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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老榆树

[原创] 白狐传奇【长篇小说.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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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9 08:2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9 08:27 编辑

十七、寻蛛丝走访农户 觅马迹入住庄园



偏僻的乡村比不上城里。城里有戏楼、书场、酒店、茶馆等许多热闹的所在。闲暇的时候,城里人随便跑到哪里,都能找到一个乐子。一般说来,城里很难有扎堆赶热闹的情形。乡下人居住分散,平时难得有什么值得一聚的机会。一旦哪里有了风吹草动,就会召引成群结队的人来。

听说赵老汉家水田里有人的尸骨,像是来了马戏团,很快跑来许多人,聚拢在“横头子”上。

乡民们看到,沤田里那些挥铣铲泥的,是里正胡祚芾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这些个家伙,平时颐指气使,狐假虎威,横行乡里,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如今他们一个个弄得垂头丧气,狼狈不堪,人们觉得十分解气,无比痛快。

起先,有些乡民还不太相信沤田里有什么骷髅,以为县太爷微服经过本地,受到了胡祚芾一伙人的怠慢,因此随便找点事情整整他们。听到胡祚芾喊真的有尸骨,无比惊讶,河边上一片哗然。

一些人嫌在田埂上看得不过瘾,卷起裤管干脆跳进田里,打算涉到前面去看。

臧山和李泗赶忙阻止道:“回来!不准到前面去,不准到前面去!”

现场有点像炸了马蜂窝,乱哄哄的。胡祚芾想在知县面前挽回一点影响,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儿,叫道:“大伙儿安静一点,离现场远一点,不要妨碍了知县大人办事。”

沤田里一片泥泞。吴登瀛脱了鞋袜走下去,没迈动几步,再也难行。臧山和李泗跟着跳了下去,想扶老爷一把。可是一进沤田就东倒西歪,连自身都难保了。

这时上来两个村民,一左一右,让知县的膀臂搭在他们肩上,这才一步一歪地到了现场。

胡祚芾见臧山和李泗朝自己一边挤眼睛一边比划着,明白了意思,连忙带人过去把他俩也搀上前去。

骷髅周围的淤泥已被扔到了远处,人到了那里要好站得多。吴登瀛要胡祚芾等人退到一旁去。那帮人如同得了大赦令,赶忙上了田埂,就地瘫坐下来。

臧山、李泗卷起衣袖,动手把尸骨拾起来。

吴登瀛叮嘱道:“尽量仔细一点,哪怕是一块细小的尸骨都不能丢掉。”

臧山、李泗答应道:“明白。”

两人把尸骨一一捡起来。还算胡祚芾有点小聪明,预先备了一只箩筐,这时派上了用场。

臧山、李泗拾完尸骨,又在原处细心检查一遍,对吴登瀛说:“大人,已经全部捡起来了。”

大家走出了沤田。臧山和李泗把箩筐搭到河边,把一块块尸骨都用清水冲洗干净。

两人身后挤满了乡民。看到箩筐里的森森白骨,他一言、你一语地议论着:

“这人被害死在沤田里,见到县太爷经过,就策动水牛跑到他面前鸣冤。”

“你这话说得不全对。去年庞世德坐轿子也走过这里,他也是县太爷,水牛为什么不跑到他的面前?”

“你怎么说起那个老东西,他怎么可以同吴知县相比!看过《乌盆记》没有?冤魂只有遇到清官的时候,才会显灵鸣冤!”

“如果平时有人给这个冤鬼化点纸钱,也许他就不会出来闹事了。”

……

臧山分开众人,李泗把箩筐拎到知县大人面前。

吴登瀛细心地拨弄着那些骸骨:这是一个男子,个子应当不矮,依据骨质看来还很年轻。

“胡祚芾,你在哪里?”

胡祚芾一辈子也没做过这么重的活计,和他那一帮子人正瘫坐在地上歇息,一听吴知县喊他,一边答应一边爬起身,赶忙跑了过去。

吴登瀛问道:“近几年来地方上是否有人失踪了?”

胡祚芾回道:“有些人出去讨饭,可是在年底前都回来了,我们地方上并不差人。”

“有没有听说谁家的亲戚失踪了?”吴登瀛又问。

胡祚芾挠着头想了想道:“没听说过。”

“外地有人到这里找过人吗?”

“没见到过。”

“你每天都比较忙,像这些小事不一定介意。”说完,吴登瀛转过身吩咐臧山、李泗道,“这人既然遗尸在此,必然与这里有一定的关系。你二人到这一带老百姓家仔细寻查打听,一有什么消息立即呈报上来。等着吃午饭,那还要不少时间,你们就自行解决吧。这里农家养了不少鸭子,你俩先拿钱买了,回衙后老爷我再把钱还给你们——警告你们,不可以吃过了嘴抹抹走人啊!”

“不敢,不敢。” 李泗嘻嘻一笑,随即又问,“那——老爷,你自己的午饭怎么办?”

“我已经让韩家做了。”

臧山、李泗听老爷这么一说,兴高采烈地走了。

吴登瀛吩咐胡祚芾道:“你找人把尸骨用芦席什么的先装敛起来,派两个人照管一下,待到案情侦查清楚以后再酌情处理。”

胡祚芾连忙答应,也不敢另叫他人,就让老六和细高挑去做了这事。

臧山和李泗到了几处,逢人就问,没有打听出任何有用的信息。这时肚子早就饿了,见到前面有一户农家,赶忙过去,向人家说明了来意。主人王老爹看过热闹回家不久,见是他俩,捉了一只五斤多重的肥鸭,割了头刀韭菜,拿出鸭蛋来,和老伴一起忙着烧饭做菜。

饭菜做好端到桌上,两人正吃得高兴,门外有人叫道:“爹,娘!味道好香!知道我要回来,做了好吃的东西等我?”

话音刚落,进来一个小伙子——是王老爹的儿子王阿哥,在本地富户仓员外家打长工,午饭后瞅个空子回家看看父母亲。

小伙子听说家里的客人正是和县太爷在一起的官差,说道:“沤田里刨出了人骨头的事情,我们庄园里全都传开了。不过两位官差大爷,你们知道那骨头是谁的吗?”

臧山、李泗听这话问得正对心路,当即停下筷子,反问道:“是谁的?”

王阿哥道:“是我们老爷家未过门的姑爷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泗问。

“是老爷家小姐身边的人传出来的。赵家的沤田里刨出了尸骨,小姐听到了这话就寻死觅活,说那死鬼一定是她的郎君,拿了一根白绫就自寻短见……”

臧山、李泗连忙拉王阿哥坐下一起吃饭,王阿哥推说已经吃过不肯入座,两人也就不再强求。

臧山道:“你们员外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王阿哥道:“我们员外家富甲一方,这一带人种的地都是从他家租来的。这附近一带的老百姓大多数是他家的佃户。他家的帮工有一大趟,像你们知道的赵老爹,他家的闺女秀婷也在他家做使唤丫头……”

王阿哥不敢在家呆得过久,说了一会儿话就着急走了。

臧山、李泗两人吃完午饭,付了银钱,赶忙到韩家回到老爷身边。

听了两人探听来的消息,吴登瀛道:“你们说,那王阿哥的话可靠么?”

臧山道:“依我看应该是可靠的。当时我们也追问过他,王阿哥讲,这消息是他一个十分要好的兄弟讲的。那人的妹子是小姐的贴身丫环,告诉了这话还直后悔,生怕她哥大嘴巴到处嚷嚷,再三叮嘱不准到处乱传。王阿哥讲,他也是看我俩是当差的,不敢隐瞒,这才说了出来。再说,他既然知道我俩的身份,就不会在我们面前胡说八道。”

吴登瀛道:“走,到那个仓员外家去看看!”

三人走了二里多路,到了仓家庄园外面。

仓家庄园占地一百多亩。四周有一圈围河,围河里面有两人多高的土围子,四角上还有望亭。经过土围子门,约有一箭之地,还横着一道小河。小河北面的房子一间连着一间,密度比小河南的高,质量也比小河南的好。

三人过了围河吊桥,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出了土围子门,过来迎接道:“哎呀,是知县大人到了!”

吴登瀛一看,认得是伏住了疯牛的胡志伍,便道:“原来你在这里做事?”

“小民在这里做护院。听说在赵爹爹家的田里发现了骷髅,就估猜昨天遇到的一定是知县大人了。”说到这里,胡志伍对着一个人喊道,“仓二爷,快去告诉员外,知县大人到了!”

吴登瀛随着胡志伍顺着路向北走。过了横河,到了客厅,刚刚坐下,丫环献上茶来。吴登瀛接过呷了一口道:“你身手真是不错,昨日如果不是遇到你,真不知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胡志伍赶忙道:“知县大人福分高,即使遇到再大的危险也会逢凶化吉。”

“你家小姐悬梁自尽竟为何事?她……”话未问完,外面有人说道:“知县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恕未远迎,罪过,罪过!”

胡志伍道:“我家员外来了。”说完退到了一旁。

仓员外进了门,与知县见了礼,互致问候,分宾主坐下。

有丫环新上了茶水。仓员外道:“家中出了点事情,不想惊动了县尊大人……”

“本官在外面是听说了一些,然而不知是否真有其事,不得不到府上搅扰,还望老员外见谅。”

“县尊大人行路之中便能察知沤田里的枯骨,老朽即便有什么隐私,想来也隐瞒不过去。家里的这点事情,全部告诉县尊就是。不过说出来有点出乖露丑,还望大人不要见笑。”

仓员外原原本本地将家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小姐六岁那年春天,身上高热不退,双眼红肿,肤色枯涩,神志昏糊,鼻孔一张一翕。请来的郎中道:“贵千金患了麻疹,不能出透,病势严重。在下学业不精,不敢误人,请员外另请高明。”

请来的郎中口碑一贯甚好,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仓员外疾忙带着女儿到荡西沈家求治。

沈郎中诊断后道:“麻疹症见呼吸气短,用药稍微出点差池,那可就人命关天了。”

当下开了药单抓药,小姐只服了一剂,过了一夜高温退去,见了均匀润泽的红点。接着又服了两剂,三天后双眼明澈,肌肤光洁。又调养了几天,便恢复了正常。

仓员外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见沈郎中的儿子沈方乌眉大眼,颇有灵气,和自家女儿年龄相仿,颇为喜欢,就对沈郎中说:“小女的命是先生捡回来的,在下不猜冒昧,意欲把她的终身托付给贵公子,不知尊意如何?”

沈郎中高高兴兴应了这门亲事,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下了聘礼。

每年四时八节,沈方都要带上礼物拜候岳父母。先时沈方幼小,由家人陪着走动,后来长大了些,就独自一人来往。

两家订的是娃娃亲,两个孩子自幼时一起玩耍,即使长大一些以后,依旧不避猜疑,常有接触。

前年三月里的一天,小雨初霁,阳光明媚,满园的鲜花千姿百态,娇艳欲滴,令人无限陶醉。

沈方和仓小姐在花园里玩耍。

仓小姐摘了一朵大红的月季戴在头上,来到沈方面前问道:“好看吗?”

沈方答道:“好看。”

“是人好看还是花好看?”

“当然是人好看。不过人戴起花来更好看!”

“当真么?”

“当真!”

“果然么?”

“果然!”

“既是这样,奴家掐一朵也给你戴上!”说着,沈小姐便掐了一朵,来到沈方身边要给他戴上。

沈方原以为小姐是说着玩的,一见她动了真,吓得撒腿就逃。

小姐看看追赶不上就停住了。看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掩口笑了一会。正好看到一只红蜻蜓落在花叶上,就把手里的花插到头上,转身捉那蜻蜓去。

沈方见小姐不再追赶,也就不再奔逃。看到面前的一株海棠新开了满树花朵,脱口说了句“头上花蹦蹦,底下裂条缝”的顺口溜。

不巧员外走过这里,看到园中情形,望着奔跑中的女儿,觉得这话十分刺耳,当下沉下脸来,呵斥道:“还是个‘人秧子’,怎么说出这等下流的话来!”

沈方本来玩得正欢快,冷不丁晴空中响了这么一声炸雷,顿时连耳根都红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回了家。这一去之后,几个月都没上门来!

这事弄得翁婿都十分不快。

仓家是个大户人家,一些贼人老是惦记着。也正是如此,仓家请了高手护院,防范严密,那些贼人也就没有胆量下手。

中秋后,一个佃户送来一封信。那是土匪的一封敲诈信,上面写道:你家女婿落在我们手里,若是想要他的小命,就赶快送一千两银子到“后洼子”,不然,就叫你家闺女做望门寡。

看了这信,家里人吓得魂都飞了。仓员外还算沉着,想了一会道:“沈方已多日没有过来,怎么会被土匪绑去?说不定其中有诈!”

但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仓员外不敢大意。“后洼子”那地方苇滩连着苇滩,地形十分复杂。他写了一封信,要求当天下午最好是见到人,不然起码也要听到沈方的声音才送钱过去。

按照绑匪规定送钱的时间把信送到指定的地点,谁知后来却没了动静。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本以为是歹人编出话来敲诈一番,后来见仓员外较真只得缩手。如今却在沤田里发现了人的尸骨,也没听说周围有谁失了踪影,这不是沈方又会是谁呢?

小姐久盼沈方不见,日夜思念,出了绑匪传书的事情之后,更是牵挂。听说沤田里刨出了人的尸骨,大哭起来,抱怨道:“都怪我爹没送钱去,遭致沈郎遇害。”一时想不开,趁着丫环不在身边寻了短见,幸亏发现及时,不然早就天塌地陷了。

吴登瀛听完仓员外的叙说,沉思了一会道:“按道理这具尸骨该与令婿无关。莫说沈家在一方颇有影响,就算是普通百姓家,如果有人不见了,也不可能不声不响毫不过问。”

仓员外点头道:“大人说的有理,可是小女心性痴憨,旁人再三劝解,她就是不信。”

吴登瀛对臧山、李泗道:“你们两个到沈老先生门上去一趟,问一问到底有没有歹人绑架沈方的事情。”

李泗问:“老爷,回来时我们到哪里找您。”

吴登瀛答道:“还到韩家。”

仓员外道:“外面老百姓家十分邋遢,不如住到我家来。”

韩家没有养牛,也就没有牛臊味。但是早晨起床后,吴登瀛感到身上痒痒的,顺手一摸,竟逮住一只喝足了人血的大虱子。

一想到这里,感到身上又有点发痒,见仓员外邀他,就答应下来。朝臧山挥了挥手道:“那好,你们就到这里来。”

臧山、李泗答应一声出了门。

吴登瀛道:“能否将替歹人送信的佃户喊来一问?”

仓员外立即传下话去,不久送信的佃户来了。

这人近四十岁的年纪,离家三十里开外的地方都未去过。听说知县找他,吓得迈不开步子,到了知县面前跪下:“小……民……吴大吴大……槐……,叩见叩见……”他浑身哆嗦,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吴登瀛摆了摆手道:“原来和本县还是本家,你不必害怕,慢慢地起来说话。”

过了一会,吴大槐终于平静下来,把替人送信的情形叙述了一遍:“那次,我在地里薅田,有一个女人过来问我仓员外家在哪里。我问她要干什么,她说有一封信要送过去。我告诉她说东边那个庄园就是。那女人说自己长相太丑,怕仓家人笑话,要我替她送过去。我不肯答应,那女人掏出半吊钱来给我,我就替她送了。”

“那个女子长得什么样子?”吴登瀛问。

那个女人生得黑皮黄牙浓眉毛,粗手大脚厚嘴唇,确实真丑。吴大槐一辈子没有见过漂亮的女人,也一辈子没有见过这样丑陋的女人。可是他说不出来,听到吴知县问他,就道:“那个女人丑得根本就不像个女人。”

吴登瀛道:“噢——知道了。等臧山和李泗回转来,看看沈家那边的情况再说。”

此时,臧山和李泗在途中正上演着一出闹剧呢。

 楼主| 发表于 2012-6-9 08:2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9 08:28 编辑

十八、小皂隶顽皮憋尿 老郎中验尸释怀


离开知县大老爷,臧山、李泗找到胡志伍,问清了去荡西沈郎中家的道路,赶忙出了仓家庄园。

臧山对李泗说:“ 沈老先生是我们盐渎全县的名医,常听说他老人家手段极其高明,治过不少疑难杂症,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何不假扮成病人去试上一试?”

李泗拍手道:“妙,妙极了!”

两人议商了一番,决定着一人装做危重的病人,让人抬着到沈家去,看沈郎中能不能瞧出其中有诈。

谁装做病人呢?两个家伙都争着上。因为那样可以让别人抬着不用自己走,而且雇人的工钱也由对方出。

两人决定抽阄。李泗走到路边,掐了一根枯狗尾巴草的梗子,分成两节——一长一短让臧山抽,抽到短的就做病人。

臧山仔细看了看,那两节草梗被李泗插在拳眼里,看上去都是一般长短。想抽这根生怕那根是短的,想抽那根又生怕这根是短的。左右为难了一阵,还是没敢伸手去抽。

李泗骂道:“瞧你那熊样,就这么芝麻大的事情,都颤颤巍巍地不敢下手,如果赌上二两银子,是不是要把你家老婆喊来壮胆?”

臧山不加理会,微微闭起双眼,双手合十,暗暗祈祷了一番,鼓足了勇气,狠心抽出一根。和李泗手里的一比较,是根短的,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蹦老高。

李泗自是不乐意了,鼻子里哼了一声:“德行!”

雇了两个汉子,让臧山躺到板门上抬着。臧山得意极了,时不时地在上面做着鬼脸,哼着小调,故意让李泗生气。

过了一会,臧山不得意了。

臧山要小解,吩咐两个汉子停下来。李泗说:“真是懒牛上场尿屎多。忍一忍,马上就到了。”李泗不让停,抬的人不敢违拗,臧山只好忍着。

走了一段路后,臧山内逼得急了,又叫着要停下来。李泗说:“生病就得有生病的样子,这样才能看出老郎中的手段。处处都让你舒舒服服的,那还像个什么病人,一番心思不是白费啦?”

臧山只得继续憋着。

又过了一会,臧山对抬门板的两个汉子道:“两位兄弟,我实在受不了啦,赶快停下来!”

李泗道:“你俩听他的话也可以,可这工钱就没有啦!”

两个汉子内心也不想让臧山下来——一个大活人被尿憋着,那真是太有趣了!听李泗这么一说,趁势道:“我们不敢,我们不敢!”

接着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沈家的药铺。两个汉子把板门放到地上,李泗付了工钱,把臧山拉了起来。

臧山道:“好兄弟,快让我去把尿放掉!”

李泗朝药铺指了指,放低声音道:“瞧你说的,到哪里放去,总不能尿到人家门槛上吧?已经装到现在了,就索性装到底吧!”

臧山没办法,生怕一不小心憋不住,捂着肚子朝前挪,跟李泗一起进了沈家药铺。

药铺里有一个小伙计,正在柜台上给人戥药。询问沈老先生,回说查看病人去了。两人退了出来,听到不远处的屋子里有人说笑,忙不迭地朝那边走。

沈郎中在病房里查看情况,事毕,见有病人家属说笑话,就坐在病人的床边听。

臧山、李泗走到门外一听,说的是《傻大哥送寿礼》的故事。只听里面说道:“……那傻大哥误将送月子礼的姑娘当成了拾粪的老头,一把夺过姑娘的鸡子说:‘你把我的鸭子嘴捏尖了,我就不认识啦?’又一把抢过姑娘的馓子说:‘你把我的面条撂到油锅里一炸,我就不认识啦?’最后用手指着姑娘的花容月貌说:‘你把满嘴花白的胡子剃光了,我就不认识啦?’”说到这里,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嘻嘻嘻……”李泗忍不住也笑起来。沈郎中听到外面也有人笑,循声望了一眼,指着臧山道:“那位小兄弟脸色不好看,先到这边坐,让我看一看。”

臧山的脸色苍白,连声哼着。李泗心里暗笑:这小子演戏倒是一流的,可到底还是底气不足,汗都吓出来了。

有人挪了一条凳子过来,沈郎中叫臧山坐下,把手臂伸过来,用三个指头搭在脉上,那神情像是在谛听什么。

过了片刻,沈郎中开口言道:“你们幸亏到得早了些,如若再迟一会,那就出大事了。”

李泗暗笑:“嘿嘿!别人都夸沈老先生德艺双馨,却原来也是个假的……”他常听人说,老先生治好过许多其他郎中望而却步的疾病,别人都夸他是华佗再世。不想今日一见全然不对,可见这世上有多少事情全都是别人吹出来的。

正这么想着,又听沈郎中道:“这位小兄弟尿憋的时间太久,尿脬承受不了,尿液反浸到血液里,时间如果再长一点,浑身肿胀,尿毒浸遍全身,那时就是神仙来了,也毫无办法。”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李泗,要他赶紧带着臧山去把尿放掉。

李泗的眼里再也没有丝毫轻蔑的笑意,内心充满了敬佩:沈郎中果然厉害!

臧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到茅厕里撒过尿后,仍感到小腹部有酸痛的感觉。

沈郎中进了药铺,臧山、李泗跟了过去。

臧山揉抹着小腹坐下。服了沈郎中给的两颗药丸,才舒服了一些。他低声骂道:“泗猴子,这次便宜被你捡去了,等到回去以后再和你算账!”

李泗知道他吃了苦头,也不回嘴,直是嗤嗤地笑。

沈郎中沉下脸来,语带责备地问道:“哪有大活人被尿逼坏了的?没病装病没想真的弄出病来,你们说说,这是为的哪一般?”

李泗立即敛起笑容,连忙讨饶:“老先生手段高明,小的们只是为了寻个开心,知道无论什么毛病都瞒不过你老人家。这里我们赔罪了。”

沈郎中十分气恼:“赔罪大可不必,我这里正忙着,没功夫陪你们消磨时光。诊金就不收取了,可是我们家地里长不出药丸,是花钱买来的,也不多收,只二钱银子。到柜上交了钱就请自便吧!”

两人亏了理,支支吾吾。本来是心血来潮寻个乐子,不料考虑不周,一时倒不好将来意托出。听老先生下了逐客令,不得不交了银子,硬着头皮说明缘由:“我们是衙门里的官差,我们……”

沈郎中脸上有了怒容:“你们怎么这样无赖,什么衙门里的官差?又想怎样来消遣我?”说罢,气冲冲地转过身子,再也不理睬他们。

一看老郎中动了怒,两人连忙央求道:“不怪您老人家生气,都是小的们不好……下回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老头子手段如何并不要紧,如果你们撑出毛病来就会害了自己,那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说到这里,沈郎中把身子转过来,挥了挥手,“不和你们多说了,你们请便吧。”

臧山看看事情仍然不妙,上前哭丧着脸道:“我们……其实是奉了知县大老爷的吩咐,到你老人家这里来办事的,事情办不成就这样回去,老爷会砸了我俩的饭碗……”

“你们当真是官差,找我有什么事情?”沈郎中将信将疑地问。

臧山连忙道:“我们随着知县大人出访,在仓家庄园附近的沤田里刨出了一具骷髅,仓家小姐说那是她的郎君……我们老爷要我们到这里来问问令郎在不在家,被土匪绑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臧山正继续朝下说,忽听沈郎中“啊”地叫了一声,只见他身子坐得直直的,纹丝不动,泪水从脸颊上淌下来。

店堂里的伙计慌了手脚,连声地呼喊着:“师傅,师傅,您这是怎么啦?”

沈郎中仍然坐在那里,木人似的,连鼻息似乎都没有了。

小伙计连忙掐住老先生的人中,央求臧山、李泗道:“随便请你们哪位,快去招呼我师傅的家里人!”

李泗正欲动身,老郎中身子动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声音:“不要……不要……”

李泗一听驻了足。小伙计替沈郎中抹胸捶背,过不多时,老先生摆手道:“好了,好了。”

沈郎中直起腰来,道:“你们回吧。告诉你们老爷,明天一早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臧山想,既然如此何不随我俩一起走呢?可是看他脸色仍然不好看,便不再言语,同李泗一起作揖告辞,出了沈家大门。

走在路上,臧山指着李泗埋怨起来:“你这家伙真缺德,让我受了半天活罪,差点把我老命玩掉。”

李泗笑道:“抬人的工钱是我拿的,买药的银子也是我出的。便宜被你占尽,怎么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臧山道:“泗猴子,那活罪你试一试看!”

李泗道:“你这是咎由自取,若不是你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怎么会遭人抢白,讨了老大的没趣?”

……

两人一边走一边斗嘴。

半路上,迎面来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穿戴得比较整齐,看样子是走亲戚的。臧山一见来了精神,对李泗道:“那是我家小姨子!”

李泗摆了摆手道:“你说错了,那是你家小妹子,我家的小姨子!”

“是我家的小姨子,你家的小妹子!”

“……你家的小妹子!”

说着说着,小姑娘走到了面前,看两个大男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有点好奇,不由得朝他们望了一眼。

臧山朝小姑娘道:“望什么?你怎么把满脸花白的胡子剃光了,胡子都剃光了我就不认识你啦?”说完,两人大笑起来。

小姑娘不知是什么意思,云里雾里的,感觉反正不是好话,想顶嘴又不敢,小跑着从他俩身旁穿过去。看到小姑娘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两个人又大笑起来。一直跑了好远,小姑娘骂了句:“不要脸!”臧山、李泗听见了,转过身来一边佯装要追赶的样子,一边大声喝道:“小蛙子丫头,你给我站住,我们怎么不要脸啦?”小姑娘吓得魂不附体,飞逃而去。两个又笑了一阵。

到了仓家庄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喊人放下围河吊桥走过去,胡志伍早就候在了那里。

胡志伍道:“两位老兄回来了?我家员外要我问问见到我家姑爷了没有。”

李泗答道:“没有见到你家的姑爷。沈老先生自己明天早晨过来。”

到了吴登瀛面前,生怕沈郎中到来时说出他们的劣迹更为不美,两人不敢不把去见沈老先生的经过如实说了,被吴登瀛狠狠骂了一顿。两人瘪狗瘟似的退到了一旁。

臧山和李泗走了以后,沈郎中背靠着椅子,默默地坐着,好半天都没动弹一下。儿子的事情尖刀似的戳在他的心上。

前年初夏沈方从仓家回来,神色一直不对劲,追问他什么都不说。到了中秋以后突然失踪,家里人找了许多地方都未发现他的身影。现在来了两名官差,说是在他岳父家附近的沤田里发现了人的尸骨,一听这话就昏了过去。本想同两名官差一同前去,一看时间不早,到了那里天色已晚做不成事情,就打发两个官差先回。

第二天清早,沈郎中雇了一顶轿子,急急忙忙上了路。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仓家庄园外河桥。刚一下轿,就见仓员外走过木桥迎上前来。

仓员外施礼道:“沈兄别来无恙?”

沈郎中还礼道:“没有人吃五谷不生灾的,所幸的是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之类的,在下给自己撮几味药治治也就死不了啦。”

仓员外一下子被呛住,十分尴尬。但他毕竟是主人,知道不能失了礼数,连忙赔上笑脸道:“沈兄,请!”

两人默默无言,走了不远,李泗过来道:“我们老爷有请。”

仓家的客厅里,八仙桌上摆着盘子、碟子,上面放着果品、点心。吴登瀛坐在那里品茗。李泗在一旁照应着。一个丫环刚伺候完走到门口,遇到主人领着客人走了过来。

“秀婷,快给沈爹爹上茶!”仓员外吩咐道。

那丫环应了一声,踩着碎步走了。

听了名字,李泗对知县耳语道:“这丫环就是赵老汉的闺女。”

吴登瀛点了点头。

外面两人走至近前。仓员外将沈郎中介绍给了知县大人,大家落座。

秀婷领着另一个丫环端着托盘姗姗而至,她为客人、主人摆好茶具,斟上香茗。另一个丫环同时为知县添上新茶。吴登瀛见秀婷虽是庄户人家出身,长得倒还标致;到底在大户人家呆的时间长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得很为得体。

沈郎中花白的胡须垂至胸前,神色黯然地坐着。

吴登瀛起身施礼道:“昨日臧山、李泗得罪了先生,本县对手下疏于管教,难辞其咎。这里向老先生赔罪。”

沈郎中连忙站起来,抱拳道:“县尊大人言重了。顽皮乃年少者常态,我辈似他们这般年岁时,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俩不知轻重,险乎弄出事来,不由得责备了几句。”

吴登瀛道:“老先生长者风范,令人钦敬。臧山,李泗,还不快来向老先生谢罪!”

臧山、李泗趋至沈郎中面前,深深作了一揖。

吴登瀛道:“这次老先生来了,我想……”

沈郎中道:“昨日两位小爷到了敝处,已告知了大人的意思。犬子沈方失踪已有两年时间了。”

吴登瀛道:“噢——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到这里来问上一问?”

沈郎中道:“县尊面前讲不得假话,是我对亲家生了气:孩子在家时还是好好的,从这里回去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

仓员外见吴知县朝自己望了一眼,赶紧把沈方说了句不该说的话,遭了自己责备的事告诉了他。

沈郎中听了道:“啊,如此说来,难怪沈兄生气了!”

沈方说的那句话原来是有些来历的。

沈郎中的名气大,常有远路人过来看病,三天五日的不能回去,就在沈家住下。就像臧山和李泗看到的那样,闲暇时常有人说些故事、笑话之类的聊以解闷。

惹得老泰山生气的那句话,正是沈方从病人那里听来的。

那故事讲的是:一个富人家的傻儿子要相亲。富人担心他到时说傻话坏事,特意找来一个娴于辞令的人,教傻儿子学习相亲时各种场合下应该讲什么样的话。临了,教话的人见院子里有一株玉兰,开满了洁白的鲜花,根上裂了一道口子,脱口说了那么一句,傻小子也记住了。相亲那天,这小子各个环节上的语言表达得都恰到好处,唯独到了最后,看到一个头上戴着花朵的小女孩,自鸣得意地把那句顺口溜也用上了……

沈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人们听到这句话为什么要发笑,可是他记住了这句话。那天在花园里,处处鲜花烂漫,美不胜收。在那株盛开的海棠花下,看到了根上裂开了一道口子,似乎有了感悟,脱口把那句顺口溜说了出来。他原本天真无邪,丝毫不知道这句话在特定的环境下另外还有什么含义,以为只是说出了实情实景而已,并无错处。岳父毫无道理呵斥自己,实在气人,便气呼呼地离开了仓家庄园。

沈郎中明白了其中缘由,道:“其实我也不好。心想亲家翁也真太不近人情,即便不是你家女婿,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也就生气没过来问个究竟。所以人还是不能猜心机,猜了心机误大事。刚才见面时多有唐突,还请亲翁不要生气才好。当时我估计这孩子不会到这里来,不过也还是派人来探问了——是我叮嘱来人私下悄悄打听,不要吵吵嚷嚷闹出多大动静来。来的人看你们这边并没有方儿的信息,也就没有惊动你们。”

说话间,秀婷领着几个丫环撤下桌上的杯盘,新上了茶点。

仓员外道:“知县大人,亲翁,请随便用些。”

沈郎中道:“亲翁陪着知县大人在这里歇息,我想先去看看那从沤田里刨出来的骸骨。”

吴登瀛道:“就一起去吧。”

尸骨放在后洼子西边的土地庙门旁的一口棺材里。

走近后洼子,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滩苇地,方圆足足有十多里,高高低低的并不平整。有些低洼的地方还贮满了水。这时节,苇笋已经出齐,满眼青翠。到了夏秋时节,芦苇长到一人多高,那就成了一望无际的芦海,里面的情况就会比迷宫还要复杂,如果藏起几百号人来根本不在话下。

难怪仓员外不敢掉以轻心,这伙匪徒选择的地方也真太复杂了。

棺材在离庙门口一丈远的地方放着。棺材旁边有一大滩纸钱灰。

那棺木原本是胡祚芾老娘的。胡祚芾的老娘生了重病就要死了,他吓得赶紧买来上好的木料做了棺材:四寸底,五寸墙,六寸盖,段段都有圆木花纹,人们称之为“四五六十六段圆花上材”。想不到花了心血费了钱财人却没死。这次为了讨好知县,挽回自己在他老人家心目中的印象,不得不用上了。心中想道,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这么好的棺材,反倒让他占大便宜了。

吴登瀛走到近前,那堆纸钱灰引起了他的注意。对守候在一旁的老六和细高挑问:“这纸钱是谁烧的?”

两人摇头说:“不知道。”

吴登瀛锁紧了眉头站在那里。老六和瘦高挑子吓得缩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沈郎中到了棺材旁,对着里面的尸骨仔细看了一番,舒了一口气道:“县尊大人,这果真不是我的儿子!”

吴登瀛接口道:“如此甚好。”连忙向他走过去。

沈郎中指着棺材里的尸骨道:“这死者是高个子,比我家儿子要高出一头。死者左踝骨上面一点曾经折断过,我们做郎中的只要稍微留意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从这情势上看,这人活着的时候走路还有点跛。我家儿子从小至大,连小伤都从未有过……”

仓员外道:“这就好了,善人不遭恶事,理当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李泗道:“这下案子又没头绪了!”

沈郎中回头朝他望了一眼:“你说什么?”

李泗一下子觉得这话不妥,吓得一伸舌头,连忙站到了臧山后面。

 楼主| 发表于 2012-6-10 09: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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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保自身和盘托出 护亲人一肩担承


几朵轻云从太阳底下漂浮而过,阳光尽情地挥洒下来,使人感到春意融融,无限惬意。

吴登瀛对仓员外和沈郎中道:“你们两位老人家平时难得一聚,今日本县做东,和两位前辈小酌一回,如何?”

仓员外一听,心存感激,忙道:“大人说笑了,不论怎样,到了寒舍,哪有让客人做东的道理?确实已有多时未和亲家相遇,今日正要敬他几杯。”

沈郎中明白他们的意思,道:“我这人不善言辞,只知道到了我家该我招待,到了他家由他做东。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是不知道如今方儿到底身在何处,叫人始终放心不下。”

见沈郎中言语间神色仍然有些黯然,吴登瀛劝慰道:“老先生尽管放心,我暗中察看,老先生福份甚高,一生太平。由此推断,令郎不该有什么不测,一年之内定当有佳音回来。”

仓员外道:“有了知县大人的话,亲家就该全然放心了。别的不说,就凭眼前的,大人只是路过而已,就能知道沤田里有具骷髅,谁能有这样的能耐啊!”

吴登瀛道:“老员外不可谬夸,这具骷髅到底是何人,为谁所害,现在还全然无数呢。”

仓员外道:“知县大人神明之至,案子最后一定会真相大白。”

“如若不能将这件案子侦查清楚,内心实有不甘——老六,你们两个过来一下。”吴登瀛喊道。

老六他们两个,正在那里叹气。

前一日,两人按照胡祚芾的吩咐来这里守着棺材。天黑以后感到无比害怕:听到什么声响,以为是鬼怪的声音;看到什么影子,以为是妖魔的影形。闭起双眼,脑子里全是凶神恶煞的形象,令人毛骨悚然,更是害怕。两人自我宽慰道,一副骨头架子,又不是金银财宝,扔在这里肯定不会出事。就这样两人溜回了家。一早过来,就有了纸钱灰,如今县太爷追问起来,怎能回答清楚?

老六最后悔的还是不该听了胡里正的话。到了县太爷面前大呼小叫,恶语相加,县太爷能不记恨?小小的百姓,在县太爷面前如同蝼蚁一般,经不住轻轻一捻,就会粉身碎骨!到了最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叫人心里真没底呀!

想到了这些,两人能不叹气?

老六道:“到了这种地步,蛙子要命蛇要饱,也顾不得别人了!”

瘦高挑问:“你想怎样?到知县老爷面前去,把胡里正做的事情全部抖落出来?”

老六摆了摆手:“那样做赤裸裸的,也太不仗义了,县太爷也会看低我们。我俩应当投其所好,拣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细高挑问:“我们能告诉他一些什么?”

老六道:“刚才我听老郎中说这个死鬼是个瘸子,我怀疑他就是胡潇豪!害死他的人就是……”

说到这里,听到知县在叫他们,滚萝卜似的赶紧过来。两人低头垂肩,听候知县的发落。

“你们知道有谁年纪不大,个子不矮,还是个瘸子。”吴登瀛问。

“胡里正……不!胡祚芾家儿子就是个瘸子。我们刚才在那里想,那死鬼可能就是胡潇豪,害死他的可能就是他的老子!”老六答道。

老六和细高挑是胡祚芾手下的两个小混混,对他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知之甚多。为了讨好县太爷,就把他们的怀疑说了出来。

胡潇豪是个每天不干正事的人,主要精力完全放在女人身上。见到了年轻小媳妇命都不要了,别人给他取了个浑名叫胡大公鸡。

有一回,胡大公鸡看到一个串亲戚的小媳妇,见她颇有姿色,全然不顾人家挣扎,把手伸过去到处乱摸……小媳妇的男人来了都不知道,结果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腿都打断了,落下了个瘸腿的残疾。

胡祚芾的老婆见丈夫不成文,儿子不成器,非常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得了病也不请郎中诊治,去世已经六七年了。

平常人们说这家扒灰那家扒灰,那全是闹笑的。可就胡里正家而言,话就不能这么说。

胡大公鸡自己在外面疯,把老婆冷落在家里,每日里悲悲苦苦,哭哭啼啼。一次,胡大公鸡告诉老婆说出去有事,老婆知道他又到外面胡混去了,忍不住泪汪汪地在那里悲啼。胡祚芾见了心中有些不忍,上前哄劝了几句,不想说到了媳妇痛处,扑到他怀里恸哭失声。

经过这么一出,公媳两个就好上了。

取笑公媳乱伦之类的事情,能说的并不真,是真的就不能说。有一次胡祚芾的堂兄开玩笑,说他和媳妇之间有一腿子,胡祚芾顿时翻下脸来,把堂兄的面孔打成了猪肚肺,门牙也打落了一颗。

胡潇豪对这些事情毫无所知。话又说回来,即便是知道了,也是无所谓的。只要老子平时不对他多加管束,家里随便有些什么花头也就懒得过问了。他有个舅舅在湖广一带做生意。两年前,胡潇豪对老子说要到舅舅那里去。他老子巴不得这小子常年就在外面混,好让他公媳两个在家无拘无束地过日子,就痛痛快快地给了银子,让他离了家……

临了,老六道:“早先我们也不敢朝这方面想。刚才沈老先生说那死鬼是个瘸子,引起了小人的疑心。是不是胡里正为了霸占儿媳而把儿子害死,就编出话来告诉旁人说儿子外出了?再说,胡潇豪出去已经两年了,这期间也没看见他回来过。”

“你们提供的情况很好。你们辛苦归辛苦,还得继续在这里照看着。”吴登瀛安慰老六他们一番,又对臧山、李泗道,“案情发展到这一步,好像茫然无绪了。实则不然,现在不是又有新的线索了么?”

“老爷教训的是!”

吴登瀛道:“你二人看这附近哪里有店铺,到那里去看看这两天有谁去买过钱纸。”

细高挑道:“就在你们来的路上,那个十字路口朝东,走小半里路转弯向南一点有个店铺。我们这里的人家都到那里去买东西。”

臧山、李泗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两人早知道胡祚芾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听老六说他占了媳妇害了儿子,对他更是鄙视。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让他当起里正来了呢?”臧山道。

“你这话问得就不像话了,你见得还少吗?谁要是舍得花钱,莫说里正这么个小玩意,就是捐个知县当当也没有什么的。”李泗道。

臧山当即驳斥道:“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像我们的老爷就绝对不是花钱捐来的。”

李泗笑了笑:“像我们的老爷,如今打起灯笼来又能找几个?”

两人按细高挑说的路径找到了那家店铺。店面不小,卖的无非是油盐酱醋、锅碗盆勺之类的日常用品。老板看到有人进门,连忙笑着迎上前来:“请问两位客官想要买些什么?”

臧山道:“不买什么,想打听点事情。”

老板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即飞到了爪哇国,站在那里,双臂相抱,抬起头来望着房梁,一言不发。

“老板,我们想打听点事情!”李泗耐着性子道。

老板很不耐烦:“我这里是卖东西的,打听事情随便哪里不能去?”

臧山很不高兴:“我们是县里的公差,耽误了事情你可是要倒霉的!”

刨骷髅的时候,一般乡民都跑去看了,因此这两位老兄走到哪里,人们大多认识。店老板原本也想跑去瞧瞧,偏偏那天早上生意特别地好,不住有人来买东西,也就没有机会出门,哪里认识他们?听他们说是官差,再也不敢怠慢,连忙陪上笑脸:“哎呀,罪过,罪过。两位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请问两位爷打听些什么?”

臧山问:“这两天谁来买了钱纸?”

老板道:“前天东边高家老人死了十周年,他家里,还有本地外地的亲戚,都来买了钱纸。”

臧山道:“那好,你就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开出来。”

老板有点为难:“他家外地的亲戚我可不知道名字呀!”

李泗道:“那么——你就将认识的写上人名,不认识的记上人数就行了。”

老板依言写好,恭恭敬敬地把纸条递了过来。李泗接住,两人告别店主朝外走。

走了一会儿,李泗觉得臧山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来一望,臧山站在后面,一动不动地朝着他笑。

李泗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想开什么玩笑?”

臧山道:“都说你机灵,这回可不是犯糊涂了?你把这纸条拿回去,大人再叫我们去把那几个没名字的人弄清楚,那不还是要跑?”

李泗听了,觉得有理。随即两人朝东走去,遇到路人打听去高家的道路,很快就找到了这户人家。

高家的人一看两位官差来了,当家的连忙出来,问明缘由,把那张纸条拿过去一看,在上面添了几位外地亲戚的名字,又把纸条送过来道:“这上面的赵庆仁不是我家亲戚。”

两人一听来了神:“那么他是谁,家住在哪里?”

“说来你们认识,他就是赵老爹——在他家沤田里刨出死人骨头的那一位。”

臧山、李泗接过了纸条,一看添上名字的人数正好和店主的相投,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听了两人的禀告,吴登瀛很感满意:“回去以后,老爷我给你们每人加发俸银一两。”

当下时间已到中午,胡志伍来请知县大人赴宴。

听过知县的劝慰之后,沈郎中心中完全释然。宴席上,他举起酒杯道:“我平时并不好酒,也不喜人醉酒,今日要与知县大人、亲家一醉方休!”

众人纷纷举杯,喝得十分尽兴。

宴毕,沈郎中告辞归去。

臧山、李泗脸上喝得红扑扑的。吴登瀛道:“怎么样,胡护院没把你二人灌醉吧?”

李泗道:“他何尝不想将我俩灌醉?只是我们推说下午还有事情,他也就不好再劝了。”

吴登瀛道:“那好,现在你们去赵庆仁家,看看他家有没有烧纸的迹象。然后把他给我请过来。”

赵老汉见了臧山、李泗两人,不像以前那样自如。听说县太爷有事找他,极不情愿地跟着两位官差到了吴知县面前。

吴登瀛问:“赵老伯,最近两天过得可开心吧?”

赵老汉道:“没有什么可开心的。”

“怎么会呢?本县帮你起出了沤田里的骷髅,以后耕田,牛再也不会发疯了。更主要的是胡祚芾在乡亲们面前丢尽了面子,你今后再也不会怕他了。这样还不开心吗?”

“是的……开心。”

“前天买钱纸干什么用了?”

听了这话,赵老汉大吃一惊:知县老爷真是神人!连忙回答:“大人从我家沤田里刨出了死人骨头,我怕他以后还到那里去作怪,再弄得耕牛发疯,就买点钱纸回来祷告祷告,让他以后别来了——不少人都是这么说的。”

“纸是在哪里烧的?”

“就在家里烧的。”

“我说赵老伯,你是忠厚老实了一辈子的人,说了谎也不像。你说是在家里烧的,臧山、李泗在你家前屋后转了几圈,怎么也不见一点纸钱灰呢?”

“这个……我是到他棺材面前去烧的。”

“什么时间烧的?”

“……半夜里烧的。”

“自家田里出了死人,烧点纸钱祷告祷告,这完全说得过去,但这事可以大大方方地去做,为什么非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去呢?”吴登瀛逼问道。

“这个……”赵老汉答不上来。

吴登瀛道:“你还是将实话说了吧,免得说了假话自己心里都难受!”

赵老汉支不住了:“哎呀,老爷,我确实说不了瞎话!那田里的死鬼就是胡潇豪,他害了我的儿子、媳妇,我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杀了他!”

谁知吴登瀛听了并不相信:“你杀死他的理由确实很充足,可是他身强体壮,你年迈力衰,怎么可能就把他揣到沤田里去?从本官遇到你的时候看,那时你根本不知道田里有一具骷髅,如果有,你就不可能对牛发疯的情形毫不知情……杀人者绝不是你!你还是老实讲了吧!”

赵老汉道:“我知道老爷是个青天大老爷。自古杀人者偿命,老爷拿住我为他偿命不就得啦?”

吴登瀛认了真:“赵庆仁,这杀人者绝不是你,但是你却愿意为他替罪,可见关系决非一般。在这里你不愿意讲出来,本县也就顾不得情面,只得板下面孔办事了。臧山、李泗,你们都给我找根棍子过来,给我狠狠地责打!”

臧山、李泗应了一声,当即出去找刑具。

臧山问李泗道:“刚才大人说完话为什么对我们挤了一下眼睛?”

李泗道:“这是大人向我俩暗示,尽量吓唬吓唬老头子,并不是真的要我们下狠手打他。这点难道你都看不出来吗?”

不一会,每人拿了一根棍子进来,咋咋呼呼地将赵老汉掯倒在地,准备用刑。

赵老汉叫道:“哎呀,老爷,就是打死了我也是这么一回事呀!”

“给我打!”吴登瀛喝道。

“老爷,打多少下?”臧山问道。

“废什么话?叫你们打,你们就给我打!”吴登瀛瞪起了眼睛。

臧山和李泗将棍子举起。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道:“这事与赵老爹无关,不能打他!”

众人一看,进来的是胡志伍。

吴登瀛有点愕然:“胡志伍,这事难道与你有关?”

胡志伍答道:“杀了胡潇豪的人原本是我。”

吴登瀛道:“凭你的本领,就是几个胡潇豪死在你手里我也相信,只是你和赵老爹之间有什么关系,能让他冒死替你顶罪?”

胡志伍道:“让他老人家替我顶罪,我想都没想这事。因为赵老爹对胡家有深仇大恨,而且骷髅是在他家田里发现的,所以让他老人家去买点钱纸,既不会让人知道实情,又不会让人产生怀疑。不想大人如同神人一般,还是从中看出了破绽。”

“这么一说,情理上还是说得过去的。” 吴登瀛道,“我说胡志伍,本县见你是一条汉子,很为看重,打算找一个机会举拔于你,怎料你竟做出这等国法不容的事来。真叫人深感心痛。因你对本县有过救护之功,所以和你说了这么一番话。你说一说,你同胡潇豪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非要将他杀掉不可!”

“胡潇豪是个该杀的恶棍,他调戏侮辱良家女子,我不得不杀了他!”胡志伍道。

吴登瀛道:“这被调戏的女子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什么地方?”

“这个……”

“为什么不回话,你有什么顾忌?”

胡志伍仍然一声不吭。

吴登瀛道:“胡志伍,你如今多大岁数啦?”

“二十二岁。”

“娶妻了没有?”

“尚未娶妻。”

“下聘礼了没有?”

“没有。”

吴登瀛又问:“你家父母可好?”

“家母已经谢世,尚有老父在堂。”

“同胞兄弟姐妹共有几人?”

“在我上面有位哥哥,并无姐妹。”

吴登瀛道:“这就怪了。我说胡志伍,本来以为事情关系到你的妻子或是姐妹,按你所说,你既无妻子又无姐妹,胡潇豪怎么会调戏良家妇女?啊……当然,胡潇豪去非礼别人家的女子也是调戏良家妇女,不过,那关你什么事情?这个……当然,你也有可能路见不平。可是到了这时候,你总不能连她的名姓都不说吧?”

胡志伍道:“大人哪,你就不能不要刨根问底吗?如今我已承认了杀人,这不就得啦?”

吴登瀛道:“本县办事,向来都是刨根问底,不查得一清二楚绝不歇手。胡志伍,你这是怎么了,连杀人的事情都认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难说的?”

“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臧山,李泗,我们收拾一下,回县衙去!”

臧山、李泗应了一声,押了胡志伍,跟在知县的轿子后面,向庄园外面走去。

刚走到内河桥上,一个女子边跑边哭喊道:“大人——不能冤枉好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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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10 09:07 编辑

二十、为不义咎由自取 担人过义薄云天


听到有人鸣冤,吴登瀛吩咐停轿,走下一看,喊冤的女子是赵老汉的女儿秀婷。

吴登瀛正欲上前动问,只听胡志伍责备道:“赵秀婷,你不好好去做事,跑出来乱喊乱叫些什么?”

赵秀婷径直向吴知县的轿子跑来,哭喊道:“不能冤枉好人哪,是我害死了胡潇豪!”

胡祚芾听说已经捉住了害人的凶手,对吴知县又是畏惧又是钦佩。听说正在仓家庄园里审理,连忙赶来观看。

走在路上,听到人们传言沤田里的死者是一个左腿瘸子时,一颗心就有点扑扑乱跳,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竭力安慰自己,这个死鬼肯定不是自己儿子,自己儿子到他舅舅那里去了。现在亲耳听到被害人果真是胡潇豪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不能自持。见到赵秀婷拦住吴知县的轿子,大呼道:“这对淫夫荡妇,是他们两个合伙害死了我的儿子,知县大人要替我做主啊!”

吴登瀛吩咐道:“把赵秀婷、胡志伍押转回去!”

面对胡志伍,赵秀婷哽咽着道:“胡大哥,都怪我让我爹去烧纸钱给那个死鬼,不然哪会出事?”

胡志伍道:“事情与你无关,你乱说些什么呀?”

到了客厅,吴登瀛在太师椅上坐定,胡志伍、赵秀婷早就在面前跪下。

吴登瀛问道:“赵秀婷,你怎么知道死者就是胡潇豪?”

“回大人的话,人是我害死的,所以知道。”赵秀婷答道。

“赵秀婷,你不是开玩笑吧?莫说你一个柔弱女子,就算是一个正常男人,也不见得就是胡潇豪的对手,你凭什么就能把他害了?你和胡志伍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你为什么要替他开脱?”吴登瀛问道。

“大人哪,小女子的确说的是实话呀……” 赵秀婷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平息片刻之后,她向吴知县诉说了一切。

自从嫂子被逼走娘家以后,家中只剩下父女二人苦苦度日。赵秀婷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论什么事都从父亲手里抢来做。看到女儿憔悴的模样,赵老汉心中自是老大的不忍。恰好仓员外正寻找好人家的女孩到庄园里做事,为了女儿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出路,就将女儿送了过去。当时还生怕人家嫌这嫌那看不上。不想到了那里,人家只看一眼就把她留下了。

到了仓家庄园当了丫鬟,吃的饭比家里的好,做的事比家里的轻,赵秀婷很快上了膘,也就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红颜娇娘。

仓家人看她做事能干,容貌秀丽,对她自然十分看重。

两年前,那是一个夏天,赵老汉要出一趟远门。临行时找到了女儿,将家中的钥匙交给她,叮嘱道:“两天后秧田里又该上水了,到时候你去把车蓬扯起来照应一下。”

秧苗在发棵的日子里不能断水,到了爹说的日子,赵秀婷向管家的说明了情况离了庄园赶到了自家田头。

那天,胡潇豪正好动身外出做生意,在老远的地方就注意到了前面的一架风车旁有一个穿戴得比较讲究的女子,立即显露出大公鸡的本性,身不由自地离开原路向那里靠去。

离那女子越走越近了,胡潇豪自语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标致?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近在咫尺有佳人。既然自家身边也有这等佳丽,何必要吃辛受苦朝外跑?”

胡潇豪常听说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繁华异常,特别是那烟花楼里的女子个个都风情万种,如果不到外面去走上一趟,那真是白来人世一遭。胡潇豪向老子讨了一笔银子,说是到舅舅那里学做生意。这天刚刚走出家门,一见赵秀婷俏丽非凡,不管外面的风尘女子多么诱人,再也挪不动身子,也踏上了秧田边的小埂。

赵秀婷走到了“横头子”自家的风车旁边,正弯腰解开车蓬的绳索,听到有人嬉皮笑脸地朝自己走来。掉头一看,见胡潇豪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立刻羞红了脸,装做没看到的样子,继续做自己的事。

望了望旁边的地段,胡潇豪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女子是谁:“我说是哪家的姑娘呢,原来是赵家的大姐呀!这是怎么回事呀,赵家怎么尽出漂亮的女子?还是穿着漏裆裤的时候见过的,那时还没看出什么来,‘女大十八变’,这话真的不错,想不到只几年的功夫,就出落成这么个令人心动的姑娘了……”

赵秀婷晓得胡潇豪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胡大公鸡的名字谁人不知?这种不是人的东西,还是少惹点为好,就一任他去胡说八道,不加理睬。

胡潇豪见到没有反应,丝毫不觉得无趣,继续挑逗道:“今天一出门就见到了妹妹,这是我们有缘呀。本来哥哥我是有大事的,如今就是天大的事情也不做了。风车的绳索这么粗糙,会把妹妹小手上的娇皮嫩肉磨破的,哥哥我见了实在不忍心。来,让哥哥帮帮你。”

说话间,胡潇豪就向赵秀婷靠了过来。

赵秀婷一见情况不妙,赶快松开手中的绳索,转身离开风车就跑。

可惜不只是赵秀婷长有双腿,那胡潇豪也有,尽管有些毛病,但是去追赶一个姑娘,完全不成问题。

赵秀婷朝东跑了几步,见胡潇豪追了过来,赶紧转弯沿着和临田搭界的小埂向前跑。那小埂很窄,稍不留神就会踩进秧田弄脏衣服。她想,那胡潇豪穿戴整齐,总该顾及一点吧?可是赵秀婷想错了,这是个见了标致女人不要命的家伙,弄脏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没跑多远,眼看胡潇豪就要抓到自己,赵秀婷感到无路可逃,一下子跨进自家秧田。心想自己既然如此,这家伙就该自爱却步了。

哪知赵秀婷想错了,胡潇豪眉头都没皱一下,也跟着跳了进去。

胡潇豪平时一贯游手好闲惯,不知道老沤田里淤泥的厉害。开始几步倒还罢了,后来却再也不能前进半步,止不住身子往下陷,吓得面无人色,大声呼救。赵秀婷转身一看,那胡潇豪的情况真的不妙,这样陷下去可就肯定要出事情,赶忙过来打算帮他一把。谁知这家伙把事情想歪了,以为赵秀婷已经同意和他交好,也不管自己的处境,待赵秀婷刚刚来到身边,趁势一把搂住她的的腰身:“好妹子,跟我到大城市里,你要什么哥哥我就买什么……”

赵秀婷急了,她一边推着胡潇豪一边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胡潇豪脚下虽然站不稳身子,可丝毫不影响手臂上力气的发挥,不管赵秀婷怎样挣扎,他就是不肯放手:“你就喊吧,你不怕白花力气就给我下劲喊!你看看这周围有人吗?”

周围到处都是秧田,的确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赵姐姐,你就依了我吧,你跟人家乐是乐,跟我乐也是乐,那还就不如跟我乐,我对你可真是一片痴情呢。”胡潇豪的话越发不像话了。

“你家有姐姐呢,你去同她……一起乐吧!我就是死了,你也别想污了我!”说着,赵秀婷一把拔下了头上的银簪,闭起了眼睛朝自己喉咙戳去。

疾忙间,胡潇豪夺下簪子,随手一挥就扔了出去。

如果是在旱地上,胡潇豪早就把赵秀婷制服了,可眼下在水田里,有力使不上。费了这么长时间,始终奈何不得,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小丫头,不要给你脸面你偏不要脸面,大爷我看上你那就是你的福份。你若是从了我万事皆休,若是惹恼了我,回去叫我爹把你老子也抓去当兵。你哥已经没了,难道你还能当花木兰不成!到那时我想怎么耍你就怎样耍你!”

惹恼了的兔子也咬人!胡潇豪这句话使得赵秀婷心里蹿起了一把大火,旧仇新恨一起涌上心头,用力掴了他一个嘴巴。

胡潇豪的面腮顿时红肿起来。赵秀婷本以为这家伙平时一贯欺人,人见人怕,必然十分了得,不想一挥手就让他重重吃了一记,顿时惧意全无。

这一个嘴巴确实把胡潇豪打懵了:“赵家丫头的手劲怎么这样大?自己怎么就让她掴上了?”

胡潇豪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不由得真的作了恼:“今天不制服你这丫头我就是大姑娘养的!”

可是胡潇豪只能说说狠话而已,他双腿陷在沤田里,原想挪动一下身子,不料陷得格外深了一些。

赵秀婷见他这样,绕到他身后,双手用力朝前一推,他竟毫无还手的能力,一下子扑倒在水田里。

赵秀婷乘机上了岸,到家里洗了手脚换了衣服,回到仓家庄园。出了这件事情,她气忿难平。可是即使爹爹在家,也斗不过胡家父子。平时见胡志伍常常帮人做些为难的事情,心里很是敬重,因此找到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胡志伍一听感到不妙:“糟了,如此说来这胡潇豪一定凶多吉少!”

赵秀婷慌了:“胡大哥,你可不要吓唬我。”

胡志伍道:“那秧田你走在里面无所谓,他胡潇豪照你的说法扑倒在水田里,到了现在不被淹死也被闷死了。你赶快带我去看看!”

跑到秧田边,胡潇豪果然撅着屁股,一动不动地趴在秧田里。

胡志伍赶紧蹚到田里拉了一把,没有任何反应。再仔细一看,胡潇豪整个脸闷在水里贴在泥上。面前的秧苗被他抓得乱七八糟。

“人已经死了!”胡志伍道。

“哎呀,胡大哥,这可怎么得了……” 赵秀婷见果然出了人命,脸都吓白了。

胡志伍安慰道:“事情已经出了,是祸也躲不过,先把他的尸体埋了,其它的事都只能听天由命了。只是这尸体如何掩埋呢……”

赵秀婷吓得毫无主意。

“索性就把这家伙揣到秧田里去吧!” 胡志伍朝周围看了看说。

胡志伍把胡潇豪的尸体朝淤泥里捺。捺了一会,又站上去使劲向下踩,觉得已经下去很深了才住脚。然后,平整好这部分水田,把周围的秧苗拔起来掰开,匀着重新栽上。这样,如果不是有心人,无论谁经过这里,都看不出其中的惊天秘密。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回来,以为胡祚芾不见了儿子,一定会大呼小叫到处寻找,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多天。不想他家竟像没出任何事情一样,风平浪静地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

胡志武和赵秀婷暗自庆幸。事情就这么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想不到知县大人路过这里,竟从发疯的水牛身上看出破绽,把他的尸骨刨了出来。老百姓中纷纷传言,这个孤魂野鬼如果有人及时烧点纸钱给他,他在阴间有钱花,见到了知县大人就不会托牛鸣冤了。赵秀婷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想来想去,不得已把事情告诉了老爹。钱纸前天就买回来了,担心焚化的时候被人怀疑,赵老汉也就没敢轻易行动。后来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就在昨天夜里偷偷跑到土地庙那边……谁知道到底还是栽了。

吴登瀛听了赵秀婷的一番陈述,点了点头问道:“胡志伍,刚才赵秀婷所说,是否属实?”

胡志伍道:“大人,这件事赵秀婷本来就受了委屈,我想干脆自己认下来了事。如今赵秀婷这么一说,我怎么辩解也是白说了。”

吴登瀛看到胡祚芾在一旁动着嘴唇想说话,就道:“你是苦主,有什么话要说?”

胡祚芾早就把话憋在肚子里,想说可又不敢,听吴知县问他,连忙喊道:“大人哪,可不能听他们的,这两个男女合伙害死了我儿子,这么长时间,早就编好了鬼话,大人千万不能被他们蒙住呀。我家潇豪是到外面去做生意的,身上带有银票,不知怎么被这两个狗男女知道了,这才合起心来害死了我家潇豪,这是谋财害命哪!这个小贱人说我家潇豪非礼于她,这是分明知道我家潇豪没了,没人知道实情就信口胡说!总不能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我家潇豪行为不端,总该有点什么依据吧?”

吴登瀛道:“胡祚芾所说,并非没有道理。赵秀婷,你说胡潇豪非礼于你,有什么依据?”

赵秀婷语带哽咽:“民女当时只想能够保全自家清白的身子,何曾想害了人家的性命?虽然民女对胡潇豪十分憎恨,可如今只想他如果活着该有多好,因为这样就可以和他当堂对质,谁是谁非顷刻间就会十分明了。当时胡潇豪动手动脚,满嘴粗话,到了现在要说有什么证据,民女如何拿得出来?”

“是呀是呀,做过了的事,说过了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一样,如何能够留住?这岂不是强人所难吗?”吴登瀛道,“这也的确不能怪你,这个……本县总要想出一个主意来让大家都信服才好。……赵秀婷,本县问你,刚才你说你二人纠缠之间,你曾拔下自己头上的银簪企图刺喉自杀?”

“是的。”

“你且把这银簪拿来,给我看上一眼如何?”

“回大人的话,这簪子被胡潇豪夺下来扔了。”

“你爹耕田没有拾到吗?”

“这根银簪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爹是认得的,如果拾到了一定会给我的。”

“如此说来,还不能说全然没有证据。李泗,你留在这里不让消息传出去,免得又引许多人跟着去看热闹;臧山,你给我把赵秀婷带着,到赵家水田走一趟。”吴登瀛招呼道。

赵家水田早就被赵老汉平整好,如今已经灌满了水。没有风,整个水田就像一面大镜子,把蓝天白云全照了进去。

胡祚芾是苦主,也跟着来到赵家的水田边。

吴登瀛问赵秀婷:“你是否还记得那银簪扔向了何处?”

赵秀婷摇了摇头说:“只记得他夺下来一扔,扔到哪里已记不清了。”

吴登瀛朝着胡潇豪沉尸的周围地段,一声不吭地盯着看,一双眼睛像是要把水田看穿似的。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问道:“赵秀婷,这段田里根本没有你所说的什么银簪!”

胡祚芾立刻叫了起来:“这个小贱人,竟敢在知县大人面前说谎,大人岂是能够被你蒙混得了的?赶快把害死我家潇豪的实情招了,不然老爷岂能饶你!“

赵秀婷道:“大人哪,出了这样的事情,民女早就知道说不清楚,丝毫没有恋生的念头。如今大人找不到那簪子,判了我个死罪,民女绝无怨言。”

吴登瀛并不答言。他想了想,转过身子,隔着一条田埂的是别人家的水田,吴登瀛又恢复了搜寻东西的那种眼神。

不多久,吴登瀛笑了起来:“人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话可真是半点不假,看,在我面前离脚不到三尺远的地方,那下面不是一根银簪么?”

臧山连忙把鞋子一脱,小心地涉下沤田,朝前挪了两步,到了吴知县所指的地方伸手往下一掏,果然捏到了一根硬铮铮的东西。拔出来在水里洗去污泥,一根银簪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胡祚芾当即垂下头来。

几个人重新回到了仓员外家的客厅。

吴登瀛判道:“现在案情已完全明白了。胡潇豪多行不义,自食其果,与人何干?赵秀婷性行贞烈,竭力自保,自当无罪。胡志伍侠骨柔肠,替人担过,义薄云天。胡祚芾教子不力,本当惩戒,然有失子之痛,革去里正一职,闭门思过。本案到了这里,就此结束。”

审清了沤田骷髅的案子,吴登瀛才想起这次出行的目的。不管仓员外如何留客,赶紧到汤家营去。

临走前,吴登瀛把胡志伍喊到身边道:“这件事情也不能说你二人就全然没有错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报官就自己偷偷把人埋了?本官见你是个人才,存心袒护了你二人。猛虎当栖身于山林,一旦有了机会,自当举荐于你,也好做出一番事业。望你好好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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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备木料开工建桥 传家书诓子回乡


到了汤家营,找到了汤师傅。老人家虽已到了耄耋之年,仍然红光满面,精神极好。吴登瀛报明身份说明了来意。老师傅知道知县大人原是在拜访自己的途中破了案子,开玩笑道:“如果大人不是来找我,那小子在沤田里不知还要睡上多长时间呢。如此说来,这件案子告破的功劳还应当是我老头子的!”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关于建造西门大桥的事情,老师傅道:“我有个大弟子叫鲁家驹,他完全可以胜任这个工程。虽然他如今正在外地施工,但是可以捎个信去,让他抽身回来到实地去勘察丈量,做好施工前的各方面准备。我虽已年老,到了正式开工的时候,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那还是可以效劳的。”

悬而未决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落实,从汤家营回到衙门里,吴登瀛倍感轻松、兴奋。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差役来报鲁家驹求见。吴登瀛大喜,立即到客厅见了他。

鲁家驹接到了师父的书信,知道是件大事,好在手中的工程已近尾期,就把需要注意的事项交待给徒弟,立即赶到盐渎。他到西门渡口察看过后,知道自己的一班人马完全有能力把大桥建造起来。

见到了知县,鲁家驹说:“如今先实地丈量,估算一下所需的材料,派人购置回来。这些先期的事情都做好,那边也就该竣工了。所有的人手一过来,这边的大桥就可以立即动工。”

吴登瀛道:“殷师爷,等鲁师傅估算好所需的木材,你就带人到木场去把木料买回来。”

“买木料要请一位谙行的师傅才好。” 殷澄辅说。

吴登瀛有点不以为然:“你就拣又粗又长,而且没有节疤的挑不就得啦?”

鲁家驹笑了笑:“挑木料还真的要派一位谙行的人去才好。这样才不会把外面看不出毛病而实际已经蛀空的买回来。更重要的是什么样的木料适宜派上什么样的用场,有经验的人心中全都有数,到时候不至于出现需要的材料找不到、无用的材料到处是的情形。”

吴登瀛觉得这话颇有道理,可是让谁到木场去呢?

鲁家驹道:“大人不必为难,这事交给我办就是了。”

正商议着,人报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者要见老爷。鲁家驹说:“好,一定是我师傅到了!是我捎信告诉他老人家的,他知道我今天要到这里来。”

不一会,臧山领着一位老者进了客厅,果真是汤老师傅到了衙门。

看到八十多岁的老人不辞劳苦,亲自出马为造桥出力,吴登瀛很为感动。他紧紧拉住老人的手道:“一切都仰仗前辈了。”

汤老师傅来了,事情就好办得多。他在木船上帮着鲁家驹一起测量,记好所有数据。回来后,师徒俩一起琢磨大桥的总体构造。

这一天,城西七里沟洪家木场的老板见来了一趟人挑选木材,一打听知道是官家来买木料建造西门大桥的,不由得感慨起来:“庞知县在任时天天喊造桥,可是光听楼板响,不见人下楼,把我们的银子刮走了事,连桥的影子都没见着,末了还淹死那么多人!吴知县来了没跟我们讨一个小钱,说动手就动手,真的造桥了!我作为本地人理应作出一点贡献——造桥用的木材,在下保证不赚一厘一毫,完全照本脱锞——河边的一批木料运回来还没有多长时间,质量比岸上的还要好。”

老板说完,主动领着鲁家驹一行人来到河边。

河边上果然有一批木材,又粗又长,严严实实地捆扎着,一排一排地拥挤在一起,占去了一块很大的水面。

鲁家驹跳上木排,从后面跟班拎着的石灰水桶里拿过一只平时刷锅的把子,挑中意的标上记号。跟来的人解开木排上的绳索,七手八脚,把选中的木料装上带来的船只。经过大半天时间,事情全部做完,人们撑船将木料运送到西门渡口东西两面的码头旁。

没过多少时日,鲁家驹他们原来的工程已经完工,所有的工匠全部移到盐渎这边来。

四月里一个晴朗的日子,吴登瀛在西门渡口东岸设下香案,摆好三牲供果,点燃香烛,郑重地主持了盛大的开工仪式。

一时间,定制的十万头长鞭响声不绝,特大号的双响爆竹在天空中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城里城外涌来成群结队的百姓,兴高采烈地观看大桥开工庆典。

待吴知县祷告天地完毕,汤老师傅拿着一柄扎着红绸的斧子,庄严地举起来在头顶上绕了一个圈,象征性地在一根选来做大梁的木头上砍了一下。鲁家驹大声喊道:“ 大桥开工喽!”这声音在澄碧的串场河水面荡漾,在小城上空飘绕。

观看庆典的人们在一起欢呼着,跳跃着,气氛比过年还要热烈。

大桥开工以后,工匠们的劲头特别高。这是在自己的家乡造桥,这座桥建成后,当地的乡亲父老,外地的商贾游客,往来进出,都会相当地便利。自己能为大桥的建造亲自出力,这是多么令人自豪啊!

西门大桥开了工,吴登瀛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天一早,鲁家驹满头大汗地跑进了衙门。

吴登瀛有点奇怪,问道:“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鲁家驹说:“东岸边南一排第三根桥桩不论怎样打,都打不进泥里。师傅让我来禀明情况。”

吴登瀛说:“竟有这等事情?”连忙和鲁家驹一起来到工地。

工地上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在岸上作业,主要任务是按照要求凿眼、做榫、剖板;一拨人在水上作业,负责定位、打桩。岸边上,木屑飞扬,木料飘香。工匠们三五个一团,七八个一簇,忙得好不热闹!可水面上冷冷清清,一条大木船上,几个工匠正围着汤老师傅说什么。汤老师傅看到吴知县来了,赶忙离开众人,跨上一条小船,划过来上岸把情况又说了一遍。

吴登瀛问清了位置,走到离那里最近的岸边,不再和人说话,一动不动,双眼看着河面。汤老师傅原本想和他说几句话,看他这样子,也就不再吭声。

过了片刻,吴登瀛说道:“桥桩在那里确实难以打进,那里……”

正说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失失慌慌地喊道:“老爷!老爷……”

吴登瀛转过身来,原来是吴海骑着一匹快马来了。不由得紧张起来,疾忙问道:“大老远地跑来,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吴海道:“老太爷……老太爷他……得了急病!怕是……怕是不行了,老太太让你立即回家!”

吴登瀛一听天旋地转,站立不住,身子要往下倒。鲁家驹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托住,不住地替他揉抹胸口。过了一会,吴登瀛终于清醒过来。

鲁家驹和几个人护着吴知县到了县衙。吴登瀛的情绪稳定下来,赶紧将县丞请来,交待了一些紧要的事情。又将殷澄辅叫到面前,道:“那地方桥桩是没法打下去的,需要移动一下。不过具体的位置,单凭嘴说也难以说清。请殷师爷写几张告示贴到外面去,若有地理先生指出打下桥桩的方法,谢以重金——应该能有人指出来的。衙门中的事情你先应付着,如果十日之内我没回来,就替我拟一个报丁忧的呈子递上去。”

殷澄辅道:“老爷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做好。吴海,一路上要照应好老爷。”

吴海连连点头答应。

吴江站在一旁,咂着嘴想说话。

吴登瀛说:“吴江,你们夫妻分手的时间已经不短,按理应该让你跟着回家一趟。可是这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你在这里照看着,我就放心得多。你们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一句话戳中了吴江的心思,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老爷,你就快点动身吧。”

衙役已经备好快马,吴登瀛跨上去,匆匆忙忙地带着吴海上了路。

一路上,吴登瀛想起父亲为了自己付出许多心血,可是自己出来以后,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捎回去过。如今,在他老人家最需要的时候,却不能侍候在身边……每每想到这些,泪水就不自主地滴落下来。

一路上心急如火,到了第二天傍晚,老远就望到院子西面的那棵老槐树。眼看着就要到家,他仍巴不得一下子就飞到家门口。

已经看到院子门口站着的家人了,家里人也看到了他。

铃铃穿着一套鲜红色的褂裤,小燕子似的,张开臂膀,一路欢呼着飞跑过来。

吴登瀛觉得气氛不是想象中的样子,望见父亲竟也站在众人当中!当即跳下马来,喝道:“吴海,到底是怎么回事?”

吓得吴海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跪在地上捣蒜似的磕头:“不关小的事,不关小的事,这是老太爷怕你不回家,吩咐小的就这么对你说,反正到家了,不信你就问老太爷去。”

眨眼间,铃铃已跑到面前。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吴登瀛把缰绳扔给吴海,疼爱地抱起女儿,不住地亲着。铃铃搂着父亲的脖子,仰着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说:“爹,你不是说不要我了么?”

登瀛道:“傻丫头,爹说过这话么,什么时候说过的?”说完,就把手伸进铃铃的领子里挠痒痒,惹得铃铃“格格格”地笑起来。

吴登瀛抱着女儿跑到院子门口才放下。这时他感到自己也成了小孩,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搂住父亲,止不住泪流满面:“见到咱的老爹,真的高兴……”

老夫人见到儿子回来,不住地拭着眼泪。登瀛松开父亲,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的双腿喊道:“娘,儿子回来了!”老夫人趁着把登瀛拉起来的机会,暗暗把他的衣服拉了一拉,登瀛心中明白,连忙来到了姨娘面前,也行了跪见大礼。

一家人拥簇着登瀛朝家里走。刚刚在椅子上坐下,铃铃赶忙坐到了爹爹的双腿上。

不等儿子开口,吴铭伯说道:“你母亲实在想你,没有办法,是我想出这个主意让你回来。”

吴登瀛道:“孩儿能够体会到爹娘的心情。”

吴海在一旁插嘴道:“老太爷呀,您不知道,老爷刚才差点要把我吃掉。”

吴登瀛说:“这家伙也太会做作了,他找到我的时候,说得结结巴巴,惊惶失措,不容你不信。”

吴海说:“人家也是好些日子没见到老爷,老远一下子见到了,心中一高兴,跑得也快了些,说话就结巴了。”

吴铭伯说:“幸亏像了些,不然恐怕还不回来呢。”

大家都笑起来。

平时,铃铃老是跟着外婆转,爹爹一回来,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在爹爹怀里蹭来蹭去。

晚饭后,姨娘知道女婿要和他爹娘谈些悄悄话,拉铃铃一起睡觉去。

自登瀛外出做官以后,吴铭伯担心菁菁娘独居孤苦,就把她接了过来。这样,铃铃正常在她膝前绕来转去,也就给她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乐趣。

见铃铃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菁菁娘就告辞回房休息。

铃铃坐在他爹的腿上,听爹和爷爷奶奶说话,过了不久,到底禁不住瞌睡虫的干扰,不知不觉地依偎在爹的怀里睡着了。

登瀛把铃铃抱到床上,见她那憨态可掬的模样,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脸蛋,一股怜爱之情油然而升。如果她娘还活着,必然是和爹娘团聚在一起,每天都过着快乐的日子。可现在,女儿留在家里,虽然有爷爷奶奶的呵护和外婆的疼爱,可说来说去,心里老是悬悬的,很不踏实。他坐在铺边上,又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泪水悄然滚落下来。

等到登瀛回来,看到室内已不再有他人,铭伯挨着儿子身边坐下,道:“你为官在外,我们尽管牵挂,但也知道不能轻易让你回家。这次是替你相中一门亲事,刚才铃铃在这里,怕她到外婆面前去乱说,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登瀛颇感意外,连忙道:“回来看看爹娘也是应该的,婚姻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夫人道:“我就知道你会推三阻四。你和菁菁情深意笃,为娘的也没有什么可说,可不论怎样,你总不能孤身过一辈子。老是这样子,做爹娘的,谁的心里都不能踏实啊。”

见登瀛又要推辞,铭伯虎着脸道:“就不要和他多说什么了,先问问他在家时到外面做了些什么!”

登瀛大感困惑:“孩儿在家时没做过什么错事呀!”

“没做过错事?那么,蔡家庄的那一出是怎么回事?”

登瀛一听觉得奇怪:蔡家庄的事情我爹怎么知道啦?

铭伯见儿子满脸困惑,道:“人家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咱们家的呢。”

蔡家人找到了登瀛家,真是很费了一番周折。

蔡小姐除了病根,经过家人的细心护理,身体恢复得倒是很快,可是经过这次劫难,整天坐在闺房里,一动也不动,变得换了个人似的。。

蔡员外的心又悬了起来。

四夫人见员外烦躁的样子,宽慰道:“女儿的病已经大好,你就不必担心。我看,如今要是为这丫头找个婆家,就能去掉她心里的阴云,也许什么事就都没有了。”

老员外一听,把脑门拍了一下,责备自己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的呢!”

蔡员外把儿子们都喊到面前,道:“你们的妹子这次是死里逃生,如今她已经到了当嫁的年龄。你们就这么一个妹子,我不想把她嫁到很远的地方。你们回去和自己的婆娘说说,不论身份贵贱,凡是人品好的,多留点心。如果谁的功劳大,你老子绝对亏待不了她!”

兄弟中有一人道:“凡是人品好的就嫁?难道遇到穷鬼也能嫁过去?”

“穷鬼怕什么,多陪一点嫁妆不是就不穷了吗!噢——知道了!你们是怕把家财陪给了妹妹,分给你们的就少了,是吗?如果是这样,老子就什么也不分给你们!”说着说着,蔡员外发起火来。

兄弟们听了,没人敢再吱声。在各自的老婆面前,把老子的话传了一遍。

七个嫂子赶紧忙碌起来,都想由自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尽管七位嫂子办事十分热心,可是实际情形并不令人满意:一个个都把自己相中的后生夸得天花乱坠,可是等到把人领到面前一看,与所说的情况相去甚远。蔡员外感到有点很不耐烦。

原来七位嫂子相中的都是乡村里的小伙,常年干的都是扒粪种田的营生,夏天日头晒,冬天寒风吹,一个个都黑不溜秋,哪里有一个好模样?难怪老员外看来看去总不满意。

“老爷呀,鲜花哪能插到牛屎上?”大夫人也感到小姐如果嫁给这样的人太受委屈,她提议道,“我看捉住兔精的那后生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何不着人打听一番?找得实了,请人提亲就是。何必在这里伤神呢?”

四夫人听了立即附和,蔡员外也觉得这话对胃口。

这次是七位哥哥出场了。兄弟几个不敢怠慢,一个个放下手中的事情到处打听,看看上次到家里来的那个后生到底姓甚名何,家居何方。

按说要找的这人没名没姓没住址,真是一道难题。不过兄弟七人当中,老七虽然年龄最小,但脑袋瓜子比几位哥哥都要活络。他想,我们这地方,南北不出二十里地,说话的腔调就会有很大出入,可是东西方向,相距就是有百里之遥,口音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那后生说话的腔调和我们一模一样,那就在自家的东西方向去找。又想到,茶馆饭肆,多有人往来出入,信息灵通,我家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个路边茶饭店,到那里去打听一番,或许能问出一些名目来。

蔡老七这么一想,就完全对路了。到了“前不着村茶饭店”找到童子,把寻找对象的模样比划了一番。童子道:“你说的这人我见过,他到我们这里来过两次,后一次到我们这里吃饭,走后不久,我看见树根下有一只乌龟,抓起来却原来是揩桌子的抹布……”

听到这里,蔡老七兴奋得几乎跳起来,连声道:“没错,我要找的就是他!”仔细询问了这人两次的经过情形,判断了他的居家位置,到了吴家庄附近,描绘了要找的这人长相,叙述了他的神通。所打听的人当中,就有替吴家薅田的人,他们联想到捉兔子的事,告诉蔡老七,这人必然是吴涉仙。

蔡老七把人查得实了,高高兴兴地回去告诉他老爹,蔡老员外道:“原来是吴铭伯的儿子,如果真的把这门亲事做了,也还真是门当户对呢。”

两家都是地方上的豪门,相互之间自然是熟悉的。蔡员外托了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到吴家庄上提亲。如此一来,吴登瀛的事情他老爹哪有不知的道理?

铭伯道:“多少人都提过亲,蔡家小姐谁都看不中,看样子是非你不嫁,终不能救了人家又害了人家!”

登瀛急道:“爹,娘!这事是万万使不得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6-11 09: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11 09:19 编辑

廿二、磨盘地终下桥桩 登瀛桥雄对西门


铭伯见儿子面红耳赤,拒不从命,觉得不说点硬话不行,就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让我吴家断绝香火不成!再说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都由爹娘做主!你以为你现在当上了县里的老爷,翅膀硬了,能远走高飞了,就不把爹娘放在眼里,爹娘的话就可以不听了?”

登瀛听爹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忙跪下:“儿子不肖,这么大了还惹得爹娘操心。”

到了这种地步,登瀛知道,如果继续硬着头皮抗辩,准会惹得爹娘真的生气。于是就隐去了菁菁蒙羞的情节,把装成邋遢老头吓唬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登瀛道:“……菁菁猛然受了惊吓生病不治,直至今日,我依然深深负疚。后来揣摩天书上那幅图的意思,终于明白那是一道咒符。如果当时拓下来放到菁菁身上,她就能够有救了。可是当时我丧了心志,没能悟出其中涵义,让她断送了性命。如今菁菁长眠于地下,我却另觅新人,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请爹娘无论如何体谅孩儿的苦衷,莫让孩儿勉为其难。”

听了登瀛的话,铭伯老两口唏嘘不已,想不到登瀛和菁菁之间还有过这么一段隐情。

铭伯道:“那次在稖头田里,说是抓到手的兔子变成身上穿的褂子,我还硬是不信。现在知道了,原来还都是你捣的鬼——如此说来,这门亲事还真的难为你不得。只是蔡家那边怎样去说才为稳妥?”

登瀛道:“这个,相信我的老爹定会委婉把话说好。盐渎那边,有许多事情都急着要做,吴海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造桥的工地上呢。当然,已经回来了,自然可以在家里住上三天两日——真不知那边的情形怎样了……”

盐渎那边,造桥的事情丝毫没有进展!

吴登瀛离开县衙以后,殷澄辅当即写好告示,着人四处贴了出去。

消息像风似的刮了出去,各地有些名气的阴阳先生都闻讯而来。他们的目的倒不完全在于赏银。如果解决了这一大疑难,必然声誉鹊起,这可是无法用价钱估量的。不用说以后替人卜选阴宅阳宅的谢仪,就是招收弟子的红包,那也是一笔可观的钱财。

西门渡口的东河岸上,不时出现一两个东张张西望望的人。鲁家驹知道,他们是看了布告而来的阴阳先生。来的人虽然不少,但这些人望着碧波闪闪的水面,丝毫看不出原因。这些个阴阳先生,来的时候,一个个信心十足,志在必得。结果看来看去,不知究竟,只得缩着头夹着颈去了。

一座桥是一个整体结构,一根桥桩的位置影响着桥上其它所有的部件。几天以来,由于那根桥桩打不下去,鲁家驹把许多活都停下了。眼见告示张贴出去已有两天多,仍然没有人把事情揽过去,直急得他饭吃不香,觉睡不好,嘴唇上火起了好几个水泡泡。

三天以后,终于来了一位先生。他在河边走了几个来回,认认真真看了一会,找到鲁家驹道:“本师到了这里探访了许久,终于寻得了原因。本师可以有把握地告诉你们,完全有法子把桥桩打下去!”

听得来人这么一说,鲁家驹很高兴,赶紧问道:“先生,你有什么法子?”

那先生身穿八卦道袍,手摇鹅毛羽扇,一本正经地说道:“造桥的时候,你们虽然祭祀过天地,却没有祭祀过河神。是也不是?如今河神生起气来,不让你们把桥桩打下去了!不过,如今要想把桥桩打下去还有办法,只要买几个猪头供上一供,本师向他老人家说说好话,等到河神老爷消了气,桥桩也就自然打下去了。”

鲁家驹想,平时人们说的话真的不假:烧香难,难烧香,漏掉了任何一路神仙都不行!当时开工时确实没有祭拜河神,怎么粗心大意成这样了呢?建造大桥可是在他老人家地盘上做的事啊!他让汤老师傅先陪着这位先生,自己赶紧找到殷澄辅,商议道:“殷师爷,那位先生说要祭祀一下河神老爷,你看怎么办?”

殷澄辅道:“没有祭拜河神,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只要能把桥桩打下去,花点银子算不了什么。”当即叫来臧山、李泗,让他们到街上把一应物件购买回来。

把猪头放在香案上,还摆上了些水果和其它祭品,点燃香烛。那位先生神色虔诚,面对河面,念念有词,不住鞠躬作揖。过了半晌,祷告完毕。他来到鲁家驹面前道:“如今经本师再三哀告,河神老爷已同意在原地下桩了。”

鲁家驹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吆喝着大家动手去下桩。

身穿八卦袍的先生对殷澄辅说:“大人,下桩的方法已经找到,该做的事情也已经全部做完,你老人家该给赏钱了。”

殷澄辅拿了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他。

那先生说:“你们这么大的工程,本师费了这么多的力气帮了这么大的忙,只给了这么一点的银子,能不能再加十两?”

殷澄辅说:“知县大人不在,如果嫌少,等知县大人回来再给五十两也没问题。”

那先生忙说:“不啦,不啦。”小心地揣好银票,转过身子,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殷澄辅站在河岸旁,看着鲁家驹他们下桩的情况。一团人打得浑身是汗,可是桥桩仍和以前一样,打不进一分一毫。

鲁家驹气得直骂:“他妈的个巴子,那家伙是个骗子!”

殷澄辅赶紧派臧山带人去找那骗人的家伙,可是哪里还有踪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太气人了!恨不得逮住这家伙,重重地扇他几个耳刮子解解气!”

渡口的工地上,空气沉闷。人们在不安之中又熬过了一夜。

这天一早,又来了几个行色匆匆的阴阳先生。这几个人在那里看来看去,始终板着面孔未发一言。末了,其中一位找到鲁家驹道:“那下面是一片石板,无论如何都打不进的。如果实在要问有什么方法,那就是把桥的位置朝南或是朝北挪三丈。”说了这话,没等鲁家驹答言,就自顾自地走了。

吴登瀛在家里住了几天,回到盐渎时,天已上了黑影。听吴江说大桥的工程没有进展,用完晚膳,想到工地上去看看汤老师傅他们。

吴江端来热水,道:“老爷,洗一洗脚上床休息吧,明天再去也不迟。” 说着,将这次彩纹捎给自己的鞋子拿了一双递过来。

吴登瀛笑了起来:“你以为只是给你一个人做了是吗?老爷我可是她从摇篮里开始带大了的,能少得了我的吗?”说着,拿了鞋出来,一只手上套了一只,摇晃着给吴江看。

吴江也笑了:“不要拉倒,人家还舍不得给你呢。”

鲁家驹听说老爷回来了,赶过来求见。

吴登瀛连忙把他喊进来。

“一趟人竟被一个人骗了去,趣闻,趣闻!” 听完了鲁家驹诉说的情况,吴登瀛笑了一气,接着道,“那个说下面是一片石板的先生倒还是有一些真实本领的。他说的方法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不过位置一移,和东面的道路以及城门就不能直线相连,有碍观瞻。”

第二天一早,吴登瀛来到西门渡口。鲁家驹迎上来道:“大人,河边来了一位老先生,他说那地方是什么磨盘地,所以桥桩很难打进去。”

吴登瀛说:“好,这才是一位有真学问的!”说着,不由得脚下生风,很快来到河岸旁。

渡口旁边,一位银须飘飘的老者正和汤老师傅说着什么。旁人说吴知县来了,老者迎了上来,向吴知县作揖道:“老朽这边有礼了。”

吴登瀛还礼道:“老先生一早就到了工地,为我们造桥出谋划策,真让人钦敬。”

老者答道:“下桩的地方是磨盘地,木桩打下去就像打在石板上一样,不论怎样使劲都是打不进去的。”

吴登瀛听了颔首道:“既然如此,依老先生看,桥桩如何才能打进去?”

老先生答道:“其实这倒不难,只要把桥桩向东挪动三尺三寸,便到了磨盘眼上,自然就打进去了。”

吴登瀛夸道:“老先生果然学问高深。”吩咐吴江取三十两银子送给老先生。

老先生接过银票正要告辞,吴登瀛道:“且慢,请问老先生,这磨盘是一合整的还是只有半合?”

老先生听了止住脚步,迟迟疑疑地说:“我仔细看了半天,也想看个究竟,可是老眼昏花,看来看去,这底下似乎只有半合磨盘。”

吴登瀛笑道:“不瞒老先生说,这底下其实是一合整的磨盘,把桥桩移到老先生所说的位置打下去,打进五尺二寸,就到了下半合磨盘面上,就又不能再打下去了。”

一番话说得老先生将信将疑。

吴登瀛说可以施工了。

鲁家驹领人吆五喝六地动起手来。向东移动三尺三寸果然打进去了;打进五尺二寸以后,果然再也打不进一分一毫。

工匠以及在旁边观看的人个个都啧啧称奇。

可是老先生却不答应了,他满脸愠色:“原来知县大人自己早就知道此处是磨盘地!既是如此,何必张贴告示开涮于人?老夫闻说此处造桥遇到疑难,不惜年高,远道而来,早知如此,何必来自讨其辱!”

说罢,扔下银票要走。

旁边一人叫道:“老先生,您这是委屈知县大人了!”

吴登瀛感到声音熟悉,扭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当即俯伏在地:“学生不知恩师大人来到小县,未曾躬身迎候,罪在不赦。”

来人原是京中的黄御史。

黄御史扶起吴登瀛,对老先生说:“吴知县老父身体违和,回家省亲,无法断定归期,怕耽误了工程,这才着人贴出告示……”

吴登瀛心里道:看来恩师大人是早就到了这里,才对情况知道得这般清楚。

听了黄御史一番解释,老人家消了心中气团,但是坚持要退回谢银。

见老阴阳先生还在推辞,吴登瀛安慰道:“老先生就把银子收下吧,这么多天来了不少的人,谁也没能说出方法。老先生有这等学问,其实是相当不错的了。”

老阴阳先生见实在推辞不掉,再三致谢。他对吴知县的真才实学由衷敬佩,竖起大拇指对众人赞道:“知县大人实乃天下阴阳第一家也!”

吴登瀛将黄御史请到县衙为他接风。

席间,黄御史说:“老夫一般不轻易夸人,但是今天在这里不能不夸奖几句。贤契到任以来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做了不少实事。老夫在这里转了几天,所到之处听到的都是赞誉之声。很是不易呀!”

吴登瀛道:“这都亏恩师的教诲。”

黄御史道:“贤契为何未携宝眷只身来至任上?”

吴登瀛神色黯然:“老大人有所不知,内人已去世两年了。”

黄御史说:“哎呀,老夫实在不知,勾起了贤契的伤心事!”

“感谢恩师对学生的眷顾。”

“既是如此,莫怪老夫饶舌。你一人孤身在外,闲暇时不免有些寂寞,难道就没有想到要续弦么?”

“学生到任之后,事务冗杂,百废待举,实在没有机会顾及个人私事……”

“贤契这样克己奉公,使老夫十分感佩,真是难得,真是难得呀!”听到了这里,黄御史不由得动了真情。

在盐渎又过了一宿,黄御史要回京城去。

吴登瀛说:“恳请恩师为西门大桥赐留宝墨。”

黄御史爽快地答应了。

吴江铺下宣纸,吴登瀛亲自研墨,黄御史执笔一挥,“登瀛桥”三个大字展现在众人面前。

吴登瀛赶忙叩谢:“学生何德何能,敢劳恩师取不才之名名之。”

黄御史扶起了他:“贤契为此桥呕心沥血,妇孺皆知,以贤契的名讳作为桥名,是对尔倾心于民的嘉勉,也使后人不忘前人业绩,留下百年芳名,千古佳话,岂不美哉!”

经过三个多月的紧张施工,“登瀛桥”顺利完工。这天下午,两岸来了许多人,大家都以争先一睹大桥全貌为快。

桥宽一丈六尺,若是两乘轿子相向而来,双方可以从容通过,互不相扰。每一块桥板都有六寸宽,寸半厚。两边装上了密密的护栏,即使出现了拥挤现象,也会十分的安全。桥板连同护栏都抹上了桐油,黄澄澄的。空气里飘着浓重的桐油气味。

按照当地风俗,第一个过桥者即为桥神,传说走过以后三年之内必然归位。正常情况都是请一位年长者先走,然后才对公众放行。

吴登瀛说:“此桥既然冠以我名,我就先走,何必暗咒他人?”

汤老师傅连说不可,一把拉着知县让鲁家驹护住,道:“我已八十有余,就是高龄之人,做‘登瀛桥’桥神就是死了也甘心。”

说着,汤老师傅径自走上桥去。

老百姓们看到已有老人过了桥,欢呼着踏上桥去。那么多人走在上面,丝毫没有摇晃的感觉。走到桥的中心,看到扶栏之间,三块圆桶大小的楠木板上,镌刻着“登瀛桥”几个大字,涂上了鲜红的颜色,十分醒目。

两边的人在桥上相遇了,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相互间都点着头说着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想想以前要经过老半天才会颠颠簸簸渡过河去,如今说话间就能便便当当到达对岸,谁都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少年轻人眉飞色舞,在桥上大呼小叫,手舞足蹈。那忘乎所以的样子,恐怕就是娶上新媳妇的时候也不至于这般癫狂。

突然“噼里啪啦”来了一阵云头雨,可是谁都不想避让,众人继续欢叫着,跳跃着。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可是谁都没有往心里去。顷刻间,云消雨止,只见祥光四射,一道彩虹跨在天空,令人赏心悦目。

自从西门渡口造好了登瀛桥,来游玩的、做生意的日益增多。一些商家干脆在桥东堍盖起了店铺,甚至还有一些富豪也到这里建造了深宅大院。很快登瀛桥就成了盐渎一处热闹的所在。后来当朝人“金陵八家”之一的高岑到此,见到眼前景色如画,不由得诗兴大发,当即命笔题了一首《登瀛晚眺》,诗云:“ 众仙携手共登瀛,入画芳菲一望平。 近郭夕阳睛更好,照人春色晚逾明。绿杨芳草花边路,红杏青帘柳外城。日落长歌连辔返,隔烟遥听卖鱼声。”可见登瀛桥的景色确实非同一般也!

再说当时鲁家驹担心师傅淋了雨水着凉伤风,却四处寻找不见。他以为看热闹的人多,一个老人夹在里面当然难寻,就打发徒弟们分散开来扯开喉咙呼喊,可是找来找去,哪里还有他老人家的身影?

 楼主| 发表于 2012-6-12 09: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12 09:16 编辑

廿三、范一何出面保媒 吴登瀛婉言拒婚


一阵云头雨过后,众人不见了汤老师傅。鲁家驹急得四处寻找,询问对岸看热闹的人,回说确实见到一位老人走了过来,可是以后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寻了许久,问了多人,都没有找到汤老师傅。鲁家驹若有所悟:“不必找了!我们建造的这座大桥非一般小桥可比,桥神的位置不可虚位以待,我师傅他老人家一定已经到桥神的任上了。”

身旁人附和道:“这话有道理”。

造好了大桥,吴登瀛了却一桩心头大事。

这天上午,京中送来快报。吴登瀛接过拆开一看,原来是吏部的文牍,要他立即到京述职。

吴登瀛不敢怠慢,对县丞作了一些公务上的布置,又向吴江交代了一些个人的私事,匆匆忙忙地上了路。

“到了京城如何述职?”吴登瀛一路上都在思虑着。

如今这年头,有时干事的往往比不上没干事的,干好事的常常还不如干坏事的。

那些能干事的人一般只顾埋头做事,大多不会讨好上司,因而也就前程黯淡。不干事或是干坏事的人,人多的时候拍上司的马屁,人少的时候给上司塞银票,处处讨得上司欢心。这些人即便做了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上司眼睛一迷糊,也就遮盖过去了。有时上司一时高兴起来,说不定还会给他们一些意外的恩赐奖赏。如果哪里的位置有了空缺,也多是举拔这类人去填补。只知道埋头做事而没眼色的人,做出成绩来上司装做不知道,出了点瑕疵给你放大了说。到了盐渎以来,自己虽为百姓做了一些事情,但是从来没在上司身上花过一两纹银,上司会如何看待自己,还真的非常难说。

转而又想,伸头缩头反正挨一刀,这样担一路的心思岂不要把人愁死?到时万一过不了关,大不了还回老家去,过那逍遥自在的田园生活得了。

这样一想,心情宽松了许多。

到了京城,吴登瀛首先拜会了几位做官的同年,向他们讨教述职时应该注意些什么。第一天就这么紧紧张张地度了过去。第二日,准备找在吏部任职的好友范一何去,不料一早未及动身,反倒被他堵在了门内。

两人多年未曾谋面,相见时自是亲热了一番。回到房间分宾主坐下,吴登瀛尚未开口,范一何道:“年兄自到盐渎任上,事必躬亲,秉公为民,深得百姓爱戴。恩师黄御史前次去贵县,感触颇深。他尤其赏识你的才华,一心想把外甥女孟小姐嫁给你。当时在盐渎县衙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意思。不过作为亲娘舅,不好将话说得太白,回来后找到我说了这事。愚弟正好囊中羞涩无钱买酒,听说吴兄已经到京,就赶紧过来讨杯酒喝。”说罢,大笑起来。

吴登瀛一听这话急了,忙道:“范兄容秉,愚弟蒙恩师垂爱,恩重于山。只是弟乃已婚之人,且有一女绕膝。御史大人的甥女乃千金贵体,实在不敢心存妄想。”

范一何宽慰道:“吴兄的情形黄御史全都知道,既然他有心把甥女嫁与你,对这事必然不会放在心上,仁兄就不必推卸了。”

吴登瀛道:“愚弟与那故去的妻子自幼一起长大,就是青梅竹马的那种情形,成婚后如影相随,情深意笃。她故去以后,依然难以释怀,眼前常常出现她的影子。父母也曾催促再续一房,可是无论如何,心中始终放不进他人。恳请范兄在恩师面前多加解说,这事就免谈了吧。”

范一何听了,感慨不已:“如今这个世道,稍有一点身份的男人,把结发的妻子晾在一旁,另外再讨一房、两房小妾的毫不鲜见。吴兄的夫人已经过世,仍然不能忘情,真是一个少有的奇男子,难得,实在难得啊!不过吴兄尚青春年少,终不能一辈子孑然一身。‘有花堪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续弦的事情还是得认真考虑的呀。”

“承蒙范兄替愚弟着想,可这事着实来得突然。其实愚弟并非不知好赖,恩师欲将甥女许配于我,那是对本人极大的器重。可是情感上的事情是做不了假的,如果愚弟违心许下这桩亲事,以后在一起过日子,内心的情结总有一天会被对方看破,到了那个时候更为不美。以上是愚弟的肺腑之言,万请范兄在御史大人面前委婉陈情,这里愚弟叩首了。”说罢,吴登瀛深深作了一揖。

范一何脸色不好看起来:“吴登瀛,你如此这般地推托,是否心目中已经有了意中之人?如果有了,就可以明说,大可不必这么遮遮掩掩。难道下官还要逼着你去做陈世美不成?……唉,这话说得也不全对!仁兄啊,你叫愚弟如何说你是好哇!”

见到范一何动了气,吴登瀛连忙施礼赔罪,把菁菁守身如玉,苦助自己攻读书本的往事说了一遍。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双眼噙泪,语带哽咽。

范一何的眼角也湿润了。本以为做一个现成的媒人,喝稳了喜酒,哪知道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个情痴,真是又气又急。到了黄御史那里,把经过情形如实说了一遍。不过,虽然说的是些吴登瀛不识好歹之类,但是细心一听,话语中仍然饱含了夸赞、褒奖的意思。

黄御史原本也以为这件婚事该当十拿九稳。他在姐姐面前许诺过,一定会为外甥女找一位如意郎君。哪料到会是这种情形?然而难堪归难堪,还是到姐姐家把实情讲了。

黄御史的外甥女品貌俱佳,虽已二十挂零,非为其它缘故,都只为这丫头眼光太高,择婿过于严格,高不成低不就地错过了最佳时机。尽管父母亲天天为她的终身大事发愁,可是每次她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睛,没有一回满意的。

这一日,孟小姐正捧着一本《烈女传》看着。一个丫环走到近前,俯身把给舅爷奉茶时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学说了一遍。

听了丫环说的话,孟小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以前父母亲给自己谈的那些个男子,大都是些纨绔子弟。她也曾暗中去瞧过,他们要么行为拘谨,要么形容猥琐,要么满脸谄相……连家中的丫环们一个个都看不顺眼。她不理解父母怎么没有一点眼光,全让人领来一些不入流的角色。这次居然有人拒绝和自家攀亲,真是少见!他究竟是个何等样的人物?

客厅里,黄御史正和姐姐、姐夫说话,见到一名丫环出来在姐姐耳旁低语了几句。丫环退去了,姐姐显露出为难的神色。

黄御史问道:“刚才那丫环说些什么?”

姐姐道:“说来也是一件怪事,以前谈了许多个,你那古怪精的外甥女一眼都不看。这次,她倒想见一见你的那个门生。”

黄御史沉思片刻,对姐姐道:“她既然想见一见,那就让她见见就是了。也好让我们的孟大小姐知道,这世界上不只她一个古怪精。”

再说吴登瀛送走了范一何以后,收拾起烦恼,来到吏部拜见了尚书,一一禀告了自己到任以来的作为。尚书听了并没有为难他,前后经过出奇地顺利。末了,尚书叮嘱道:“以后得继续做好事情,特别是——莫要辜负你老师的一片情意啊!”

吴登瀛一听觉得话里有话,想道:难道尚书也知道范一何所提的事了?心中更加不安起来。

他知道黄御史是一个坦荡君子,决不会因这件事给自己小鞋穿。但不论怎么说自己总是拂了恩师的意思,见面时总会有些尴尬。好歹再有两天就要返任,到时一走了之,时间一长,慢慢地也就淡忘了。即便是由此而栽了跟头,那也无可奈何,一切听天由命就是了。

这一天,黄御史派一名家丁拿了张请帖过来道:“吴大人不日就要返任,我家老爷特地在家中设宴为大人饯行。”

吴登瀛接到这张请帖为难之至,他实在没有颜面前去赴宴。然而也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这真是不去不可,去也难堪,真正的难煞人也!

就这样局促不安地到了赴宴的时间,吴登瀛上了轿子来到黄府门口。两名体面的家人迎了上来,领着他往内府走去。

孟云飞两口子带着女儿早早来到了舅爷的家。

黄御史的姐姐平素处事稳重,这次不知为了什么,竟然把持不住自己,她对弟弟的这个学生也有点好奇,老是想出来见识一下这个桀骜不驯的芝麻小官。正当她走上甬道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吴登瀛,心神无来由地一阵慌乱,自己都不禁有点奇怪:今天怎么这样的不沉稳?

吴登瀛见来了一位夫人,只觉得十分面熟,猛然间一激灵,如同黑夜里划过一道电光,把周围的一切照得透亮,许多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在脑子里闪现出来。然而再要想到底是些什么事时,那道电光消失了,头脑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就什么也都想不起来了。

你道黄御史的姐姐是谁?她原来就是当年的黄秀娥小姐!

那一年,黄秀娥哄走了广积以后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狐仙一旦顶上铁锅,自己就可以免受无休止的干扰;忧的是自己私心里生了一点情愫而让狐仙丢了性命,于心难安。

凭良心说,这事也难怪黄秀娥心狠手辣:世上多少人,当人面跺足捶胸,山盟海誓,说得娓娓动听;在人后忘情绝义,为了一点绵薄之利,六亲不认。穿着衣服的人类尚且如此,毫毛还未褪去一根的异类说话又能有多少可信程度呢?

黄秀娥一连等了好几天,再也未见广积露面,暗想事情已经稳妥,就把真实情况告诉父亲。黄贡生心中没底,生怕狐仙再来纠缠,想到京城乃天子脚下,人多气旺,邪祟之类不敢存身,就悄无声息地变卖了家产,举家到了京城躲避。

黄贡生有个同窗好友在京中做官,曾多次带信说如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定会鼎力相助。哪知到了京城四处打听,这位老兄已经外放了。访友不着,黄贡生只得找了家客栈住下。

这家客栈主人姓孟。先辈原来就在帝京做官,留下了很为不错的房产。到了孟店主手里逐渐破落,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本领,就把房屋收拾了一番开起了客栈。不料后来又遭了一场火劫,一场十分怪异的火劫!

那是一天中午,有人望见两个小娃娃——都只有一尺多高,长得一模一样,穿着大红褂裤——从孟家主房屋脊两端面对面地奔来,相遇时毫不避让,猛然撞在一起,只见红光一闪,房子就着了大火。随后两个红衣娃娃都不见了!尽管惊动了许多街坊前来抢救,可是东西搬到那里烧到那里,就是再多的水浇上去也都没用,眼睁睁地看着化成了灰烬。大火过后,两口子东拼西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房子重新搭建起来,哪里还能赶上昔日光景?正常情况之下,能有客人来住就已不错,收的银钱也就自然少了。

黄贡生的身边虽然有些银两,但是置身在外,凡事没一样不花钱的,花了一文就少一文,能够找到这样的客栈真是再好不过。

在孟家客店中安顿下来,黄贡生平时没事可做,就拿出四书五经来教子读书。

孟店主也有个儿子叫云飞,十八九岁的样子,自幼在家读书。当初父母的意思是让他识得一些字,打得一手算盘,能够撑住自家的门面。可他心高志远,一心一意攻读文章,以求金榜题名,重振祖先雄风。父母一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顺了儿子的意思。先前也曾请过两位先生,都因不太满意辞了。后来想找一位饱学先生,始终未能如愿。如今大考在即,就云飞自己早起晚睡,苦读书本。看到自家店里的客人像是一位鸿儒,前去讨教一些疑难问题,老人家讲得头头是道,孟云飞很为高兴。可觉得老是叨扰人家不好,就让自家老爹去找黄贡生道:“老先生能够住到在下的客栈,也是咱们间的缘分。犬子对老先生十分仰慕,一心想拜老先生为师。若老先生能够应了,就免了住店的银钱。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黄贡生想:自己的身边尽管带了些钱财,免不了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如果听了店主人的话,就可以省下住店的费用,何乐而不为?就爽爽快快地答应了。

平时的日子里,黄秀娥对父亲总有一种负疚的感觉:为了女儿的安危,偌大的年纪,不顾病体初愈,举家来京,过着这种漂泊的日子。这种恩德,永生永世都是无法报答的呀。在平常的日子里,尽量把父亲和弟弟照应好。闲暇的时候就做些针黹,托店主人拿到外面去换些银钱,这样,一方面打发了时光,一方面也减轻了爹爹肩上的负担。

一日午饭过后,老嬷嬷经过黄秀娥的房间,见到里面红光闪烁,不由得好奇地望了一眼,只见黄小姐膝上放着一块丝绢,手指捏着花针,身子歪在铺上,已经睡着了。红光就是从她身上放出来的。

老嬷嬷惊讶不已,悄悄地把自己看到的情形告诉老头子。

“只有非常之人才会有非常的情形,这丫头一定是个贵人。”孟老头说。

“云飞儿的年龄正好和她相仿,如果娶了她,将来必定大有好处。”老嬷嬷道。

孟老头道:“你的话正好合了我的心思。这个家落到了我的手里,一年一年地衰败下来,前次又经过了一次奇怪的火劫,那是要继续破落的征兆啊!不过,家中如果有了贵人镇着,邪气不敢侵宅,那就会太平无事了。”

老嬷嬷道:“如果外人知道了,这丫头肯定会被别人家抢去。这事情在外面半句都不能泄漏!”

“那就赶快请人去同黄老先生把这件事情说了。” 孟老头道。

云飞知道了爹娘的意思,急忙劝阻:“爹娘,孩儿的事情都由二老做主,不过这事现在不必着急。我把黄老爹当成先生看待,要讨教什么毫不局促,倘若每天都要面对岳父读书,定然会十分别扭,如何学得进去?待到以后有了功名再去提亲也不为迟。”

老两口一听,只得将这事暂缓下来。

转眼间,春闱科考,孟云飞中了探花,全家人喜气洋洋。他对母亲说:“儿子如今遂了青云之志,可向黄家提亲了。”

这样,黄秀娥就成了孟家的媳妇。后来,弟弟也科举成名,一家人就在京城定居下来。

黄秀娥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取名馨萍,从小娇惯,父母亲一心想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哪知道这丫头心高气傲,婚事一直成了夫妻俩的心病。本来担心舅舅相中的人,女儿仍然会和以往一样刁难挑剔。谁知道还未等到这一出,人家那边的情况就很为不妙。

听说吴登瀛把亲事一口回绝,馨萍没有想到,她母亲秀娥何尝不是?越是这样,越是想见见这个芝麻小官,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今黄秀娥见到了吴登瀛,吴登瀛见到了黄秀娥,一刹那间,不由得都愣了一下,内心中都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楼主| 发表于 2012-6-12 09: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12 09:17 编辑

廿四、续前缘涉仙再娶 赴任所恩师饯行


吴登瀛前世与黄秀娥之间毕竟有过一段夙缘,如今乍乍相见,无形之中生出一种感应。但毕竟隔世了,任凭搜肠刮肚,苦思冥想,怎能想出其中的究竟?

这时,黄秀娥见吴登瀛气宇轩昂,周身泛出一股英豪之气,觉得女儿东挑西拣,若到底能够嫁于此人,还真的没有白费心思。但愿两人能有缘分,别再横生枝节,遂了长辈们的心愿,那就真的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吴登瀛见了黄秀娥,思绪一阵烦乱之后,觉得有些失态,赶忙紧走了几步,随着两名家人进入客堂。

范一何与另外几位同年早就到了,彼此之间一一见了礼。旁边还有一位官员,黄御史介绍道:“这位是孟云飞孟大人。”吴登瀛知道,这便是黄御史的姐丈,就以学生之礼见了。

刚刚坐定,一名婀娜多姿的丫环款步而来,依次在宾主面前小心地摆上茶杯,斟上香茶。待经过吴登瀛身边时,低头浅浅一笑,然后一摆袖子,悄然离去。

不多一会,外面报道:“尚书大人到。”众人都到外面迎接。俟尚书进屋坐定,又一名窈窈窕窕的丫环飘然而至。她在尚书面前摆下一杯香茶,不经意地向吴登瀛瞄了一眼,抿了抿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旋即转身退下。

范一何首先打开了话匣子,对吴登瀛道:“恩师大人前次回来,说吴兄破了一件‘沤田骷髅’的案子,真是不简单哪,那么扑朔迷离的案子,究竟是怎样寻出破绽来的?”

“为了这件案子,也经历了不少曲折。先是想找出尸源,可是苦寻不得。尔后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顺着方向找到了凶手……好不容易才将案子破了出来。”吴登瀛解释道。

“贤契只是遇到一条疯牛,而且陈尸的沤田并不在路口,何以知道那里有一具骷髅?”孟云飞问道。

吴登瀛道:“听耕田的老汉讲,那地方异常特别。牛每次到了那里就反常发疯,秧苗栽插活棵后便见疯长,到了后来就瘟枯了,因此引起怀疑。发掘之后,才发现有具骷髅。”

“总而言之不简单!” 孟大人赞道,“这件案子错综复杂,最后能够拨开迷雾,弄清真相,真乃匪夷所思!”

吴登瀛道:“这也是晚生的造化,凑巧破了出来。当时还十分担心,这件案子如若不了了之,在老百姓的面前就会很没面子……”

尚书道:“这并不是凑巧的事情,若是一个庸才,即便有成堆的线索摆在面前也未必能够识破。”

吴登瀛道:“尚书大人的话令晚生着实汗颜了。”

黄御史道:“在盐渎的时候,贤契说大桥下面是‘磨盘地’什么的,我有些不懂,难道那桥桩下面果真有一合磨盘么?”

吴登瀛道:“‘地理’其实讲的也是道理。所谓‘磨盘地’,是说桥桩下面那块地方,确实有磨盘的性状,但并不是真的有一合磨盘在那下面。”

尚书道:“你这么一说,我们似乎有点明白了。”

……

开始时,吴登瀛颇有点拘谨。经过这么一番扯谈,不知不觉之中,心情渐见宽松,神态也就自然起来。

又有几名容貌秀丽的丫环端着铜盆进来,给宾主上了热手巾。等众人都用过,接过手巾,端着盆子扭身走下。

不一会,里面出来一名家丁,报告道:“酒菜都已备好。”

黄御史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进了餐厅,道:“今日没请外人,也不能算是什么宴席,那就叫做小酌吧。虽然是为涉仙饯行,但他毕竟是晚辈,就请尚书大人上坐,涉仙就坐陪席,其他各位就随便坐下。总而言之,不拘形式,务必酒足饭饱就是。”

各人依言坐下。

桌子四面摆放着杯子、碟子之类,中间的大碗、盘子里装满了各色菜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一个女孩踩着碎步姗姗而至。她身材苗条,红晕染颊,刘海遮眉,双目含春。虽说着了一身普通丫环的衣装,但是天然丽质,自有一种非同一般的风韵。

这丫环一一为宾主面前的酒杯里注上佳酿。

吴登瀛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他不觉有点奇怪:黄御史家的丫环怎么个个都明眸皓齿、秀色可餐?尤其是这个斟酒的女孩,更是风姿绰约,美丽清纯,让人一见,止不住心旌摇荡!

正想之间,丫环已来到了身旁。吴登瀛顿时觉得有一股暗香袭来。只见她轻舒玉臂,不漫不溢,恰好上满一杯,临了,颦蹙双眉,哀怨地瞄了吴登瀛一眼。两人目光相接,吴登瀛不由得心中一惊,浑身的血液涌动起来。

突然间,他的脑子里显现出一幅图画:

一个圣洁的女子,亭亭玉立,置身在一个肃穆的殿堂里,面对着菩萨塑像,双手合十,嘴唇微动,若有所语。她双颊飞霞,色如桃花,娇羞无比,无论谁见了都不能不怦然心动……

斟酒的这个丫环就是图画中的那个女子!冥冥之中,自己似乎一直为她魂牵梦引,萦绕心怀。

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内心里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吴登瀛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目中一直放不进他人,为什么今日一见了这个丫环就把持不住,不能自已?他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丫环的身影移动,一直到了门口,依然迟迟没把目光收回来。

这些微妙的细节全被范一何捕捉到了,他来到尚书身旁耳语了几句。尚书笑了笑,对吴登瀛道:“假如在刚才的那些个丫环当中,让贤契选一个举案齐眉之人,你可愿否?”

一听到这里,吴登瀛赶紧叩拜道:“晚生这里叩首谢媒了。”

尚书拉起了吴登瀛,朝旁边努了努嘴,暗示道:“你这个娃娃,叩拜老夫干什么,这里还有更值得你叩拜的人呢!”

吴登瀛什么都明白了,赶紧转过身来分别向孟云飞、黄御史跪拜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甥婿拜见舅丈大人”。

两位长辈随即把他搀扶起来。

这时,吴登瀛觉得门外有点动静。原来那个斟酒的女孩并未走开,听到吴登瀛说了这话,不由得羞羞答答,满脸绯红,当即转过身子,在一趟丫环的簇拥之下飞速离去。

客厅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这丫环正是馨萍所扮。既然舅舅刻意安排了这么一个场合,自己就要大大方方地走到他的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看看这个不肯攀龙附凤的角色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馨萍酷肖她娘。她的眉眼,她的身姿,一举手,一投足,无不酷似她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吴登瀛一见,触动了隔世的记忆,终身坚决不娶的念头就因此荡然无存。

馨萍经过吴登瀛身边时,见他面皮白白净净,双目有神,一表人才。站在他的身旁,感受到睿智之气逼人。觉得心头一热,不禁暗自释然:原来自己一直等待的就是此人!可是想起舅舅托人说媒,竟然遭其拒绝,这次虽然应召赴宴,到底能不能回心转意……内心的情绪不觉在眉眼中流露出来。

须知秀丽的女孩颦眉,最能遭致人的怜爱,吴登瀛的情绪也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当下尚书说道:“本来婚姻大事须得父母做主,可是如今贤契有官命在身,路途也这么遥远,就容不得这样做了。但也不能因为迁就你而怠慢了孟家这一边。贤契想想,什么礼仪都不做,就把人家姑娘领走了,外人说起来还以为是馨萍跟你私奔了呢。天地君亲师,为师的虽然顶不上做父亲的位置,但是老夫做下主来,大概也不能算辱没了贤契的身份。回家以后就是父母知道了,也不一定责怪老夫越俎代庖才是。”

吴登瀛道:“有老大人为晚生的婚事做主,真乃三生有幸,一切都仰仗老大人了。”

当下话越说越投机,酒越喝越香醇。众人尽欢而散。

两天后正好是个黄道吉日,孟家为女儿、女婿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洞房花烛之中,登瀛揭开了馨萍的盖头,左看看右瞧瞧,看来瞧去,越看越开心,越瞧越喜欢。

猛然间,那幅让人摄魂夺魄的画面,不知不觉地又在脑子里展现出来。再看看眼前这个佳丽,不正是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女孩么?

多少年以来,吴登瀛老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缘由,自己也说不清楚。起先,他以为是功未成名未就的缘故;后来,虽然中了进士,但是一直没能踏入官场;然而进入官场以后,这种感觉仍然萦绕着自己。如今娶了馨萍,这种感觉顿时烟消云散,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与踏实。这种感觉,就是与菁菁在一起的时候也都从未有过。

吴登瀛离开任所已有一些时日,如今既然同馨萍成了婚,在京中再也不能停留。临行前,黄御史摆下宴席为他们饯行。

席间,黄御史叮嘱吴登瀛道:“到了任上,做事要一如既往,莫要为一己私利蒙住了眼睛做了错事。须知你这次好像是风风光光,不过,实在也该提防点意外的凶险呢。”

吴登瀛感到有点茫然。

原来那庞世德被吴登瀛敲走十万两银子,越想越感到窝囊。他以自己的心理去推断别人,认为吴登瀛也一定是个贪婪的奸险小人。自己已是赋闲在家的人了,也没惹着他什么的,凭什么他要算计到自己头上?世上有几个猫子不吃腥,他吴登瀛身上难道就没有屎团子?他甚至想到盐渎寻吴登瀛一个不是,无奈自己实在不方便,儿子又不争气,就跑到尚书那里去哭诉,想当然地说吴登瀛设计陷害了他的儿子,敲走了自己大把的银子。尚书经不住软泡硬磨,就委托黄御史走了一遭。

黄御史接受了尚书的分派,心中也十分生气。自己煞费苦心,为他谋取了这么个位置,希望他做出一点成绩,以后再另图出路,哪知这家伙丝毫经不起历练,竟然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一路上气鼓鼓地来到了盐渎,明察暗访,事情完全相反,盐渎人有口皆碑,没一个不夸他们的县太爷的。到了这时候,黄御史的一颗心才踏实下来。回到京城里,一面把吴登瀛的业绩如实禀告了尚书,如实说了心中的打算,央求尚书找个由头将吴登瀛传回京中;一面到了姐姐家里,把吴登瀛的情况告诉了姐姐两口子。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么个结果。

吴登瀛哪里知道这些曲折细节,听了这话慌忙起身重新行礼。

黄御史道:“我已是你的舅翁,就不必拘泥这些礼节了。我要叮嘱的是,这个世上的官员,即使他自己贪赃枉法,但是依然希望自己的属下个个能干廉洁,好让他到处炫耀自己的政绩,遮盖自己的丑行。你到了盐渎,千万不要辜负了浩荡皇恩,也不要辜负了百姓的殷殷期盼。”

翌日清晨,登瀛两口子拜别亲人,登上了马车,速速南行。

吴登瀛于未动身之前,就已让快马把信送到家中,预先让爹娘知道自己在京城娶了妻子,返程时要双双回家拜见双亲。当马车停在自家院门口的时候,一家人早已候在那里。

登瀛从车上把馨萍搀扶下来,爹娘一看带回的媳妇貌若天仙,喜得合不拢嘴。铃铃从外婆身旁一头扎进她爹的怀里。登瀛抱起女儿,亲了她一口放下来。连忙拉着馨萍拜见爹娘,未及馨萍双膝着地,夫人一把搀住:“一路上颠颠簸簸,风尘仆仆,已够辛苦。就这样,我们领礼了。”

登瀛又拉着馨萍拜见姨娘,却不见了她老人家的身影。菁菁娘趁众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登瀛两口子身上时,悄悄地退到自己的房间里。

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走进了院子,到了堂屋里。铃铃拉着爹爹的衣袖不放,登瀛哄她到奶奶身旁。他对馨萍说:“同我去拜见姨娘。” 馨萍跟着丈夫向外走去。

伯铭两口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

菁菁娘坐在椅子上,黯然伤神,见到登瀛两口子走进来,站起身道:“盅儿,你们回来了?”

登瀛连忙拉着馨萍一起跪下:“娘,孩儿回来了。”话刚说完,暗中扯了扯馨萍的衣角,馨萍道:“女儿拜见娘亲。”菁菁娘扶起了馨萍,接着又扶起了登瀛。她浅浅地笑了笑道:“谢谢你们能够来看我。”

菁菁娘看到女婿能在刚刚到家的时候还能带着新人来看望自己,内心略感一丝慰藉。

看到面前的姑娘,她怎能不想起自己的闺女,想起自己的闺女她就想哭。

但这时候泪水只能忍住——不论怎么说,人家闺女还喊了自己一声“娘亲”。可以看出这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要知道称呼其他女人为“娘亲”,虽只是短短的一声称呼,但这不是谁都能轻易吐出口的。当年自己过门进了商家,第一次见了婆婆要叫“娘”,还是硬着头皮这么叫了一声。不要说在未曾开口之前多么艰难,就是叫过之后,还有好一阵子觉得别扭。如今人家孩子脆生生地叫了自己一声“娘亲”,这是多么难得。如果自己的泪水一旦流出来,那也对不住人家孩子了。

想到了这些,菁菁娘强作欢颜,和登瀛两口子谈了一会儿闲话。

登瀛离开任所已有了一段时日,不能在家久留。

出发前,和爹娘商议道:“吴江他们两口子长期分居,这次我想把彩纹带走。”

铭伯道:“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登瀛道:“两个大孩子已近成年,就留在家里学做一些事情。那个最小的丫头小翠,年龄和铃铃相仿,就跟着一起走,也使得铃铃能有一个伙伴。”

铭伯道:“你要将铃铃带走?”

登瀛道:“当初我只身在外,带着孩子多有不便。如今有了家室,把铃铃带到任上,这样,可以培养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让铃铃享受到和爹娘在一起生活的快乐。”

铭伯听说孙女要离开自己,很有点舍不得。但儿子的这个要求,实在没有不允的道理。就道:“你就将铃铃带走吧。至于吴江的两个孩子,可以让吴海带着,这样他们两口子就不会担心什么了。”

夫人道:“铃铃的事情,你还是要同你姨娘说说。她当然也不好说些什么,可是你该知道铃铃在她心目中的分量,若是果真把孩子带走,她定会十分难过。如何去说这件事情,还真得好好掂量一番。”

登瀛到姨娘那边去,斟字酌句地把要带走玲玲的意思说了。

姨娘显得十分平静,她说:“你带走她吧,她走了,不要我带她,也就省心了。”

登瀛看到姨娘这么镇定,反而有点迟疑起来。看到儿子为难的样子,夫人道:“你就放心走吧,家里还有我们呢。”

家中人早就备了船只,吴登瀛带着妻小,改由水路到了盐渎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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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13 08:53 编辑

廿五、访乡农求得真经 揭画皮毕露原形


吴登瀛辞别家人,不日到了盐渎。衙门中人见老爷带了眷属回来,个个都替他高兴。

吴江见彩纹带着小女儿也跟着来了,欢喜得跟猪子颠风似的。

殷澄辅的心情也难以平静。

知县大人刚到任就开始抓庞承义的案子,硬是将赃官吞进肚里的一口食打得吐了出来。当时自己也是图一时之快,借机整了庞家父子一顿,替衙门里弟兄们出了一口恶气。不过内心里认为新来的知县也不一定是个好人:为了捞到这么个官职肯定花费了不少银子,到了任上看看盐渎太穷,一时半刻捞不回头,想来想去就狗子咬狗子,只得到他前任的头上捞去。经过近一年来的观察,吴大人为盐渎人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好事,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官。特别是那庞家的十万两银子,他碰都没碰一下全都入了库。可是自到任以来,连衙门里弟兄们的水都未喝过一口。这次恰逢他喜结连理、家人团聚的大好时机,自己理应带领众弟兄热热闹闹地去庆贺一番。

吴登瀛知道了这事,把殷澄辅找来道:“事情已然过去,你们手中也不阔绰,不必在这件事上花费心思。”

殷澄辅道:“大人到任以来,办了许多事情,盐渎人有目共睹。这次老爷大喜,兄弟们发自内心高兴,执意要庆贺一番。”

“众人齐心把衙门里的事做好,那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吴登瀛道,“盐渎是个荒僻穷县,本县到了这里,立志要做出点事情,好让百姓们过上安心日子。你已经做过几任知县的师爷,熟悉本地的风土人情,得好好助我一臂之力。”

殷澄辅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凡大人吩咐的事情,属下即便是肝脑涂地,也一定要做好。”

吴登瀛道:“盐渎大片的土地为盐碱地,若要改变贫穷面貌,就得在盐碱地上下些功夫。依你说该如何是好?”

殷澄辅道:“种田的事属下也是外行——我有个远房伯伯,他种了一百多顷水田,这方面很有一些办法,大人是不是可以到他那里去看看?”

“对水田地区的农事我倒并不十分担心。”吴登瀛道。

“属下的那位伯伯原先种的都是盐碱地,后来才改种水稻,听说如今每年的收成还很是不错的。”殷澄辅解释道。

吴登瀛极感兴趣:“如此说来不能不去,说去就去,明天就去!”

第二天,两人到了串场河东。放眼望去,白迹斑斑,遍地盐碱,不少地方寸草不生,一片沉寂。目光所及,稀稀拉拉的只有很少人家,显得萧条冷落。

吴登瀛的心也像蒙上一层盐碱,很不舒服。

到了殷家灶一带,就是另外一番景象。到处杨柳依依,鸟鸣不绝,生机勃勃。成片的水稻长得一般整齐,就像一块一块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青色大褥子,让人感到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去,在上面打滚,翻跟头。

天空湛蓝湛蓝的,几片白云悠悠地飘浮着向西移去。六月底,正是水稻抽穗扬花的时候,一阵阵稻花的浓香,把人体内的所有浊气灌洗得干干净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爽快。

殷澄辅的伯伯见到侄儿带着知县到了家里,显得十分热情,布置下人去杀鸡宰鹅,自己在知县身旁陪着。

吴登瀛道:“一路上,不少地方都是盐霜成片,满目蒿草,独有您老人家这块土地别有洞天。老伯是用了何种法子,才有了这么神奇的变化?”

殷老伯道:“我们家先祖原居江南,洪武赶散时迁到这里居住。当初这里也多为盐碱地,劳作了多年仍然没有起色。后来改种了水稻,就改良过来了。地里的盐碱遇水即溶,再把这些饱含盐分的水放掉重新灌满,这样反复多次,只三五年时间,盐碱地就变成稻米田了。”

吴登瀛道:“老人家说得极有道理,不过,依我看那滤去了盐分的土地全都是黄泥,十分贫瘠,这肥料的问题如何解决?”

“大人问的极是。这个问题的解决其实也不难。春夏间遍地都是盐蒿荒草,一个人带上一把小锹出去,一天铲上一两千斤全然没有问题,把这些青草踩到水田里,不长时间全都腐烂。这都是极好的肥料呀!”殷老伯兴趣盎然地介绍道。

吴登瀛不无夸赞地道:“太妙了!这是我想了许久的难题,不想到这里轻易就解决了。”

殷老伯道:“许多事刚做时都是山重水复,好像已经无路可走,可是经历过后,也许就柳暗花明,并无什么特别的难处了。”

吴登瀛感到这一趟出来得太有价值了。如今只要把东面的海堤修筑牢固,再在盐碱严重的地方多挖上一些河道,就可以采用殷老伯的做法,“灌水排碱,沤草为肥”,许多老百姓就有地可种了!

返程的路上,吴登瀛责备道:“你家伯伯这么有学问,为什么不早点带我到这里来?”

殷澄辅叫屈道:“唉呀,我的老爷,我哪里知道您心里想的什么?这不是把人冤屈死了吗。”

正走着,忽听有几个人边走边谈:“……吴知县这次又出来私访了。”吴登瀛暗暗诧异:难道老百姓认出我来了?朝他们望了望,这些人只顾走路说话,并没有认出自己的样子。他感到蹊跷,就跟在这些人后面走。

走到一户人家前面,那几个人停了下来。那里早就密匝匝地围了许多人。

吴登瀛也停下来,顺着别人的目光朝人群里面看。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站在众人中间,正滔滔不绝地说着:“……承蒙别人夸说本县为‘天下阴阳第一家’,其实是不敢当的。不过你这一位人家为什么粮食不够吃,柴草不够烧?其中大有缘故呀!幸亏本县经过这里,就不能不管了……”

后到的那几个人站在圈外看不清楚,侧着身子挤进去,想认真看一看县太爷的容貌。到了里面,倒是看清楚了,不过县太爷口若悬河,源源不断的吐沫星子迎面而来,溅得满脸都是,又不敢当面擦掉,只得又悄悄挤到圈子外面。

殷澄辅听里面的人自称“本县”,而且是“天下阴阳第一家”,感到十分奇怪:大白天见鬼啦,自己正跟着县太爷出来办事,从哪里又蹦出来一个?伸长脖子朝里一看,不觉大吃一惊,拉了拉知县大人,附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吴登瀛点了点头。

只听得假知县拿腔捏调地道:“……这户人家有一只乌龟精!精怪呀,无论吃了多少都是不知道饱的。就是有再多的粮食,都是经受不了的。如果不把它拿住,主家就得一辈子受穷啊!”

这人一面煞有介事地说,一面抬起脚来,就像面前没人似的朝前走。人们当即让出地方,簇拥着跟在后面,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屋西北角,假知县停下来,朝面前看了一看,在目光所及之处用脚尖划了一个圆圈,捋了捋衣袖,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又比划了一番,大喝一声:“住!”然后对众人道:“这里就是那龟精藏身之处。它吃饱了,就躲到这地方睡觉。刚才我念了咒语把它锁定,它已经逃不了啦——给我拿一把小锹子过来!”

假知县身旁的一个人——这家屋子的主人,随即应了一声,转身取小锹子去了。

假知县继续道:“这位老兄家前几天一定有人过生日——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他家有没有人过生日我哪里能够知道?不过根据这龟精的情形可以得知,他家一定有人过生日了。不然,就凭他们家,平白无故的哪有可能吃上面条啊?这龟精饱餐了一顿,已到了眼睛里装得下,肚子里盛不下的程度,可是仍然不肯死心,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呢。诸位如果不相信的话,马上把这只龟精刨出来,就知道老爷我说的话假与不假了……”

众人听了这话,个个来了精神: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这回可真是开了大眼界了。没有机会看到吴知县从沤田里把骷髅捞出来,今日能够亲眼看到吴知县抓龟精,自然也是相当不错的事情了。

屋主人把小锹子递了过来,假知县刚要朝手里接,吴登瀛喝了声“慢!” 随手一把将小锹抢先接过来。

假知县正在兴头上,见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十分恼火:“你是哪里来的浑蛋,竟敢在这里闹事?如果再不退去,本官就拿你治罪!”

那些看热闹的人正看得高兴,见到有人出来搅浑水,心中多为不快:“捣乱也不看看人,快点走吧,恼了知县大人,找死啊?”

吴登瀛不加理会,对众人道:“这下面确实有只乌龟,如果它是龟精,上面的泥土一定和它旁边的泥土一样,都是比较坚实的。如果泥土松动,有被人挖过的迹象,那就是被人有意埋进去糊弄人的,各位看看,我说的是否有点道理?”

众人虽然对这人并不快活,但是感到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不禁连连点头称是。

有好事者接过小锹,照着那个圆圈朝下挖。那人一边挖一边说:“这里泥土先前的确被人挖过。”

屋主人不太相信,推开他,夺过小锹自己挖起来。刚把小锹插进土,说道:“不假,是被人挖过了!”

屋主人继续挖,没费什么力气,一会儿就挖出一个坑。再下面也无需动锹了,用手直接把泥土朝外一扒就扒了出来。泥坑里,果真有一只乌龟。把它拿起来,掰开它的嘴,果真含着面条。

这时,自称知县的那人想溜,吴登瀛喝道:“殷师爷,给我看住他,不要让这个骗子再继续坑害人!”

吴登瀛继续说道,“各位,这人根本不是本县的知县,而是一个十足的大骗子。不管这户人家粮食够不够吃,柴草够不够烧,这些反正与这只乌龟毫无关系……”

“可是他家的确有人过了生日,这只乌龟嘴里的确含有面条呀!”说这话的人是这户人家的邻居,他对面前的事感到很不理解。

有人附和道:“是呀,这是我们亲眼看到的呀!”

殷澄辅也很为不解:尽管这家伙是个假知县,可这乌龟嘴里的面条是怎么回事呢?

趁殷澄辅注意力不太集中,假知县又想溜,谁知殷澄辅暗暗捏着他的衣角,刚一举步就觉察了,立即抓住膀子拖了回来。

“其实,这都是骗局!” 吴登瀛又道,“要想明白这件事,还是得问一问这位仁兄!”

假知县脸色煞白,嘴唇颤动,却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吴登瀛喝道:“你骗走了衙门里的银子,一走了之,自以为得计,永远没有人能够找得着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听到有人揭了自己的丑,假知县脸色立即变得蜡黄。

原来,这个冒充知县的家伙就是装成道士骗走县衙银子的那个人。当时殷澄辅气得暴跳如雷,以为永远也找不到那家伙了,不想冤家路窄,偏在这里撞上了。

殷澄辅不知道这家伙的名姓,可是吴登瀛认识他,他正是那一贯不学好的蒋承俊!

那一次同陆达翎拼力一博之后,蒋承俊在人家门头上用面人做关目的事,不久远处的人也知道了。小镇里的那几个人想:莫非我们也是吃了这样的苦头?扒开自家的门头砖一看,果不其然!几个人聚在一起,带了一帮汉子气势汹汹地到了盐渎,把他所有的东西掠之一空。这样,蒋承俊又变成了赤条条的穷光蛋。

没法谋生了,怎么办?

怎么办?想点子呀!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么?不过关目一旦被人破解,再用也就失灵。偷窃也不行,因为偷东西太下作!哪怕是犯了杀人的罪过,别人也绝对不会小瞧。可是小偷,人们最为鄙夷,最为不齿。以前年轻不懂事,现在到外面闯荡了一番,明白了许多道理,这个行当绝对不能再做了。

赌不成,偷不干,怎么办?天无绝人之路:骗!

那次在衙门里骗了十两银子已经很不少了,可这家伙身边没钱时垂头丧气,有了银子就胡花海用,不长时间,花得一文不剩。

这回他又身无分文,急得到处乱窜,想碰碰运气弄点银子。碰巧不远处唢呐声响,一趟人挑着面条、寿桃朝一户人家走。他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瞧,知道这户人家老的老了,小的还小,吃饭的人多,做事的人少。决定就在这户人家身上动动点子,哄上几个小钱花花。

蒋承俊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想一边走,走到了一条小河沟旁边。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正在里面摸鱼捉虾,有个孩子摸到了一只和自己巴掌差不多大的乌龟,鼻子凑上去一闻,说了声“臊龟,不要”,顺手扔了出去。

当地河里的乌龟,有的身上没有气味,孩子们称做香龟,捉住了,在尾壳上锥一个眼子,用麻线扣起来拽着,让它在地上爬着玩。有的身上有一种腥臊的气味,就称之为臊龟,备受歧视。像这只“臊龟”,刚一到孩子手里,就被扔了出去。

蒋承俊在路上走着,不防从小河沟里甩上来一只乌龟,正好砸在他的脑瓜上,不由得火冒三丈。摸着头顶上隆起的大包,正要张嘴骂娘,一瞧脚下是只乌龟,不由得回嗔作喜,连忙弯腰捡了起来。对于他来说,这只臊龟可真是个宝贝。

回到家里,蒋承俊跟邻居借了一斤麦面,和成面团擀成面皮切成面条,吃了一顿,留下些许塞到乌龟嘴里。到了晚上,偷偷溜到人家屋子西北角,把乌龟埋下去,等二天好装神弄鬼去骗人。不料坏事做多了,终究有暴露的一天。这不?正当他自鸣得意的时候,却被人识破了手段,认出了面貌!

吴登瀛一到这里就认出了他,只不过殷澄辅没告诉之前,不知道装神弄鬼骗钱的也是他。

众人这才知道谁是真正的知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活该这家伙倒霉。如果不是凑巧遇到知县大人,我们还真的以为他就是知县呢。”

“呸!你这家伙也真太能装神弄鬼的了,竟想出了这样的鬼点子出来骗人钱财!”一个紧靠着蒋承俊的女人朝他身上啐了一口唾沫。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

“叫他说说,这乌龟嘴里的面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呀,叫他说说!”

……

在众人的压力下,蒋承俊没有法子,只得把这事前前后后的经过一一说了。他的头皮上沁出了一层汗珠。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指手划脚地都说蒋承俊不是个东西,明明知道人家家境窘困,还想出这么刁钻的法子来骗人。一个个七嘴八舌,要知县大人严加惩罚,最好把他发配到边远荒蛮的地方,让他永世都不能回来……

“殷师爷,将他带走!”说完,吴登瀛离开了这户人家。

蒋承俊一路上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如果知县大人计较自己到衙门里行骗的事,真的将自己发配到穷山恶水之处,那可如何是好?

他始终没有认出走在一起的这位大人就是曾替他算过命的先生,他无法把算命先生和知县大人联系在一起。

三人正走着,迎面来了一个手执麈尾的老道。

老道见了吴登瀛,施礼道:“贫道已年老乏力,不知县尊大人能否赏个薄面,让此人跟着回到观里,平日好替一些手脚?”

吴登瀛回礼道:“这等顽劣之徒,如果受到大师的训诫,得以洗心革面,与人与己,都是极大的好事。蒋承俊,还不随了大师去,呆站在这里,难道还想补给你十两银子么?”

蒋承俊一听这话,如同得了大赦令,朝着吴登瀛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老道一把拖住他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6-13 08:5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13 08:54 编辑

廿六、赖土方乡民争执 丢水牛兄弟阋墙


从殷家灶回来,吴登瀛兴致极高,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浑身是劲,走路都“啷里格当来啷里格当”地哼着自创的小调。

馨萍取笑道:“看官人的模样,莫非拾到了一个欢喜团子?”

登瀛笑道:“欢喜团子没有拾到,倒是取回了真经。”他一心想着早日实施“灌水排碱,沤草为肥”的方法,决定秋收秋种一结束,就组织老百姓在盐碱地区开挖河道。

水的问题解决了,其它的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挖土开河,这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前期事务就有不少,诸如地段堪定,土方丈量,民伕安排,资金筹备等等,急切需要一个精明的人来专门负责。

殷澄辅明白知县大人的心思,提议道:“衙门里的人多半只能喊喊堂威,或者捉个凶犯歹徒什么的,遇到计算、管理之类的事情就头皮发麻。河工方面的事情就让陆达翎去做吧,这些事情他完全胜任——他也应该替老爷分担一些忧愁才是。”

吴登瀛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叫殷澄辅去找陆达翎谈谈,看他是否愿意承担这件差事。

到了陆家,殷澄辅说明了来意。陆达翎道:“我曾说过,但凡知县大人交待的事情,万死不辞。没说的,我把这事担当起来就是!”

“——你怎么也想不到吧,姓蒋的在乡下冒充知县骗人,不想被知县逮住,当场戳穿了真相!”殷澄辅将这次遇到蒋承俊的事说了一遍。

陆达翎笑道:“这家伙竟然落拓到如此地步,真叫人替他难过!”

“不过他如今随了老道去,若是果真重新做人,也不失得到一个上好的去处。”

……

陆达翎领了河工工程总管的头衔,立即走马上任。秋分末尾,农事基本结束。陆达翎早已做好前期各项准备。盐渎挖土开河的工程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老百姓以空前的热情投入了这项工程。贫穷的人家出人工,富裕的人家出银钱。工程的进展十分迅速。

陆达翎叫人用毛竹和油布在工地上搭了个帐篷,成了自己办事和吃住的地方。尽管每天忙忙碌碌,可是总忘不了按时着人到县衙里禀告工程的情况。

每次听了来自工地的禀报,吴登瀛都感到极为兴奋,更想到那里去看看实际情况。这天,他忙着把紧要的事做了,让殷澄辅喊上臧山、李泗,几个人一起来到工地。

陆达翎得知消息,赶紧过来陪着。

新开的河道大约十一二丈宽,东西走向,挖出来的泥土分到两丈开外筑成长堤。工地上,人声鼎沸。人们挖的挖,运的运,穿梭般地来往,场景颇为壮观。

吴登瀛看运土的方法不一,问道:“你们看这些人,有的用担子挑,有的用车子推,究竟哪种方法快一些?”

“老爷,用车子一个人一趟可以运送七块垡头,用担子一个人一趟只能挑两块,自然用车子推要快得多。”臧山答道。

“我看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不让他们都用车子推?”吴登瀛又问。

陆达翎道:“老百姓家有的太穷,实在添置不起一架车子。”

正说着,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吵架。陆达翎在工地上呆了一段时日,掌握了民伕们的脾气,连忙小跑着赶了过去。不出所料,果然是两方人马为了土方的事在争吵。

陆达翎喝阻了他们。

吴知县一行人赶了上来。

吴登瀛问:“这些人吵些什么?”

陆达翎道:“也没多大的事,常常只为一两寸宽的土方,他们就能争得要动手打架。”

“我就不信了,为了一点土方就要动粗,你把民伕们说得也太差劲了吧?”

臧山道:“老爷,你莫听陆总管说得轻描淡写的。我在未进衙门之前曾经上过河工。乍一听起来,一两寸的土方好像没什么意思,可是十几丈宽一丈多深,要挖取一两寸地方的泥土就有二三个土方——土块挖起来放进担子,挑上肩膀,来回走三四丈的路程,如此这般,一趟才运走两块垡头。二三个土方的泥土,需要五六个人上紧挑大半天才能做完。所以民伕们自然寸土不让了。”

“原来如此。那么,陆达翎,你丈量分方的时候,为什么不仔细一点?” 说到这里,不等陆达翎回话,吴登瀛转过来道,“也难为你了,这么大的工程,整天拿着根绳子量来量去,哪能连几寸的差错都不出的?——以前他们吵过么?”

陆达翎道:“实际上,出差错并不由我——分方土的时候,都是各乡里正跟着,就算出了点差错,他们也不好意思跟我计较,也就等于没有差错了。问题往往出在两家交界的地方,任何一方只要有个把尖头,自己抢先挖了走,故意留下一二寸地方来让对方承担,事情也就来了。昨天,西塘乡和杨坎乡的两帮子,就出现了这样的事,互相指责对方奸滑,拿着大锹、扁担,差点就动了家伙!”

“要尽量防止民伕们出这些事情!”吴登瀛叮嘱道。

刚朝前走了一段,听到又有人吵架。

吴登瀛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尽碰到这些事情?”

陆达翎感到很没面子。

“你想干什么?谁怕你!”一个人吼道。

“谁叫你胡说八道!”另一个人的声音吼得更高。

“快点走,他们都有扁担、大锹,舞弄起来是要出人命的!”说着,吴登瀛加快了脚步。

一个民伕眼尖,老远看到陆管事带人走了过来,将手捏着嘴唇“嘘”地吹了一声,围着的那些人随即一哄而散,忙着去做自己的事。

原地只剩下两名汉子。

那两名汉子,都是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样子。一个身材粗壮一些,另一个瘦小一些。脸上都是青筋毕露,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他一句来你一句去地争吵着。

看样子不像是两帮人为了土方而闹事。

两名汉子只顾吼雷似地争吵,根本不顾周围的情况变化。

臧山喝道:“人家都在挖泥运土,你们俩个为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不仅自己不做事,还耽误别人,存的什么心?”

两人住了口,见是工地上的陆管事带着一趟人来了,那粗壮一些的忙道:“他偷了我家耕牛,我向他讨要他还不认账!”

那瘦小一些的正要争辩,李泗道:“就是房子被人抬去了,也不能在工地上吵得哑声破锣的!知县大人在这里,你们还不过来请安!”

听说知县老爷到了工地上,那些散去了的人全想围过来看看——他们都听说过知县大人是“天下阴阳第一家”,本领十分了得,十分想看看知县是何等模样。可知县是大老爷,哪个敢呀?

听说知县在这里,两个吵架的合了心了似的,一起跪倒在地。

那瘦一些的领先叫道:“唉呀,大人哪,你老人家真是菩萨呀,小人被这个蛮神蛮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您老人家就来了——请大老爷替小民做主啊!”

那粗壮一些的道:“做强盗的嘴就是硬,你说我家的牛不是你偷的,哪是谁偷的?”

身材较为瘦小的叫屈道:“大人,看他说的,他家牛没有了,关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谁偷了他家的牛?”

吴登瀛道:“你们还有完没完,谁家的牛被偷了?从容给我道来,不可他一言你一语地纠缠不休!”

两人这才知道谁是知县大人。

粗壮一些的挪准了位置,朝着知县磕了个头道:“小民洪友为,住在本地洪家湾。与洪友成同为本家兄弟,五天前我家牛被他偷走了,我找他讨要,他死不承认。小民实在没办法了,求老爷判他一个偷盗的罪过,赔了我家耕牛。”

“冤枉啊,老爷……”

“你说他偷了你家的水牛,可有什么凭证?”

洪友为道:“禀告大人,小人确实没有亲手抓住他。可是小民自小同他一起长大,晓得他有毛手毛脚的毛病。再说,丢了牛之后,有好几天没见到他。老爷,你老人家看,我家牛没了,他人也不见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一定是他把我家耕牛牵到外面去卖掉了!”

吴登瀛道:“洪友为,你将他毛手毛脚的毛病说给我听听。”

洪友为道:“是,老爷。每年蚕豆荚刚刚鼓起的时候他就动手了,躲在人家田里,不把肚子撑圆了不歇手。夏天,他就偷偷伏在人家甜瓜地旁边的柴沟或是庄稼地里,等没人注意时溜进去,专拣熟透了的摘,稍微有点不甜不香的就扔掉重摘。秋天趴在别人家的花生地里,身上弄几棵花生藤遮起来,把花生从地里抠出来,一直吃到不想吃才回家……”

另一个听得急了:“这些都是草民小时候的事情,长大了,就再也没有做过。”

“你莫急着说话,等会儿本官问你再说不迟。”吴登瀛制止了一下,继续问道,“洪友为,除此以外,还有没有其它可疑之处?”

“回大人的话,没有了。”

吴登瀛朝瘦小一些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一连几天不在家,都到过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情?”

瘦小一些的道:“我叫洪友成。那几天我娘舅家砌房子,要我去帮几天工。可是我要上河工走不了,以后来了个表弟换我,我才去了几天。”

吴登瀛道:“你娘舅住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和你在一起为你娘舅帮工的还有哪些人?”

“我娘舅住在邻县陈家洼,名叫陈日喜。和我一起帮工的有我的几个表兄弟,其他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

吴登瀛问洪友为道:“刚才洪友成讲,他这几天不在家,是有人替换的,可有此事?”

洪友为道:“是,是有人替换他的。可是,他这样做是故意来掩人耳目的呀。”

“洪友为,洪友成,你们就先干活。等本县把事情查细查实,再给你们一个说法。”

“草民明白。”二人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相互望了望,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一个拿起大锹,一个推起泥车,各干各的活去了。

陆达翎引着知县到其它地方察看。

臧山道:“大人,是不是让我和李泗到陈家洼去看看,查查洪友成是不是真的去了那里。”

吴登瀛道:“暂时不必去。你们想想,洪友为说的,都是小孩儿家的一些把戏,并不能说明什么。老爷我在孩提时,并不少吃短穿,家中树上结的桃子都有小碗那么大,正眼都不瞧一下。邻家长的毛桃子,和我们家的没法相比,偏到晚上带了根竹杆去,满树乱敲一通……为了这类事情,吴江可没少受我爹的责骂——哎,对了!有一次,我爬到人家树上摘白果,眼睛被马峰螫了一下,肿成了红眼桃子,吴江被我老爹狠狠揍了一顿。”

殷澄辅笑了起来:“老爷说的是,其实这些事情,小时候我何尝没有做过?不过我可没有老爷那样幸运,受责的全是我自己。有一次捞了人家塘里的几个菱角,人家追到门上,我家老头差一点没把我耳朵撕下来!”

陆达翎笑道:“这些事听起来怪有趣的,可是我们城里没有这些玩意。”

正说笑着,后面有人喊:“请知县大人稍等片刻!”

几个人停下步来,见到洪友成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急急忙忙地向这边赶来。只听洪友成喊道:“我舅舅来了!”

陈日喜家新房子刚刚完工,还有许多收尾的事要做,洪友成妻子看丈夫吵不过人家,特地请他来向洪友为说明情况,以证明丈夫的清白。陈日喜知道外甥蒙受冤屈,不得不来解围。听说知县刚刚过问了这事才走,急忙追了过来。

陈日喜道:“我之所以换工叫外甥去帮忙,主要是因为友成锹上的功夫好……”

砌房子一般选在秋末冬初的农闲季节,拣一块平坦的茅草滩——能长茅草的地方没有盐碱。茅草根系发达,盘根错节,土块结实——先在滩面上用大锹按照事先确定好了的规格,横竖裁成笔直的口子,然后再在下面铲起来,一块一块地垒成墙。

洪友成的长处是,他铲起来的土块,长多少、宽多少、厚多少,一块一块的,如同用尺量过一样,几乎完全一致,就像一块块大城砖。这样的土块垒墙,既好看又结实。

别人见洪友成挖的土块都赞不绝口。有几家要砌房子的,还央求陈日喜,到时无论如何把他的外甥请来为自己帮忙。

陈日喜说完了话就要赶回去做事。吴登瀛道:“老人家先回去,事情总会弄清楚的。”

洪家湾在黄沙港支流的一条河湾旁边,稀稀拉拉地住着十几户姓洪的人家。

吴登瀛问人找到了洪友为家,他家的大门紧闭着。离他家东山墙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一个牛汪塘,里面的水还没有完全干涸,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臊味。

陆达翎双手捂住鼻子,朝知县看了一眼,连忙又松开。

暮春至晚秋这半年时间里,牛虻活动猖獗。为了避免牛虻的叮咬,牛在汪塘里翻来覆去地打滚,把浑身都糊上泥巴,饶是如此,那些牛虻还不死心,仍然想继续吸食牛的鲜血,在牛的身前身后飞来绕去。牛就用尾巴不住地甩打。泥巴经过风吹太阳晒,不多久就干了,尾巴一甩打,很快就脱落掉,它就得再次在汪塘里翻滚,在身上重新糊上泥巴——汪塘里正常留有牛翻滚的痕迹。

吴登瀛看了一会,感到有些蹊跷:牛打滚一般都是在汪塘里,洪家牛翻滚的痕迹却在汪塘的边上。为了防止牛走脱,哪怕是在汪塘里,也还是用缰绳扣在桩上。洪家的牛桩上还套着一节缰绳。吴登瀛细看那断口,像是被锐牙的猛兽咬断的。

吴登瀛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情景:一只凶猛的野兽,先把缰绳咬断,然后咬紧扣着牛的那一截拽着走。牛看到了面前的凶险,死也不肯前行,就和这野兽周旋,最后终于不敌,被那东西强行拉着。实在没法,牛只得耍赖躺下身子。但那东西力大无穷,到底还是把它拖走了。

到底是什么野兽?这样的力大,这样的凶残!吴登瀛想,尽管它力气大,也不可能把一条牛拖到很远的地方。他顺着牛被拖走的痕迹一边走,一边留心察看着。

他们来到洪家湾的那个河湾子。

在一条南北走向的河道东边,有一个十几亩水面的河湾塘。河湾塘的中心和河道相连。新开挖的河道就通向这里,排和灌都靠这条连接着河湾塘的河道发挥作用。

沿着河湾的圩子走了几步,吴登瀛停下脚步。

在这里,他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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