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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白狐转世复避世 禅门重生终长生
杨子江被天上神仙换走了龙筋龙骨,如同得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许久才能下地走动。 王氏看到儿子有了好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可是杨子江觉得自己的脑力、体力、精力都远不如前。他明白,自己确实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这天一早,王氏烧好早饭喊子江道:“你的功课已经耽搁多时,赶快吃了上学去吧。” 吃了早饭,杨子江背上书包,有气无力地朝着塾馆方向走。到了小河旁,他望来望去,找不到土地的身影,不由得张嘴叫道:“土地爷,你在哪里?” “老夫就在你的身旁。”一个声音答道。 “那——为何见不到你?”杨子江问。 “哎呀,你这个孩子,都是因为你不肯听话,将事做绝,惹得天庭震怒,弄得城隍丢了官职,老夫也重新做了小鬼。你虽然吃了苦头,可是嘴里还有龙牙,老夫已经不能在你面前现形了。” 杨子江听出,这确实是土地爷的声音,问道:“现今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不如何是好!要知道,这都是吴登瀛那厮害得我们落到如此地步!我等对他自是无可奈何!不过你可以跑到他的衙门前痛骂一番,凭着一口龙牙,可以将他一直咒死为止!” “不错,都是那吴登瀛将自己害成这样!”削职土地的话果真点燃了杨子江心头的怒火。他再也不说什么,把书包一下子甩进小河,气势汹汹地来到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有两个小姑娘正在那里踢毽子。 这两个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一个穿绸着缎,衣着鲜亮;另一个虽说不及她那样华丽,但也穿戴整齐,十分讲究。 莫说两个小姑娘的模样标致,就连那只毽子也是非同一般。那是拣公鸡最漂亮的尾毛精心做成的,花花绿绿的还带有光泽,十分艳丽。 只见两个小姑娘,这个一脚踢了过去,那个一脚踢了过来,那只毽子在她们之间来回飞动,很为精彩。 盐渎人称呼女孩儿叫“小大姐”,遇到礼尚往来之类的事情,往往会说“小大姐踢毽子,一脚来,一脚去”这样一句口头语。这句口头语的出典就在这里。 ——杨子江完全被这情景引了过去,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呆呆地站在一旁看了起来。 这两个女孩儿一个是铃铃,另一个是吴江家的女儿小翠。 当下杨子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随着那只毽子来回转动,只觉得妙极了。他原本就是此中好手,不由得技痒起来,对她们道:“我也来和你们踢一回可好?” 铃铃见半道里来了一个男孩要和她们一起踢,伸手一把抓了毽子,斥责道:“也不怕丑,哪有小伙家同姑娘家一起踢毽子的道理!” 杨子江见讨了个没趣,赶紧改口道:“才不和你们玩呢,我还要找吴登瀛算账去!” 铃铃一听气恼起来,上前一步责备道:“你是哪家的小孩,竟然叫起了我爹的名字?‘称尊长,勿呼名’,怎么如此无礼!” 一听这话,杨子江知道原来是吴知县的女儿。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仍不失妩媚,知道自己原来想得完全错了。他一下子气馁起来,觉得如果当着这样一个女孩儿家的面撒野,未免太失体统。那些滔滔不绝要朝外涌的恶言毒语,就怎么再也出不了口。 杨子江涨红了脸转身往回走。 从此以后,他心灰意懒,学也不上,事也不做,整日东游西荡地混日子。 族中人看他不像一个有大作为的人物,失去了以前曾经有过的那种热情。 杨子江越发郎当散漫起来。 一日,他走到东城边蚂蚱庙附近。一户人家围墙很高,但已年久失修。许多砖块都已松动,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堆砌着,随时都有倒塌下来的可能。见这情形,杨子江脱口说了一句:“哎呀,这多危险!倒下来还不把我砸死?”话一出口,那墙訇然倒下,倾砸在他的身上。等人发现,扒开碎砖乱石,杨子江已经死去。 杨子江逝去了,不亦悲乎! 这事细细想来,还真有那土地爷的不是!杨子江如果顺从神仙的安排成为一个常人,平平安安地终了一生,那是理所当然。因为就他本身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大的过错,老天爷实在没有必要始终揪住他不放。可是他成了凡夫俗子却仍然僭有一口龙牙,那就为天条所不允:一旦心血来潮信口开河起来,哪可怎么得了?因此,从他听信了土地的话时起,就已注定难尽天年了。 听到杨子江死去的消息,一丝不安的情绪袭上吴登瀛的心头,当初见到杨子江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多么活泼多么可爱的孩子啊,自己从心底里还是欢喜他的!可后来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么一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呢? 吴登瀛拿出十两银子,叫吴江拿去让杨家人把子江的坟墓好好地整理一番。 先生听说杨子江意外死亡,伤感不已。作为一位乡间塾师,一辈子如果能够教到一两个如意英才谈何容易啊!可惜一颗闪亮的星星就这么陨落了! 听说知县出资为子江筑墓,先生感动得老泪横流:“子江呀,知县是多么爱惜人才呀,可是你生前怎么就不能领会吴大人的一片苦心呢!” 一连许多天,吴登瀛一直感到心烦意乱。 这一天,吴登瀛正在坐堂,听到衙外有人喊冤,传进堂来,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吴登瀛问道:“你姓甚名何,家居何处,为了什么事情在外面大声叫屈?” 那人跪在堂下,道:“草民姓金,名甫贵,家住本县金家渡。今天是我女儿催妆之日,东庄上一姓裘的带人到我家来闹婚,求大人替小民做主,劝那帮人回去,若不然亲戚们来了,看到这个样子,实在太难看啦!” 吴登瀛一听,拍了一下惊堂木:“金甫贵,说话不要避重就轻,人家吃饱饭没事干,会无缘无故地到你家来闹事?” 金甫贵一听,连忙道:“大人容禀。裘家的儿子曾向我家下过聘礼,后来溺水身亡。我女儿也不能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就另外与杭家定下婚约。裘家说如今我家女儿改聘他人,就当返还他家当初的聘礼。大人哪,我家女儿又不是不嫁给他家儿子,是他家儿子命短!我家闺女如今已落得望门寡的名声,只能给人家做了个二房,他家还有什么理由来讨要聘礼呀?” 吴登瀛道:“如你所说,那裘家却也十分不幸。” “老爷,我家同样遭殃呀……今天他们家只来几个人,要是不把聘礼还给他家,明天就要来一趟人,发狠不让我家姑娘上轿。”金甫贵磕着头道。 吴登瀛道:“若果如你所言,一个黄花闺女只嫁与人去作个二房,也真是很为委屈。你先回家,转告裘家,明天本官过去,定然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说法。” 第二天上午,吴登瀛带了臧山、李泗一起到金家渡。路上,一趟又一趟的乡民到金家去看热闹,不免可以听到人们议论着这事。 有人道:“如今在裘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儿媳改嫁他人,心中不是滋味,着实叫人同情。” 有人持不同意见:“可是金家的闺女只给人做了个二房,难道就是该派的?” 又有人道:“占便宜的还是人家杭家,天生的姻缘棒打不散,曲曲折折地到底还是娶了金家的丫头。” 吴登瀛跟在瞧热闹的人后面,听了最后那人的话,觉得有点意思,连忙靠了上去,和他套了一番热乎,最后问道:“你说说,杭家的亲事有些什么曲折?” 那人道:“一次庙会上,杭家大儿子看到了金家的闺女长得俏丽,派家人提了厚礼上门提亲……” 吴登瀛正听得入神,忽然听臧山、李泗呵斥道:“你这个老和尚,走路带眼睛了没有?怎么……” 吴登瀛连忙喝道:“和长者怎么如此说话?回去以后每人掌嘴五十!” 老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敢问施主是前往金家渡去?” 吴登瀛抬眼一看,老和尚白髯飘飘,红光满面,正是在自家西院里出现过的那位老僧,感到十分亲切,连忙施礼:“下官正是前往金家渡。” 老和尚道:“那案子有何难断?杭家大儿子知道金家的女儿已经许了裘家,花钱雇了人,把裘家儿子骗了出来捂死扔到河里,过了几日再到金家去求婚!老衲这里倒是有件案子想请施主明断一下。” 吴登瀛道:“大师乃世外之人,会有什么案子?” 老和尚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老衲又如之奈何?” “大师仙居何寺,恐非鄙县所属,下官如何管得了?” “老衲在白云寺里修行。” “哎呀,那里倒是离下官的老家不远了。大师为何不往当地的官府投诉,反而舍近求远到了这里?” “施主的英名如雷贯耳,老衲的这件官司,其他还有谁人能够过问……” “是一件什么样的官司,且说与下官听听。” “一民间女子谋害了寺里的僧人!” 吴登瀛的身子震颤了一下,疑惑道:“僧人在寺里吃斋念佛,民间女子怎么会和他扯惹起来?” “至于他们是如何拉扯上的,老衲确实不知。然而僧人纵然有千错万错,罪不至死。那女子答应了同他相好,到时却设计谋害了他,老衲气愤不过,万般无奈,特地求施主捉拿那个女子,为寺里的僧人伸冤。” 吴登瀛义愤填膺起来:“这女子怎么这般无礼!” 老和尚道:“既是如此,施主就快快随老衲去了结这事。” 吴登瀛道:“温柔、善良是女孩儿家的美德。这名女子既然答应同人家相好却又设计谋害了人家,口是心非,真是太歹毒了,还真的要找她去问个究竟!” 话刚说完,他又迟疑起来:眼下自己职责所在,需把裘金两家的事情剖断清楚。姑娘家出嫁是件大事,若是闹出事来,一辈子都会是个疙瘩。 老和尚似乎看出了吴登瀛的心思,道:“面前的这件案子没有什么难处。让臧山、李泗到金家等着,等那杭家的老大一到的时候,用铁索将他套了,拖到衙门里去交给师爷处理就是。” 吴登瀛道:“案子说起来简单,可是要审理清楚,让人心服口服,实在不是一件……” 未等吴登瀛说完,老和尚道:“不是一切都得事必躬亲的。岂不闻大和尚不在,小和尚照样做斋?” 老和尚说完,把臧三、李泗撇在一旁,不容分说,一把拖着吴登瀛就走。 被老和尚这么一拖,吴登瀛感到头脑晕乎乎的,身子飘飘然起来……不多长时间,老和尚说了声“到了”,两人停了下来。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寺院,到处长着蓊蓊郁郁的树木,环境极为肃穆。老远望见山门上“河阴第一盖不虚云”八个镏金大字。吴登瀛不由得耳热心跳起来:好一处佛门圣地,自己曾在这里长期呆过! 他看到了数人合抱的千年古柏,又看到了气势雄伟的大雄宝殿!越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当他经过藏经楼的时候,得出了毋庸置疑的结论:这里和自己必然有着一种不解之缘! 到了寺院的后面,是历代和尚长久安息的所在。他们在一处砖砌的圆形建筑面前停下,老和尚指着道:“请施主睁开慧眼,瞧瞧里面躺着的是谁?” 吴登瀛屏息凝神,定目一瞧,里面躺着的是一只白毛狐狸,每一根毛顺顺妥妥地紧贴在身上,双目紧闭,体态安详,像是在熟睡中一般。只见那白毛狐狸忽然放射出一束金光,直向吴登瀛脑门冲来,吴登瀛心里一下子豁亮。他当即俯伏在地:“弟子一切均已知晓。” 原来老和尚正是绝尘禅师。 绝尘道:“你既然已经知晓了一切,还不趁早皈依佛门?” 吴登瀛道:“奈何弟子许多红尘中事尚未了之……” 绝尘道:“万般事情皆有因果。若不是你私心中生出一点情愫,怎会毁了多年的修行?然而借助走了人间一遭,脱去一身皮毛,也未尝不是对你多年苦修的补偿。你原有机会辅助一代真主,救民众于水火之中。待功成身退,终会成就正果。谁料你孽根太深,轻易乱了心志。世人尚且知道顺天行事,你怎么可以逆天意而动,搅乱上苍对人世的安排?” “弟子已知罪矣。”吴登瀛俯伏在地言道。 “既是如此,不可再恋红尘。必须狠下苦心,斩断孽缘,以完成你的夙愿。广积是你前世时的法号,如今不好再用,法号就叫善缘吧。 吴登瀛不再说什么,跟着绝尘进了禅堂,见有现成的凳子就坐了上去。一名老僧拿着剃具走上前来,随着僧众的一片诵唱声,头上的黑发随着剃刀掉落下来。 禅堂里,香烟氤氳,气氛一派祥和。住持在登瀛的头上烫了戒疤…… 一个月后的一天,寺院门外停下了两辆马车。从人们扶出了一位老员外和一位老夫人,又从另一辆车里扶出了一位富态的夫人和一位年少的小姐——这是吴家庄上的吴员外一家到了白云寺。 那一日臧山、李泗见知县大人被老和尚拉走,赶忙回到衙里,把事情说与夫人听。馨萍以为这是常有的事情,也就没有十分在意。过了几天,仍不见回来,馨萍心里发了慌,忙将两名差人喊来,要他们仔细回想,老爷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臧山道:“老和尚说了一个地方,我已记不得了。” 李泗道:“好像叫白什么寺……” 臧山道:“对了,我听老爷说,那地方好像是老爷的老家似的。” 馨萍见说,吩咐吴江两口子留下,自己带着铃铃赶回吴家庄。又过了一段时间,仍然杳无消息,吴江一家也撤了回来。 吴铭伯思前想后,隐约觉得儿子下落不明,似乎与白云寺有点联系,就带着一家人来到这里叩问菩萨。 馨萍和铃铃相互搀扶着,铃铃道:“娘,走好。”娘儿俩一步步地走进了大殿。 大殿里气氛肃穆,一名中年僧人,穿着一袭灰色袈裟,正坐在一蒲团上,一边敲击着木鱼,一边诵念着经文。 铃铃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谛听了一会,突然叫了一声:“爹爹!” 馨萍一惊,顺着铃铃的目光朝那和尚望去,不由得也惊讶起来:“官人,你怎么如此打扮,为何会在这里?” 那知馨萍只说了这么一句,中年僧人随即立起身背过面去,正好门外一趟僧人,朝着里面蜂拥而来。这娘儿俩面前满眼都是一个个油光闪亮的光头,绕来晃去,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等到铭伯老两口赶来,只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焚香的气味,大殿里一个僧人也没有了。 铭伯喃喃低语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们回吧……” 当——当——当——微风将深沉的钟磬声吹送了过来,马车离白云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可是,白云寺里的香火照旧很旺。那里的绝尘禅师有着很深的道行,人们去求签问事,极有灵验。每天早早晚晚,成群结队的善男信女们几乎要踏破山门。瞧!临水城宽阔的街道上,许多人正簇拥着一乘八抬大轿,急急忙忙地向着白云寺而去。在那里,一出新的戏目又将开场了……
(全文完)
拙作《碧波精灵。全本》故事情节曲折有趣,且不缺少男少女的青涩情爱,欢迎朋友们阅读斧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