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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老榆树

[原创] 白狐传奇【长篇小说.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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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9 08: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19 08:44 编辑

卅七、图封赏泄漏天机 攀真龙亲登杨门



在一般人的眼里,一个平民家的小子成了知县的乘龙快婿,那可是攀了高枝,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啊!可是杨子江对这个塞进怀里的绣花球,竟然不屑一顾,岂不是太不尽情理?他在先生面前说的那一番话语,难道果真是肺腑之言?

实际上,事情并不如杨子江说的那样堂皇。他之所以回绝了吴家的提媒,完全是另有缘由。

杨子江每天上学,必需经过一条小河。小河上没有桥,往东往西都要走一二里路才能绕过去。

一次,杨子江不想再走这冤枉路,仗着河面不宽,水也不深,打算涉过河去。他脱掉鞋子,捋起裤管,刚要将脚伸进河里,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笑眯眯地对杨子江说:“来,我背你过河。”

杨子江一听,觉得再好没有,就伏在他的背上过了河。

自此以后,杨子江每次经过那里,白胡子老头总是早早地候在那里,小心地背着他涉过河去。久而久之,杨子江感到有点奇怪,有一次就问他:“老爷爷,为什么每次到了这里,你都会来帮我?”

白胡子老头听了这话,先是支吾了一气,然后实言相告:“小老儿我是当方土地,你是未来的真龙天子。我这样做并没有其它什么奢望,只求你登基以后,封我为城隍。如能遂了心愿,小神定然感激之至。”

杨子江是真龙天子,今后就是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当今的皇帝可不姓杨,如此说来将要改朝换代了!这是一般的神仙都无从知晓的天机,作为众神中品位最低的土地神,他究竟是从哪里探知了这等机密?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那土地爷在阳世间的时候,姓冯名四达,出生在一个土财主家里。打小最喜欢跟做工的那些小伙计们厮混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到草滩里去放牛赶羊,或者是到小河里去摸鱼捉虾。最怕到塾馆里去读书,只要一提“读书”两个字,眼睛发黑头发昏。那模样,简直比打他一顿还难受。

一天早上,冯四达溜出家门,找到在外面放牛的小伙计们,就像一只孤独的小鸟入了群那样欢快。先是骑在牛身上玩了一会,然后就和小伙计们开始“斗鸡”。

所谓斗鸡,就是比斗的人单腿独立,盘起另一条腿子,双臂抱起,然后两个人或者以膝头相抵,或者以膝盖相压,只要使得对手独腿难支,双脚落地,那就算赢了。

冯四达虽说读书上没有什么本事,可浑身都是力气,那些小伙计哪是他的对手?不消几下,一个小伙计就败下阵来。可是冯四达仍然抱着一条腿在那里蹦跳着,吩咐另外的人再上——小伙计们巴不得陪着少爷玩耍,误了事情东家怪罪下来朝他身上一推就没事了——就又上来一个。那小伙计光看身子骨不错,可平时老是吃不饱肚子。两人摆好架势还没斗几下,冯四达欺他没有能耐,一时兴起,高高地蹦起来,泰山压顶般地扑下去,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腿面上。只听小伙计“哎呀”叫了一声,“扑通”摔在地上。其他小伙计拍着手,起哄叫道:“少爷又赢了,少爷又赢了!少爷真是了不起!”

在塾馆里,冯四达常常被先生骂得狗血喷头,和那些师兄弟们在一起,老是感到灰溜溜的。眼下冯四达一连击倒了两个对手,听到小伙计们连声的喝彩,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冯四达的老子四处找儿子不着,估计他是去找小伙计们玩耍了。气鼓鼓地寻到那里,一看儿子正对着一个四爪朝天的小伙计得意大笑,十分生气,扯着他的耳朵回了家,让他跪在庭院里反思。

冯四达心中很不服气,跳神舞鬼般地哭闹着:“家里的事情样样都可以叫小伙计们去做,为什么我的事情就不可以?凭什么让小伙计们在外面快活?念书这么苦的差事,不能叫他们去替我做吗?”

他爹听了这话,气得脱下脚上的鞋子,照准他的屁股一下子又一下子地抽了下去。

他妈妈一看心疼,赶忙上来夺下鞋子,一抬手远远地扔了出去,气呼呼地道:“那书念与不念有多大了不起,老娘我屁字不识一个,不也是照样吃饭穿衣?”

冯四达一看有妈妈护着,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弄得老爹也没了主意。

就这样,老爹每次教训冯四达的时候,他妈妈总是挡上前来。

冯四达始终没能改掉自己的脾性,就这么吃吃喝喝,浑浑噩噩地长大了。

等冯四达娶妻生了孩子,他爹汲取了自己教子失败的教训,一切全都包揽了过去,严格要求孙子认认真真读书。好在老伴已经过世,没人再敢拦着。冯四达也落得清闲自在,随他老爹怎样管教去。

冯四达的爹把自己的余生精力全部放到了孙子身上,要求得十分严格。孙子果然学了一身本事,而且孝顺能干。这时老爹将家业交与孙子管理,放下心来安度晚年。

冯四达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死去以后,阳间的儿子牵挂着他,担心老子一无所能,无法营生。每年到了生辰、忌日这些家祭活动时,都要请来许多和尚超度,为他焚化许多纸钱,好让阴间的老子能够衣食无忧。

如此年复一年,冯四达的鬼魂积累了一笔十分可观的钱财,成了众鬼中的首富。

这事传到了城隍的耳朵里,便十分眼红。派了一个心腹小鬼找了过去,许诺只要肯花银子,便可以捐个土地做做。

那冯四达的鬼魂听了不敢相信:“这花钱买官的玩意阳间才有,阴曹地府里怎么也会出现这种事情?”

小鬼听了失笑道:“你为人时不肯读书,到了做鬼的时候依然糊涂。阴阳虽是两界,可事理还不是一模一样?你做了鬼也还是个痴鬼哟!”

冯四达的鬼魂听了有些心动,于是问道:“这土地是个多大的官?”

小鬼答道:“相当于人世间的里正。”

冯四达的鬼魂想:记得活在世上的时候,无论是老爹当家还是儿子主事,每当逢年过节,都要恭恭敬敬地把里正请到家中,好酒好菜地招待,临走的时候还要送他一些东西。于是道:“如果土地果然和人间的里正相当,那么这个官我就捐定了。”

城隍是当官的,与那人世间骗人钱财然后溜之大吉的奸邪之徒毕竟不同。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该为人家办事,如约让冯四达的鬼魂当上了土地。

冯四达活着的时候,连自己的家都没管过一次。如今在阴间当上了土地,受到地方上百姓四时的祭祀,可以管到一方的范围,弥补了阳世间的欠缺,着实欢喜了一阵,觉得作官的滋味实在不错。

土地在任上几年,经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长了一些见识。他看到官职越大权力越大,极为仰慕,便想活动活动将自己的位置朝上挪挪。

土地直接找到城隍:“我在你手里干了几年差事,也该提拔提拔了。”

城隍问道:“你想干什么?”

土地道:“就提拔我做城隍吧。”

城隍见他憨厚得可爱,笑道:“城隍的位置给了你,那我干什么去?”

土地这才知道打错了算盘,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庙。

城隍也高兴不起来。来钱的机会摆在面前却无从下手,心中颇急。可是急了没用,总不能把别人的银票抢过来呀!

可巧不久就来了机会。

风水轮回转,江山轮流坐。当朝气数快尽,新的王朝即将诞生,真命天子已经在盐渎县降生。一天,天庭查问新朝天子现时的状况,城隍据实奏报之后,立即有了主意,赶忙将那心腹小鬼找来,和盘托出自己的打算,要他抓紧时间赶快去办。

小鬼找到了土地道:“老兄啊,你是否还想当城隍啊?”

土地连连点头:“怎么不想?可是,城隍爷会把自己的位置卖给我吗?”

小鬼道:“这事其实走阳间的路也未尝不可。”

土地忙问:“此话怎讲?”

小鬼道:“真命天子已经降生,你可以处处留心,若是他有了事情就尽力相助。这样,等他一旦登上金銮宝殿,要他封你做个城隍,你便会如愿以偿了。”

土地疑虑道:“人世间的皇帝封我做城隍有什么用处?”

小鬼责备道:“你这不是又犯糊涂了?人世间的皇帝就是天子,天子一旦应允了的事情,天上的神仙也一定要设法助他事成的!”

土地摇了摇头。

小鬼一见很生气,想了想道:“大周皇帝武则天让百花同时开放的事情听说过没有?”

土地点了点头。

小鬼道:“这不就对了?寒冬腊月天,一个女皇帝,只不过酒后说了一句醉话,而且违背了时令,那些花仙们还不是千方百计地让她的话兑现了?”

土地听了茅塞顿开,道:“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是城隍并没有亲自举拔于我,我的银子便不能给他!”

小鬼听了冷笑道:“没想到你也能这么鬼。好,我走了!你知道谁是真命天子,他家居何方?”

土地一听慌了神,连赔不是:“……请老兄说出详细情况。”

小鬼道:“不是我沉住气,就差点告诉你了。感谢你的提醒,如果一五一十告诉了你,你却一毛不拔,到了城隍老爷身边,他还以为钱是被我私吞了呢!”

土地见是自己亏了理,也就不再费口舌,爽爽快快地掏出银票。

小鬼双手接了过来赶紧塞好,满脸郑重地叮嘱道:“这可是天大的机密,我告诉了你,你只能记在心中,无论如何不可泄露出去!”

冯四达的鬼魂连连点头答应。

小鬼这才说道:“真命天子姓杨名子江,家就在你所管辖的那一方地面上。”

土地牢牢记住了小鬼的话,查访到自己所辖的地面果真有个杨子江的孩童,于是处处小心护佑。见他往返学堂为过河犯难,觉得正是献殷勤的大好机会。只是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不必吐露实情。不想现在他逼问得紧,只好把实情讲了出来。

听了土地爷的一番话,杨子江当下答道:“将来我若果然登上九五之尊,一定不使你失望!”

杨子江既然知道了自己将来的真实身份,事情也就复杂起来。

他想,先生深居简出,怎么会同知县扯上了关系?后来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前些时遇到的那人就是本县的父母官。不过,我将来成了皇帝,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听凭我挑选,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算得了什么,凭什么要我聘你家闺女为妻?

起初吴登瀛在那里欣赏杨子江踢毽子的时候,杨子江踢得正入神,根本就没太注意他。第二次见到了杨子江,他低垂着脑袋,杨子江觉得这人行为怪异,有点猥琐,因而对吴登瀛就没有了好印象。

先生提媒的时候,出现在杨子江脑子里的依然是吴登瀛怪模怪样的形象。他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就凭知县的那副尊容,生出来的女儿让人见了定然吓得夺路而逃。如今他依仗权势,想趁早把夜叉般的姑娘找个婆家。他为他的姑娘找个婆家倒也罢了,为什么偏偏要选上了我?哼,真是打错了算盘!托给人的没好货,有了好货不托人。今后纵然是嫔妃济济,那第一个也是正妻,焉可草率从事?

正因为有了这些复杂的想法,不管先生怎样劝说,杨子江还是谢绝了他的提媒。

听了塾师的回话,吴登瀛原本十分气恼。平静下来以后,细想这事鲁莽不得,不论怎样,总要玉成此事。想来想去,觉得馨萍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当初自己铁了心不肯再娶,结果还不是和馨萍成了恩爱夫妻?世上的事情原本就很复杂,遇到点曲折不足为奇。又觉得或许是老先生话语说得不够稳妥,导致事情一波三折,就想亲自出面,背着子江先把他母亲说通再说。

吴登瀛带上了那颗鼋珠,经过路人指点,到了杨家母子的住处。

那是用土墼垒起来的两间草屋,又低又矮,孤零零地立在新洋河堤的下面,门前连个像样的草堆都没有。

多少开国帝王出身寒微,贩履织席,放牛插秧,吃尽了苦头。杨子江虽然生活贫苦,毕竟还有一个老娘呵护着,情形和他们比较起来,那实在还算是不错的了。吴登瀛如是想。

到了草屋门前,吴登瀛问道:“此处可是杨子江家?”

屋里,一位妇人应了一声:“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

吴登瀛道:“我是从衙门里来的。”

一位妇人走了出来 。

吴登瀛见妇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不由问道:“老人家是——?”

妇人道:“妾身杨王氏。请问先生有何见教?”

吴登瀛道:“哦,原来是杨妈妈,恭喜你生养了一个好儿子,连知县见了都十分欢喜,要把自家的女儿许配与他!”

“多谢你们大人,可是我家孩子年龄太小,不懂知县大人对他的器重。” 杨母一边说着,一边从屋里搬了一只凳子出来道,“先生请坐。”

吴登瀛接过凳子,就在门口外面坐下:“杨妈妈的话在下实在不敢苟同。一个娃娃不知天高地厚,他的话哪里能够就信了?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就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也不肯嫁到你家门上。要知道一个女孩儿如果嫁到官宦人家,那就是终身养尊处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嫁到一个贫寒人家,那就穷愁潦倒,一辈子都困苦不堪。因而女娃子挑选婆家都是慎之又慎。要知道一个人托生谁家由不得自己,可是一个姑娘到底嫁身于谁家,那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啊。就凭你们家这副样子,能不能找到媳妇真让人怀疑。知县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要把闺女许到你家门上。这样的事情,若是一般人家早就应下了。可是你们家倒好,就凭小娃娃的一句话,就轻飘飘地回绝了,真让人猜想不透!”

杨王氏觉得这位先生句句说的都在理上,望了望自家房前屋后别无长物,十分寒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是话已经说了出去,如今还有什么法子?”

“这倒无妨,我可以替知县做主。既然您老人家仍有意于这门亲事,我可以将这门亲事定下来。”说着,吴登瀛取出了那粒鼋珠,“这是无价之宝,送与你家作为信物。等子江回来让他看看,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啊!”

王氏收起了珠子,不禁泪流满面,抽泣道:“三碗儿,我的夫啊——”

“什么,子江是杨三碗的儿子?”听王氏这么一啼,吴登瀛心里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楼主| 发表于 2012-6-19 08:43: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19 08:45 编辑

卅八、乘兴归来灭门祸 凄苦徙去一脉存



是的,杨子江正是杨三碗的儿子!

那一年,杨家三碗卖了白毛狐狸,收拾起猎具,兴冲冲地赶回家中。

大碗儿把银票交给了爹娘,并说老三看中了王家的姑娘。

儿子们在外面得了许多银子,三碗儿还有了意中之人,爹娘真是喜上加喜。两位老人收起银票,赶紧请了媒婆到王家门上提亲。

王老伯对三碗儿很有好感。虽然觉得姑娘嫁到了远处有点遗憾,但是女儿能嫁给这么个棒小伙子,一辈子就有了依靠,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

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媒婆就把亲事说成了。杨家送了丰厚的彩礼。王老伯在年前风风光光地把姑娘嫁出门去。

对这次外出打猎的情形,杨家老老小小守口如瓶。世道不太平,说出去让别人知道,如果惹出是非,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然而,越是讳莫如深的事,别人就越是感到好奇。

邻居们隐约觉得这次杨家三碗回来得有点异常。不过,每当有人问起“三兄弟往常外出,都要经过一段时间,这次怎么就早早地回来了”之类的事情,家人总是含糊答道:“打猎的人多,天气又冷,只好空手回来了。”

杨家人以为这样谨慎,外人定然毫无所知。

事情常常是与人们的意愿相悖的。

替小叔子忙完了喜事,大碗儿、二碗儿的媳妇心中都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大碗儿媳妇私下责备丈夫道:“想当初你们家只买两套衣服就把人家哄了过来。现在你看老三家的,里里外外全是新的,还给了一副碧玉镯,一对金耳环……”

二碗儿媳妇抱怨了丈夫一番,然后道:“自从嫁到你家门上,每次回娘家,都只是买两斤红糖就把老人家打发了。去跟爹娘说说,能不能也给我们一份彩头,多买点礼物?大过年的,让我们体体面面回一次娘家!”

二碗儿听了媳妇的话不敢向爹娘开口,就把这意思告诉老大。杨家上几代都是单传,大碗儿自小受爹娘娇惯,以后就是有了二碗儿、三碗儿,对他的偏爱也并未有减:上面有大的压着,后面两个小的才能继续“留”下来。凡是大碗儿提出来的要求,大都尽量满足。当大碗儿支支吾吾地把意思说出来之后,爹娘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大碗儿、二碗儿的媳妇,拎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娘家拜年。老人道:“买一点东西表表心意就行了,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在爹娘面前原本没有必要遮掩,白天怕人多嘴杂,晚上只有家里人的时候,闺女就把这次夫家兄弟们打猎的经过说了出来。

女儿家发了财,爹娘着实欢喜。过年时亲戚登门,就把女儿带的糕果点心拿出来招待,忍不住说出了女婿家兄弟们打猎的故事。

这故事极具传奇色彩,知道了详情的亲戚忍不住又把这故事讲给自己另外的亲戚听。

杨家三碗的奇遇开始在人们中间传播开来。

起初,传播的速度极其缓慢,传播者与杨家有着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每个人以极神秘的神态只把故事告诉最亲近的人。尔后知道的人慢慢地多起来,他们与杨家的亲缘关系愈来愈淡,传播的速度也就愈来愈快。

一段时间以后,杨家三碗的故事几乎无人不知了。

三百两银子,那是多么让人垂涎的一笔钱财啊!

若是一般人家,早就有人下手了,可是杨家三碗全都会武艺。而且他们家还有一条十分凶恶的猎狗!

可是三百两银子呐,那绝对是值得冒险的一笔财富啊!

一伙土匪动起了脑筋。他们瞅准三碗儿带着老婆到了岳父家,觉得机会难得。少了一个对手就多了一份得手的机会,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想找也就难了。土匪头目赶紧纠合了十余名匪徒,摩拳擦掌地准备做这趟买卖。

这伙匪徒做好周密的安排。这天,等到夜深人静,估计杨家人已经睡熟,他们蒙上面孔开始动手了。

先有两个匪徒窜到杨家的围墙边,轻声唤了两声“狗儿”,随即向里面扔了几块肉团。为了增强诱惑,事前特地用五香粉煮熟,淋上麻油。若不是知道涂了毒药,带着肉团的匪徒自己早就忍不住吞食了。

大猛受过特别驯养,不是主人给的食物绝对不吃。见到有人扔了东西过来,闻都不闻。它前爪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先是朝着墙外狺狺发威,然后就大声狂吼起来。

大碗儿睡得正沉,听到狗的叫声不对,从铺上一跃而起,几个踮步到了门边,顺手取下挂在门后的砍刀,把门一下子打开,冲到外面喊道:“来贼了——老二、老三操家伙!”

那些匪徒本来打算不声不响地灭了猎狗,然后再悄悄地摸进去,一下子先把两个老的制住,讹了银票走人。不想一开始就暴露了。

大碗儿到了院子里的时候,二碗儿也冲了出来。兄弟二人凭直觉感到来的土匪不少,情况大为不妙!

领头的一看偷袭不成,就下令让手下强攻。

十余名强盗一个一个地从杨家的围墙外面翻入院内,和大碗儿、二碗儿厮杀起来。

院子里发出一片刀剑撞击的声响,不时看到金属撞击时迸发出的火花。

大猛东冲西突,拼死救护着主人。

领头的土匪趁杨家兄弟无法脱身的机会,带人扑进两位老人房中。他们把老人拖到门外,大声喊道:“杨家的碗子们听了,你们家的老爹、老娘在我们手里!如果不要他们的命,你们尽管同我们厮杀,如果要他们的命,就赶快把银子拿出来!”

兄弟二人一看,赶紧停止抵抗,和他们厮杀的土匪也停了下来。

可是大猛没有停下。它凶猛地朝着一个土匪扑过去,又撕又咬,这个匪徒身上被狠狠咬了几口。

那土匪见其他人都停止了厮杀,大声嚎叫道:“不打了,已经不打了呀!”

大猛哪里听他的话?不依不饶地向他扑过去。它一身黑毛,土匪看不清它的身影,乱舞着手里的大刀避让,不料面罩还是被一口撕下来。

朦胧的夜色中,大碗儿还是认出了这个家伙,大声喝道:“欒四?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土匪头目一见有人被认了出来,大吼了一声:“还不动手,灭他家满门!”一边挥刀向两个老人砍去,随即扑向了兄弟二人。

院子里的厮杀比以前更加酷烈。刀剑声中,不时有人惨叫,不时有人倒地,不时有人毙命。大碗儿、二碗儿虽然骁勇,无奈土匪来的人多,倒下一个,就会有另一个扑上来。兄弟俩终于倒在了土匪的刀剑之下。大猛也被土匪头子砍中要害,满怀悲愤地倒在了地上……

一霎时,院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有的只是浓烈的血腥的气味!

等到三碗儿回家的时候,哪里还有家!

洗劫一空之后,房屋被付之一炬,院子里躺满了亲人的尸体:一家老小十余人,没留下一个活口!

三碗儿心胆俱裂,仰天长哭:“老天爷,我杨家做错了什么,遭来了这样的灭门之灾!”

杨家人做事循规蹈矩,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错事!

三碗儿思来想去,要么就是自己没有把那白狐的尸身送到白云寺去,可是那件事实在令人作难啊。

他想到,这场横祸完全缘起于那只白毛狐狸,倘若不是因为它,怎么会招来那伙强人?

三碗儿后悔起来:当初就不该听哥哥的话,如果不去揭开那口扣在地上的铁锅,怎么会发现那下面的白毛狐狸,怎么会用它换回了三百两银子……倘若听从那狐仙的话,把他的尸身送到白云寺去,或许就没有了这场惨祸。

可是这又有什么过错?听他的口气,一旦活转过来,就要找那女子问罪,一个羸弱的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这事即便是发生在眼前,依然令人进退两难。

真该后悔的是这次不该带着妻子回娘家,若是自己和哥哥们在一起,多了一个人手,就多了一份力量,就能彼此照应,兴许就能击退这帮强人……

掩埋了亲人的尸体,三碗儿带着王氏到盐渎去。盐渎北郊,那里是杨家聚族而居的地方。

三碗儿的高祖原来就住在盐渎。他专做将南方孵出的小鸭挑到北面去卖的生意,一连几年都在同一户人家投宿。人家看中小伙子勤劳诚实,就把家里的姑娘许配于他,并让他在附近卜了一处地方居住下来。

这里,杨家已经生活了六代。起初几代都是单传,到了三碗儿这一代有了兄弟三人,两位哥哥都有了几个子女,人丁开始兴旺起来。

如今这里成了废墟一片,已经无可留恋。

夫妻二人栉风沐雨,一路乞讨着来到盐渎北郊,找寻到本族族长,细说了前来投奔的原委。族长翻开《杨氏谱牒》,细细一查,自己的曾祖和三碗的高祖还是嫡亲兄弟,推算起来自己是三碗的族叔,就安慰他夫妻一番,安排他们落下脚来。

在新洋河的堤上,三碗儿搭了一个草棚栖身。

搬迁至盐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王氏一直信水不至。想来还是在前来盐渎途中,在一空旷无人的地方遇到了倾盆大雨,王氏适逢一月一次的不便在身,自此有了这个毛病。

这一年夏插时,两口子替人家栽秧,回来得很晚,把晾在外面的衣裤忘了收回来。当天夜里电闪雷鸣,王氏一惊醒来,透过窗户看到晒衣服的绳上缠着一条六七尺长的暗红色蟒蛇。

王氏吓得不知所措,拉了三碗儿一把道:“你看外面的绳子,那上面是什么呀?”

三碗儿揉着眼朝外望了望,摇了摇头道:“没看到什么呀。”

第二天衣服继续留在绳上晒。等到换上了这次洗的内衣,王氏感到身子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以后就怀上了孩子。

三碗儿以为是吃了讨来的偏方产生了效用。

妻子怀上了孩子,三碗儿走路都带劲。两口子盘算着,如今多吃一点苦头,就能够多挣一点家业,好让孩子长大了少受一点辛苦。

想到了孩子,三碗儿无比兴奋,对王氏道:“宝宝生下来名字就叫子江。”

王氏道:“你能拿准了就是个男娃吗,如果生个丫头叫什么?”

三碗儿摸了摸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如果日子就这么太太平平地过下去也就好了。不料三碗儿得了一场病,开始时以为拖拖就可以抗过去,后来实在顶不住了才请郎中,吃了许多汤药,丝毫不见效用。一直拖到七月里,郎中对王氏道:“大嫂哇,我不能欺骗你呀,你家大哥已是无药可救啦!”

王氏哀求郎中道:“好先生,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们家三碗儿呀!”

郎中叹了一口气道:“唉,生死由命,回天无力。回天无力啊!”

王氏坐在丈夫身边,泣涕涟洏。

三碗儿昏沉沉地躺在铺上,他拉着王氏的手,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

——王大伯家里,王大伯家的闺女含情脉脉地朝自己瞄了几眼,自己完全被她迷住了,老是想找个由头独溜,再到老王家去。就鸡蛋里头挑骨头,横来竖去地同哥哥们找别扭……这王家的闺女依偎在自己怀里,终于成了自己妻子。

——大猛“呼哧呼哧”闪电般地一路狂奔而来,自己赶忙放下扛着的猎叉,张开臂膀迎上前去。大猛一下撞入自己怀中,将两只前爪搭在自己的双肩上,不停地在脸上吻着、蹭着,紧紧地搂抱着,迟迟不肯松开。

——兄弟三人一起外出打猎,一路上相互斗嘴,嘻嘻哈哈,吵吵闹闹。一次,让大猛站在远处,兄弟三人在不同的位置同时发出召唤的信号。大猛稍微犹豫一下,最后飞也似的跑到了自己身旁。气得老大拎起大猛的耳朵走了三步才放下它来。

……

三碗儿脸上出现了甜蜜的笑容。

笑容久久地停驻在三碗儿的脸上。

王氏一见不妙,急呼道:“三碗儿!三碗儿——”

可是三碗儿哪里理睬?他已经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王氏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为了替丈夫治病,家中能值几个钱的东西全都变卖光了。看看躺在破席上的三碗儿,无法替他送葬,真想自己也一死了之。

正在她欲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来了一位白眉白须的老人。

老人对王氏说:“不要哭了,快点准备给你丈夫送葬吧。”

王氏哪里止得住悲伤:“老人家,我连一个铜钱都拿不出了,如何为丈夫送葬?”

老人就把如何送葬的方法详细地说了一遍,等到王氏擦干了眼泪道谢时,老人已不见了。

王氏挣扎着爬起身子,到河边割了一捆芦苇——这芦苇七老八嫩,就是说七月里割起来撕成篾子做只篮子,编个畚箕什么的还可以,要是到了八月里反倒不太行了——编了两张芦席把三碗儿裹了。接着,她一步一叩首地找到了族长,请他派几个男子汉帮助自己,在第二天日落之前将三碗儿葬了。

族长见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孤弱女子,披头散发,眼泪汪汪,实在可怜,安慰了数句:“……人死了是没法子活转过来的,千万要节哀。你且回家,明天一定会有人到你家去的。”

第二天,几个本家爷们约莫在申酉相交的时分到了王氏家里,把芦席裹着的尸体抬起来准备出发。

王氏叮嘱众人道:“就把死鬼送到西河岗上,到了那里,抛下死鬼什么都别管,转过身子就跑,不能回过头去看。”

众人答应道:“你放心,我们一定照着你说的做好。”

几个本家爷们把芦席裹着的尸体抬送到家西边一里多远的河岗上,朝那里一撂,随即转过身来往回跑。

往回还没跑多远,后面紫闪击地,雷声炸响,暴雨倾盆,送葬的人都吓得胆战心惊,哪敢回头去看?

送葬的人们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转过身一望,已是雨过天晴,太阳即将下山,一道彩虹贯南北,满天红霞映河岗,直把一座高高大大的新坟衬得清清楚楚。

众人都惊骇不已。

过年以后,到了二月里,眼看就到了临盆的日子,身边没一个人照应,王氏暗暗祷告道:“三碗呀,如今为妻只一个人了,你在那边一定要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哪!”

惊蛰过后,春寒料峭。这天午时,忽然轰隆隆地响起了雷声,瓢泼似的暴雨从天上倾泻而下。王氏肚子一阵接一阵地疼痛起来。这时三碗儿还健在该有多好,他该早就把接生婆请到了家里——人在难中想亲人,可自己身边连个壮胆的人都没有!

王氏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绝望。

一阵更剧烈的疼痛袭来,只见一片红光一闪,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当头顶一个炸雷打了下来。只听王氏扯裂了心肺般地大叫一声,肚皮上应声裂开一道口子,腹中的孩子自动脱胎而出。王氏本来高度紧张,孩子“哇哇”的哭声使她忘记了一切,赶紧搂过孩子。这才感到自己轻松得如同常人,仔细一查,身上并未流下一滴血来,裂口也已经愈合起来……

三碗儿的孩子——杨子江,就这样来到了人世间。

 楼主| 发表于 2012-6-20 08: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20 08:27 编辑

卅九、抛珠引祸大势去 插锹斩龙逆天行



王氏生下儿子,身上挤不出一滴奶,瓮里摸不到一粒米,只得抱着子江讨饭去。

乡邻们可怜她,到了那家门前,多半不让白跑。虽说没有什么好东西,粥饭一定让她吃饱。

族长听说了这事,把族中几位主事的人找来,道:“三碗儿死得很苦,可他的下葬却非同凡响,这是他的后代子孙要出贵啊!人们说‘门前系了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前戗了讨饭棍,骨肉至亲不上门’,这样的事情,我们杨家可不能做!如今三碗儿的孀妻和孩子每日难熬,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不及时帮衬一把,将来孩子显贵了,只恐怕真的是连骨肉至亲都不相认了。如今,我们就是这孤儿寡母最紧要的亲人。一人得道,连鸡犬都能够升到天上。三碗儿的孩子将来有了出息,那时候即使我们已经老去,可是整个杨家的子孙都会沾光的呀。”

几位主事人道:三碗儿家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一些。你老人家经历的事情多,见识也广,说的话极有道理。事情该怎么做,全都听从您老人家的吩咐就是。

族长道:“我们也不必去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每年接济她母子几两银子,直至子江成丁之后。这些钱也不必我们凑份子,就在杨家祭田的收益里支出,各位以为如何?”

参加议事的人纷纷答道:“这样很好。”

在杨氏族人的资助下,王氏带着孩子过上了安定的日子。等子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又在族长的安排下进了族中的塾馆读书。这才使得吴登瀛在塾馆面前有了遇到杨子江的机会。

正是这一次相遇,吴登瀛窥破了天机,一心要把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许与杨子江。

王氏因私塾里的先生一贯器重儿子,眼下衙门里的老爷都要将女儿许配于他,想起了自己平时含辛茹苦无人能及,不管这孩子今后如何,如今总算没有愧对九泉之下的丈夫,一时间情不能已,脱口叫出了三碗儿的名字。

然而正是这么一声叫唤,使得吴登瀛的面容犹如阳光灿烂的天空陡然间布满了乌云,阴沉得有点怕人。

论理,“三碗儿”的名字在吴登瀛的耳朵里应该十分陌生。但是由于广积的灵魂对三碗儿的记恨刻骨铭心,所以王氏刚一提及,他仍然本能地反应出来。

由此可知,倘若别人有事相求,要么一开始就干脆答应下来,要么一上来就断然拒绝。千万不能起先有答应的意思,到了最后却百般推托,回他个一干二净。这样就让别人在希望的顶峰一下子跌落到失望的底谷,两者之间形成的落差太大,结下的怨恨也就自然难以抹去了。

当初,广积的灵魂哀求三碗儿救他,三碗儿如果根本不予理睬,不让他心存妄想,后来的事情肯定与三碗儿没有丁点儿关系。因为三碗儿并不亏欠他什么,凭什么非要答应他的要求不可?

问题在于三碗儿听了他的一番诉说,起了怜悯之心,眉宇之间,谈吐之中,都显露出要出手搭救的意思。哪料到正谈得火热,广积的灵魂对生还充满了希望,他却突然翻下脸来,使得广积的灵魂那颗逐渐炙热起来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直恨得咬牙切齿,发狠永远都不会忘记,也就毫不足怪了。

当然,对于三碗儿而言,不能说有什么过错。白狐的灵魂跪在地上相求时,三碗儿原本是打算出手相救的,只是后来他又讲活转过来要找那女子算账,三碗儿为了那女子的安危,这才弃他而去;其行为并无挑剔之处。

可是,对于广积的灵魂来讲,为了得到重生,泪流满面地向三碗儿卑躬屈膝,逢迎巴结。对方同自己东扯西拉,讨价还价了一阵,最后却拍拍屁股走人。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对方视自己的生命如同草芥,开了一个十足的玩笑。这种仇恨永世不忘,也就不可避免了。

王氏一提到杨三碗的名字,吴登瀛再也不愿在那里逗留,急急忙忙回了衙门。他后悔到了杨家门上,也说不清原因,只是感到自己的行为实在糊涂、荒唐!

面前的这位先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王氏很有点纳闷。不过,她认为官府里的人对待百姓大抵如此,也就未往心里去。她怎么也未料到,自此以后事情就大为不妙了。

子江散学回到家里,王氏把县衙里来人的事告诉了儿子。杨子江一听很为反感:吴家女儿理应还未到老姑娘的时候,为什么她老子总是急着要将她托出去?这样一想,越发觉得自己以前的考虑断然不错。

杨子江把自己的想法对他妈妈一讲,王氏觉得儿子的话也有点道理:知县家的女儿一定长得很丑,不然为什么偏要嫁到一个只有孤儿寡母的穷人家?不管女方的身价多么高贵,儿子总不能同一个丑八怪过一辈日子……不禁对自己的所为后悔起来。她对儿子道:“可是……我已经收下了人家送来的一颗珠子,这事如何是好?”

杨子江道:“这没什么,拿出来让我带给先生,让他送还给那个知县去,谁叫他好事的!”

到了上学的时候,杨子江要了珠子揣在胸口,走到小河旁,土地爷同往常一样,背着他朝对岸涉去。到了河中心时,杨子江感到那颗珠子有点硌人。心想:把东西退还给人家,那是很没面子的事,先生肯定不愿去,自己也就不必为难他了。顺手把珠子摸出来,“扑”的一声扔进了小河。

杨子江过了河,直奔塾馆去了。

土地爷正准备遁去,看到河底放出一道光来,仔细一瞧,原来是颗宝珠沉在河底。他以为是杨子江无意中掉落了的,赶忙捡起来,一直等到放学,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还他。

杨子江一见道:“这东西有什么稀罕?你喜欢就拿去吧!”

土地道:“小老儿虽然鄙陋,可也知道这颗珠子并非寻常之物,怎么消受得起?”

杨子江道:“都是那吴知县,硬要把他的宝贝闺女说与我,还送了这玩意,我才不希罕呢!”

土地道:“唉呀,我的主公,这吴登瀛可不是等闲之辈,前些时向龙王爷告了一状,逼着龙王爷将一只多年的老鼋斩杀了——你可千万不能小瞧了他呀!”

“知道了。可是我不娶他闺女的主意已决,你也就不必饶舌了!”

到了对岸,杨子江从土地爷背上探下身来,径自回家去了。留下土地爷站在那里,捧着那只珠子发愣。

土地爷犯了难。

龙王处死了老鼋,剜下它的双目送给盐渎知县的事情,早就弄得路人皆知。这只珠子既然出自吴登瀛的手中,那大概就是鼋珠了。如今,吴登瀛把它当做托付女儿终身的信物,可是杨子江却视如瓦砾。这样闹来闹去,岂不要闹出事来?如若把这珠子仍然给杨子江送去,他必然怪我。如若……

土地捧着这颗鼋珠,就像捧着一只烫手的山芋,想留着不是,想扔掉也不是。想来想去,觉得只有送还给吴登瀛才最为稳妥。

夜里,土地遁至吴登瀛的住处,他撇下珠子,有点如释重负。正准备溜之大吉,发觉房间里阒无一人,不觉又难住了。

这一家人都到哪里去了?

当时吴登瀛离开了杨家往回走,半路上遇到臧山迎面而来,未及动问,臧山喘着气道:“老爷家里来了人,说是姨太夫人仙逝了,要老爷立即回家去。”吴登瀛听了,回到衙里稍微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带着妻子、女儿奔丧去了。

自菁菁过世以后,铃铃就完全成了菁菁娘活在这个世上的依托。可是铃铃被登瀛夫妇领走了,就像自己的心肝被人摘走了一般,弄得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夫人再三劝慰,可是毫无效用,久而久之就形成痼疾,菁菁娘终至于不治身亡。

得知姨娘故去的原因,吴登瀛极为不安:姨娘中年丧夫,晚年失女,人生中的大不幸占了大半。可是自己全然不顾她老人家的感受,生生地将铃铃从她身边夺走,致使她老人家郁郁寡欢,了无生趣。自己做事怎么这样犯浑呢!

这天,治理完丧事回至盐渎。其时天色已晚,衙门里的一班兄弟见不便探视,只得作罢。

寝室里,那母女俩因为连日的伤痛和劳累,已经沉沉睡去,可是吴登瀛仍然沉浸在痛苦之中。他追悔莫及:常言道女婿犹如半子,然而姨娘无子,自己就该承当全子之责。可是自己将应尽的责任一股脑儿都推给了老娘。如今姨娘大去了,将来到了黄泉之下,如何去面对菁姐姐……

吴登瀛正在那里伤心,突然,房间里光华四射,一片通亮!他感到十分震惊:那颗鼋珠怎么回来了!

当时,土地爷不敢将珠子放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无奈地将珠子带走,可是每日都如坐针毡,不能安心。等吴登瀛一返回,急急忙忙将珠子送了过来。为了提醒吴登瀛知道,特意抖落开裹在外面的黑色丝绸,屋子里自然亮堂起来。

一见如此情形,顷刻间吴登瀛什么都明白了!

吴登瀛这人最不能遭受别人的冲犯。如果受了,必然反以颜色,没人能够吃到好果子。前次杨子江婉拒了提媒,本已十分气恼,亏得馨萍一旁解劝,方才未有发作。这次退还宝珠,他哪里还会有那样的耐心?

本来,自从听了“三碗儿”的名字,吴登瀛在内心里已经打消了将女儿许配于杨家的念头。如果杨子江不把鼋珠抛进小河,事情或许能够不了了之。可是杨子江偏这样做了。那土地爷自以为是,费尽心机地将珠子送还给他,不料弄巧成拙,在吴登瀛失去亲人情绪十分糟糕的情况下,勾起了隔世的深仇,激活了潜藏的怨恨。如此一来,前后两世恩怨,叠加交织,一腔怒火不由得从心底里熊熊燃烧起来:

杨子江呀杨子江,你也太小看本官了!你现时尚处于潜龙勿用的时期,还是个黄口孺子,就这么张狂,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将来到了飞龙在天的时候,哪还会把谁放在眼中?掀翻了一个腐朽的王朝,可是新扶起来的帝王仍是昏君一个,好不容易灭掉一个虱子,如果换一个虮子回来,这两样会有什么根本的不同?

这两样实际上没有任何根本的不同!

灭掉一个虱子,也许还要费点周折;可是灭掉一个虮子,哪还不是易如反掌?

吴登瀛下了狠心:一定在这个虮子还没破壳之前掐掉他!

天亮以后,吴登瀛出了衙门,走到了西河岗上。

还在老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有一座坟茔,高高大大,草木苍翠,显示出一股特别的旺气。吴登瀛知道,这就是杨三碗的葬身之处了。走得越近,越是感到有一股凛然肃杀之气逼来。他登上坟头,放眼望去,串场河水潺潺南来,新洋河水淼淼东去。不由叹道:“好一处真龙宝地啊!”

侦查完杨三碗的墓地,下一步该如何处置,他已成竹在胸。

一晃过了新年。

正月底,吴登瀛叫来臧山、李泗道:“给我物色四十六名壮年男子,让他们准备好蓑衣、斗笠、大锹等物呆在家里,到时我找他们有事。”

臧山问:“老爷,有什么事情?”

吴登瀛道:“到时候你们自然知道。你俩也要准备好斗笠、大锹,另外,给我也准备一份。”

二月初一的晚上,吴登瀛让臧山、李泗把约好的人都集中起来。夜深以后,吴登瀛自己走在前面,让臧山李泗殿后,带着众人一起向杨家的墓地摸去。

一路上,寒气逼人,没有一丝儿星光,路窄天黑,人多拥挤,十分难行。一趟人走得踉踉跄跄,有好几个人跌了跟头。

那些人并不知道领路的就是吴知县,张嘴骂道:“他娘的,早知道吃了这么多苦头,随他给老子多少钱都不来!”

有人喊道:“前面那个带路的,你他妈的赶杀场去呀,就不能走得慢一些吗?”

李泗呵斥道:“是谁胆大骂人,身上的皮作痒了不是?”

虽然见不着人,但是听清了是官爷李泗发了话,一个个都紧闭嘴巴,再也不敢吭声。

终于到了目的地,吴登瀛说:“先坐下来歇会儿。”

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瘫到地上。临行前,光听臧山和李泗两位官爷说是有事要做,黑咕隆咚地摸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谁都不知,相互间少不了在那里嘀嘀咕咕地猜测着。

过了一段时间,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星斗,子夜正点将到。吴登瀛连忙把臧山和李泗叫来,对他们作了交代。随后,他登上了坟头向东了望,接着走下来,从坟墓开始跨起,向东连跨七七四十九步,面东而立。臧山和李泗叫众人穿好蓑衣戴好斗笠,分成两半成一线立于吴登瀛两侧。这时,只听得一声令下,所有的人用力把大锹一起插在地上,随即都赶忙趴到了地上。

人们才刚刚来得及趴下,当即感到整个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只见闪电一个接着一个打,专往趴在地上的那些人身上击,像是要把人撕裂了一般。只听炸雷一声接着一声响,专往趴在地上的那些人身上轰,像是要把人的灵魂轰出躯壳。可是趴在地上的那些人由于有蓑衣斗笠护着,闪电击不着,炸雷轰不着。可雷电仍不死心似的,闪电一遍一遍地打过来又打过去,炸雷一遍又一遍地轰过去又轰过来。那雷声,开始时如同撕心裂肺般的嚎吼,过了好一会儿,渐渐地,闪电的威力减弱,雷声也有气无力起来,好像病危般地呻吟,地面也慢慢停止了抖动。

趴在地上的那些人,有的吓得昏死了过去。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人们才敢爬起来,按照事前的吩咐,将蓑衣披到大锹柄上,斗笠戴在蓑衣上,然后顾头不顾屁股地摸黑逃走了。

这些骇人的景象,虽然都在吴登瀛的预料之中,可是他仍然感到胆战心惊。吴登瀛坐在地上,直感到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臧山、李泗找了过来,扶起了他往衙门走去。

天放亮的时候,有人发现杨三碗坟墓东面,齐刷刷地插了七七四十九把披着蓑衣斗笠的铁锹,两条河的交汇之处,流动的全是血水。消息传了出去,引来了许多人观看。大家朝着河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惊疑不定,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早饭以后,杨子江同以往一样,吃完早饭背着书包上学去。到了小河边,土地爷却再也不肯背他过河。杨子江追问缘由,土地爷说:“你再也不是真龙天子了,我背你还有何用?”

杨子江睁大了眼盯着土地爷望。他没有完全听懂土地爷的话。

土地爷继续道:“昨天夜里,吴登瀛带人到了你们杨家的真龙宝地上,于要害之处,斩断了龙筋,破了风水。唉,我以前花的所有心血都付之东流了!”

这么一说,杨子江完全相信了。

半夜里,杨子江全身的肌肉突然不住乱跳,一下子把他从睡梦中惊醒,感到说不出的烦躁恐惧,此后就一直忐忑不安,再也不能入睡。

原来是遇到了这样的变故!

见杨子江呆呆地站在那里,土地爷又抱怨道:“当时我劝你要忍耐一些,可是你偏不肯听。城隍带信给我说,如今天庭追查下来,要将我削藉为鬼。不过,小老儿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若果真如此,我就要反诉:到底是谁将天机泄漏于我的!”

听了这些话,杨子江也不去上学了,返身就往回走。

土地爷喊住他:“今日午时三刻,天上的神仙就要换掉你身上的龙筋龙骨,这是一场大劫难呀!到时不论多么痛苦,都要把牙齿死死咬住,不能松开,只要一过午时,你的满口龙牙就可以保存下来。切记切记呀!”

到了午时三刻,杨子江果然感到全身奇痛无比,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豆粒大的汗珠直往外冒。他从铺上滚到地下,从屋内滚到屋外,整个身子缩成一团,两只手不住地在地上抓,直抓得双手鲜血淋漓,只是不论多么痛苦,他就是紧咬牙关一声不哼。

看到儿子这般模样,杨母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喊人来救,又不敢离开儿子;站在儿子身边,看到儿子死去活来的样子,又帮不了儿子。急得在旁边哭喊道:“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呀!”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时,杨子江才不感到疼痛。可还是觉得全身还是像散了架一样,软弱地像一根线绳,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一下,被母亲抱上床去,一连昏睡了好几天。

 楼主| 发表于 2012-6-20 08:24: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榆树 于 2012-6-20 08:35 编辑

四十、白狐转世复避世 禅门重生终长生



杨子江被天上神仙换走了龙筋龙骨,如同得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许久才能下地走动。

王氏看到儿子有了好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可是杨子江觉得自己的脑力、体力、精力都远不如前。他明白,自己确实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这天一早,王氏烧好早饭喊子江道:“你的功课已经耽搁多时,赶快吃了上学去吧。”

吃了早饭,杨子江背上书包,有气无力地朝着塾馆方向走。到了小河旁,他望来望去,找不到土地的身影,不由得张嘴叫道:“土地爷,你在哪里?”

“老夫就在你的身旁。”一个声音答道。

“那——为何见不到你?”杨子江问。

“哎呀,你这个孩子,都是因为你不肯听话,将事做绝,惹得天庭震怒,弄得城隍丢了官职,老夫也重新做了小鬼。你虽然吃了苦头,可是嘴里还有龙牙,老夫已经不能在你面前现形了。”

杨子江听出,这确实是土地爷的声音,问道:“现今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不如何是好!要知道,这都是吴登瀛那厮害得我们落到如此地步!我等对他自是无可奈何!不过你可以跑到他的衙门前痛骂一番,凭着一口龙牙,可以将他一直咒死为止!”

“不错,都是那吴登瀛将自己害成这样!”削职土地的话果真点燃了杨子江心头的怒火。他再也不说什么,把书包一下子甩进小河,气势汹汹地来到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有两个小姑娘正在那里踢毽子。

这两个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一个穿绸着缎,衣着鲜亮;另一个虽说不及她那样华丽,但也穿戴整齐,十分讲究。

莫说两个小姑娘的模样标致,就连那只毽子也是非同一般。那是拣公鸡最漂亮的尾毛精心做成的,花花绿绿的还带有光泽,十分艳丽。

只见两个小姑娘,这个一脚踢了过去,那个一脚踢了过来,那只毽子在她们之间来回飞动,很为精彩。

盐渎人称呼女孩儿叫“小大姐”,遇到礼尚往来之类的事情,往往会说“小大姐踢毽子,一脚来,一脚去”这样一句口头语。这句口头语的出典就在这里。

——杨子江完全被这情景引了过去,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呆呆地站在一旁看了起来。

这两个女孩儿一个是铃铃,另一个是吴江家的女儿小翠。

当下杨子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随着那只毽子来回转动,只觉得妙极了。他原本就是此中好手,不由得技痒起来,对她们道:“我也来和你们踢一回可好?”

铃铃见半道里来了一个男孩要和她们一起踢,伸手一把抓了毽子,斥责道:“也不怕丑,哪有小伙家同姑娘家一起踢毽子的道理!”

杨子江见讨了个没趣,赶紧改口道:“才不和你们玩呢,我还要找吴登瀛算账去!”

铃铃一听气恼起来,上前一步责备道:“你是哪家的小孩,竟然叫起了我爹的名字?‘称尊长,勿呼名’,怎么如此无礼!”

一听这话,杨子江知道原来是吴知县的女儿。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仍不失妩媚,知道自己原来想得完全错了。他一下子气馁起来,觉得如果当着这样一个女孩儿家的面撒野,未免太失体统。那些滔滔不绝要朝外涌的恶言毒语,就怎么再也出不了口。

杨子江涨红了脸转身往回走。

从此以后,他心灰意懒,学也不上,事也不做,整日东游西荡地混日子。

族中人看他不像一个有大作为的人物,失去了以前曾经有过的那种热情。

杨子江越发郎当散漫起来。

一日,他走到东城边蚂蚱庙附近。一户人家围墙很高,但已年久失修。许多砖块都已松动,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堆砌着,随时都有倒塌下来的可能。见这情形,杨子江脱口说了一句:“哎呀,这多危险!倒下来还不把我砸死?”话一出口,那墙訇然倒下,倾砸在他的身上。等人发现,扒开碎砖乱石,杨子江已经死去。

杨子江逝去了,不亦悲乎!

这事细细想来,还真有那土地爷的不是!杨子江如果顺从神仙的安排成为一个常人,平平安安地终了一生,那是理所当然。因为就他本身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大的过错,老天爷实在没有必要始终揪住他不放。可是他成了凡夫俗子却仍然僭有一口龙牙,那就为天条所不允:一旦心血来潮信口开河起来,哪可怎么得了?因此,从他听信了土地的话时起,就已注定难尽天年了。

听到杨子江死去的消息,一丝不安的情绪袭上吴登瀛的心头,当初见到杨子江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多么活泼多么可爱的孩子啊,自己从心底里还是欢喜他的!可后来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么一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呢?

吴登瀛拿出十两银子,叫吴江拿去让杨家人把子江的坟墓好好地整理一番。

先生听说杨子江意外死亡,伤感不已。作为一位乡间塾师,一辈子如果能够教到一两个如意英才谈何容易啊!可惜一颗闪亮的星星就这么陨落了!

听说知县出资为子江筑墓,先生感动得老泪横流:“子江呀,知县是多么爱惜人才呀,可是你生前怎么就不能领会吴大人的一片苦心呢!”

一连许多天,吴登瀛一直感到心烦意乱。

这一天,吴登瀛正在坐堂,听到衙外有人喊冤,传进堂来,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吴登瀛问道:“你姓甚名何,家居何处,为了什么事情在外面大声叫屈?”

那人跪在堂下,道:“草民姓金,名甫贵,家住本县金家渡。今天是我女儿催妆之日,东庄上一姓裘的带人到我家来闹婚,求大人替小民做主,劝那帮人回去,若不然亲戚们来了,看到这个样子,实在太难看啦!”

吴登瀛一听,拍了一下惊堂木:“金甫贵,说话不要避重就轻,人家吃饱饭没事干,会无缘无故地到你家来闹事?”

金甫贵一听,连忙道:“大人容禀。裘家的儿子曾向我家下过聘礼,后来溺水身亡。我女儿也不能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就另外与杭家定下婚约。裘家说如今我家女儿改聘他人,就当返还他家当初的聘礼。大人哪,我家女儿又不是不嫁给他家儿子,是他家儿子命短!我家闺女如今已落得望门寡的名声,只能给人家做了个二房,他家还有什么理由来讨要聘礼呀?”

吴登瀛道:“如你所说,那裘家却也十分不幸。”

“老爷,我家同样遭殃呀……今天他们家只来几个人,要是不把聘礼还给他家,明天就要来一趟人,发狠不让我家姑娘上轿。”金甫贵磕着头道。

吴登瀛道:“若果如你所言,一个黄花闺女只嫁与人去作个二房,也真是很为委屈。你先回家,转告裘家,明天本官过去,定然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说法。”

第二天上午,吴登瀛带了臧山、李泗一起到金家渡。路上,一趟又一趟的乡民到金家去看热闹,不免可以听到人们议论着这事。

有人道:“如今在裘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儿媳改嫁他人,心中不是滋味,着实叫人同情。”

有人持不同意见:“可是金家的闺女只给人做了个二房,难道就是该派的?”

又有人道:“占便宜的还是人家杭家,天生的姻缘棒打不散,曲曲折折地到底还是娶了金家的丫头。”

吴登瀛跟在瞧热闹的人后面,听了最后那人的话,觉得有点意思,连忙靠了上去,和他套了一番热乎,最后问道:“你说说,杭家的亲事有些什么曲折?”

那人道:“一次庙会上,杭家大儿子看到了金家的闺女长得俏丽,派家人提了厚礼上门提亲……”

吴登瀛正听得入神,忽然听臧山、李泗呵斥道:“你这个老和尚,走路带眼睛了没有?怎么……”

吴登瀛连忙喝道:“和长者怎么如此说话?回去以后每人掌嘴五十!”

老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敢问施主是前往金家渡去?”

吴登瀛抬眼一看,老和尚白髯飘飘,红光满面,正是在自家西院里出现过的那位老僧,感到十分亲切,连忙施礼:“下官正是前往金家渡。”

老和尚道:“那案子有何难断?杭家大儿子知道金家的女儿已经许了裘家,花钱雇了人,把裘家儿子骗了出来捂死扔到河里,过了几日再到金家去求婚!老衲这里倒是有件案子想请施主明断一下。”

吴登瀛道:“大师乃世外之人,会有什么案子?”

老和尚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老衲又如之奈何?”

“大师仙居何寺,恐非鄙县所属,下官如何管得了?”

“老衲在白云寺里修行。”

“哎呀,那里倒是离下官的老家不远了。大师为何不往当地的官府投诉,反而舍近求远到了这里?”

“施主的英名如雷贯耳,老衲的这件官司,其他还有谁人能够过问……”

“是一件什么样的官司,且说与下官听听。”

“一民间女子谋害了寺里的僧人!”

吴登瀛的身子震颤了一下,疑惑道:“僧人在寺里吃斋念佛,民间女子怎么会和他扯惹起来?”

“至于他们是如何拉扯上的,老衲确实不知。然而僧人纵然有千错万错,罪不至死。那女子答应了同他相好,到时却设计谋害了他,老衲气愤不过,万般无奈,特地求施主捉拿那个女子,为寺里的僧人伸冤。”

吴登瀛义愤填膺起来:“这女子怎么这般无礼!”

老和尚道:“既是如此,施主就快快随老衲去了结这事。”

吴登瀛道:“温柔、善良是女孩儿家的美德。这名女子既然答应同人家相好却又设计谋害了人家,口是心非,真是太歹毒了,还真的要找她去问个究竟!”

话刚说完,他又迟疑起来:眼下自己职责所在,需把裘金两家的事情剖断清楚。姑娘家出嫁是件大事,若是闹出事来,一辈子都会是个疙瘩。

老和尚似乎看出了吴登瀛的心思,道:“面前的这件案子没有什么难处。让臧山、李泗到金家等着,等那杭家的老大一到的时候,用铁索将他套了,拖到衙门里去交给师爷处理就是。”

吴登瀛道:“案子说起来简单,可是要审理清楚,让人心服口服,实在不是一件……”

未等吴登瀛说完,老和尚道:“不是一切都得事必躬亲的。岂不闻大和尚不在,小和尚照样做斋?”

老和尚说完,把臧三、李泗撇在一旁,不容分说,一把拖着吴登瀛就走。

被老和尚这么一拖,吴登瀛感到头脑晕乎乎的,身子飘飘然起来……不多长时间,老和尚说了声“到了”,两人停了下来。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寺院,到处长着蓊蓊郁郁的树木,环境极为肃穆。老远望见山门上“河阴第一盖不虚云”八个镏金大字。吴登瀛不由得耳热心跳起来:好一处佛门圣地,自己曾在这里长期呆过!

他看到了数人合抱的千年古柏,又看到了气势雄伟的大雄宝殿!越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当他经过藏经楼的时候,得出了毋庸置疑的结论:这里和自己必然有着一种不解之缘!

到了寺院的后面,是历代和尚长久安息的所在。他们在一处砖砌的圆形建筑面前停下,老和尚指着道:“请施主睁开慧眼,瞧瞧里面躺着的是谁?”

吴登瀛屏息凝神,定目一瞧,里面躺着的是一只白毛狐狸,每一根毛顺顺妥妥地紧贴在身上,双目紧闭,体态安详,像是在熟睡中一般。只见那白毛狐狸忽然放射出一束金光,直向吴登瀛脑门冲来,吴登瀛心里一下子豁亮。他当即俯伏在地:“弟子一切均已知晓。”

原来老和尚正是绝尘禅师。

绝尘道:“你既然已经知晓了一切,还不趁早皈依佛门?”

吴登瀛道:“奈何弟子许多红尘中事尚未了之……”

绝尘道:“万般事情皆有因果。若不是你私心中生出一点情愫,怎会毁了多年的修行?然而借助走了人间一遭,脱去一身皮毛,也未尝不是对你多年苦修的补偿。你原有机会辅助一代真主,救民众于水火之中。待功成身退,终会成就正果。谁料你孽根太深,轻易乱了心志。世人尚且知道顺天行事,你怎么可以逆天意而动,搅乱上苍对人世的安排?”

“弟子已知罪矣。”吴登瀛俯伏在地言道。

“既是如此,不可再恋红尘。必须狠下苦心,斩断孽缘,以完成你的夙愿。广积是你前世时的法号,如今不好再用,法号就叫善缘吧。

吴登瀛不再说什么,跟着绝尘进了禅堂,见有现成的凳子就坐了上去。一名老僧拿着剃具走上前来,随着僧众的一片诵唱声,头上的黑发随着剃刀掉落下来。

禅堂里,香烟氤氳,气氛一派祥和。住持在登瀛的头上烫了戒疤……

一个月后的一天,寺院门外停下了两辆马车。从人们扶出了一位老员外和一位老夫人,又从另一辆车里扶出了一位富态的夫人和一位年少的小姐——这是吴家庄上的吴员外一家到了白云寺。

那一日臧山、李泗见知县大人被老和尚拉走,赶忙回到衙里,把事情说与夫人听。馨萍以为这是常有的事情,也就没有十分在意。过了几天,仍不见回来,馨萍心里发了慌,忙将两名差人喊来,要他们仔细回想,老爷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臧山道:“老和尚说了一个地方,我已记不得了。”

李泗道:“好像叫白什么寺……”

臧山道:“对了,我听老爷说,那地方好像是老爷的老家似的。”

馨萍见说,吩咐吴江两口子留下,自己带着铃铃赶回吴家庄。又过了一段时间,仍然杳无消息,吴江一家也撤了回来。

吴铭伯思前想后,隐约觉得儿子下落不明,似乎与白云寺有点联系,就带着一家人来到这里叩问菩萨。

馨萍和铃铃相互搀扶着,铃铃道:“娘,走好。”娘儿俩一步步地走进了大殿。

大殿里气氛肃穆,一名中年僧人,穿着一袭灰色袈裟,正坐在一蒲团上,一边敲击着木鱼,一边诵念着经文。

铃铃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谛听了一会,突然叫了一声:“爹爹!”

馨萍一惊,顺着铃铃的目光朝那和尚望去,不由得也惊讶起来:“官人,你怎么如此打扮,为何会在这里?”

那知馨萍只说了这么一句,中年僧人随即立起身背过面去,正好门外一趟僧人,朝着里面蜂拥而来。这娘儿俩面前满眼都是一个个油光闪亮的光头,绕来晃去,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等到铭伯老两口赶来,只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焚香的气味,大殿里一个僧人也没有了。

铭伯喃喃低语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们回吧……”

当——当——当——微风将深沉的钟磬声吹送了过来,马车离白云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可是,白云寺里的香火照旧很旺。那里的绝尘禅师有着很深的道行,人们去求签问事,极有灵验。每天早早晚晚,成群结队的善男信女们几乎要踏破山门。瞧!临水城宽阔的街道上,许多人正簇拥着一乘八抬大轿,急急忙忙地向着白云寺而去。在那里,一出新的戏目又将开场了……




     (全文完)

      拙作《碧波精灵。全本》故事情节曲折有趣,且不缺少男少女的青涩情爱,欢迎朋友们阅读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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