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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乡里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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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3: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乡里乡亲
  
  文/霜月
  
  僻静的小村,已经是父母颐养天年的所在,我只是隔三差五地看看。站在村头,村庄依然是绿树环合,碧水流波,村中却已是物是人非。老一代的人们慢慢地走了,年轻人我所识不多。怀旧的思绪,总是在心头缠绕,总想用我的笔,为从我身边走过我的乡里乡亲们写下点什么。不想为他们列传,不想为他们树碑,只想为他们在时空中留下一点影子,
  
  1、瘌小
  
  已经十多年不见瘌小了。
  
  癞小其实应该是我的本家爷爷。不过他岁数没我父亲大,个子不高,容貌又丑陋,还有点邋遢,所以我就不喊他爷爷。癞小是他父亲捡的弃儿,他被收养没几年,父母病故,又适逢土改,家产被分尽,只能跟着唯一的姐姐过日子。后来生了癞痢,一头乌黑的头发落尽,头上爬满了肉红色的白斑,如奶牛身上的花纹,在阳光下油光发亮。因此大家全叫他癞小,大人小孩都跟着叫,也不知到他的真名是什么。
  
  癞小的姐姐出嫁后,没人照顾他,自己又拉呱,自然活得不成人样。很早,大队就把他当做五保户看待。不过,癞小不吃闲饭,总是到他所在的第四生产队去帮帮闲。四队队长看他没什么特长,力气又不大,就派点差不多的活计给他,也不给他计工分,反正是队里养着他。
  
  癞小曾经负责牵牛下地耕田。牛群经过村庄的时候,庞大的牛身总是挡住癞小的视线,他只能在前面牵着牛,不敢在后面赶,怕牛群踩了小孩。调皮的人们,老开癞小的玩笑,有时大吼一声,有时使劲地拍牛屁股,牛群受惊,急走起来,慌得癞小五官紧凑,满脸通红,癞痢更加油亮,手忙脚乱地吆喝着牛群。牛群劳作的时候,癞小并不闲着,背着一个大草夹子,拿把剐草刀,找那河坎上嫩嫩的草,剐这么一堆,让牛在休息的时候,慢慢地磨叽。癞小有时不知不觉地剐得太多,背带的草绳勒着他的颈项,颈项上的青筋暴露,如一条条蚯蚓;脸也涨得紫红;弓着腰,一步步地往前挪。被队长看到,往往是一顿骂,癞怂,少背点怎么了。癞小总是嘿嘿地笑,放下草夹子,找个树荫自顾自地坐下歇凉,看风景,也没人理他。
  
  蚕豆成熟,黄花草繁茂的时候,癞小被队长派去看田。那时候,生产队往往在田里搭个高棚子,像苗族的吊脚楼,看田的就站在那上面,从四周的窗户里向外看。生产队里养猪的人家多,单靠小孩子到田里找几棵猪草,猪是吃不饱的。夜里,有些人会去偷点黄花草喂猪。癞小做事认真,他夜里警醒,一有风吹草动,就拿着根木棒跟在偷草的后面追,他跑得特快,往往是“人赃俱获”。偷草的人们,恨得他牙痒痒地,又不好跟他一个光棍汉过分计较。不过,有“促狭鬼”开过他的玩笑。上半夜,他们声东击西,逗得癞下满田里跑;深夜,筋疲力尽的癞小睡得像死狗一样的时候,几个“促狭鬼”悄悄地把他的棚子抬到河畔,把草棚的门对着河,然后故意在外面大声地说笑。癞小起身就向外就冲,一个箭步跃到河里,一下子沉到河底,然后在水里扑腾。要知道,癞小是不会游泳的,“促狭鬼”们在癞小喝了半肚子水后,笑嘻嘻地把他捞起来,一哄而散,落下癞下坐在河坎上吹着河风,翻着白眼。
  
  老家的村庄不大,一百多户人家,隔三差五地总是有点红白喜事,汗水泽泽的癞小总是猫在灶塘边,不停地烧着火。这烧火不是什么好差事,天暖的时候,火塘里的火直往人的额头上撩,火叉搂动,火灰直扑人的脸,辣辣地疼,不到半个小时,身上是一层灰。癞小总是低着头,脖子上挂着条毛巾,脸上黑黑的,只有白眼珠在动。汗水在脸上冲出一道道白印,他也不让别人替换。只要哪家有大事,他就坐到灶塘口,帮主家的忙。他也没什么要求,给他一碗饭,夹几筷子好菜就行。主人让他坐桌子,他坚决不坐,他说身上脏,别人会嫌他的,其实只是他的自我感觉罢了,我估计没什么人嫌他。人家事情结束,想给他报酬,他说什么也不要,又独自回到他那低矮的棚子里去了。
  
  十多年前,我回家,问起癞小,母亲说他被外甥带走了,据说他外甥在外面有个工程队,让他去看场子。到现在为止,我没看到过癞小,我想,癞小那么善的一个人,不会有什么事的,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2、老仁福
  
  看清朝古装戏,总能看到戏中的那些清瘦的老人。他们下巴撅着一撮稀疏的花白胡子,几根筋的脖子,撑着一颗很有骨感的脑袋。这脑袋,前面油亮,后面吊着小辫子。满脸的皱纹中,隐藏着一对细长的眼,眼皮偶尔抬起,一对眼球射出透人肺腑的精光。他们经常穿半长的中式上衣,夏天的时候,露出里面的嶙峋瘦骨。腰间通常有一根白布腰带,系住肥大的裤腰;裤腿呢,用一根半白半灰的带子扎起来;脚上,是一双中式圆口黑布鞋。
  
  其实,上面的人物素描,也夹杂着老仁福的样子。老仁福,姓韩,家里人要我们叫他老爷爷,不过我们平常也跟着别人喊老仁福。老仁福家里开着磨坊。
  
  一个间昏暗的空屋子里,里面有一对大磨盘,一头矮小的驴子,被系在磨砃上,眼眶上蒙着麦草编织的蒙眼,围着磨盘不停地转。老仁福,光着上身,手拿一把细小的秕草笤帚,不断地往磨眼里扫麦粒,当然他也跟着磨盘转悠,还不时地吆喝着驴子。老仁福给乡邻磨粉,总是绰一小畚斗作为报酬。老仁福磨磨的时候,我们一大群小鬼就在旁边看,老仁福也不赶我们走,随便我们在一边大呼小叫。
  
  老仁福还是远近闻名的鞋匠,上鞋子很有一套。他上的鞋子,针角细,线结实。鞋子上好后,总给你楦得周周正正的。穿上脚,不硌,不勒,很是舒服。他家里总是放半房间待加工的鞋底鞋面,总见他不停地上鞋子。
  
  老仁福可算是那时的乡间名人,他去过北京。不过他不是乘车去的,他是走到北京的。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据说是在三大改造的时候,农村里组织农民入社,说是自愿,实际上可能基层的干部有点急躁,跟老仁福动了粗,老仁福心中老大的不顺畅。几天之后,老仁福玩起了失踪,村里人有点恐慌起来,生怕倔老头有个三长两短。正在大家茫然无计的时候,北京某部门,打电话到大队,询问村中是否有个叫韩仁福的,大家才知道他跑到北京告御状了。
  
  后来大家知道,老仁福是一路乞讨,辗转来到北京,误打误撞到某部门,告起状来。某部门安排他吃饭住宿,后来把他送了回来。不过,食宿费一直算到大队,大队最后是要扣他工分的。事情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三大改造是大势所趋,个人是挡不住的。
  
  不要看老仁福能说会道,可他就是不识字。过年了,大家贴红底黑字的对联,他不会写字,也不求人,只能贴光溜溜的红纸。那次从北京回来,在火车上,人家看报纸,他也借过来看,密密麻麻的字晃得他眼花,他只好眯眼假睡。有人提醒,老大爷,您的报纸拿反了,他一惊,说道,我是给你看的,继续很淡定地看报。这事是他自己说的,不知道真假。村中也就流传了一句歇后语:老仁福看报纸—把你望的。
  
  3、驼六啊头
  
  这一篇叙写的,是个武大郎式的人物。大郎的弟弟武松英俊威武,这篇人物的弟弟们也是五大三粗,这点相似;武大郎个子矮小,这里的人物个子没有十三个烧饼高,也差不多。不过武大郎式卖烧饼出身的,他不是,他世代农民;武大郎被潘金莲的情夫害死,这里的人物却能安享天年。
  
  这个人物,我们叫他驼六啊头。驼,指的的是生下来就是驼背;六,是说排行老六;后面的啊头,是我们这里的土语,诸如,芳啊头,兰啊头,狗啊头,等等叫法,不过,这个“啊”是轻声。反正乡里乡亲的,一个人这么叫,其他人就跟着叫,被叫的也习惯了。
  
  据说驼六啊头肚子里的墨水不少。驼六啊头幼时体弱、驼背,不能帮家中做事,只能念书,因此他能写一手好字。他稀发、墩头、鲤鱼眼、馒头脸、驼背、短腿,这副相貌,找老婆就有难度了。不过,笨人有笨福,傻人有傻样,驼六啊头最后也抱得女人归,那是一个高大、齐整的女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堂弟功不可没。驼六啊头的父母,见驼六啊头老是没着落,就张罗起来,把那些媒婆奉承得不知东南西北。媒婆们帮驼六啊头看中了一家姑娘,人品、家世都很好,可就是驼六啊头出不得面。他们找驼六啊头的堂弟做替身,让堂弟去相亲,做新女婿,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要知道,很久很久之前,婚姻大事听之于父母的,儿女无权过问的。到了入洞房的时候,新娘才知道,所嫁乃一武大郎,无奈生米已成熟饭,只能认命。过去的女子也大抵如此,父母给她们灌输的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也无法摆脱命运的囚笼。
  
  驼六啊头人没多大本事,生儿育女的本领不弱,前前后后生了五六个,不过特点是相同的,矮而壮。人口一多,家中的日子就捉襟见肘起来。子女们一个个饥糠菜色,老捧着一碗能照见人脸的粥,一个个低头耷脑的。他们十天半月的才能吃顿米饭,一到煮米饭的时候,孩子们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早早地坐在小桌子边,一开饭,就争先恐后,抢着盛饭,以至于后来的没有饭吃,驼六啊头看得心酸。
  
  人到穷时,总想动点歪脑筋的。某天,听到外面锣鼓喧天,口号声时高时低。出来一看,驼六啊头低着头,胸前挂着牌子,牌子几乎触及地面。牌子上书写:打倒地主坏分子,盗窃犯驼六头,上面血一般的红叉,那样的刺目。驼六啊头,闭眼、低头、灰脸,双臂反绑。两个壮汉摁住他的肩膀,推着他磕磕绊绊地走。围观的人们说,驼六啊头去偷仓库,半路被人发现,就跑,又跑不快,很快被抓住,偷的粮食撒了一地。其实也没多少,不过二三十斤。多了,驼六啊头也背不动。可怜啊,人群中有人叹道。
  
  后来的日子,孩子们春笋般地长起来,驼六啊头苦尽甘来,过着含饴弄孙、安享天年的日子,后来,寿终正寝,儿女们风风光光地打发他。出殡的那天,一阵阵梵唱,一段段唢呐,涌动着飘飞的白色,我仿佛看见了驼六啊头,在远远的天空中,笑吟吟地俯视着他的子孙们,矮小身影在一片清风中渐渐淡去,消逝。
  
  4、金锁
  
  记得是去年,一位本家叔叔过世,我到老家吊唁。老家的老人过世,是有一套规矩的,所有去吊唁的亲友,在老人下葬后的中午,一定要一起在丧家吃饭,便于丧家发孝布、毛巾等东西。那次吃饭的时候,我遇到了金锁。
  
  金锁还是那样地瘦。脸色白里带黄,颧骨已经轮廓分明,眼眶内陷,鬓角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茬,嘴唇干裂,皮屑微翘;人寂寞地坐在那儿,手搁在桌子上,骨节突出,黑色的纹络缠绕着五指,手不自觉地在轻轻颤动,如秋风中瑟瑟抖动的树叶。看到我,眼睛一亮,眼角的纹络舒展开来,脸上的皮也松弛开来,只是笑。他妈妈在旁边拱了他一下:“叫哥哥!”金锁站起来,说了一声:“哥哥回来了。”
  
  金锁遇到我,很是高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不一起吃饭。他不时地端起酒杯,殷勤地劝酒,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我边喝边听,他妈不时地提醒他,少喝点,少喝点。他答,没事,我今天难得遇到哥哥,大不了今天不上班。看着脸色渐红的金锁,我也不由端起杯,今天就陪陪他吧。
  
  我跟金锁同岁,他比我小几个月,我们是远房堂兄弟,用现代的话来说,我们是发小。我们一起摔泥巴,一起打架,一起躲迷猫猫,一起上学。他摔泥巴,永远只能摔一个眼儿;打架,老是哭着回家喊妈;躲猫猫,第一个被抓到的肯定是他;上学,我跟一起上一年级,若干年后,我上高一,他才初一。
  
  这里宕开一笔,说个闲话,当时农户吃粮食是集体分配,有两个标准,一是劳力粮,一年540斤;二是基本粮,一年280斤。吃劳力粮的是参加集体劳动的,年龄在18-60周岁的社员。不过,对学生有优惠,只要上了初中的,就可以分到劳力粮。记得当年我上初一的时候,十三虚岁,正好可以分到劳力粮。金锁就不行了,他才上三年级,只能吃基本粮,一年相差260斤啦。他呢,饭量大,一吃就是几碗,他妈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地骂,每到这时候,他就丢下碗,一溜烟儿跑了。
  
  原先,金锁有两个姐姐,他妈看金锁不太聪明,又生了一个,实指望再生个儿子,结果给他添了妹妹。他妈妈没法,只能指望他。看他上学实在不行,就让他去学手艺。他大姐夫是瓦匠,顺理成章的,他就跟着姐夫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了。不过,没几天,他姐夫把他赶回来,听说是他不会砌墙。人家砌墙,砖头缝是错落有致,他砌墙,缝对缝,人走,墙倒。很自然的,他姐夫拍了他一瓦刀之后,打发他回家闲坐。
  
  金锁遇到人很有礼貌,哥哥姐姐地喊个不停,见面之后的话,就有点不着边际了,用农村的话来说,是着三不着四的。路上遇到他的时候,正常是说几句客套话,就没有下文,剩下他一个人落寂地站着,有点没趣。我们讲话,他也插几句,不是被他爸爸翻白眼,就是被他姐姐训,剩下他一脸的干笑。说实话,我觉得金锁挺可怜的。
  
  金锁抢在我前面一年结婚,那是附近村庄的一个女子,白白的,胖胖的,圆圆的,矮矮的,懒懒的,经常看见她坐在牌桌边。据说该女子在本村跟几个年轻人不清不白,几个青年男子为此动了刀,家长怕出事,就把她嫁给老实巴交的金锁。金锁得了这个老婆,宝贝得不得了,对她是言听计从。不过这女的嫌金锁老实木讷,不解风情,对他爱理不理。农忙时分,老跑回娘家,跟老朋友们重温旧梦,共叙旧情。这事情我可不是瞎说,金锁曾经把她们堵在屋子里。
  
  后来的日子,金锁也没办法,总想等她生了孩子之后,她那颗心就会定下来。孩子是生下来了,也不跟老情人们勾搭了,不过,心还是花的。孩子一出生,奶不喂一天,尿布不洗一片,就丢给公婆,整天花枝招展地流连于牌桌之上。当初还偶尔回来住宿,后来就杳如黄雀,行踪全无,金锁只能唉声叹气。后来打听到消息,她跟了本村的一个光棍,到无锡去拾荒。一年后,金锁老婆突然出现,形容枯槁,衣衫褴褛,不成人形,一头钻到房里,躲进被窝。金锁后来知道,老婆的情夫在无锡偷东西,被抓起来了,财产没收,她老婆走投无路,只好回来了。金锁会自己劝解自己,有老婆总比没有老婆好吧,回来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因此老婆回来,金锁还是高兴的。
  
  不过,这样的闹剧,一年总有一两次。金锁渐渐地失去了耐心,跟老婆吵,闹,动手,离婚。金锁带着儿子,跟父母住在一起。他也没别的能耐养家,就是给工厂打工。技术型的事情也做不了,只能天天洗钢管,工资当然不会高,就这样还老挨老板骂。工厂离家远,他不会骑自行车,只能买辆三轮车,在乡间小路上“笃笃’地颠簸。别人去上班只要半小时,他却要花一个小时,现在买了辆电动三轮车,上班还方便一点。近二十多年来,他就这么过着。
  
  “哥,我们再斟一杯。”金锁脸上的红润扩展开来,酒杯在我眼前晃动,我从往昔的记忆中抬起头,继续跟他喝着。
  
  5、桂芳婶娘
  
  “呃、呃”,小时候,一个凸颧骨,眍眼,高个,勾人的女子,一路不时地响着不高不低的打嗝声,急急地从我身边走过。她的两手很平行地前后挥动,脚掌有节奏地拍打着地面,似乎有些许的尘雾从脚底弥散。看到我,摸摸我的头,花儿开满她的脸,每寸肌肤都沾染笑意,她常掏出一颗糖塞给我:“侄大人,哈哈哈,吃!”转头对旁边站闲的人说,我嫁到这里的时候,我侄子正好落地,嘿嘿,我们一起到这个庄上的。
  
  她就是桂芳婶娘,身材瘦且骨感,喉咙脆且响亮。她跟我家住在一条巷子里,来来去去常经过我家门口。她似乎天生喜欢男孩子,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亲热,看到我不是掏糖就是摸摸我的头,家中有客的时候,总忘不了给我夹几筷子好菜。不过我小时候嘴比较甜,总是婶娘婶娘的喊个不停,乐得她颠颠地。
  
  桂芳婶娘的丈夫,木、楞、冲、莽、半傻,桂芳婶娘不喜欢他。桂芳婶娘跟他丈夫是娃娃亲,在父母面前翻悔不得。据说结婚的第二年,曾经离家私奔,不知是行事不密,还是托人不淑,最后被抓回,捆在板凳上三天三夜,挣扎不得,最后给村支书写下保证书,老老实实地跟木讷丈夫过日子。
  
  桂芳婶娘的丈夫,天生一副好肚皮,能吃,一顿三大碗饭不在话下。想想看,那是什么年代,这样穷吃,小夫妻俩一个月的口粮,十天就吃完了。那个时候桂芳婶娘总是坐在门口,看着行人发呆。桂芳婶娘不敢说自己的丈夫,丈夫只要有别人一撩拨,能抓住自己老婆的头发就往水里摁。据说有次在田里罱河泥,她丈夫把她放在水里浯一下再拎上来,再浯一下再拎上来,如此反复,最后把桂芳婶娘像死鱼一样扔到河坎上,自顾自的回家。桂芳婶娘能做好菜,不过在她丈夫眼中左右不是人。丈夫请人做事,客人把菜吃光了,他说老婆做的菜太少,抓住老婆就是两嘴巴;桌上的菜还有剩的,他说老婆做的菜没味道,还是一顿死揍。桂芳婶娘心里就有一股气在心中转悠,“呃呃”的毛病自此落下了
  
  桂芳婶娘如同火中小鸟,美丽的翅膀不时被烘烤。痛苦的煎熬中,桂芳婶娘在某一天走了队长的门路,打发自己的丈夫去驻守工地,修水利。丈夫是欣然前往的,修水利的有饱饭吃,每十天还休息一天。丈夫走了,桂芳婶娘也乐得自在。她自个儿带着女儿,放工回来,哼着唱着,笑吟吟地。
  
  丈夫不在的日子,桂芳婶娘的心花在开放。她本来就畅达、活泛,张家串个门,李家说个媒,王家拉个纤,赚个跑脚钱还是绰绰有余地。没多久,桂芳婶娘的丈夫被石头砸了,桂芳婶娘也没什么悲色,把他接回来,治好,放到小屋里,一天三顿的喂着。照旧花枝招展地做她的媒婆,串她的巷口,丈夫的喃喃骂声丢在远远的身后。
  
  废了的丈夫没了楞劲,只剩傻傻的模样。他听别人说,要生个儿子,好传种接代。因此经常死皮赖脸地爬上床,可就是只见耕种不见收获。好事者逗他,查探究竟,他说老婆离开他后,总是坐在马桶上很长时辰,让他的子孙种跑到粪坑里去游泳去了。时间一长,桂芳婶娘嫌他烦神,找了个工地,让他去看工棚,估计是落得耳根清净。
  
  这次的桂芳婶娘,是天高任鸟飞,有点肆意起来,据说很是出了几次洋相。曾经留当年的队长一夜温存,谁知睡过了头,队长只好翻墙出去,慌乱中窜到墙外面的猪圈中,粘了一身的猪屎。桂芳婶娘是不做折本交易的,承包的时候,她分的二亩田比别人的三亩田还要大。
  
  也有巷子里的小愣头青,到她家里借东西,站在天井里看不到人,直往人家房里闯,结果看到桂芳婶娘跟支书头靠头,躺在床上,为此桂芳婶娘两天没出门。第三天,艳阳高照,桂芳婶娘估计棉花田里杂草已经长高,扛着锄头出门。刚打开门,支书娘子带着两个丫头,堵住大门,满嘴的污言秽语,如大粪般直向桂芳婶娘浇来。支书娘子浑号“洋辣子”,属于无人敢惹的主,上来就抓桂芳婶娘的脸,撕桂芳婶娘的衣服。大热的夏天,衣服薄而少,这么一扯,半边衣服裂开,桂芳婶娘的白肉沐浴在明朗的巷子里。桂芳婶娘醒过神来,挥起手中的锄头向支书娘子砸去,一下子敲在她小腿骨上,支书娘子楞了神,蹲下身。桂芳婶娘两手连推,把两个丫头推到在巷子上,两丫头躺在地上“吱吱呀呀”地唱,桂芳婶娘回家、换衣、锁门,扛上锄头,扬长而去。最后的结果是,支书让她在卫生室里挂个名,白拿工资。
  
  桂芳婶娘的丈夫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如水中摆尾的鱼儿,东游西荡,笑语盈巷;过年过节的时候,丈夫回到家中的小屋,就只听到桂芳婶娘的“呃呃”声,她那一张脸跟黑锅底一样,谁都不理。
  
  后来,不知道那一天,桂芳婶娘丈夫消瘦、干枯、瞑目。桂芳婶娘也不在似往昔风流时光,早早地吃过午饭,跟一帮年纪相仿的人们打麻将去了。
  
  6、三麻小
  
  三麻小,行三。
  
  三麻小,其实不是麻子,一张脸白净净的,找个凹塘都难,他是沾他两个哥哥的光。他两哥哥,脸上高低起伏,疙瘩摞着疙瘩,麻子叠着麻子,人称大麻小、二麻小。因此,老三就理所当然地被称为三麻小。年轻的三麻小如同丛生的低矮杂树中的一棵梧桐,颇有点玉树临风的丰采。
  
  三麻小吃过军粮,穿过军装。三年后,三麻小回家。一身黄军服,包裹着年轻的、蓬勃的身体,让人眼睛发亮,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农村大姑娘们。传说三麻小这张小白脸儿,在军队里颇得某个首长女儿的青睐,明来暗往了一段时间,首长嫌三麻小没文化,事情不了了之,三麻小带着一颗惆怅的心回到了老家,继续他祖祖辈辈未竟的事业。这个传说是三麻小的战友们讲的,真假难辨,我估计水分比较多,只不过是想告诉我们,年轻的三麻小有招蜂惹蝶的能力罢了。
  
  复原回来的三麻小,本着革命军人的高度责任感,起早贪黑,帮生产队看场,望田,喊工,赶牛,喂猪。散工后,到处可见三麻小忙碌的身影。大队的高音喇叭中,老听见支书表扬三麻小,并且把他作为培养对象。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天停摆,支书的外甥当上了副队长,那是三麻小觊觎已久的位置。三麻小,灰着脸,踽踽独行,跟路边的鸡狗较劲,与队里的牛羊顶真。
  
  孤寂、郁郁不得志的三麻小,暂且蜗居在小小的做“脚纸”的副业组。没几滴墨水的三麻小,不会学落魄诗人岸边苦吟,但也不妨他倚锹长叹。这个副业组坐落在一座小垛子上,四面环水,绿苇遮掩,很是幽静。副业组中的女子较多,大多是大队干部的裙带亲,在此清闲的。其中有一个女子,对三麻小的孤傲不群很是着迷,经常在三麻小身边磨磨蹭蹭,惹得三麻小情乱意迷,难以自持。某个风淡云轻的日子,天为帐,地为床,郎情妾意,两情相悦,阴阳交欢。三麻小正是年少轻狂时,那女子也是情意绵绵之时,时间一长,自然是珠胎暗结。
  
  此事被女方家长察觉,顿时把整个村庄搅动了。要知道,那个女子已经订过亲,对方是现役军人,当时这个事情,是要按照破坏军婚论处的,坐牢是少不了的。女方家长扬言要送三麻小坐牢,那女子撺掇三麻小私奔,三麻小发呆、不语。几天后,人们发现三麻小躺在那个小垛子上,口吐白沫,他服毒了。几番周折总算挽回了他一条命。随着三麻小的服毒,事情总算停息,女子嫁做他人妇,三麻小聋了一只耳朵,一切回归平静。
  
  三麻小的家,就那么笆斗大的房舍,弟兄三个都蜗在里面,难免鸡争鸭斗地。三麻小从医院回家,在家闲坐,静养。二麻小有点“着不得”,着三不着四地风言风语,絮絮叨叨地不停。三麻小焦躁起来,直起喉咙跟二麻小发罡气。从房里吵到房外,二麻小欺负三麻小身体没有复原,动起手来。三麻小顺手抄起屋角的大锹,向二麻小挥去,二麻小吓得脸色煞白,赶紧闪身。铁锹重,三麻小收势不住,一个踉跄,铁锹砸到了窗台上的酱缸上,满缸的酱四处乱溅,天井里到处是酱。二麻小,三麻小各自走开,剩下他们的老娘在一边干嚎。
  
  康复后的三麻小,毕竟生得一表人才,自有媒婆上门,不久也结婚生子。不过,这时的三麻小有点神神叨叨,老是怀疑自己的老婆有外遇。曾经假装白天出门,夜里回来躲在房顶,打开天窗向房里偷窥。老婆知道是他,仰面叫道:“下来吧,我知道是你,活鬼。”三麻小只好没娘屌气地爬下来。
  
  中年的三麻小对别人的老婆有特别地兴趣。某日酒多,推倒了人家的篱笆墙,闯进人家堂屋,抱着人家的老婆狂啃。人家的老婆用力推开三麻小,找来三麻小的老婆,两人把三麻小一顿死揍,三麻小像死猪一样仰在地上,直哼哼,被老婆揪着耳朵拖回去。
  
  自此,三麻小只得埋下头来跟着老婆过日子。
  
  
发表于 2012-5-19 21: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物形象描写的很丰满
应该属于散文了吧
发表于 2012-5-20 09:49: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觉得可以每一篇独立成篇,写成小小说,就叫乡村人物系列。还可以挖掘一下主题。
 楼主| 发表于 2012-5-20 11:01:2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 馨香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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