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小小说）

盐夫

　看戏
　　
　　文/盐夫
　　
　　戏开唱了，我却站在场外的青石台阶上。
　　剧场内传出的一声唢呐，很煽情，有许多人开始泪水，包括我。我仰脸向夜空里失望的看去，没有月光，星星也很稀疏。三月的夜晚，与传说里的花好月圆有些距离，倒是与一个男孩童年的心境颇有相近，有些灰暗，也有些迷失。剧团的大蓬车夜间就要开拔了，驶向另一个无名的小街，这是最后一场精彩的演出。看来，寻找香椿哥的机会又一次会被错失。我留恋地回望着身后的入口，栅栏已被拉拢，迷糊的守门人的眼帘已开始合上，但我感觉那双闪过凶光的眼睛依然睁着，像一只饥饿的鹰那样警觉着我。
　　我的脚步没有向梅岭村回移的趋势。很坚决。
　　戏，已经牵挂了我许多的时日。一整天，在剧院临河的垃圾池边，我像一条狗，搜集着可以被重新粘贴的旧门票。红的，黄的，绿的，也有白色的，它们沾污着泥土，它们充塞着我的衣袋。这是一个逃离梅岭村的孩子，进入剧场惟一可行的办法。这个夜晚，也许没有月光的缘故，也许我的运气再次显出惯有的糟糕，我拿错了门票的颜色。其实，我不色盲，但我最终还是被守门人撕扯着耳朵拉出了剧院。那痛，在我心灵里停留了许久许久的岁月，直至现在。
　　香椿嫂一直不允许我再提起香椿哥，为此，我曾受过饥饿的折磨。我很不懂。香椿哥就真的那么可憎，就真的像是一只恶魔那样恐怖或者叫阴森。
　　我不会这样认为。我一直坚信香椿哥的说法。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很喜欢香椿哥。我很想念他。我想，香椿嫂也一定在想念着他。
　　香椿哥吹得一手好的唢呐。很多的早晨，我不是被尿胀醒的，但我会在那个时刻就有了尿急的感觉，已经与香椿哥一样形成了一种习惯。每次，我站在菜园的边缘掏出鸡巴时，我的耳鼓里也灌进了《步步高》的旋律，偏脸看去，东方的地平线上，刚有些亮色，我看出小土丘上的那个男人，那是香椿哥一幅雄壮的剪影。
　　我痴痴地看着香椿哥。
　　香椿嫂也曾经是这样痴痴地看过香椿哥，用更特别的深情。我想。
　　我又一次，坐在草垛的尖堆上，朝着夕阳落去的方向看去，等候着香椿嫂从小街上回转。
　　香椿嫂她说过第二次了，我相信她的话。她说，最后一场戏了，明天你去小街吧，坐旺叔的驴车。
　　香椿哥离开后的第二年，我也离开了村小的二年级学堂，从此，跟着旺叔来到西河塘里放鸭。西河塘边上，常有一个裸体的男人在河岸上孤独的行走。旺叔说那是一个疯子，以前好着的时候，很有才气，会拉会唱，会画会写，就像你的香椿哥，但后来不知咋的就疯了。旺叔的这个比喻，我不喜欢。现在，我再也不去西河塘放鸭了，甚至我连西河塘的大木桥，也不胆敢经过了。那个疯子的溺死是旺叔发现的，在水下，他紧紧抱着西河塘大桥的桥腿。不去了西河塘，我更多的是坐在草垛上，看着西河塘的方向，看着西河塘的大木桥，那是通向小街的通道。香椿哥要是回来，他一定会在那里出现。香椿哥他来过信说，他要送我上学。
　　晚霞里，我终于等到了香椿嫂的身影，但是当她从我的侧边走过时，并没有停留脚步，我从草垛上急速地滑下，她破旧的自行车已经骑远。我知道，这不是好的征兆。
　　香椿嫂的眼窝有点红，像是刚刚流过泪。
　　我把手伸向香椿嫂，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戏票。她说，剧团走了。我说，没有，我自己去。香椿嫂追着说，你去什么，香椿哥在吗？他永远消失了，他不要这个家了。我依然向前走，香椿嫂在身后喊，西河塘里有疯子鬼，小孩子家走不得夜路。我怔了怔，有些胆怯，于是我就从墙角边，捡起一块木板。这是一块棺材板，已经很腐朽了，像一段焦炭。旺叔说过，走夜路时，点着它，会吱吱的叫，鬼怕，人胆就壮了。
　　就这样，我在一个即将漆黑的夜晚，我离开了梅岭村。
　　一个生活了十二年孤独的村庄。
　　我，终于躲开了守门人的视线，沿着剧院的围墙向黑暗里走去。这是最后的希望，我记起了白天里的发现，垃圾池边，有一口墙洞，我目睹过一只孱弱的狗，从那里自由的穿越。但是一切都已晚了，当我站在舞台的边缘时，绛红的幕布已被拉拢，最后一声悠扬的唢呐声，也无力地开始消失。我拚命地拉住幕布最后的一角，大声地叫了起来，香椿哥，香椿哥啊。有一位满脸油彩的女人吃惊地看着我，找谁？
　　香椿哥。我肯定的说。
　　吹唢呐的？女人怔怔又说，上来吧。
　　我看了看手中的棺材板，向远处扔去。我吃力地登上剧团的大蓬车，随团向另外一个小街开拔。在我努力地想象着，下一个小街的新鲜与美丽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呼唤，金宝，金宝，你在哪？我知道这是香椿嫂的声音，我也认出了香椿嫂手中的马灯和旺叔那架破旧的驴车。一颠一簸。
　　我没有答理他们。
　　我坐在蓬车里，顺手摸起身边的一把唢呐，一鼓腮帮子，在黑暗里吹起，居然响了，而且还是一个熟悉的曲调。多少年来，我就总是搞不明白，那一夜，我咋就不由自主地吹响了《步步高》呢………
　　
　　
　　（字数1988）

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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