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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分析家

《十字》作者:王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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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奥马尔毕竟久经风浪,这会儿已经镇静下来。那件事他做得很小心,绝对没有别的物证。单凭哈姆扎一人的口供,美国无法把一个国家送到被告席上--十年前关于伊拉克的假情报已经把美国的信誉毁得差不多了。而且,如果他们真要那样做,就不会在这样的隐秘场合来见他。他在脸上堆出笑容,按了一下叫人铃,对进来的老板娘说:
  
  "请给这位先生一份餐具。"他对白人彬彬有礼地说,"咱们边吃边谈好吗?请,请用餐。你的指控很有趣,请继续讲。"
  
  白人男子摆摆手拒绝了,等老板娘退出,他冷笑道:
  
  "不过请你放心,我们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毕竟你的主子是西方树立的改邪归正的典型,唯一的典型,摆在那儿还有用处。我们不想把他逼得走回头路。"
  
  奥马尔放心了,竖着耳朵听下去。
  
  "我来找你只有两件事。咱们痛快一点,办完我立即走人。第一,请你确认一下,这个叫齐亚·巴兹的病毒学家,你是不是在哈姆扎那儿见过。"
  
  他推过来另一张照片,这个男人年轻得多,面庞清瘦,肤色微黑,神色忧郁,目光锐利。奥马尔仔细辨认一会儿,没有说话(他不想被人秘密录音),但轻轻点头。
  
  "很好,谢谢你的合作。第二件事,美国在这场灾疫中受到很大损失,而你的主人历来是乐善好施的,也许他会以某种名义,为受害人捐出50亿美元?尽管这远不足以补偿你们造成的损失,但聊胜于无吧。回去后把我的话传达给你的主人,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劳我再次催促的。"
  
  他起身离去,临走时指指下边的艺妓,对中村简短地说:"这位小姐肯定听力不好吧。"
  
  中村点点头:"你放心,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人走后,笑容自动回到中村脸上,他诚恳地说:
  
  "对不起,我事先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不过你知道,这种事是拦不住的,你们双方及早把话说透,我想对你更好一些。"
  
  奥马尔懒得去骂中村,而且中村说的不无道理。他阴着脸,考虑着回去后如何向领袖汇报。当时办这件事是秉承领袖的意旨,所以他倒没什么可怵的,50亿美元也不用他掏一个子儿。问题是有点儿窝囊。中村殷勤地问他,吃好没有,是否需要再加菜,他烦燥地说不用了。然后脱口骂道:
  
  "笨蛋!猪一样蠢的家伙!"他这是骂齐亚·巴兹,"才弄死143人,抵不上安在飞机上的一枚炸弹。白白糟蹋了我那么好的礼物!"
  
  中村昭二的脸色刷地沉下来。像他这类常搞"幕后外交"的人员都不是道德高尚的圣人,对政界污秽有很强的耐受力。但即使如此,奥马尔的这番话也太恶毒了,超出了他道德的底线。此后他一直没怎么说话,结了帐,带奥马尔离开这里,送他回国宾馆,一路上都给他端着一张冷脸。奥马尔知道自己失言了,彻底得罪了中村。他在此地的公务已经办完,第二天,他匆匆离开日本回国。这是奥马尔·纳西里在世人面前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以后就不知所终。几天后,中村昭二接到了对方的外交公函,取消了原定的国事访问,没有说原因。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2011年秋天   中国豫鄂交界的南阳市
  
   
  自那晚的集体生日宴会兼结婚宴会后,薛愈在这儿又多停了一天。第二天上午,梅老师邀他到工厂里,参观他上次没能进去的那个实验室。梅老师掏出钥匙打开门说:
  
  "进去吧,这是孙总为我建的实验室,可以说是为我一个人专用。"
  
  薛愈笑着说:"你有这儿的钥匙?上次你对金县长说"
  
  梅茵笑了,坦率地说:"蒙他的。不想让他进来,这儿的东西让他看了没什么好处。"
  
  "行啊梅老师,你"他本想说你"说假话不带气喘的",觉得不礼貌,最终换成:"你的演技不错啊。"
  
  他在实验室里仔细观察。这儿设备相当不错,几乎不亚于武汉病毒所的郑店实验室,当然从规模上说小了几号。实验室干净整洁,收拾得没有一点瑕疵。设备也很齐全,除了上次看到的负压工作台外,还有透射电子显微镜、多功能高效液相色谱仪、气相色谱仪、超速离心机、DNA/RNA合成仪、PCR扩增仪等设备。小隔间里有三个小型的生物反应器,这会儿处在工作状态,有轻微的嗡嗡声,上面的指示灯也亮着。薛愈问:
  
  "这里面在搞什么?"
  
  "是我的一个私人研究项目:研究从猴痘病毒中变异出的白痘病毒。它与天花极其相似,在实验室条件下无法区分,但尚不能对人类致病。我想你应该看过有关的资料吧。"
  
  "嗯,我见过有关报道,是1972年在非洲野猴的肾脏中分离出来的,学名叫白色疱疹病毒,对吧。"
  
  "对。众所周知,生物进化基本是一个随机过程,一般来说,生物绝不会重复已经有过的变异,几率太小了。但病毒例外。它们的构造太简单,其变异可以用排列组合来穷举出来。也就是说,这种与天花极其相似的白痘,有可能在自然界中'再次'变异出能够对人致病的天花病毒来。"她说,"上面是理论上的推测,至于实践上呢这么说吧,我怀疑有关'白痘不能对人类致病'的结论不一定正确,正在探讨这个问题。当然难度比较大,我又不能做人体实验--除了我自己。"她笑着说。
  
  薛愈不由得环顾一下这个开放式的实验室,担心地说:"如果你的怀疑是真的太危险了。"
  
  "是有危险。不过,既然自然状态下存在这种危险性,那就需要研究它,打一个提前量。"
  
  薛愈没有说话。梅老师的眼光很远,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担心。关键是"天花"的恶名太盛,什么事只要和它牵连上,就不能不让人心存惊惧--地球那边,美国爱达荷州的几万名病人正在受病魔的蹂躏呢。梅茵回头看看他:
  
  "我希望你来接手这项研究,怎么样?工资待遇上会让你满意,问题是这项研究比较偏,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会出成果,如果你接手,得像孙总一样耐得住寂寞,也许在成功之前需要在这儿默默地趴上十年。你考虑一下吧,一个月内给我回话就行。"
  
  薛愈想了想,倾向于不答应。这项研究有一定危险性,不是说不该搞,但应该经过科学界充分的公开讨论,并报有关方面批准,不应该是私人性质的研究。为礼貌起见他没有立即拒绝,说:
  
  "好,我考虑一下。"
  
  孙总和妻子商定要来个蜜月旅行,算是对婚礼的低调多少来点补偿。他先对工厂里的事务做了安排。晚上新婚夫妻回南阳市孤儿院,准备同孩子们告个别,就从那儿出发开始行程。薛愈也跟着去了,第二天他要从南阳坐火车回武汉。晚饭后他们陪孩子们在大餐厅里玩,电视上照旧播放着对美国天花灾疫的报道。治疗较早的患者,比如学校中第一个被恐怖分子放出来的埃米莉,现在已经很幸运地抗过去了,没有发病;受传染较早或治疗较晚的病人,疫苗对他们无效,现在已经有43人转为出血化脓性天花,死于肺部感染、败血症或全身器官衰竭,还有一百多人处于危险期,包括女主持伊丽莎白。两个罪魁祸首,还有受骗的西思尔酋长,此刻已经生命垂危,估计救不活了。更多的人虽然病状较轻,也被病魔蹂躏得一片惨相,高烧、寒颤、惊厥,头面四肢长满了庖疹。电视上过于恐怖的图象都加了虚化,但病房中绝望阴郁的气氛仍然显示得清清楚楚。小雪难过地说:
  
  "这些病人真可怜。那俩坏蛋真该千刀万剐!"
  
  陈妈恨恨地说:"让他俩下十八层地狱!"
  
  梅小凯问:"梅妈妈,不是说天花病毒早就灭绝了吗,他们散播的天花是从哪里来?"
  
  "世界上有两个实验室,俄国的威克特研究所和美国的CDC,还保存着天花病毒。不过这俩恐怖分子不一定是从那儿弄来的。有可能是因偶然机缘得到的野病毒。虽然世界卫生组织宣布了天花灭绝,但不敢保证它在自然界完全绝迹。"
  
  新闻联播一播完,孩子们立即喊起来:该看动画片了!刘妈快换台!已经上中学的孩子们平素晚上有自习,上小学的孩子有家庭作业,不能随便看电视的,所以每星期六看动画片是他们的最大享受,虽然地球那一边正处在灾难之中,也不能中断它。刘妈把节目调到少儿频道,几个大人离开孩子们,聚到院里葡萄架下闲聊。小雪也溜出来了,梅茵问她:
  
  "小雪你不看动画片?"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8:1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雪撇着嘴说:"我才不看哪,那是哄小郎当们的。"
  
  "哈,咱们的小雪长成大姑娘啦。"刘妈说,"我知道你是想多和梅妈妈亲热一会儿。"
  
  小雪不好意思地默认了。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梅茵说小雪你过来,我搂着你。小雪高兴地过来,趴在梅妈妈腿上,梅妈妈用两只手圈住她的肩膀。小雪挨着妈妈,感觉着妈妈的温暖,闻着"妈妈味儿",听着大人们的闲磕牙。今天他们谈话的内容比较深,她听不太懂,不过只要能挨着梅妈妈,她就很高兴了。
  
  几个人坐定后,薛愈先叹息道:
  
  "要是世上根本没有病毒病菌该多好!可惜这只是幻想。梅老师,昨天我舅舅在中央10台接受采访,你看了没有?他说他是个乐观主义者,他相信,人类医学的进步终将全部消灭病原体,未来的人类将生活在没有疾病的伊甸园里。这真是典型的强科学主义观点,幼稚得可爱。中央10台的编辑们竟然把这样的论点不加批判地播出来,也够幼稚了。"
  
  梅茵平和地说:"人类文明总的说来还处于少年期,应该允许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梅老师,虽然我是学病毒的,我对'病毒从何而来'却没有一点概念。生物进化都是从简单到复杂,病毒的生命构造最简单,几乎算是生命与非生命的过渡态,但它的诞生肯定比单细胞生物晚,因为病毒必须依靠活细胞才能生存。这么个弯弯绕该咋解释?"
  
  "对于病毒的来源,科学上尚无定论。可能是从单细胞生物退化而来--其实退化也是一种进化,比如寄生虫退化得只剩下消化器官和繁殖器官,就是对寄生环境的高度适应;另一种可能,病毒是从多细胞生物的DNA中逃逸出来,逃出来的这部分DNA最后成了独立的生命。这是指DNA病毒而言,至于RNA病毒的来源就更难定论了。"
  
  薛愈开玩笑地说:"上帝真是居心叵测,既然造出精妙绝伦的人、猎豹、金枪鱼和雨燕,为啥还要造出病毒病菌来祸害它们?真是太阴险了。简直有点变态。"
  
  梅茵回头看看刘妈,怕薛愈这句话伤害了她的感情。孙景栓也意识到这一点,用肘子扛扛薛愈。刘妈看出来了,笑着说:
  
  "梅院长你别怕我受不住这句话,其实我早看开了。有句话我是不敢当着陈妈的面说的。我俩都信主,可从你这儿学了一些病毒的知识后,我对世上有没有上帝,心里没把握了。真要有上帝,爱他的子民,他干嘛在创造万物时又造出病毒来?造出病毒,又不明白写到圣经里,叫人们吃尽苦头,让科学家瞎摸索,死了几千万人后才发现它。哪有这个样子做天父的?没道理嘛。"
  
  小雪听刘妈说得有趣,格格地笑起来。梅茵也笑了,平和地说:
  
  "刘妈你可以这样理解:确实有一个上帝,不过他不单单是人类的上帝,而是所有生命的上帝。他不偏爱人类或羚羊,也不偏爱病毒或苍蝇。他只定下几条规则,然后让各种生灵自己去折腾,谁能活下来谁就是成功者。"
  
  "这样倒说得通。可是--那样信不信主也没得关系了,反正他不会单单来护佑咱们。"
  
  薛愈放声大笑,他真没想到,在福音堂里长大的刘妈能这样"看得开",能有这样清晰的思维。梅茵也笑,说刘妈你既然能想到这一层我就不劝你了。又说:
  
  "其实我也是个乐观主义者,不过我的乐观和薛愈舅舅的乐观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人类文明的发展一直伴随着'和谐'在一个个层面上的扩大。从家庭内的和谐,扩大到部族内的和谐、到民族及国家内的和谐、到民族及国家间的和谐,最后到物种间的和谐。"她解释说,"目前,物种间的和谐已经涵盖到野生动物,包括人类早期历史上的敌对物种,像老虎、野狼等。这还不完全,这个范围迟早会扩大到病原体。自然界所有生物都是生物圈的一部分,在上帝那里是有公民权的,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力。"
  
  小雪从她腿上抬起头,疑惑地问:"包括天花病毒?那么凶恶的家伙。"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8:19 | 显示全部楼层
  "病毒并非有意识地与人类为敌。它只关心自己的生存。如果它能和寄主和平共处,其实最符合它的利益。你想嘛,假如寄主全死了,它也没有存身之地了嘛。所以,从大方向上说,病原体和寄主间的敌对关系,在进化中会趋于温和化。历史上感冒病毒、梅毒杆菌甚至天花病毒确实如此,比如说,旧大陆的移民远比印地安人更能抵抗天花和感冒。狂犬病毒、埃博拉病毒和艾滋病毒将来也会走这样的路,当然时间会很漫长。如果科学家能顺势引导,可以缩短这个过程。"她对薛愈说,"这就是我和你舅舅的分歧。我认为人类在自然面前并非无能为力,但科学的干涉必须顺势而不能逆势。比如他想全歼病原体就是逆天而行,注定行不通。"
  
  薛愈问:"该咋样'顺势'引导?"
  
  梅茵与丈夫相视一笑,说:"人类文明还没发展到这个份上,真的实行起来有很多伦理上的禁忌。目前只能说说而已。"
  
  孙景栓说:"这个话题打住吧,你看,小雪嫌这个话题太枯燥,已经快睡着了。是不是小雪?"
  
  小雪确实有点迷糊了,但她反应很快,从梅妈妈腿上抬起头说:"谁说我睡着了?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梅妈妈说,时间不早了,小雪明天要上学,我们明天也要早早出发。走,回屋睡觉去。小雪拉着妈妈的手回到集体宿舍,与妈妈道了晚安。
  
  这个晚上大人的谈话,有一半她是在半睡半醒状态下听到的。奇怪的是,到了十年后,在她经历了重重波折后回过头来回忆这晚的谈话,她确实能记得清清楚楚。只有到了那时,她才能体会到梅妈妈这番谈话的深意。
  
  第二天早饭后,新婚夫妇发动了力帆车准备出发,小雪送到门口,依依不舍。梅茵把她搂到怀里说:
  
  "你孙叔叔平时太忙,这回难得有个休息的机会,我们准备多走几个地方,估计两三星期后回来。回来后我们还来孤儿院玩,好吗?小雪你别送了,快去上学吧。"
  
  "不,我要把你们送走再上学。时间来得及,不会迟到的。"
  
  孙景栓喊妻子上车,同小雪、刘妈、陈妈和一群小郎当们等挥别。车开到巷口,一辆黑色奥迪正好开来挡住了去路。金副市长从驾驶位下来,脸色阴得能拧下水:
  
  "二位是去蜜月旅行?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孙梅二人忙从车上下来,难为情地笑着解释,这次是低调办婚礼,任何人都没通知,尤其不想惊动官方。金副市长不客气地说:
  
  "我不是官方,我是你们的私人朋友。现在倒好,竟然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你们结婚的消息!是不是我高攀了?"
  
  两人一时语塞,尴尬地对视着。他俩的苦心是无法对小金直说的。好在金市长不为已甚,脸色和缓下来,掏出1000元钱:
  
  "时间太仓促,连红包都来不及准备。这点钱算是我的贺礼吧。"
  
  梅茵没敢再推,连忙收下来,说等我们旅行回来再补请你吧。孙景栓笑着加了一句:酒席上再向你负荆请罪。金副市长哼一声,说他有公事不能耽误,在巷口艰难地倒了车,从车窗里挥手告别,然后一溜烟开走。梅茵和孙景栓送走他,自嘲地摇摇头,不过没有立即上车,回头久久望着巷内的孤儿院。他们这次出门,是有意离开这儿一段,并不是什么蜜月旅行。这是计划中早就安排好的,当然,担心也免不了。梅茵轻声叹息着:
  
  "景栓,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孩子们。"
  
  "还是按咱们的既定计划吧。"丈夫温和地劝她。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8:25 | 显示全部楼层
  随后赶来的梅小雪听到了两人的话,很感动,眼睛中湿润了。梅妈妈没发现她,和丈夫上车,车很快开走,小雪痴痴地目送着汽车消失在街口。 
  
  梅小雪是在梅妈妈出门十天后生病的。中午她帮两位妈妈开饭,刘妈问:
  
  "小雪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眼泪汪汪的,双眼皮更深了。"
  
  这是小雪的习惯,只要一生病,双眼皮会变得更深,陈妈开玩笑说,小雪是越病越漂亮。小雪勉强笑笑,说有点头疼,不碍事的。她照旧喂小牛吃了饭,自己把饭飞快地扒完,又帮妈妈们收拾了碗筷,上学去了。晚上她开始发烧,她强撑着,喝了几大碗开水,没惊动两个妈妈。第二天上午她坚持不住了,从学校里请假回来,脸上烧得通红。刘妈摸摸她的额头,惊呼道:呀,这么烫!快,我领你去诊所!
  
  孤儿院的孩子们看病都是在巷口的健强诊所,是退休的马医生开的,他今年快七十了,中西医都拿得起来,经验丰富,收费也低。现在正规大医院里设备齐全,医生们对设备依赖惯了,大病小病,都让你先去做几项检查,几百元钱哗哗地就出去了。但圣心孤儿院是私人出资维持,花不起这个冤枉钱。马医生知道孤儿院的难处,尽量以经验代替检查。他为小雪号了脉,量了体温,拨开她的头发看了耳后和发际,说:
  
  "不要紧,孩子是出水痘,小毛病,就是体温偏高,我给开点西米替丁,输两天水。刘妈你注意观察,如果体温过高还来找我,或者送大医院。"
  
  "水痘传染不?"
  
  "传染。它的病原体是水痘--带状疱疹病毒,小孩儿感染后患原发性水痘,一星期就会自愈。但这是不完全免疫,病毒还潜伏在体内,等他长大成人后有可能复发,复发后就是带状疱疹,俗称蛇蛋疮或缠腰龙,是一种比较缠人的病。不过,等带状疱疹痊愈后,就是完全免疫了。"
  
  "用不用隔离?"
  
  "应该隔离的,尤其是集体儿童。"
  
  刘妈很作难,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是集体宿舍,房子有限,不好隔离的。小雪留下来打点滴,刘妈先走了。这个诊所条件简陋,输液时没有床位,是坐在一张竹椅上。马医生这会儿没病号,就坐旁边给小雪聊天。他说小雪你别担心,水痘这种病不算啥,痊愈后也不会留疤,咱们小雪还会像以前那样漂亮。又说你们孤儿院这两天车来车往,是不是梅院长回来了?小雪烧得难受,仍然很有礼貌地说:是,梅院长刚刚结婚,她和孙叔叔去蜜月旅行了。马医生感叹地说:
  
  "那是个好人哪,自己出钱养着孤儿院,已经十年了,记得我没退休时,她就来南阳办了孤儿院,一直把你们养大,不容易啊。"
  
  打完点滴,小雪自己撑着走回去。刘妈已经和陈妈商量好,让小雪住到梅院长的新房中,虽然拿新房当病房有点不吉利,但她们了解梅院长,她不会在乎的。
  
  刘妈给小雪做了病号饭,小雪勉强吃一碗就睡了。她的体温太高,浑身酸痛,尤其是头疼背疼,四肢困得没处可放。两个妈妈要照护32个孩子,往常小雪能当大半个人用,现在没了小雪帮忙,她们更忙了,没时间多陪小雪,只能隔三差五地来问一声。小凯和媛媛来看过她,小雪怕传染,没让他俩进门。小凯隔着窗户说,小雪班里的同学也要来孤儿院看她,小雪急忙说:
  
  "可不能来!水痘会传染的,你帮我劝劝她们。"
  
  现在,她孤独地呆在屋里,在高烧中呻吟着,昏昏沉沉地看着屋内的摆设:墙上贴的喜字,桌上的一盆鲜花(她想:明天别忘了替梅妈妈浇水),一个简易书柜,衣架上挂着梅妈妈换下来的衣服。13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孤儿的生活,几乎忘了这一点,唯有生病时她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孤儿。她多愿意像中学的同学那样,难受时钻到妈妈怀里,给妈妈撒娇,甚至发发小脾气,而爸妈会乖啊娇啊地哄她。她悄悄哭了,泪水湿透了枕巾。
  
  她输了两天水,第三天烧退了一些,但头面及四肢上出了更多的疹子,好象口腔里也有。另外,孤儿院里又有六七个小家伙开始发烧。刘妈慌了,赶忙领小雪又来找马医生。马医生神色凝重地检查着,刘妈嗫嚅着说:
  
  "马先儿,你看会不会是会不会是美国那儿正得这种病呢。"
  
  她不敢把"天花"那两个字说出来,那两个字太邪恶了,哪怕单是说说就糁人。想想电视上播放的美国疫区的惨状吧!马医生也正在疑惑。小雪的疹子以头面居多,这个病状像是天花(水痘是躯干上居多)。不过天花的疹子应该较深较重,多数呈中央凹陷的脐形,而小雪的疹子相对较浅,脐形也不多。水痘和天花的症状本来比较相似,在症状早期尤其难以判断。现在天花早已灭绝,他行医四十年,从没接触过天花病人。教科书上把有关天花的内容都删掉了,医生们轻易不会做出这种判定。美国那儿的灾疫是恐怖分子搞的,是特殊情形,而且电视上说因为发现得早,传播途径被有效切断了,至今没有发现美国之外出现疫情,怎么会传到相对偏僻的南阳市呢他忽然一震,想起梅院长是美籍华人,忙问:
  
  "你们梅院长最近去没去过美国?"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8:3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妈几乎哭出声来,她已经想到这一点,但实在不愿说出来--那样似乎就把责任推给梅院长了,她不愿让梅院长那么好的人成了传播天花的元凶。但瞒是不能瞒的,她带着哭声说:
  
  "梅院长是13天前,不,14天前刚从美国回来,没回武汉,直接就到孤儿院了。可是她是在美国天花袭击前就回国了,而且听梅院长说,她在美国没有去过爆发天花的爱啥子州,也不像有病"
  
  马医生悔得要死,他前天怎么能这样疏忽,没有询问病人的接触史呢。14天,那正是天花的潜伏期。"你说梅院长没病,那不能说明问题。有些人有免疫力但照样能成为带菌者。"马医生这回没有犹豫,果断地说,"按国家法规,发现天花疑似病例,应在6小时内报告给国家的CDC机构。我要立即报告了。"
  
  他到电话机旁,在桌上焦急地找地址,一边絮絮地自语着:CDC电话号码是多少?我记在哪儿啦?司药姑娘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做梦也没想到天花凶神会突然闯到这间小诊所里!虽然电视上播了美国的疫情,但在她的感觉中,那是世界另一边的事,离这儿非常遥远的。现在不光是小雪,还有她自己、马医生、刘妈、孤儿院所有的孩子,都处在死亡的威胁之中了。她怯怯的说:
  
  "马爷爷,别找了,打114查吧。"
  
  马医生这才恍然大悟:"对,打114!我是乱方寸了。"
  
  他总算把CDC的电话打通,这边,梅小雪呆呆地盯着刘妈,喃喃地说:
  
  "马爷爷说啥?天--花?"
  
  刘妈忍不住,抱着小雪大哭起来。
  
  马医生的电话拉开了一次国家行动的序幕。市卫生防疫站(与CDC是一个单位两套牌子)流行病科的小肖接了这个电话,她吃惊地回头,瞪圆了眼睛:
  
  "科长,天花!"
  
  科长杨纪村忽然觉得嘴里发干,他担心了多天的灾祸真的来了。自从美国那边发生疫情,虽然官方的说法是"传播途径已经被有效截断",但他从本能上不相信。如今交通这样发达,地球变成了一个村庄,尤其是中美之间的人员来往如此频繁,怎么可能全部截断呢。而且生物战剂袭击就是这种特点:只要有一个人漏网,你的封锁就算失败。
  
  杨纪村今年32岁,博士学历,在烈性传染病学上颇有造诣。正因为如此,他的忧虑比别人,比如这会儿仍圆瞪双眼的小肖,要更深刻。天花是烈性传染病的第一凶,几千年来,它对人类文明的破坏性影响没有那种灾疫可以与之相比,包括曾全球三度大流行、造成数千万人死亡的黑死病也瞠乎其后。公元前1200年埃及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尸体上就有天花的痕迹。公元前六世纪印度有关于天花的记载。天花病毒属于痘病毒科,在生物安全管制标准 (BSL)上,它被列为最危险的第四級。古代时,中国、波斯及土耳其都曾凭经验用患者的结痂或庖疹液接种来预防天花,但不够安全。1796年,法国人琴纳发明了牛痘接种法,其后天花发病率逐渐下降。1977年10月索马里发生最后一例天花,1980年5月世界卫生组织(WHO)宣布人类中已消灭天花。这是人类对病原体的战争中最伟大的一场胜利,也是唯一的一次"完胜"(脊髓灰质炎病毒已经基本消灭但尚未全歼)。
  
  问题是这场胜利的代价太大了。人类经历了几十年的天花真空,现在绝大多数人,包括曾接种过疫苗的老一代人,都丧失了对天花的特异免疫力。汉族由于历史因缘,对天花的抵抗力要强一些,比如强于关外的满族。满族入主中原后最怕的就是天花,专门设有 "查痘章京"的官职,可见其重视程度。康熙皇帝就是因为小时得过天花,有抵抗力,才被选作太子,成就了一代明君。但在人为的天花真空后,汉族人的特异免疫力也消失殆尽,退回到零线上。现在天花凶神再度降临华夏大陆,但中国的防疫系统远没有美国有效,尤其是牛痘的存量有限――中国原来甚至没有储存,在美国爆发天花疫情后,才在欧洲紧急采购了一百万支牛痘疫苗――很难对付一场大的天花疫情。而天花的治疗除了疫苗外没有任何有效的手段,而且疫苗如果在传染天花后 4-6天内没有及时接种,再种就很难成功。政府这些年非常重视传染病防治,比如说对艾滋病的鉴定,现今不出南阳就能做,问题是这重视不包括天花!天花"已经"灭绝了!
  
  一场弥天大祸啊。晋代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记载,天花"以建武中于南阳击虏所得,乃呼虏疮"。书中说的建武,一般认为是东晋元帝建武年间,即公元317年。南阳在一千七百年前就当了一次中国的天花发源地,莫非历史还要重来一次?
  
  他急步过去,从小肖手里接过电话。好在他已经预先复习了有关天花的诊断知识,心中底气足一点。新教科书上已经没有天花章节了,他是在一本1979年版、耿贯一主编的《流行病学》上才查到的。他听马医生说了病状,确实与天花的症状相似。他问:
  
  "你用针剌了没有?针剌疹子后是否塌陷,也是水痘与天花的重要区别。"
  
  那边难为情地说:"噢,我忘了这一条,我现在就试。"电话里悉悉索索一阵儿,然后说,"疹子针剌后不塌陷,是天花!"
  
  "知道了。控制病人,不要与外界接触,我马上派人去取病毒样本,进行实验室确认。"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8: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杨纪村详细问了病源,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勾勒着疫区封锁的区域。孤儿院好说,那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域。问题是孤儿中有人在外边上学,牵涉到一所小学和一所中学,牵涉到病人的同学、老师加上所有人的亲属,那范围就大多了,估计要封锁全部城区。这还好说,更可怕的是那位从美国回来的最初带菌者,梅茵,正在同丈夫蜜月旅行,十天前出发的。天哪,他俩在十天的旅程中该跑了多少地方?接触多少人?还要再接触多少人?
  
  杨纪村努力保持镇静,但这种前景确实太可怕,他禁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挂了电话,他立即向林站长和陈书记做了汇报,然后他带上小肖出发,亲自去取病毒样本。林站长和陈书记商量一下,决定先给主管文教卫生的金副市长打个电话。电话打通了,林站长匆匆汇报了疫情,说:
  
  "疫情刚刚报来,还没正式确认,只是先给你吹吹风。因为考虑你刚刚上任,对情况可能还不熟悉。从美国爆发天花以来,防疫站这边早就做好了应急预案,虽然困难,还是可以对付的。最大的问题是那位正在蜜月旅行的原始带菌者。"
  
  那边苦笑道:"那位梅茵我认识,她本人就是有名的病毒学家啊。与她联系没有?赶紧把她俩口子控制住。"
  
  "好的,我们立即联系。"
  
  金副市长变了主意:"算啦,我直接和她联系吧,我有她的手机号。" 
  
  金副市长挂断电话,脸色阴郁地沉思片刻。命运对他可真够厚爱的,刚刚坐上副市长的位子,这么大的一副担子就平空压下来。这副担子太重,有可能把他压垮。但职责所系,再重他也只能硬顶。他忽然想起一个月前,自己离开新野县前,曾专门到梅茵的工厂里去察访,那时他是担心工厂里面有什么影响自己宦途的秘密。也许他是凭第六感预知了今天的灾祸?你看,虽然并未应验他当时的担心,但灾祸的起由仍是在梅茵身上。
  
  时间紧迫,不容他想这些事,他立即拨通了梅茵的电话。电话接通了,那边是呼呼的杂音。听梅茵笑着说:
  
  "小金?有什么事吗?--喂,景栓你关上车窗,风声太大。"手机里变得安静多了。"小金你是不是急着喝喜酒?别急,我们不会忘的。正在从九寨沟往回赶,最多两天就能到。这儿的高原风光太美了!雄浑苍凉,这会儿我们正在茫茫云海之上呢哟,小金你有事快说,手机快没电了,前几天我俩都把充电器忘宾馆了。"
  
  她的声音非常欢快,看来爱情让她年轻了。听着手机里欢快的声音,金明诚几乎难以忍受--反差过于强烈,一边是弥天大祸,一边是满溢的快乐,尤其你想到,她就是这样欢笑着把病毒洒了一路。金明诚赶紧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抖掉。梅茵不该受责备,因为她不知情啊。他简捷地说了这边的情况,那边惊呼道:
  
  "天花?不可能的,我离开美国时,疫情还没爆发呢,而且我一直在陪我义父,基本和外界没有接触。啊,天哪"
  
  手机里沉默了几秒钟,听见她和丈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等再说话时,梅茵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严谨。她有条不紊地说:
  
  "我想起来了,我可能确实是带菌者。在美国我仅有过一次社会活动,参加过一次自由论坛。会上一个叫齐亚·巴兹的人发表了带着血腥味儿的讲话,还透露说他的三个印地安朋友正在搞一次'缅怀之旅'。我正是凭这些蛛丝马迹,向美国国土安全局预报了那场生物袭击。现在看来我的预警不完整,那个齐亚·巴兹在论坛上不光是动嘴,有可能也动了手--向与会者散发了天花病毒。"
  
  金明诚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听了这段话,他对这场灾难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噢,是这样。"
  
  "小金,我们将星夜兼程赶回去。"
  
  金明诚沉吟着:"是否赶到附近的哪个大城市,住进医院的隔离病房更好一些?我是担心你们路上"
  
  "你不必担心,从现在我们将关紧车门窗,不和任何人接触,直接开回封锁区,这比停在某个城市更保险。至于我们来时已经接触的人,"手机里顿了一会儿,闷声说,"只有祈求上帝了。"
  
  金明诚思索片刻,认为这种方法确实更保险:"好吧,就这样,你们尽快赶回,但要注意安全。千万注意!千万!别嫌我乌鸦嘴,如果出个车祸,再来个大场面的抢救,那波及面就太大了。"
  
  "一定注意,我们俩轮流开车。"
  
  "如果这边确定是天花,会马上宣布疫区封锁的。"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8:4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赶回来会直接开进封锁区,住在那里,直到疫情结束。孩子们需要我。别为我俩担心,我俩至今没发病,说明对天花有抵抗力。"
  
  "你们回来后,孙总也住封锁区内?"
  
  "只能这样。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肯定也是带菌者。不要紧,他可以在电话里指挥公司事务。"
  
  "好,替孩子们谢谢你。"
  
  那边落寞地说:"谢什么啊,只要"她没把话说下去。
  
  挂了电话,金明诚吩咐秘书对所有电话和来访挡驾,他要静下心,思考即将启动的应急预案。本市的疫情控制相对好办一些,最担心的是梅茵夫妇这十天的旅行,把疫情从"点"拉成了"线",但愿它不会扩展成"面"!不过,尽管形势凶险,他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中国在几年前已经经过"非典"的考验,而且那场疫情的初期比现在更混乱。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梅茵夫妇说他们回程中将不和任何人接触,但他们总得过收费站和加油吧,至少得往外递钞票吧,那也足以造成传染了。他得赶紧警告一下梅茵夫妇,想一个妥善的办法。他把电话打过去,那边一直接不通,只有总机甜美的声音:对不起,对方手机已经关机。他们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刻关机的,那就是他们的手机已经没电了。这会儿金副市长最窝心的是,当时奖给梅茵的力帆车,为什么不配置车上电话呢。
  
  办法还是有的,可以让沿路的收费站代为通知,不过这方法只能等到公开宣布疫情后才能实行。现在,就等防疫站小杨他们的结果了。
  
  杨纪村从第一个病人梅小雪身上取来了疱疹内积液,刮取了疱疹底部上皮细胞,从她喉咙取了拭样,也抽了血。他回到CDC的实验室,把疱疹液涂片和疱疹基底组织压印片用巴兴法染色,在油浸镜下观察。他屏住呼吸,慢慢转动镜头,现在病毒颗粒清楚地聚焦出来,是砖型病毒,而不是水痘病毒的20面体。病毒排列成链状,成双或成堆。这是天花病毒的典型形态。
  
  当然最好还要做病毒培养,作血清学试验和荧光抗体试验。但前者费时较长,需要四天以上;后者需要高价免疫血清或荧光抗体,南阳CDC没有存货。他准备把样本直接送到国家CDC去做,但在这之前要首先通知金市长。按照疫病应急反应条例,只要临床诊断高度怀疑为甲类传染病(天花已经从甲类传染病中删除,但那只是因为天花已经灭绝),就可启动应急机制,何况现在已经有了镜检结果。
  
  他立即拨通金市长的电话。金市长此刻在市政府三楼会议室里,屋里坐着卫生检疫部门、动物检疫部门、交通局、公安局、民政局、全市民兵指挥部、各大医院等等各路人马。一句话,凡是与疫病应急机制有关的、在他管辖范围内的单位,他都召集来了,只有武警部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他没有通知。会议已经开了三个小时,会上他宣布南阳发现某种甲类传染病,可能是鼠疫、炭疽、霍乱或天花,今天要议决如何动员。他的神态非常严肃,所以,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实战演习,仍然非常认真地讨论着,最后形成了一致意见。
  
  该讨论的都讨论完了,但金市长仍不宣布散会,让大家在原地休息一会儿。老烟枪们早已打熬不住,这会儿忙抽出烟卷,互相礼让着,一会儿屋里就烟雾腾腾。中心医院的何院长对旁边的交通局郭局长说:咱们这个新市长有表演天才,你看你把脸板了三四个小时,就像真有疫情似的!郭局长笑道:真有疫情早该让咱们出发啦,还能在这儿有紧没慢地闲磕牙!还有,真有疫情,防疫站的站长能不来?该是他唱主角的。会场上只有卫生防疫站的书记知道内情――站长正在实验室里和小杨一块儿做实验呢。但金市长事先交待过,在没有确定疫情之前先不要透露,他笑着,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和金市长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时间已经超过12点,市政府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听见走廊里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金市长仍板着脸不说散会,大伙儿开始纳闷,哜嘈声慢慢静下来,都把目光盯着主持人。金市长表面镇静,心里很焦灼。他是在等小杨的电话,如果是好消息,他会哈哈一笑,对大家说:今天是演习,谢谢大家的配合,散会,回家!这样不致于造成社会不必要的的动荡。如果是坏消息,当然要立即实施刚才议决的内容,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时间。终于,手机响了,他立即走出会议室,摁下通话键。听了小杨的汇报,他返回会场,苦笑着说:
  
  "大家肯定在想,今天只不过是场演习,我也很希望是这样。可惜不是的。卫生防疫站,或者说疾病预防及控制中心已经确定,南阳发生了天花疫情,疫源地是市区一家孤儿院,病毒有可能是孤儿院梅院长从美国返回时带来的。"
  
  会场里静得糁人,有人轻咳一声,马上捂住嘴。金市长与卫生防疫站的书记交换一下目光,平静地宣布:
  
  "从现在开始启动疫病应急机制,就按刚才会上议决的内容,分头行动吧。只用再加上武警,他们也要配合咱们的行动。"
  
  梅茵夫妇还没有到家,电话仍打不通,不过他们的行程已经在指挥部的掌握之中。这要感谢遍布全国的收费站。指挥部已经通过国务院,向各地的收费站和加油站发了紧急通知:如果发现车号为豫R-C5360的黑色力帆车,立即免费放行和免费加油,并向南阳市疫情指挥部通报。通知发出后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昨天就发现了这样一辆车,在通过四川某收费站时不开侧窗,车窗上的遮阳膜被撕掉,里面的人举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纸上有六个用钢笔描粗的大字:"急性传染病人"。收费姑娘的第一个反应是:车内人是想逃费,这可是她收费以来见过的最新鲜的歪招了。但看两个乘客风度翩翩,表情焦急,而且把昂贵的遮阳膜都撕掉了,不像是为了省几个过路费吧。收费员犹豫一会儿,觉得宁可信其有,少收十元钱是小事,别为此染上什么急病,便对他们放了行。
  
  听到这个消息,金明诚不由莞尔一笑:梅茵他们有足够的急智,可以放心的。之后就一切顺利了,沿途的收费站和加油站不断送来报告,从这些报告上可以看出,那辆车正快速向南阳开来,此刻已经到了离南阳100公里的襄樊市,一个钟头后就要到了。金明诚急切地盼他们回来,一是回来后就能对有关情况作深入了解,再者,梅茵是一流的病毒学家,有她回来,心中更踏实一些。还有一点也不可忽视:梅茵若能回到孤儿院,对安定孩子们的情绪肯定大有好处,他知道梅茵在孩子们心中的威望。
  
  金副市长那时不知道,此刻还有一个人也正加速向南阳市赶来,他的到来将掀起一场更大的波涛。
  
  疫情发现后第二天下午七点钟,天色已黑的时候,梅茵夫妇赶回南阳市。城区已经封锁,警车横在路口,警灯不停地闪烁着,戴着口罩的警察在拦截过外来车辆,请他们无条件返回。两排手执武器的武警警惕地守在两旁。梅茵把车停下,降下车窗,一个警察早已看清了车号,走上前行个礼,把一个对讲机塞到车窗里,然后挥手放行。梅茵一手开车,一手摁下对讲键:
  
  "喂,是金市长吗?我们已经到达城区,正往孤儿院开。Over。"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8:5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小金。一路还顺利吧。完毕。"
  
  "顺利。我们同外界没有任何接触,吃的是干粮,收费站一路绿灯。完毕。"
  
  "你们的身体?完毕。"
  
  "没有任何发病的迹象。疫区内的情况?完毕。"
  
  "相对乐观。重病人只有两人,其中一个是孤儿院的梅小雪。疑似病人有一千多个,但症状相当轻。防疫站的专家们对此相当纳闷。完毕。"
  
  "梅小雪她算了,我们马上就到孤儿院了。完毕。"
  
  汽车开到第二层封锁线,这儿比外围封锁线更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石炭酸味儿,警卫们都穿着白色臃肿的棉防护服,戴着面罩,像一伙儿太空人。路上清冷寂寥,没有一个行人,如果没有闪烁的警灯和姿态僵硬的警卫,这儿就像一座死城。警卫们看到了这辆车,老远就做出放行的手势。力帆车直接开进孤儿院,两个太空人已经守在那里,手里托着两套防护服,显然是为他俩准备的。梅茵开门出来,笑着摆摆手:
  
  "谢谢,我们俩用不着,要传染早该染上了。"
  
  太空人之一是防疫站的周医生,他在面具后瓮声瓮气地坚持:"至少得戴上口罩。"
  
  "不,口罩也用不上,真的不用。"
  
  孙景栓从另一侧车门出来,也温和地摆手拒绝:"确实用不着,我们有抵抗力。领我们看看病人吧。"
  
  周医生领他们过去,一边介绍说,孤儿院的34个人中有14人未发病,确认后已经疏散出去,现余20人都处于出疹期,但病状相对较轻,这点让人纳闷,因为--恐怖分子在美国撒播的可是天花的强毒株啊。
  
  梅茵对他的话未置可否。他们进了孩子们的集体宿舍,刘妈与十六个女孩住在这屋,陈妈和几个男孩在另一间屋里。显然没人预先通报梅茵的到来,梅茵一进屋,屋里人都愣了,几秒钟后她们才反应过来,屋里腾起一片声浪:
  
  "梅院长!梅妈妈!梅妈妈回来啦!"
  
  孩子们向她扑过来。刘妈着急地喊:别过来!梅院长你先穿上防护服!但已经来不及了,梅茵笑着摆摆手,把孩子们揽到怀里,孙景栓也笑着抱起两个小女孩,亲亲她们的脸蛋。梅茵检查了她们的病情,头面部都有疹子,但较浅较稀。出疹期本来就会暂时退烧,所以她们的精神都很好。孩子们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都想挤到前边,挤到梅茵的怀里,让梅妈妈的手摸摸自己的脸蛋。梅茵眼中含着泪光,不停地说:
  
  "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你们很快会痊愈的,别怕。在你们痊愈前,梅妈妈会留在这儿一直陪你们,好吗?"
  
  孩子们一片欢呼。
  
  他俩又去另一间屋里看了男孩子们,梅茵对两位妈妈说:"你们辛苦了。"
  
  "我们辛苦点算啥,只是苦了孩子们,尤其是小雪。"
  
  "她在那儿?我去看她。"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1 14:29:0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妈领她俩到那间新房。没有旁人时,刘妈小心地问:"梅院长,病毒真是你从美国带回来的?"
  
  梅茵扭头看看她,平和地说:"很可能是的,我在美国虽然未到疫区,但在一次会上接触过一个人,后来才知道他是这次恐怖袭击的策划者。也许他在会上"
  
  她没有说下去。刘妈叹口气,不再问了。虽然梅院长只是无心之失,但无论如何,只要想起是她把病毒带到孤儿院的,刘妈心里就难过。
  
  独自隔离的小雪已经听到了那边的欢呼声,看到梅妈妈在向这边走来,早就急不可待了。护理她的护士守在门口,婉言劝她在屋里等,不要出来。这会儿她喊起来:
  
  "梅妈妈,梅妈妈!孙叔叔!"
  
  两人加快步伐过来,把小雪紧紧揽在怀里。小雪把头深深埋在妈妈怀里,等她抬起头时泪流满面,泪水把梅茵的胸前都弄湿了。她的病状确实很重,头面及四肢远端都长满了红疹,有些已经开始转为疱疹,这会儿体温不算高,但前一阶段的高烧已经把她蹂躏得很惨了,面色苍白,走路发飘,目光有点迷离,说话时中气不足。梅茵紧紧贴着她的脸蛋,声音哽咽:
  
  "小雪你受苦了。别担心,你一定会痊愈的。这些天梅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梅小雪的眼睛立即放出光芒!这些年她一直有个隐秘的愿望,羞于对别人讲的,那就是和梅妈妈睡到一张床上,挨着妈妈的乳房,甚至用手摸一摸。对于一个13岁的女孩来说,这个愿望未免太孩子气了,问题是--她的孩提时代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幸福啊。如果这场病能换来这样的幸福,那她就非常值了。她怯怯地问:
  
  "梅妈妈,你晚上会住到这儿吗?"
  
  "会的,我会一直陪你睡到这儿。"
  
  "呀,不行,会传染的!"她忽然想起这一点,赶紧离开梅茵的怀抱,着急地说,"梅妈妈你为啥不穿防护服?会传染的!"
  
  梅茵笑了,把她重新揽回怀中:"不要紧的,妈妈有抵抗力。真的,不骗你。"
  
  小雪放心了,注意到了久被冷落的孙叔叔,歪着头想了想,体贴地说:"梅妈妈你白天陪我们就行了,晚上还是和孙叔叔住到一块儿吧。"
  
  孙景栓刮了刮她的小鼻头:"小机灵鬼,就你心眼多。让梅妈妈陪你吧,我还要陪梅小凯那几个男孩呢。"
  
  到这时小雪才相信,那个久已企盼的幸福真要降临了,于是迷离的目光焕发出光彩。
  
  晚上梅茵搂着小雪睡,小雪老用脸蛋蹭妈妈的胸脯。梅茵体会到她隐秘的心愿,有些心酸,干脆脱了乳罩,把小雪的两只小手按到自己的乳房上。小雪幸福得醉了,脸挨着,手摸着,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抬头问:
  
  "梅妈妈,我想问你一件事,行吗?"
  
  "问吧。尽管问。"
  
  小雪鼓足勇气问:"梅妈妈,你是不是我的亲妈?"
  
  梅茵顿了一下:"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生母亲,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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