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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大河堤(作品编号: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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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31 06:34: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 河 堤
宗崇茂
大河堤,离村一里多。堤身高过村中每一户人家的屋脊,几乎与炊烟等齐。堤上有一砖窑一渡口;另外还散落几户人家,有一种离群索居的孤独。 远远望去,大河堤虽无游龙惊蛇之势,却也有绵亘之态。河堤外那条汤汤之水叫东涡河。据说它北接盐城、奔黄海,南达兴化、镇江、扬州,通南京。村中有一东西向的小河与东涡河相接,交汇处有一道水泥闸门盘踞堤上。每遇洪水,闸门就会闭合,抽水机日夜不停地向堤外排泄。河有多远,河堤就该有多长。大人说,正是因为有了河堤,村子才得以平安。 放学后,孩子们常来这里,放暑假的日子更是如此。别的不说,不管多热的天,只要往大河堤上一站,就能感到一股凉爽之风。在孩子眼中,东涡河足够宽阔。沿河堤依傍着一个一个小村,我只能说出我所在的前宗村、前面的双甸村、后面的凌华村的名字。每天从城里开来的客轮都要停靠在双甸码头。那时还没有汽车,码头是进城的重要通道。一些孩子早早来到大河堤上,几乎等待张望了一个下午。今天的客轮上肯定有他们要接的人。黄昏时分,汽笛声终于从上一个码头传来,昂亮,辽远,有点撼人心魄的意味。轮船出现时,只见锥形船头犁开白浪,逐向两侧,犹如在河面抖洒开活的绳索,一道追着另一道,直扑堤岸,惹得鹅鸭半飞,整个河面鼓荡不息。呵,轮船,多么强大的事物! 接船人不在码头上等,而是在半道上“截”,只是为了早一点见到被接之人。与舱中伸出的头彼此寻见,挥手呼应,跟着轮船朝码头一路小跑。这是令人企羡的时刻——接到进城归来的家人,或是从城里来的亲戚。特别是那些刚去过城里的小伙伴,他们的神气要持续多日,直到身上的新鲜气息被我们全部嗅光方泯然如众。在我的姨妈从乡下调到城里工作之前,我没有任何城里人可接,但这并不妨碍我去大河堤的兴致。我喜欢看轮船上下两层的客舱,这是此生我最早见到的楼房;喜欢看从轮船上走下来的人,带着外面世界的异样气息。 吃水很深的船队。数过去,短的拖了六七条船,长的有二十多条,装载着砂石或煤炭。我已认字识数不少。褪色的旗子飘在船头。船上的标语和对联也浸透风雨,字迹依稀:“抓革命,促生产”、“江湖河海清波浪,通达逍遥远近遊”。夏天是穷人的黄金季,船上男人藉此可以光脚赤膊,只穿打了补丁的短裤;阳光会给他另外缝制一件完好的脱不掉的黝黑衣裳。女人弯腰在舷边汰衣淘米,衣裳穿得也是松松垮垮。光屁股的孩子剃着“桃子头”,围一红肚兜,坐在小木凳上独自玩耍,小黄狗静卧脚边。水浪一波一波涌上船舷,让我们看得心紧,仿佛随时就要沉没。船中人却不慌不忙,包括那个毛头小孩和黄狗,都是气定神闲。 发动机“哒哒哒哒”的声响回荡在空气中。我们不知不觉跟着船队向前跑动起来。倘若就这样一直跑下去,就会到达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吧。但脚步还是渐渐慢下。气喘吁吁。船中人在笑,或许笑我们痴。那毛小孩也看到了这一幕,一边流口水一边像是故意要气我们,炫耀或挑逗式地朝岸上招手。 我们注定要被船队和那神秘的远方抛下,或是被脚下的河堤留住。很多的新鲜,只能由河水带来;很多的痴想,就这样被河水带远…… 下河滩打水漂吧。因了砖窑,河滩上碎砖砾瓦随处可见。捡一片斜斜地沿水面削掷出去,打出的水漂宛若倏忽绽开又凋敝的荷叶。对岸的河堤上,同样有一群孩子也在玩耍,或是与我们寂寞而好奇地对望。无聊。竟无缘无故地骂将过去。怕对方听不清,近乎声嘶力竭。对岸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对挑衅展开还击。不过瘾,从文战转入武攻,捡拾瓦片朝对岸砸去。凭我们的臂力,“子弹”永远飞不到宽阔的对岸,往往飞到河面的一小半就垂落水中。战斗持续的时间取决于双方的兴趣。这是世上唯一没有爱也没有恨的战争。彼此的寂寞,总算有了真切的回应。 下河游泳总是快乐的。除了那些气力和胆子都特别大的孩子,我们活动的区域一般仅限于河的这一侧。航道中央,水看上去更加幽碧,却密布激流与漩涡,让我们有一种临渊般的悚然。每年夏天,此岸或对岸,总有那么个把孩子会永远离我们而去。大人说,被水鬼召去了;并警告,不要再到大河里洗澡了。我们说不怕。大人又说,淹死的,都是胆大的。一度时间,我们只在村中的小河里洗澡。 有一年发大水,父亲的船外出归来。闸门关了,船只能泊在堤外。晚上,我闹着要跟父亲一道去船上睡。这是我第一次睡在船上,睡在藏有水鬼的东涡河中。夜里,被一阵又一阵起伏晃醒,以为自己的头枕在了父亲的胸脯上,寂静的夜却传来清脆的声响,原来是路过的船队扩起浪波。才知道即使在我们睡着的时候,东涡河也是不曾闲下的。波澜平复,我又睡去,直到又一支船队把我晃醒。而父亲一直睡得很香。对于父亲,船是他流动的土地。我还不具备这种驾驭平衡的本领。 说一说砖窑。为了取土、装运的便利,也为了防火之需,砖窑大多筑在离村较远的水边。小山般的砖窑是全村的制高点。守窑人为一鳏夫,五十出头,身体极棒,酡颜,红灼似窑火。常有关于他的桃色新闻在村人口中相传。听多了,孩子们也能听出个大概——窑体上的青草生得极为茂盛,简直像一片竖立的小草原。那是一个人畜都极其饥谨的年代,别说庄稼,连野草杂木也生得瘠弱。窑草的丰腴自然引来众多垂目。但谁也别想打到主意,惟一能每天堂而皇之上窑刈草的,是村东头那个家里养了好几头耕牛,身子比窑草长得更丰腴的杨大妈。她收刈窑草,鳏夫收刈她。 渡口在堤外。摆渡人因脸上生满麻子而被叫作麻奶奶。麻奶奶丧夫多年,生有三男一女;不知是子女们不肯瞻养,还是她不愿与他们同住,一辈子,她就在风里雨里摆渡为生。后来,我考进城里的学校,又分在城里工作;通过她的渡船第一次走到对岸,走到外面的世界。来来回回,渡口是必经之路。每次见到我回,麻奶奶总要热情招呼:“回来啦?”女友第一次到我家时,麻奶奶是她见到的第一位村人。我把女友介绍给麻奶奶。麻奶奶的脸面虽不好看,却给足了我面子,当着我的女友,说啥也不肯收摆渡钱。 不知何时起,沥青味的柏油公路穿村而过。路两旁原本青绿的庄稼叶子,蒙着一层油腻腻的灰。东涡河上架起了公路桥。渡口废弃。 曾经喜欢嬉戏呆望于大河堤上的那批孩子早已长大,承担起生计。转眼间下一代孩子也已长到我们曾经的那个年纪,却极少再来大河堤。或是家长不准他们来,或是因为现在的孩子抬脚就能坐车进城,从小见惯了大世面,对这样的一道老景根本就提不起兴趣。再加上水运衰弱,帆影日稀,水草缠夹,河道淤塞,东涡河已呈一副蹒跚龙钟之态。还不时传来丝丝腥臭之气。砖窑早已坍塌,鳏夫作古多年;河堤上荒草萋萋,坟冢隐约,几无径可辨,衰败之象彰然。都说河流是土地的血脉;血脉淤塞变味,这大地、这乡村,还有多少活气灵气可言? 每次坐车路过公路桥时,几乎感觉不到曾经高阔无比的河堤与河流的存在了。其它几户人家早就撤离,惟麻奶奶仍住在河边的棚屋中,犟着不肯搬回村住,她说死也要葬在这里。有一天,七十多岁的麻奶奶下河淘米,失足溺水而亡。一辈子以水为生,最终又复归于水。死时我最后一次去看她。她躺在那里,脸上原本深如漩涡的麻坑平整如镜,一个也不见了。遵其愿,大河堤下,面水之处,又添了一座新坟。
发表于 2008-8-31 09: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幅凋敝的东涡河上图:曾几时,阅尽人间春色;现如今,旧时风光不在------无言,读后无言.是追寻逝去的岁月,还是开辟未来的新景?但愿大河堤下,增添的不是新坟,而是清新____还我一河碧水,塑我两岸风情------
发表于 2008-8-31 09: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几许沧桑,河与堤!
 楼主| 发表于 2008-9-1 08:01:2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两位先生的解读。 大河堤像一幅记忆中的长卷,我试图通过以下几要素谱一曲乡村的恋歌与哀歌—— 水边的童年——美丽而寂寞。轮船带来了新鲜,船队带远的向往。 鳏夫——象征了乡村生命力的原始与旺盛。 麻奶奶——丑陋而善良,对水的终生依恋,“最后的乡村”彻底消失,麻奶奶成为守望之墓碑。
远东河马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08-9-2 09:37:38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8-9-2 20:5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不错,问好!
发表于 2008-9-2 20:52:0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童年亦有相似的一条河堤陪伴,河面如今也早已架了桥。旧日风光不在,可以捧起来喝的水早已是洗脚都嫌脏了。随着社会物质文明的进步,我们又丧失了多少生态的平衡和自然的清新呢?
作者通过饱蘸深情的笔墨,着重追忆了对于旧日河堤之深爱,对于乡村生活的怀念,表达了生命中的“根”之恋!
问好宗老师!:)
发表于 2008-9-2 22:26:15 | 显示全部楼层
  读读老宗的作品,支持一下,顶。
发表于 2008-9-3 08: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
发表于 2008-9-3 14: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章《大河堤》,落在现实中,便是笔者最为沉湎的乡土之所。在那片沉默寡言的土地上,有他一直为之眷念,至今仍不能够忘记的一切。他人在城市,总忘不了那里,常常会回到记忆的土地去小坐...... 那里有他少年玩伴,对岸打水漂的记忆,青涩又不乏趣味的小故事,有早已流成往事的船队码头,逐水而葬的麻奶奶,还有守窑的鳏夫,割草的杨大妈等,那些小而珍贵的善,卑微而鲜活的人性,都被笔者带进他的文字里,并按照自已情感的深浅一一铺陈,排列,让我们这些蛰居城市的乡人,仍然能在淡漠的现实中,可以重温其中的亲切。 我很佩服笔者驾驭文字的能力,他把自已的学养与文字奇妙地结合在一起,寓平淡中蕴深意,始终至末,围绕大河堤这根线,把一路走过的流年岁月串起来,不枝不蔓。似静海深流却让我读出了厚重,忧郁而绵长的乡村长调,幽怨,孤独,固执于对乡情乡愁乡思的热切呼唤和深深怀念。文字如刀,在挑剔砍削中追寻生活最原始的塑型。最后道出主题:对乡村生活的眷念,对生命对人生的热爱! 爱生活的,就变成了生活的观察者。热爱文字的,莫不如是。我很惭愧,写不出这么好的文字。可正如阜宁有位诗人言:于文学中,我们正在路上!只要远远跟上,一切都还有可能。 我更喜欢笔者的《另一座村庄》,比起那篇,这篇的文字略显单簿。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也不一定对,不要在意。问好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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