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天开始亮的时候,是一点点地亮。细微的光仿佛从天东方钻出来,后来就有一小片鱼肚白。第一棵树醒来了,后面的树跟着醒来了。一般没有风,树们不能摇晃躯体,全站得笔直,睁大眼睛注视着黎明的到来。树上的鸟不管这些,特别是小鸟,要睡一会儿懒觉。鸟妈妈不让睡,雄鸡快把天下唱白了。“烦什么,就不让我多睡个时辰?”反正睡不着了,大鸟叫,小鸟叫,整个树林的鸟都在发言,轮不到的,就抢着说,吵架似的。弄得树浑身不舒服。树不想劝,有几只鸟听树的话?总是赶不走。不在一棵树上筑鸟巢,是一棵树的幸福。树知道雄鸡叫得早,叫过几声就不叫了,去睡回笼觉。除非看上一只新来的雌鸡,一直叫下去。树叶渴了,不肯伸直自己的腰身。晨露慢慢落在树叶身上,跟雨不同,一点感觉没有。其实树叶的心里知道,整个身体渐渐被湿润了,树的一身绿了,精神抖擞。从树叶的缝隙里,没有被树叶接住的晨露,落到小草身上,把小草喊醒了。醒来的小草很高兴,它们不说话。它们的一生很难说上几句话。
在公鸡的鸣叫声里,母鸡与小鸡没办法再睡下去,窝外不怎么暖和,露水添了寒气,三三两两地,四处觅食。乡村庭院里,狗在睡,是醒着的那种睡,随时可以冲击入侵者。越老的狗,越这样地睡着。鸭子叫得慢一步,声音明显比公鸡粗鲁,让狗在梦中来了条件反射,低吼一声表示警告。鸭子比树叶还渴,一起来,就找水,扑通一声下河,开始晨练。它们游到比较远的河流里去了,它们要消失一整天,到傍晚才晓得回家。鹅的数量很少,白白的大个头,一副高傲的摸样,跟鸡谈不来,跟鸭不合群。因为能游泳,最后还是跟在鸭子后面大摇大摆地出去一整天。猫在夜里奔波,太阳老高了,也醒不来。醒来不做事,不停地打扮自己。猫是人间女子投胎变的。牛能站着睡觉,站着醒来,一吃完青草就下地耕田。炊烟也开始醒来,这一家飘向那一家,通风报信,张家长李家短。有时候,飘在空中交缠在一起,宛如是一片灰色的云。 羊一声连着一声叫起来,天已经大亮了。土豆一边埋怨叶子不早点告诉它,在地下使劲蹬一脚,身子又长粗一圈。花生也在埋怨叶子。土豆圆滚滚的,胖乎乎的,还特别调皮,这边滚,那边滚,个头小点,滚到一个土洞里出不来,没有人找。第二年也不知怎么出来了,碧绿的叶子一派生机,还生一趟儿女。 风有时候有,吹到楝树林里要歇会脚。其实是楝树林把风挡住了。树叶动了,并不是全动。偏偏有些树叶不动。早晨吹来的是一阵风,很快就慢下来,甚至停下来。太阳的光开始变浓起来,尽量把大地上的角落照亮。老家千年银杏树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年龄大的树,心事更多。它在数着人,这些东奔西跑的人中,有多少孝子在外省惦念着它。蝈蝈在茔地草丛下能叫上大半夜,天没亮透,就躲起来。银杏树下是一条大河,河边水草稠密,在太阳温暖的照抚下,小鱼儿醒了,一行行游在水面上,游出婴儿一般的欢乐。看到水泡,那是大鱼在深一些水层里游动。停在背风处的船也醒了,起锚,在水面上航行,那些遥远的事物在向航船招手。 咋夜河里水一直流着,赶着路呢。有时候,会挤出一部分水流入另一条河流。水流急起来,那是刚聚合在一起的水在打架,听听水流声,就听出它们吵得多么厉害。
不管多晚,鲁国的孔子要等水平静下来才去河边洗脚,用脚趾头搅动河水说一些很深奥的语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今早的河水一醒来,就说出了一个夜里做的梦。
[ 本帖最后由 吴茂华 于 2011-6-13 14:11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