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稿：少 年 志（六首）

姜桦

    少 年 志（6首）

  

    露  水

许多年过去，隔壁的
瘸腿婶子还说：整个
庄子，好几十户人家
还真地找不出一个
比你母亲更勤快的人

大清早去地里捉虫子
后脚跟打着屁股
灶膛里，一把豆秸火
正噼噼啪啪烧着呢，她的
前脚，已踩在棉花垄上了

那么一大块地啊，母亲
一边捉虫子一边唱着歌
这一只一只的大青虫
静静地睡在那些棉叶上
它们到底吃的什么啊

青青郁郁的大青虫
肥肥胖胖的大青虫
你们到底吃的什么呀？
看我们家的三个儿子
一个，比一个，瘦

太阳升的比竹竿都高了
母亲突然将头埋进了
密密的棉花叶子中间
连那些棉花叶子也不知道
刚才，她匆匆忙忙地
是用露水洗了一把脸


    饮  者
    ——给二叔

他已习惯这样
一个人坐在河边看流星
一边安静地回味那一张张脸
一只萤火虫飞起，在他身边
带出一条呼啸的大河来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涂满菜色
一群小蝌蚪在芦苇的根下翻身
手指轻抚着那一棵棵老榆树
风吹起他长长凌乱的长发
那头发，每一根都是空的

酒的深度，仅仅就是
从宽阔的瓶底走到那瓶口吗
一块石头，在滚动中
说出隐藏肺部的结核
眼中明显有一些恐慌

现在，一座坟墓如碗底剖开天空
依然有一个人站在这黄昏的河边
一只大鸟低头啄开自己的肠子
用镰刀在河滩上练习狂草的少年玩伴
我从未见他们舞动过半点笔墨


     倒  影

好几次，我要将影子
沉到更深的水底去
9岁那年夏天，我在河边游泳
谁的小半块香皂遗失在了河埠
眼看四处无人，我捡起了它
一个猛子扎到对岸

另外一处小码头
母亲正蹲在那里洗衣
几颗刚采摘的皂角和楝树果
被她搓揉出星星点点的泡沫
忐忑着将那小半块香皂举过头顶
“捡的？你再去捡一个看看！”
一个巴掌，带着水花飞来
她满眼的泪水充盈着火焰

黄昏的背景亮霍霍的
木杵在石头上轻轻敲打
将童年的影子一沉到底
沉到水草下更深的泥土里去
我一直不明白，在那些
连半块肥皂都没有的年月
仅仅靠着一双裂开了口子的手
我的母亲，她怎么就能
将那一堆打了补丁的衣裳
洗的那么干净，那么白


     冬至日

十二月，冬至之日
家家都在洗被褥擦门窗
一阵乒乒乓乓的鞭炮声
突然响起在某户人家的墙角
或者是一堵土坯围墙的背后

很快，更多的鞭炮，响在
各家各户门前的土场上了
一只废旧得拎不住的铁皮桶
那乒乒乓乓连绵不断的响声
带着一捧捧破碎纸屑
一直不停地上窜下跳

那声音多么清脆、果断
稍不小心，就震碎屋檐下
那一根根长长的冰凌
一场大雪中午才开始融化
而下午3点过后，那一根根
倒挂着的冰凌，比一句话还脆

那声音惊起枝上宿鸟
惊起村里的那些牲畜、家禽
那些猪、羊、狗，鸡、鸭、鹅
它们在笼舍里急急地转着圈儿
黯淡的光线里，一头牛蹲在棚中
安静地反刍，那浑浊的泪水
什么时候挂满了它的眼角？

蒲公英的家

一直不知道

那朵蒲公英家在哪里

每年，农历三月三

跟着她走路、渡河、爬坡

穿过两场春雨，一阵秋风

六月到八月，一道闪电

架在丰沛的小河上方

蒲公英毛茸茸的

它的巨大透明的花朵

多象父亲浓密的胡须

没有翅膀，没有腿

也没有眼睛！啊蒲公英

打着一把乳白的小伞

一直在天空和大地上飞

它是否知道要去到哪里？

很小的时候我就这样

常常被爸爸扛在肩头

乡村小学低矮破旧

铃声喑哑日渐消弭

我说着鼻音浓重的方言

几乎每过一两年

就要换上一个地方

变声期

整整一年零六个月
我再不能象从前一样
大声而开心地说话和唱歌
课堂问答，我尽量压低声音
并尽量减少每个句子的长度
与同学们在一起，我习惯
不发一言更多以手势交流

尤其是上学和放学
因为路途的偏僻和遥远
我必须和隔壁的一个女孩
合骑一辆凤凰28的自行车
一个无锡下放户的小女儿
那辆新车就是她们家的
12岁，我初二，她五年级
一口苏南话蛮叽格郎的
身材比我高出整整半头

每天黄昏我都必须叫上她
因为喊叫，我的因营养不良
而过于瘦削的脸庞，时常
由红，变紫，再憋的铁青
而一旦上了车，速度飞快
齐唰唰的玉米地从身边飞过
好几次，因为颠簸，她的身体
风一样从后座上飘落下来

乌黑的眼眶满含着泪水
看看前方逐渐阴暗的天空
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再坐回去
月亮从大河堤一点点升起来
星星一颗一颗滑落过蓖麻叶
喉咙里一阵咕里咕噜的闷响
整整一年零六个月，我就这样
经历一段长长的变声期

                       2011-12-10凌晨—11日16：45

吴茂华

少年！少年！

极限

喜欢第一个！

天涯倦客

独特的视角，感人的文字，动容！
问好姜老师。

松飚

欣赏，学习！更喜欢第一首。

老牛牛

走不出的故乡，和娘亲啊。~~问好兄。

华子

问候

吴茂华

后两首，也不错。问好！

海盐

经常在报上读到姜老师的诗，感觉品味醇厚。

刘炜

我喜欢姜老师这类的诗，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