省油的灯，小鱼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小鱼早就认识到，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你不强大，不凶悍，就等着被吃。小鱼在课上老是对学生讲，落后就要挨打。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不过，现在的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渐渐地，在这个单位，小鱼变成了一个浑身长刺的人。她像那个刺猬，时时让自己的全身紧张地张开着刺，准备随时抵御或者还击来自周围的伤害。她要让所有那些所谓的干部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坏的女人，不会轻易被人欺负了去，如果想随便欺负她，她就要让他们知道她的厉害。她的嘴巴会适时的还击。
小鱼知道，在这个单位，像自己这样的人永远是在黑暗的最底层的。做了一点干部的人不会跟你说话，他们把话省下来和那些对他有用的人说，和你说，不但掉价，而且浪费他们的时间。他们的微笑的表情也随时为那些比他们高级的领导准备。他们就像一群有备而来的哈巴狗，随时准备摇尾乞怜。他们的家属也很少和小鱼来往。她们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小鱼，头昂的很高，声音很响地和身边的一类人说话，一眼不看走在她们旁边的小鱼。这个时候的小鱼，心里像堵着一块东西，有点难受。她要么快步超过她们，要么一个人在她们后面漫不经心地踱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世态炎凉，你一定要有“宠辱不惊闲看门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观天上云卷云舒。”的恬淡。不然，你得要堵多久，要么就把自己堵死。
所以，小鱼开始疯狂地买衣服了。就像一些女孩子，一难过就猛吃零食一样。而小鱼，不是一个饕餮之徒，她没有那么好的食欲，她吃不下。她就喜欢穿衣服。她每周都上街。啊，小鱼猛然发现，其实，穿上新衣服的自己，感觉真的不一样，有一种新生的快感。女人天生就是穿衣服的架子。她好像在报复这个短暂的人生，她的口头禅是，2012地球都要毁灭了，还留着钱干什么，还做什么守财奴。丈夫就嘲笑小鱼，要是2012地球不毁灭，你就不吃不喝了。整一个穷光蛋。
小鱼不管这些，她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用自己的钱，潇洒，放心，心放到肚子里，不怕别人说。她要告诉周围那些人，不做官，一样可以活的很滋润很快活。小鱼认真工作，小鱼蔑视一切权贵，小鱼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枝花，小鱼在课上像个古人一样，那个李什么的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是啊，安能？安能！！
春天了，美丽的小鱼像一条美人鱼一样，慢慢游进春深似海的春天里。远处，不知谁家在播放着旭日阳刚的《春天里》很分明的句子，“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就请把我埋在埋在春天里。”小鱼非常喜欢这一句。小鱼很莫名地想，现在社会保障那么好，旭日阳刚怎么能老无所依，根本不能嘛。除了没有做官，饭还是有一口吃的。小鱼的手里，拿着一只吃了一半的苹果，是漂亮的红富士。

单国顺

这是一篇写小人物命运的小说，具有别一个的典型意义。买新衣穿新衣成为主人公发泄不满情绪、报复社会的一种特殊形式，实际上她的心灵已经被社会扭曲了，带有一定的悲剧成分。该小说对人物的心理刻画很成功。
姑妄言之，不一定准确。

[ 本帖最后由 单国顺 于 2011-5-13 12:52 编辑 ]

风轻云淡

作者的文字成功地打捞出一个低层的女子苦苦挣扎，不屈于命运的形象。每一件新衣服都是她向生活露出的卑微又倔强的笑脸。触探的温度刚刚好，满了会溢出来，反之又太悲凉。
问好郭老师

郭苏华

谢谢单老师的点评，请多说一些缺点。谢谢风轻云淡。

赵金虎

如果我是 作者，就要说这时候，有人赏识小鱼了，提拔了她，她又妥协成哈巴狗了，这样也许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