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癌“以后

老榆树

王家村有个王老汉，今年六十四岁。儿子大才带着媳妇到上海打工去了，老伴在离镇小学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陪着孙子读书，只剩下他留在家里侍弄几亩土地。好在如今种田没有以前那么费事：缺肥了，买点化肥到地里洒洒；草多了，买点除草剂到地里喷喷；生虫了，买点药水到地里打打……万一事情多忙不过来，到了周末老伴回家帮他一起做，问题也就解决了。

老伴不在家，一日三餐的事情就没了定准。王老汉有时出去吹吹牛，或者被人喊去“搬土墼”，常常早一顿迟一顿的，甚至有时回家懒得做饭，干脆就不吃了。

这两天，王老汉感到心口有点疼，就跑到镇里去找医生看看。

到了镇医院，王老汉挂了号，找到了蒋医生。

蒋医生在镇里很有点名气。他中专毕业，在学校里读书是个高材生。当初县医院想要录用他。他老子说，还是到镇医院好，大医院里老医生多，你在人家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在乡镇医院里，只要勤奋工作，很快就会露尖。这话说得还真不假，蒋医生进了镇医院，很快就在里面唱起了主角。

到了蒋医生的医务室，等了一会儿，轮到王老汉坐到蒋医生的面前。蒋医生先询问了一些病情，让王老汉张开嘴巴看了看，然后叫他躺到一张铺着白布的条桌上，拿听诊器在胸口两边听了一会儿，又捺了捺胸口问：“疼不疼？”王老汉连声说：“疼，疼，酸疼酸疼的……”蒋医生想了一下问：“家里没有其他人来陪着吗？”王老汉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蒋医生皱了皱眉头：“先做个胃镜吧，可能要夹一点肉……最好到县院去，我们医院的设备条件不够好……”王老汉说：“只不过心口有点疼，做那玩意干什么？挺花钱的。”蒋医生说：“不这样得不出真正的病因来。”

王老汉虽然念书不多，可脑袋瓜非常好使。他想，蒋医生手段那么高明，竟然诊断不出我的毛病，问我有没有人陪着，还说“夹肉”什么的，神秘兮兮，莫非我得了什么大病？对了，肯定是得了癌症！常听人说，得了这种病，医生一般都不把实情直接告诉病人……他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当下就觉得眼睛发花，腿子发软，心口格外疼痛，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蒋医生一看这情形，赶忙喊护士扶他到里面躺一下，又让他吃了点什么药，过了好一会儿，王老汉才回了一点神，可是蒋医生说了些什么却是一点也没听进耳朵。

王老汉恍恍惚惚出了医院，觉得走路没有力气，又怕影响孙子读书不愿意惊动老伴，挪到街上喊了辆“面的”把自己送回家。

回到家里，王老汉唉声叹气，既然得了癌症，就没有几天好活了，不免伤感起来，许多事情都涌上了心头。他想到自己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让儿子念书。当初儿子吵着要读书，可是自己死脑筋，说什么读书无用，念到小学毕业就足够了。后来村子里几个和儿子年龄差不多的，都考上了大学，不但有了好的工作，还娶了叫做什么“白骨精”的老婆。他心里有点奇怪，这“白骨精”能娶回来做老婆么？后来人家告诉他所谓的“白骨精”的含义，他还有点半懂不懂的，直到人家新媳妇回来过年，简直就像天上仙女似的，他心里那个恨啊，就莫说他了。原来打算把孙子培养成人——这孙子可也争气，每学期都捧回一摞子奖状，老师们都说这样发展下去，将来完全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可是自己现在得了这么个绝症，还能看到孙子考上大学，也娶个“白骨精”的那一天么？

王老汉想到东来想到西，就是不想吃茶饭，整日躺在床上。到了周末，老伴带着孙子回来了，看到老头子胡子拉碴，又黑又瘦，不由得大吃一惊：“我不过离家几天，你这是怎么啦？”王老汉想起以前稍有不满的地方，就拿老伴出气，甚至有时还动手动脚，感到很对不起她，鼻子不由得一酸：“老婆子啊，我们的缘分快要尽头了。”

老伴听了这话，吓得变了脸色：“老头子，你这是说的什么呀？”老头子就把自己得了癌症的情况说了一遍。老伴说：“镇里的医生哪能说得准，趁着这两天宝宝在家，我带你到县里的医院查查。”“你不要瞧不起这蒋医生，我听说了，有好几个在他那里说得了癌症，结果到外地一查，还不就是癌症？”“哪能得了病不去治疗的。”“小小的老百姓，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多大的意思？张书记家的老爹，奔南京，到上海，转了好几家大医院，最后也没有把命保下来。花掉了一大把钞票，最后都拿到村会计那里报销了。我没有儿子做书记，花了钱没地方报销。省下这些钱来把宝宝念书也是好的。”

老伴叫老头打电话把儿子喊回来，可是老头子不答应。老伴就动手抢他的手机，老头子不躲也不藏，把手机送到老伴手里：“要打就自己动手！”——老伴不识几个字，她不会使用。谁知老伴拿过了手机说：“你以为我就拿你没章程了是吧？”随后到了邻居家里，请邻居给大才打了电话，叫他们两口子赶快回来。

小夫妻俩听说老子得了癌症，急如星火，赶忙动身回家，好在如今交通便利，坐了四五个小时的“快客”就到家了，比以前从家里到县城还容易。

夫妻俩到了家里，一见老爸形销骨立，伤心得眼泪都要流下来。屁股还没沾着板凳，就嚷着要带老爸到县城里去医治。王老汉一听，坚决不干，他说：“大才啊，老子已经误了你一辈子，可不能再误你儿子了。这癌病治疗起来，要大把大把地花钱。这家里的十几万块钱，都是你们两口子打工挣来的，到了那里还不知够不够用。就算够用了，花光了以后日子怎么办，拿什么去给宝宝念书？”大才说：“花多少钱那是我的事情，你老人家就不要操心了。你不去看病，就不怕我们两口子背骂名吗？人家不知道情况，都以为是我们舍不得花钱呢！”王老汉虽然犟得过老伴可是闹不过儿子，只好同意去县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找了辆“面的”，不到一个小时到了县医院。老汉一看挂号的地方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感觉腿更软了，心慌得不行，好不容易挂了号，坐在外面的条椅上等了好长时间，总算听到护士叫到王老汉的名字。王老汉想站起来，可怎么也站不稳，还是大才背了他老子进去。到了医生面前，王老汉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大才将蒋医生写的病历递了过去，又说了老汉的症状。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用手仔细地把王老汉的肚皮挨着摸了一圈，说“你不用太紧张，今天你没吃过东西吧？先去抽个血，做个B超，再做个胃镜。”仍然是大才背着他老子楼上楼下忙活了一大圈，等到下午总算拿齐了检查的报告单，那位老医生看了又看，最后笑了：“老伙计，你没有患癌症。只是平时生活没有规律，胃子临时造你的反了。开一点药丸带回家去，平时正常吃吃，最主要的是，今后一日三餐要正常……”大才不放心地说：“医生，请您再好好看看。”医生指着单子说：“真的没有问题，你看，血和B超都很正常，只是胃镜检查提示，胃子稍微有点充血，连个溃疡都没有……”

听了医生这话，王老汉也不知怎的，忽然身上就来了力气，猛的一下站起来，说：“没问题还吃什么药，花什么钱？谢谢医生，我们回去了！”看到老头一下子精神起来，大才疑疑惑惑，嘟囔着说：“医生，您再给看看吧，上午他连路还不能走呢……”老医生不禁笑了，说“他那就是心病，我们总说癌症病人有不少是被吓死的，这话毫不夸张。你家老爷子疑心自己生了那病，感觉没了希望，因此就……”老医生的话没说完，王老汉一步跨到了老医生跟前，拉着他的手说：“真是神医呀，我确实是觉得没希望了，到了您老人家这儿来，做了‘屁超’还有什么胃镜，情况清楚了，我也就没病了！”

告别了医生，出了医院的大门口，大才说：“镇里的医生水平太差，害得老爸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回家就找他算账！”王老汉一听来了火：“你这个浑球，找人家算什么帐！人家老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老爸的病是自己吓出来的！蒋医生叫我到县医院里来，结果不还是按照人家说的路数来的？走，你老爸肚子饿了，快找家饭店吃饭去！”

后来听大才说，到了饭店里，他老爸一口气扒完了一碗饭，还想再吃，硬是被大才阻止了：“饿了很长时间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得太饱，先在这里打个尖，等回家以后再说！”被儿子这么一劝，王老汉才没坚持再吃……

朱石领

情节比较简单，但写的趣味十足，细节描写到位。

馨香若兰

很有趣，主题还可以再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