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父亲与儿子》【编号：184】

孙白

《父亲与儿子》（短篇小说）

父亲是一个朴实平凡的农民，文化程度只有小学毕业。他平时没有多少话语，他用自己的勤劳，他靠辛苦种地的收入，把儿子培养成了名牌大学的本科生。
儿子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大学生，他察言观色、能言善辩。他在某外资公司打拼几年，他用自己的聪明，做上了采购部经理的职位，月薪七八千，可谓是白领阶层，他开着宝马汽车荣归故里，真是风光无限。后备厢里，塞满了买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礼物。
父亲迎到了村口。见了面，父亲就一句话：“回来了！”儿子则兴奋地介绍着各种各样的滋补品，眉飞色舞地跟乡亲打招呼，他拆开一包中华烟，把眼前的人发个遍。
儿子由于二年没回家过年，一则，想和家中的堂兄堂弟叙旧；二则，有显摆风光的意味，儿子开车请来叔伯家的几位兄弟，晚上一起喝酒聊天，以叙兄弟的情谊。
父亲为儿子事业有成、风光归来感到高兴和骄傲。父亲心里很想儿子，但为了让儿子和堂兄弟几个说话不拘束，就点一袋烟静静地坐在门外一侧，他想好好听听儿子的声音。母亲也开心的，在厨房忙上忙下。
晚饭开始了，酒杯碰的叮当响，几个好菜先吃上，儿子带着几分醉意，在兄弟们的羡慕眼神中，开始了随心所欲的畅谈。
“哥，弟，知道我为什么能闯出来吗？”儿子得意地卖弄到。
“哥，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历高有知识呀。”一个中学毕业的兄弟说到。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呵呵。高学历的人到处都是，不稀罕了，但要想闯出一片天地，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呵呵。”
“你小子能说会道，嘴巴又很甜，不像我嘴笨，当然容易混好了吧？”一个上过师范的哥哥说道。
“二哥说到边上去了，呵呵。要想出人头地，最重要的是脑子快、眼头活，不能只知道埋头苦干。”儿子朝门外望了下没见人，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就拿我老爸来说吧，做事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却做了一辈子生产队长，就是当不上支书、村长，为啥？就是他老人家太正直、太古板了，没有给上面的人送礼，没给人家好处，这才是关键。就是没做上支书、村长也不打紧，人家生产队长一年也能捞不少油水，我老爸倒好，事情做的最多，好处却从来跟咱家没有一点关系，害得我上学时穿了多少旧衣服，吃了多少馒头咸菜……”
儿子狠吞了一块肉，猛干了一杯酒继续说道：“兄弟我身边的同事，有不少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的，有二个还是研究生，个个做事能力个个都不差，升职的为何是我呢？是因为，我用升职之前足足一年的积蓄，给负责调动的副总经理买了一块瑞士金表，不然这采购经理的肥差，哪能落到我的头上呢？哈哈。不瞒众兄弟，我现在一个月得的回扣，就是工资的好几倍呢？不然哪能买得起宝马这样的好车呀？哈哈。”儿子又到内屋拿了一条中华烟出来，给每个兄弟发了一包，然后点上一支烟美美的说道：“哥，弟，没抽过中华烟吧？知道外面卖多少钱一包吗？五十块！”他又指着地上的几个空瓶子说道：“知道刚才咱们喝的茅台酒多少钱一瓶吗？五百块一瓶呢！呵呵。”
一个平时不沾烟酒的堂兄，赶紧干了一杯，又笨拙的点上一支烟问道：“嗯，好酒，嗯，好烟。你小子真出息了，这一顿饭下来，就几千块吧？”
儿子优雅地弹下烟灰，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哥，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部门经理了，这些东西哪还要自己买呀，都是下面的人孝敬我的，哈哈。不管谁再能干，不把老子孝敬好了，升职加工资，都没他的事，呵呵。”
儿子不知道父亲就在门外，儿子在里面谈笑风生，外面的父亲却沉下了脸，但儿子才回来第一天，父亲压了压火不发出来。
“现在这个社会，什么仁义道德一文不值，有钱才是大爷，有钱才能享受。还记得我上初中那年，我爸赶集回来，遇见一老大爷被三轮车子刮到在地，受伤不轻。人家开车的跑了，我爸倒是好心，把老大爷送到医院，结果却差点被老大爷的儿子给讹上了，这就叫好心没有好报，事不关己，还是高高挂起的好。”儿子说得兴起，又闷了一杯酒，用更低声音说道：“前不久，新闻里报道小孩被碾，而无人过问的事，这事就在我工作的城市，那天我刚好经过那里，我亲眼看见前面的车撞到了小孩，撞完人就跑了，要不是兄弟我躲得快，我也就碾上了。当时小孩还能动，的确挺惨的。说实话，我其实是想帮的，但又没敢帮，你帮了说不定就讹上你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走人最要紧。”
“哥，那小孩不是很可怜吗？新闻说，那小孩后来又被后面的车子碾了二次呢？你当时没有报警吗？”一个略小点的堂弟问道。
“呃，是我——不是我报的警，我，我当时以为旁边有人，别人会报警的。”儿子有点结巴地说道。
外面的父亲，早已站了起来，他气不打一处来，气得纂紧了烟袋杆。
儿子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说：“这个社会就这样了，没得救了。就说说这个腐败的政府吧，养着一群腐败的官员，除了苛捐杂税剥削老百姓，还会干什么。我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每年的种地收入的最少四分之一，都被政府以各种名目收去了，连耕地用的手扶拖拉机都要收钱，就差连自行车没收税了。把老百姓一个个榨得，穷得叮当响。那时我家，一星期也吃不上一次肉。北场李二婶得了大病，儿女花光了积蓄还不算，又东借西凑给她看病，等到李二婶去世了，欠了一屁股的债，连火化的钱都是临时借来的，当时我代表我爸跟车去的，火葬场真他妈的黑，车子费用好几百，火化费一千块，装骨灰的小木盒三百，乱七八糟的费用又好几百，穷一点，连人都快死不起了。但那时的干部都在干什么呢？不做实事，只知道乱加名目乱收钱，只知道公款宴请大吃大喝。反正，这个社会不行了，这个政府没有指望了，所以不要听我爸的，不要凡事讲什么良心，良心不能当饭吃，不能发财，有机会能捞就赶紧捞，捞到了就吃好穿好玩好，捞不到就喝西北风；捞到了就是大爷，捞不到就是孙子。”
外面的父亲，再也忍不住怒火，他几个大步跨进屋来。来到桌边，他用烟袋头在桌上重重地一敲，“嗵”的一声，把桌上的菜都震得老高，美酒洒了一桌，有几个杯子都震掉到地上。更把儿子和几个侄儿吓了一大跳，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父亲用稍微温和的语气，对几个侄子说道：“你们都坐下吧，没你们什么事。”又转头对儿子腿上就是重重一烟杆，十分气恼地说：“逆子，你给我站好了。”
儿子酒也醒了三分，假装委屈地问道：“爸，您这是怎么了呀？”
“怎么啦？还有脸问我‘怎么啦？’”父亲愤愤地说道。“我没读过几年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做人要讲良心，做事要讲公义，说话要有根据。可气你白读了这么多书，是哪个老师教你唯利是图的？是哪个老师教你见死不救的？是哪个老师教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你给我说，是哪个老师这样教你的？”
儿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个年龄最长的侄儿，忙起来打圆场，他递上一支烟说道：“二叔，您消消气，小弟可能刚才酒喝多了，说了些酒话。”
“酒话？”父亲一把打掉中华烟，更加气愤地说：“我抽不起这烟。贿赂、收礼的事做就做了，还不知羞耻，还拿出来显摆；遇到持刀持枪的凶恶歹徒，你不敢出头也就算了，连下车伸手阻拦一下，连用手指拔个电话就能救人的小事你都不做，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呀？事后不知道悔改，还他娘的给我怨什么社会不好，政府不好。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父亲气得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几个侄儿都给儿子使眼色，儿子的酒虽然全醒了，但他仍有些不服气地说道：“爸，没有救那可怜的孩子是我错了，我事后也很懊悔自责的。但现在的社会风气坏了，又不是我的错。贿赂收礼都平常得很，到处都有人在做。腐败的政府是有钱了，但老百姓的日子却一天不如一天，总是真的吧……哎呀……”
儿子的话还没说完，父亲的又扬起烟袋杆，在儿子的腿上狠狠的抽了几下，嘴里还怒喝道：“跪下，你这个不孝子，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东西来。谁跟你说老百姓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呀？你睁着眼睛说胡话，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逆子。”说完又连咳几声，竟气得背气晕了过去。这下可吓坏了儿子和几个侄子，儿子立马跳了起来，开车冲向村卫生室，几分钟后，就请来有经验的老村医。
不一会，躺在床上的父亲醒了，他睁眼看了一下，又闭上眼睛，眼角老泪直流，却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儿子跪到面前，也滴着泪说：“爸，都是儿不对，是儿惹你生气了，是儿辜负了您的教导，让您老人家失望了。爸，您说话呀，您如果气还没消，您骂儿打儿，儿都没有半句怨言……”
父亲叹了一口气，缓慢说道：“哪家的父母，不望子成龙？谁家的爹娘，不想儿女有出息？你能闯出个样子，我心底里是多么开心，多么为你骄傲呀，可你却……却变成那个样子。我不识几个字，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我只知道，做人要有良心，做人要知恩图报，是国家培养了你，你不知回报社会，却贿赂收礼，这跟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从小就教你做人要仁义，你明明只要出一指之力，就可以救死扶伤，而你却见死不救，你那么多年的书不都白读了吗？家里众多兄弟之中，就数你最聪明，学习最好，一大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却聪明过了头，让小聪明蒙着你的眼睛。谁跟你讲老百姓一天不如一天的？如今老百姓种地，不但不用交税，反过来国家每年每亩还倒补几十块钱；老人满六十的每年补钱，我今年就补了六百块，你爷爷奶奶过了九十了，每月每人补一百五十块；村里好几家孤寡残疾都有低保，每月也能补到一百多。而且，人人都有了大病统筹了，生大病花销大的，国家还能报一半。明明是越过越好，生活越来越有保障，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天不如一天呢？”
儿子带着疑惑望了下旁边的众兄弟，兄弟们也你一言我一语，说二叔说的是真的，现在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很多了。
“这些都是真的，连我这个赤脚老医生，国家每年还给我补了三千多块呢？”旁边的老医师笑眯眯地说道。
儿子的脸憋得通红，他低着头认真地说道：“爸，是我真的错了，请您原谅我这一次。我一定把您的教诲放在心里，我以后一定会做好了，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生气。”
“你起来吧，”父亲略温和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小孩，长大了能有出息，能舒舒服服过好日子，能富富贵贵光宗耀祖。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们在外面工作，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最重要的是你们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要让父母担心。工作普通点，工资低点都没有关系，父母不会觉得丢脸。你们不要嫌我老古板，不要嫌我啰嗦。如果你们每个人，都做着不好的事，却反过来抱怨社会这样、社会那样，这个社会怎么能好起来呢？这个社会不就真的没有希望了？但如果你们每个人，都好好做人，都来做对得起良心的事情，都来做对得起社会的事情，这个社会怎么能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个社会不就好起来了吗？”父亲说完，深情地在儿子头上摸了一下。
儿子抬起头来，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动情地说道：“爸，您不古板，你没有啰嗦，是儿子错了。您放心，儿再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几个侄子，也纷纷请叔叔放心，他们也一定会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父亲眼角虽然还有泪痕，但一丝笑容，已舒展在他坚毅的眉稍里；几分欣慰，正流动在他正直的眼神里。




                                  2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