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 网 之 鱼

还小方

那似乎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她记得那时的她还很小，当然小的概念有很多种，可以是生理上的，比如身量，只要是以同龄人的大多数作为参照物，有明显不足之处；比如年龄，虽然即使现在她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她已经变得不再“小”，这是一个值得推敲与求证的问题，就比如一个很经典的从一堆沙子是一堆推断出一粒沙子也是一堆的哲学命题，以现在的阅历与年龄作为比较，用数学上的符号来表示，那么现在的她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远远大于那时的她，将那时的她定义为很小似乎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

    这里交代了时间范畴，有必要将她的心理年龄同时作一补充说明，她始终认为自己的心理年龄远远大于自己的生理年龄，因为她自我感觉的成熟，因此，在周围的同龄人当中，她没有谈得来的朋友，更谈不上知己，不管在别人的心目中，她的地位是怎样的，但是在她的心目中，这些平常说着笑着的朋友和同学只都是一些泛泛之交。有时，她会将自己比喻成一只骄傲的孔雀，即使羽毛远不如同类的绚丽多姿，即使迈步远不如同类的优雅，她也愿意孤芳自赏，在湖边的倒影里捕捉自认为的美丽与成熟；有时，她会将自己比作那灰姑娘，在孤寂的日子里做着从灰堆里找豆子的游戏，满心期待着王子的出现，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会感觉到自己内心落寞的美丽，多年以来似乎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的，走过她的童年与少年，走入她的最美好的时光。

    这就是那时的她，二十岁，美丽的季节，对于她的将来而言，诱惑必将像丛林里的荆棘与野兽，层出不穷，对于诱惑的抗争与内心某种精神力量的坚守必将成为人生上演的一幕起伏跌宕的戏剧！生活似乎很简单，又似乎很复杂，她记得那时的她已经是远离了课本与学校，高中毕业，赋闲在家，看一些平淡无奇的电视剧与卿卿我我的言情小说，在这些她自身之外的情节里快乐或忧伤，看得多了，她甚至都将自己想象成那剧中的主人公，仿佛自己的一生就随着剧情主角匆匆而过！看得多了，她也学会认真地盘算自己的将来，像所看过的故事一样，期待自己的人生中也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有一条崎岖的奋斗之路，有命运所安排的阴差阳错或失之交臂的情感，有很多的荡气回肠的故事值得她在年老的时候感动与回味，她坚信，只有如此富足而充实的人生经历才算是不枉此生！

    在她赋闲在家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居然鬼使神差地算了一次命，将自己的将来浓缩成年月日及某一时辰交付给了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婆，让她来细细为自己折算出一个既定的将来，尽管她在心里知道所谓的好日子要靠自己去争取，自己的将来靠自己去打拼，谋事在天，成事在人，等等，但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荒唐地做了一次唯心主义者！尽管她对于老太婆的所说的那些话，在不久之后置之脑后，但是，对于“命中应有贵人相助”充满了期待，这“贵人”两字却给了她无穷的希望与幻想，她不知道自己的“贵人”现在在哪里，但是因为这“贵人”或许的确存在着，她所以要不停地寻找，哪怕“贵人”只是蛰居在自己的内心，永远无法在现实出现！——她时常想象着“贵人”的模样，高大或矮小，英俊或丑陋，多情或寡义，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更加坚定了“贵人”出现的可能性，就仿佛那童话中的英俊而多情的王子最终会有一天提着水晶鞋走到她的面前，也仿佛自己就是那简.爱，最终会收获到罗切斯特的真爱；这样的幻想持续地激励了她，鼓舞了她，她真切的相信，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她的贵人会从天而降，彻底改变她的平淡的无聊的生活！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对于自己的生活充满了信心，仿佛一切都已经胜券在握了！

    如果将一个在她的人生之路开启之时，给予她某些帮助的人也称之为“贵人”的话，那么，从某一方面来看，他应该算是她人生之路的第一个“贵人”，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他是她远房亲戚的一个同学，因为在政府的一个部门当差，似乎有点权，她母亲于是托亲戚帮忙给她的将来筹划筹划，说白了，是想托他为她找份工作，于是在一场饭桌上，他们相识了。她对于那天的情形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晰，隔着十几年的光与影，甚至有哪些人参加了那天的晚宴也回想不起来，应该是一个初夏的夜，繁星点点，尽管这繁星对于这一桌的人来说，没有丝毫的意义，暖风到处弥漫，一直铺陈到她的内心，于是，她的心也和这风一样，探究着他人的感受与反应，那些侃侃而谈的人，那些笑容灿烂的人，在这所有的人当中，他像是一个慈祥的老者，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言语很少，但似乎字字珠玑，因为他说每一句话，都会引起他人对于他表述的意思的引申与联想，或者注解与附和，他是饭桌上的主角，尽管表情与肢体语言并不是太丰富，但有一种深厚的定性在他的举手投足间流露，那是他的成熟，以及成就所给她带来的一种幻觉，她猜不出他的年龄，尽管亲戚说他才三十多，但是，她却认定他是四十上下的男人，那天他给她留下的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手很白，似乎很有力量，因为他的谦谦君子般的沉默寡言，因而不知他的深浅，她在心里推测着，这应该是一个能够掀起一点波浪的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通过一次精心准备的晚宴后相识，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象，或许他会认为她只是一个木纳的孩子，幼稚的心里盛满心思，在饭桌的一角默默无语；实际上，她的确也真的没有特别之处，相貌平平，家境一般，没有做富翁或居要职的父亲，没有可以提携她的至亲！如果说唯一能够让人记得的，那应该是她的谦虚的笑，因为缺少混迹江湖的经验，她的整个晚宴过程几乎没有话语作为她存在的支撑，只是微笑着看着这周遭的一切，用笑来代替她的言语。她的笑只因为有一句话，她始终铭记在心：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美貌取悦于人，那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有才；如果连才气都没有，那就请尽量保持微笑，她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恰当，但是在没有谁对于这句话产生怀疑之前，她就认定这是正确的，也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觥筹交错当中，她确信他已经对她形成了初步的印象，对于她有了一个基础的了解，对于这一次打底，她事后想想，应该不是失败的，因为，在这之后他就对她作了安排。

    在那天晚饭过后大约是两天，他约她到他的办公室，当然，从她的感觉中，这样的召见意义非凡，带着某种见底的结果，他虽然算不上呼风唤雨，但在她的眼里，那就是无所不能的人物。想起久远的那天，久远的她，似乎没有做太多的准备，这前提是，懵懂的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准备。七月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痛，直射在她的燥热的心上，为她所不知道的命运的安排，为自己这将要走上的生活中的一条道路，她因约而来！当她认真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的时候，——那是个周六的下午，对于这一点她记得异常清晰，因为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人上班，她不知道他在周六这一天约她相见是处心积虑还是无心所至，年幼无知的她还没有学会推测与怀疑，只是如约坐在了他的面前。

    他问了她一些问题，家庭方面的，学习方面的，一些浅显的而又似乎不得不问的问题，他始终是在笑着，有时是那种不易察觉的微笑，在这笑下面似乎藏着他所认为的甜蜜与幸福，更像是包容着某种玄机；有时是那种心不在焉的笑，只是为了“笑着”这样的一个结果，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对于他的一些问题，她作了针对问题本身的回答，简短，简单，简洁！因为她对于口头表达欲望的不甚强烈，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脱节，就像是一个漂亮的球向你抛来，你却总是无力迎合或避让不迭，就像是一朵花蕾在你的办公桌上单调的挺立，因为缺少营养而多日不见绽放，这其中缺失了美学意义上的情境与情调，凸现出思想碰撞的尴尬与遗憾。

    在这空白无对话的尴尬之中，她抬起头环顾上下左右，瞥见了窗帘在她走进之前就被紧紧拉上，这本来并不算得什么要紧，也不见得其中会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与计划，但或许是她的敏感的天份，她的谨慎细微的人，加上这是个周日的下午，办公楼里空无他人，她这不安的内心猛然一顿，有种往下的引力，拉着她下沉，待她再次静下心来，向那窗帘细细看去，这素色的带着隐形花纹的窗帘在这夏日的暖风里作无力地摇摆，——她的心里稍有安慰，因为这窗户似乎并没有被关上，这向下沉的心又略微向上提升，恢复平静，因又想着这样的青天白日里，任何节外生枝的的事都无发生的可能性，因此自己顿时安了心，倒是为自己的胡乱猜疑在心里对于他产生了深深的歉意。因为天气及紧张的缘故，用手摸去，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

    他们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讲着他的童年的生活，讲他的遭遇，甚至讲到他的幼小的孩子！他的慈祥的笑，让她感觉到他是可亲的，带着长者的智慧与慈祥，对于他所说的一切，她只是默默地倾听，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满足他语言表达的欲望！因为单口相声总有说完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无话可说了，她隐约感觉到空气当中难耐的寂静与燥热，她瞥见他那挂在墙上的钟，四平八稳地附在墙上，冷冷地看出她的尴尬与窘迫，却自顾自地在用秒针丈量时间的跨度，走得匀称而又有致，她感觉出时间的难耐，——他瞥见了她头上的汗水，从茶几的抽纸盒里抽出了面纸，递给她，就在这交接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最难耐的事，在这一刻，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双手被一个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很陌生的男人，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这一刻，她感受到生命中所遭受的奇耻大辱，感受到自以为圣洁的双手正在遭受着玷污，她抬起头来看他，饱满的略显白胖的脸，在浮躁的空气里变得失真与恍惚起来，就像那电影里的镜头，面目狰狞，扭曲变形，那油光润泽的嘴唇，似乎充满了欲望，她心里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没有斩钉截铁的勇气，难道要甩起一个耳光后扬长而去？难道像遭受凌辱般大声尖叫？还是像瘦弱的公主般昏厥倒地？她后悔自己的自投罗网，但是她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片段在这里发生，看着窗外的光光的亮亮的天，她突然对于自己发出一声嘲笑，少不经事，大惊小怪，真是白看了那么多书和电影！她在心里劝诫自己且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他只是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用他那白净的、圆滚的、柔软的手，他将她的两只手都放在了他的手里，拿捏着，琢磨着，发出一两句无聊的感叹，她尽管劝说自己要镇静，但仍然是是十分地紧张与无措。她盼望着此刻电话铃声骤然想着，带着急促的强迫接听的意味，或许会救了她的场；她设想着此时突然他的某一个不得不回办公室办点事的同事闯了进来，她也设想着传达室的那位突然过来，她在心里设想种种，但是这所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随着时间的不断延续，她已经如坐针毡，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她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些什么，只是看到油光润泽的嘴唇在上下翕动着，如那些在玻璃缸里供人欣赏的热带鱼，即使它们在声嘶力竭地求饶，我们却永远都听不懂、听不见。

    事实上，她所想象的内心中的最恐怖的一幕没有最终上演，十年后的她对于之后的情节记得不太清晰了，她已经不知道从他是怎样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或许他已经感觉到她的战栗与不安，或许他只是感觉到这样的时间与地点不太适宜，或许他只是感觉到她的乏味与不解风情，尽管她对于他的心理过程不甚了了，但是结果就是，他最终是放手了。

    他在一个星期后通知她的亲戚让她到他的一个朋友的公司上班，待遇优厚，工作清闲，他还对她的亲戚说，让她业余时间学个文凭，将来有机会再发展，他的话似乎没有说完，带着意味深长的味道，就像是通俗演义上常有的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诱惑。对于他的赠言，各人有着各人的理解，长辈们认为这是一个善意的提醒，通过多年的交情可以判定，他事实上是一个仁义的人，一个信得过的人。当然，她的亲戚是不知道在这中途她与他的见面的过程。只有她一人是心知肚明的，或许他的心里并没有冒犯或侵占的想法，但是他给她所带来的耻辱与惧怕，只有她自己品尝与回味，那是苦不堪言，带着深深的恐惧与不安，而这一切又是她所不愿向他人启齿的，她只能够独自分解与剖析！她在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否算得上受到伤害。

    之后，他曾经到她所在的公司来过几趟，也会过问一些她的情况，仿佛是不经意地询问，在她心里却是狂掀波澜，别人或许会认为他问得随意，她却在心里认为是积虑，在她的心里，已经将他与其他任何人区分开来。她知道他们之间远远没有结束，就像是舞台上演对手戏的两个人，花拳绣脚是做给别人看的，剧本所表达的中心思想才是演员心知肚明的，也才是舞台表演的终极所在，人物的命运究竟应该怎样延续下去，应该体现出怎样的一种精神，才是创作与表演的灵魂所在；而她所臆想中的他们之间心灵的斗争应该如两个练太极的高手，绵里藏针，内功深厚，又如那演《三岔口》的京剧演员，在虚实当中将刀光剑影表演得淋漓尽致！当然，她不是高手，但是因为无知者无畏，她愿意用她的无畏来获取最终的胜利，只是时间的问题，说不上是牵挂，只是在心里落下一个心思，若有若无地牵扯着她朝他的身上去想着！说不上最终会有怎样一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结果，但她知道结果肯定不会是两全其美的！这样想着，感觉自己有一种评书里所描述的烈女的味道，不同的只是，古代的烈女所捍卫的是自己的贞操，而她所要捍卫的是自己的尊严。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没有来找她，她在心里想，或许他已经忘记了她，那个仿佛对他充满仇恨的小姑娘，再也不会在他的生活中与脑海中出现，就像是对于一杯水的感情，洒掉就洒掉吧，不值得惋惜与留恋；就像是对于南去的大雁，飞走就飞走吧，新的一群在下一个候鸟季节里照常出现；就像是对于败去的花朵，凋零就凋零吧，奇葩斗艳会络绎不绝！——但是，如果果真是这样，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她又觉得不甘心，未见胜负的战争是没有意义的！或许，他只是在和她做一个游戏而已，欲擒故纵，欲说还休，只是为了将伏笔打得深一点，将意境搞得更浓一点，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他会认为一切都在他的精心谋划中，而最终只有他是赢家。
   
    秋天过了，到了冬天的时候，他果然又一次来约她。因为他对他人一直宣称她是他的学生，这谎话重复千次便会变成了事实，她现在已经成了他的正儿八经的学生，所有对于学生的终身大事仿佛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次，他约她出来，事先声明了是替她做媒，对象是他的一个部下，一个看上去特老实的大男孩。相亲的地点选在一家咖啡店，这是一个培养感情的好地方，也是一个充满情致与格调的所在，小提琴柔和或忧伤的旋律在耳畔流淌着，悠远的琴声总会直击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洁净与纯美的音乐，让她变得无限地温柔与深情，看着窗外被路灯所照亮的夜晚，看着那在灯光下行走的人或车辆，她的内心是平静的，如波澜不惊的水面，如静静绽放的迎春花，只是默默感受着心思的起伏！她在心里想着这昏黄的灯光，这美妙的音乐，想到它们可以掩饰人的很多情感！虽然她不知道此刻，别人的心思与情感如何。

    吃饭的过程中，大男孩显得十分拘谨，没有说太多的话，或许是因为个性，或许是因为领导在场！整个过程中，只有他在充当主角，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把握着过程的进度与节奏，就像是一场演出的筹划者，就像是一部电影的导演兼主角，唯有他万众瞩目。
  
    中途的时候，大男孩接了个电话，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回去，于是这舞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突然感觉到时间的难耐，音乐骤然变换，耳边响起的是巴赫长笛，欢快的旋律让人的心和着这节拍不自觉地跃动着，流淌着，这里面没有恐惧与忧愁，没有焦虑与烦躁，她想在这音乐声中流淌下去，但是这只能是一小会儿，因为有他在旁边，即使是他什么都不会说，她也会感到深深的不安。这是她第二次与他单独相处，因为在自己的内心早已做了准备，这一次，她主动极力找出话来和他说，填补她所感觉到的空白，她的心中感觉到隐隐的不安，但这不安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向，因为，他终究是没有对她说些什么，虽然她感觉到他会有话和她说，那是关于感情的话题，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开口。

    他只是凝视着她，久久地，深深地，这个久，应该是形容他的目不转睛的时间的程度，区别于短暂或一瞬；这个深，是形容他眼神所传递的情意，区别于一瞥或眼神掠过，她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真实内心的反映，如果说可以通过他的眼，直入他的心窝，她愿意到他的内心去走一遭。——他又一次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借着昏暗的灯光，借着愁人的音乐，她想使劲地抽出她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流淌的音乐在诉说愁人的爱，让他的目光也变得如此温柔与多情，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音乐在变幻着，春江花月夜，琵琶作为主打的民乐，如果是一个人静静听着，她的心应该是明澈的，皓月当空，凉风习习，空旷而悠远的琵琶声由远及近，寄托无尽的情思，体验旷古的幽情，——但是现在的她没有这样的闲情，她要对于他的内心作一个分析，虽然没有福尔摩斯的智慧，但她愿学华生，作一些合理推测与假象，她不知道他的内心作如何的打算，难道只是因为占有的欲望？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于她口头上提出过要求或者承诺，难道是因为时机没有成熟？但是她是感觉到，只要是和她单独在一起，他总是充满着欲望，仿佛是要将她融化在自己的眼里，那眼神里有仿佛有很多的问号与感叹号，而更多的是省略号。

    在那一瞬间，她居然有了恍惚的感觉，仿佛是求学的年代，在灯下写着作业，不知不觉中，那些书本上的字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一觉醒来，才知道自己是趴在桌上睡了一觉，当她每次醒来的时候，总是会怀着深深的歉意与内疚，为自己浪费了一个夜晚的宝贵的时间，——她知道自己的感情在朝着危险的方向发展，似乎有偏离既有轨道的倾向，她要从这幻想中回过神来，同时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可怕与对于他的痛恨，她要来一次恩断义绝的结束，要将一切——她与他的关系终止，哪怕实际上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的关系。

    可怎样让她开这个口，难道为自己的自寻烦恼，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她在心里对自己产生了疑问，在这内心是似乎有一种不见底的诱惑，在牵引着她向前，却又无以为据，她在等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只有在那一刻，她才能够名正言顺地为自己报仇，尽管她已经对于报怎样的一个仇的定义已经模糊！

    她突然对他生起气来，为他居然为自己保了这样的一个媒，这个小男孩难道是为了他自己作准备的，这个大男孩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是他布置的一个棋子？只是为了将来能够随意受他的污辱与欺负，所以只是用一个无用的老实人做一个挡箭牌。实际上，对于他，她已经不知道到底应该以怎样的一种感情来对待，或许应该是一种本能的拒绝，而实际上，他也没有对她做些什么，他抚摸她的手背与手心的时候，是将她当孩子一样疼，还是当情人一样地去爱，她也说不清楚。

    在那之后，大约是在年后，他又一次约她，她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想到他对于自己的曾经的关照，再有公司老总的点名，何况她还要将他们的关系发展的程度探个究竟，最终决定还是去了，带着一种单刀赴会的英雄气概。这一次，是在他们朋友的一次小聚上，他向人介绍她时，说她是自己的一个学生，这样的介绍通常是含义深刻的，能够将自己的学生带出来，至少说明这样的学生在老师的眼里有一定的份量与一席之地，同时也说明了，这样的学生应该是他的骄傲，他的朋友们打着哈哈，看她时已经有了一层暧昧的意味，某种不为她所知晓的隐秘语言在这些男人间传递，他的朋友们向敬酒时总说你们师徒俩咋样咋样，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眉眼间传递着为她所看不知道的话语，她在心里有千万句解释的话语，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的解释只会是越描越黑！她只是默默地坐着，浅浅地笑着！整个晚饭的过程当中，他对她都是礼貌而又关怀备至的，仿佛真的是他的学生，对她的礼貌，只是对于他人特别是女人的一种风度，对于她的关怀，是因为她是他的学生！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她的窘迫，她的小小的愤怒，她的不快。
   
    饭后大家提议去酒吧，她原本是准备饭后就打道回府，但是经不起那一帮人的闹，况且在这些有头有脸的人面前，她一个小字辈，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于是一起去了，一帮人在随着音乐扭动起伏着，男人和女人，男孩和女孩，她从中找不出丝毫的乐趣，只是充当听众与观众的角色，在这样的混乱的氛围里，她想着自己的心思，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在这喧闹、狂浪的酒吧里，所有的一切都有一种失真的感觉，红色或绿色的光扫射在人的脸上与身上，一切都变得很恍惚，近在咫尺的一群人，仿佛离他们很久远，隔着很长的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她知道，这是心的距离。

    只有对于他，因为她始终是将他处于对手的位置，因为同台竞技，才有一点真实的感觉！现在的他近在咫尺，却似乎没有向她进攻的趋向，他表现得礼貌而又有分寸，没有冒犯她半点的举止，而只是和他的朋友们闹着喝酒，在这里，她对于他的戒心逐渐消除，就像是一对宿怨很深的仇家，突然有一天，终于冰释前嫌，在这一刻她几乎是要原谅了他，将他给她带来的所有的不快一笔勾销，他对于她的提携之恩与他对于她的不敬相抵充，当她的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甚至感到无比轻松，为自己先前的思想感到万分惭愧，同时仿佛是了却了一个多年的心思，在心里居然有了如释重负般的感觉！她对他微笑着，在这笑里，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有感恩戴德的成分，更有一种天真的单纯的思想！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够从她的笑当中感受到她的心理历程，或许从她这笑当中，他只是感受到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神秘，也感受到她在下定某种决心。
   
    他们喝了一些酒，于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们的话语愈来愈放荡，行动愈来愈夸张，其中有几个居然走到中央的舞台上随着音乐扭动起来！只有她，只是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与事，仿佛是走在一个扑朔迷离的迷宫里，到处都是此路不通，满心地烦闷与不安，在这刺耳的电子音乐里找不到出路！他一直在看着她，嘴角上带着他所惯有的笑，或许他就是希望看到她的一副困兽尤斗的样子，带着一种坐山观虎斗的从容。
   
    就在她想要逃离这里的时候，在众人迷离的状态之下，依着酒精的作用，他突然搂抱了她，将她突兀搂在怀里，这是她所想象不到的，第一次被男人搂在怀里，她感到异常地窘迫与难堪，奋力想推开他，但是于事无济，他将她搂抱得更紧，几乎动弹不得，她愤怒与挣扎的样子淹没在这高分币的电子音乐中，没有人看他们，或许是不屑或许是无暇顾及，但是对于她来讲，此时此刻，她的先前的愤怒又回到了她的内心，仿佛这是她平生以来第一次遭受如此程度的侮辱，她的愤懑填充了她的胸膛，几乎从这心口喷涌而出，淹没这舞厅里的一切。

    服务生，男孩或女孩，不停地在人群里穿梭着，这些与她一般大小的孩子，快乐地忙碌着，她不知道他们的明天与未来，只是看到单纯快乐的一张张笑脸，难道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对于这样的生活，开始的时候，还有所反抗与抵触，但是终究向命运低头，走上一条模糊的人生道路，醉生梦死地在这里一日一日地混下去，年长日久，那颗敏感的心也变得麻木起来，再也分不清对与错，但或许，这对与错本来就是对立而又统一的，正如哲学上的很多的概念之间的转化，只要是具备一定的条件！——看着这些服务生，她默默地想着他们，想着自己，她是个喜欢一针见血的人，为她与他之间现在的关系，她急切地需要一个定义及定性，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象当中的爱情吗？不，如果这也叫爱情，那简直是对“爱”的玷污，虽然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但也肯定不如张爱玲所说，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如果的确是那样的，没有牵肠挂肚，没有神魂颠倒，又怎么能够让她甘心！她要的是热烈与疯狂的爱，要纯粹与真诚的爱，要持久而永恒的爱，要光亮而洁净的爱。

    他们所在的酒吧的楼上就是宾馆，他们当中的几个人建议今晚索性不回去，开几间房，打牌或者休息，为他们的难得一聚，几个人包括他，作为先头部队去办理相关手续！等他们开好房间回来，她准备回去的时候，他来到她的身旁，轻声在她耳边说，让她到房间里找他，有事情要和她说，并告诉了她房间号。

    她果真上了楼去，怀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想象着或许当她再次从这里出来的时候，她的生活会发生另外一种变化，人生会迈向另一个走向，因为她的年轻，因为前途的一片空白，因此，在她前面有千万条道路可供选择，她不知道在前面的等着她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今夜，不管是否会有怎样的现实发生，必将会走上一条不归路，想着这一切，她打了个冷战，难道就这样将自己出卖？将灵魂交付给魔鬼，将肉体逐渐腐烂掩埋？

    在这行走的过程中，她设想了接下来将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过程必定是这样的，她轻轻地敲门，房间内的他疾步走来，在门外的她已经感受到他的迫不及待，他必定是在房间内准备了一段的时间，他是那种有点谢顶的男人，房间内的灯光柔和，橘黄的落地台灯铺撒在他的身上，她一进门，或许他会立即紧紧地抱着她，不，应该不是这样，因为只要是她进了这个房间，她就再也不会从他手中逃脱，所以他不必要那么性急，毕竟他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而且从他的角度来讲，他还需要让她对自己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总之，他会以一种高姿态站在她的面前。因为在他们这个政府大院里，在他的工作过程当中，他是那样值得尊敬与爱戴，值得推崇与依附，所以，由此可以推断出，他应该是慢条斯理地，游刃有余地，既有身经百战的从容，也有志在必得的自信，他会谦让地让她进门，然后会礼貌地问她一些问题，比如学习上的，比如生活上的，工作上的，当然，整个过程中他提问得较多，她的回答简单，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在语言之间缺乏柔软的连接与通融，稍显冷淡带有一种敬畏，等一些实在的问题问完后，或许会出现短暂的冷场，沉默在客房里弥漫，寂静难耐！然后他们会有好地道别！但是这一种情况发生的几率会有多少，是在百分之五十之内还是之外，那又是她所不能确定的。

     她继续设想下去，或许在这种时候，他会又一次地抚摸她的手背，他的手依然是那样地宽大与有力，再然后呢，或许他会将他的嘴巴贴上来，那一张润泽而厚实的嘴唇，让她感觉恐怖与慌乱，少不经事的她，情窦未开的她，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四处逃窜，她会猛烈地推开他？即使是她真正在意识与行为当中推开了他，他是否愿意就此罢手呢，还是强硬地要了她？接下来呢？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无法继续想象下去。当然，这只是她设想的一个方面，或许有另外一个结局，当她对于他进行强烈的拒绝地时候，他或许会适可而止，不失体面地和她道别，当然，从此之后，他们再无下文。

     ——这一切都是她的设想，而现实当中发生的是，在最后一刻，她敲门的瞬间，她突然将一切定格在此处，就像是老式电影的最后，总会打上一个正楷的“再见”，催促着观众的离场，就像是长庚星的闪耀宣告着白天的结束，这不是菩提树下的顿悟，只是在这一刻，她对于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地后怕，就这样，逃离了他，也离弃了内心的那个阴暗的自我！她离开了宾馆，离开了他的朋友，也永远地离开了他，她在第二天就到公司申请了辞职，没有说明任何原因，从此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在这之后，她一直都未与他联系过，事实上，他们仍生活在同一座小城里，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从未碰过面，虽然，有时候，她也会想起他来，并从侧面对他的生活进行一些了解，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和第三个人提到过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这一段青春岁月里的琐碎的故事情节，她愿将其打包永沉海底，任其被海水浸淫而腐朽，但是这包裹的浮力似乎远远大于水的浮力，只要是见到他的名字在报纸上出现或身影在电视屏幕上出现，有关他的一切又会涌现让她反刍一遍，虽然是那样寥寥可数的几个场景，一切已经烂熟于心，从中再也无法寻觅出新意，但仿佛是对于这结果的不甘心，在她的内心里，总会为事情发生的结尾设想出多个版本，自己的生活也必将是沿着另外一条道路前行，风光与否，但她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着实将自己的内心狠狠地地折腾几遍。

    隔着十多年的时间，偶尔想起他，她仍觉得自己是他的漏网之鱼，不管他的网是否向她张开，她坚持己见。在这段时间里，她过着平凡而又充实的生活，不管在别人的眼里她的生活是怎样的一种色彩，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是那样地美好与充满希望，她永远都会记住他，她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本值得他为自己想入非非，或许那只是他的所谓男人占有欲的一种本能，而对于她来说，仿佛有了这样一段往事，自己的青春岁月就是可圈可点，而并不是平淡无奇的，尽管所谓的传奇故事并没有深入发展下去，只是起了一个势，就永远地划上了休止符，这休止符，是永远地休止，没有下文的，休而止，但是，不管怎样，至少有这样一段往事丰富着她的青春岁月，让她一把探下去，总能够捞出点名堂，而不是空空如也。

     这就是他与她相处的全部过程，脉络清楚，层分缕析，略显简单，就像是一幅水墨山水画，轻描淡写，表达的却是一种美的意境；就像是一段拉丁舞曲，节奏感强，短促有力，表达的却是青春的热情与生命的活力；他们相处的时间长短也并不是问题，对于她来说，这里面是大有深意，奥秘，她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条幸运的漏网之鱼，没有被他所编织的网给网住，在她的内心，她始终认为，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从他第一次见她起，他已经撒开了网，只等这条鱼乖乖游入，眼看着她愈来愈近，在进入他的鱼网的一刹那，她似乎有所警觉，倏尔游走，游至他所不能肉眼所见的地方，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这就是她对于他们之间关系的理解与总结，她不知道是否正确无误，但是在自己的心里，在怅然若失的时候，却又有一种悲壮的感情在内心流淌，并且感动得自己几欲流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又在追寻着什么，但是在她的心目中，总会存在在一些东西，值得她去坚守与保持，有了这些东西，也就有了抗争这个世俗世界的资本，并能够滋养她的一生，能够让她永不凋零，在这个纷争的世界上永褒本色。

杨易云

行文细腻，非常耐心，不疾不徐，讲叙一段有点生涩而害羞的青春往事。

这篇小说，不同与一般的讲故事，也许就没有故事。但有生命的轨迹与裂痕，怅然若失。

粗粗一读，也不知道说的，对否？

还小方

回复 2# 杨易云


    谢谢杨老师的关注。这篇小说写成于一年前，一直不知道应该属于哪种文体，所以羞于见人。只是记叙了一些心理的历程，其中有自己的影子，更多的是想象的他人。今天在私下请教吴老师，在他的鼓励之下，将这一篇公示于众，也希望能够以这一篇为起点，认真地写一些叫做小说的文字。——我讲故事的能力不强，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太多的曲折起伏，更多的可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话，真是对不住大家了。

馨香若兰

呵呵，是吴老师的学生啊。

吴茂华

小说，个别地方，描写，缺少节制。

还需要磨砺，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