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只为爱情

若婴

莲的爱情故事是村子里的人们所鄙夷的，多年前的我也是这个态度。曾一度，我们姐弟绝不允许母亲和她有任何往来，更不谈做朋友了。

在我们年幼的时候，莲还是一个俊美的少妇。已为人妇、且有了两子一女的莲，风姿依然绰约。懵懂的我们，听村子里的人们议论着莲和生产队长源大头的风流韵事。

莲和源大头好上了，常常私会，被丈夫申狗狗发现后，毒打过若干次，还是收不了心。村子里的人都骂她是妖精，是蛊惑人的骚货。

当源大头患病的老婆死去后，莲便索性丢下了申狗狗和三个孩子，嫁给了源大头。

莲的抉择，全村人都不理解。人们猜度着，这女人怎么忍心丢下自己年幼的孩子和老实的申狗狗，去做人家的补房呢？大家一致认为，莲不是个正经女人，更不是个正常的女人。

莲成了全村人眼中的异物。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们看到她，不免和她开一些带荤腥的玩笑，嘴上占点儿便宜；年轻的后生们，则绝对不允许自己的老婆和莲有任何走动，怕沾惹上她，晦气会接踵而来；小孩子家的看到她常常会念一些父母、爷奶教的顺口溜：“莲，莲，莲，曲项向源歌，不要申狗狗，只要源大头。”莲的三个儿女遇到她，亦如见到陌生人一般，都不理睬，她的大儿子甚至会气哼哼地瞪她一眼，呸她一口，然后拉着弟妹的手扬长而去。

莲嫁给源大头时，他只有三间茅草房，早已不是什么生产队长，除了种地以外，偶尔到外面卖点儿针头线脑、毛巾袜子的挣点小钱。兴许，莲和源大头在那茅草房里的生活是滋润的。有人说，源大头外出做小生意时，莲都会为他弄好午饭用保温瓶装着，让他随身带着。而她自己在家则随便吃点儿东西，都是煮好晚饭坐等着源大头回来共进晚餐。而毛草房以外的生活，莲所受到的际遇可以说都是屈辱，甚至是痛苦。村里的人没有一个正眼瞧她的，常在她的背后指指戳戳。

我家和源大头家是邻居，自从莲嫁到源大头家后，隔壁再也没有传来过往昔的争吵声。但，我们常听祖母和母亲感叹这个女人的怪异。祖母总会敲着她的龙头拐杖说道：“作孽，作孽啊！犯贱啊，犯贱！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做人家孩子的后娘呢，这个源大头有什么好撒。”母亲常常附和着祖母，指责莲的举动。所以，莲在我们姐弟的眼里是一个坏妇人的形象。虽然，是近壁邻居，但我们两家却很少走动。在我考学跳了农门，进城读书时，街坊邻居都来道贺。莲竟然也来了，还带来一条质地上好的枕巾送给我。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一眼就喜欢上了那条枕巾，想象它盖在我集体宿舍的枕头上，一定十分的好看。可我瞥见了祖母僵着的脸，和母亲尴尬的神情。我将莲揣在我怀里的枕巾又揣了回去。最终，母亲谢了莲，收下了那条枕巾，却没让我带到学校去。

莲谨小慎微地和村里的人相处着，安安分分地和源大头过着日子。在她将源大头的女儿抚养成一个大姑娘，且风光地出嫁后，源大头得了食道癌。不忍病痛折磨的源大头，更不忍莲看到他痛苦时的痛苦表情，为了不再连累莲，他自缢而亡。莲成了孤家寡人。有人劝申狗狗和莲复婚，莲的三个儿女也都已成家，且都默认了父母复婚的事情。人们都以为，莲定会和申狗狗复婚的，这样老了也好有个依靠和照顾。

莲的选择是，守在小屋，为源大头端饭三年，守孝三载。

三年后，莲的女儿认了她，希望她回家，和父亲修好。莲拒绝了。但她答应以后到女儿家走动。

我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人在家，为了不让她太孤单，我们姐弟渐渐不再反对母亲和莲往来。有时甚至鼓动母亲多和莲走动走动。母亲和莲均为一个男人守候着那陈旧的老屋。我母亲为我已故的父亲守候，莲为她的爱人源大头守候。

三十年后的今天，一条横贯南北的高速公路从我们两家的屋顶穿过，拆迁后的母亲住进了安置楼房，拆迁后的莲却没了去处。

莲明明可以和我母亲一样住进安置楼房的，可源大头的独生女和莲打了一场官司，说那旧房的房产权该她继承，拆迁安置房就这么被她占有了。这次，村里人的矛头指向了源大头不孝的女儿。说莲一把屎一把尿的将她带大，她却不知道报恩，还不如一只狗。源大头的女儿抵挡不过众人和村干部的指责和干预，答应给莲三万元的补偿金。可这三万元的补偿金却不是立即就送到莲手里的，源大头的女儿说，要等卖了房子拿到钱后再给付的。

没了住处的莲，总不能一直永远地租房居住吧。莲的儿女们再次劝她回家，和父亲申狗狗一起生活。莲再次拒绝。莲的小儿子最懂她的心思，出资请朋友帮她在源大头宅基地的边缘处给她搭建了一间简易的活动小屋。这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成了莲的新家。

岁月能让人长大、变老，往往也会改变人的观念和看法。于是，在一个双休日的下午，去故乡重拾童年记忆的我到那个小屋拜访了她——一个一生只为爱情而活的女人。

莲颤抖着双手，接过我带给她的水果，欣慰地说：“谢谢你来看我。”

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和佝偻的身姿，以及那狭小的屋，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幽幽问道：“莲奶奶，难道你就打算永远在这里守候你年迈的岁月？”她好像懂了我的意思，微微笑着说：“我不孤单，有他陪我呢，守在这里，也就守住了他。”

离开时，莲奶奶正挥动着苍老的手和我道别，可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她那只挥动的手......

2011年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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