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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武林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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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30 16:58:30 | 显示全部楼层
3

夜晚,十三剑门的掌门武渊推开卧室的门,点亮房里的灯。壁上挂着他夫人的画像,他已有二十个年头没见到她了。

二十年前,武渊的妻子在武林大会上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自此之后她就和历任盟主一样,再也没有走出过位于不周山的盟主总坛。盟主之位每隔七年经由比试道法武功而定,最后的优胜者就会被推举为新盟主。

不周山对武林几乎是无为而治,它极少参与江湖纷争,但其控制力却是绝对的。山外的人若想觐见盟主就必须在不周山下等候,获准进入后,由一使者罩住他的双眼,并把整个人放进一顶没有窗的轿子里抬上山,见盟主时需隔着帘幕和盟主对话。觐见完毕后他也必须双目被蒙,并同样由轿子抬着下山。

山外人不得擅自入山,违者将被处以最严厉的惩罚:死。更蹊跷的是当擅闯禁地之人被押上刑场,他们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哑巴。

随着盟主道行的提升,帘幕后面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悠远、威严,就像是从宫殿深处传来的一般。一般到了第六、第七年,幕布后面的人影也消失了,盟主不再现身,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不止一位上山觐见的人产生过这样的幻觉:自己不是在与盟主这个人,而是在和这座宫殿说话。传说中不周山的位置今日已无从考证,更无人知道进去的人究竟是如何生活的,他们就像掉进深井的石子,再无踪迹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几百年来,进入不周山的武林盟主都死在了里面,也葬在里面。

当一切都陷入迷雾,便只有生死是确定的。

天地有不周,乃有不周山。

他知道自己没有杀丐帮黄帮主,因为当时他正在不周山夜探盟主总坛。可是当他一觉醒来,却怎么都记不起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就像梦醒的人忘了梦中的情形一样。他见到妻子了吗?

或许吧。但无论见没见到都不能说。宁可被疑为杀死黄帮主的凶手,也不能承认自己去过不周山的盟主总坛,否则就必死无疑。这件事只有儿子知道,而他已经遭遇了黑白判官。不知何时那两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武渊的妻子进入不周山已有二十年,明年又将选出新盟主。七年一度,已快要有三个轮回。

其间他曾两度站在比武台上,终未能夺得天下第一进入不周山。倒不是因为实力不够,而是自己心中放不下孩子,以致在比武台上出招犹豫。毕竟武幽的母亲在他一岁时就离开了他,武渊得承担起双亲的责任。

还有一年就要选出新盟主了,如今他已有足够的信心,相信武幽能担得起十三剑门的重任。可是偏偏此时武幽的身上出现了本门最忌讳的病兆:武功中出现了杂念。他当初为何要收独孤羊做弟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因为她是那个救了自己孩子的人,而是因为她破了黑白判官的谜。

这孩子究竟是谁?只要有她在,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干脆就打发她去看守山门算了。武渊让儿子一起去受罚仅是盛怒之下的结果吗?不,他隐隐觉得儿子身上有着某种和独孤羊相同的东西,令他无比焦躁——当初解谜的,并非只有独孤羊一人。

武渊只觉得最近一阵子看到谁都烦,尤其是武幽和独孤羊。

他熄灭了烛火在床上躺下,脑子里翻滚着各种念头。夜深了,迷迷糊糊中,脑海里又浮现出多年前第一次和儿子说到他妈妈的下落之时的情景。

“为什么要等七年之后才能去找妈妈?”当年还未满十岁的武幽朝他问道,“难道就不能攻下不周山吗!”

他从床上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剑走出户外。月朗星稀,武渊右手提剑,神情若有所思。

几里外雾关的小屋里,独孤羊在隔壁熟睡着。武幽站在古老的栈道上,下面临着海。他们刚替换下执勤的五师弟和六师弟,本是由弟子们轮流执勤,现在他们却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

虽说这是在看守山门,但别说夜里,就连白天也少有人上山,更未有人敢打十三剑门的主意。武幽就在这栈道上来回散步,顺着栈道往回走,没多久便走出了浓雾,清朗的夜空下他看见远处有点点寒光。是谁在夜里舞剑?武幽悄悄走近了才发现是父亲,一时不知怎么办。他暗自想:我私自从雾关口走回来,父亲不会怪罪我吧……

而武渊什么都没说,见他来了只是愣了一下,继续舞剑。

只见父亲用最熟练的手法刺出了十二式剑法,武幽心里由衷地佩服:父亲剑艺如此精湛,却还勤学苦练,而我要练就这般火候还要多少年呢?

十二式剑招之后,武幽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因为他看到父亲正使出一套他从未见过的剑法。这剑法诡变而果决,周密又霸道,比之前的十二剑快出许多。渐渐地,月光下的父亲周身都被那剑光笼罩。

但这不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恐怕也不是传说中的最后一剑。

武幽全神贯注地看着父亲练剑,难道这是在传授自己武功?他把一招一式记在心里。武渊使完剑后,看着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一个人回房去了。

武幽很想问父亲这剑法的来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传授给他。可是见父亲没有说什么,他也就忍住没问。回雾关的路上他一直努力琢磨那套剑法,虽记不全却也能回想起一些来。

不知不觉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已是东方微亮,晨雾渐浓。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听海鸥的叫声。
发表于 2012-12-30 18:4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待细读,问好楼主。
 楼主| 发表于 2012-12-31 22:33:02 | 显示全部楼层
4

独孤羊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海。她醒来后看见武幽独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就悄悄地坐在他身后。几年前在阳家村,她也经常看着太阳在海上升落,而这里的日出竟全然是另一番景象。阳光把这浓雾泼成金红,脚下几丈深处的海浪拍击在崖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分不清太阳的轮廓,只见它被一圈圈金色、红色的光包裹着,火红的球体就像绽裂开来一样挥霍着光和力。

独孤羊怕打扰大师兄,不敢发出声音。

太阳升起后武幽就转身进了屋子。推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独孤羊,独孤羊觉得他的眼睛里有话说。

“我去歇息会儿,你自己练功吧。”他只说了这么句话,就把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独孤羊在屋外打坐。雾气遮蔽了视线,世界变成朦胧一片。太阳升高,直到爬到了头顶上,她竟浑然不觉。过了许久屋子里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她推门进去看见武幽倒伏在桌前,手上的笔已经滚落,身子下压着一张纸,上面画着舞剑的人形。

这时武幽醒来,发现自己睡着了,很不好意思。他的胳膊下还压着自己刚记录下的剑谱,墨水沾到了衣服上,脸上也有一块。独孤羊看着咯咯直乐。

武幽把胳膊从纸上拿开,出去洗了洗。

独孤羊自觉地别过脸去。她还不能看剑谱,未经正式教授的武艺是不可以学的。

武幽回来后,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看剑谱,独孤羊连忙摇头,说自己的基础还很不扎实,恐怕还不能练习高深的剑法。武幽大笑了一阵说:“你太老实了,刚才我出去这么长时间,你肯定没偷看。”

武幽兴致很好,居然要教她画画。独孤羊画了几笔竟非常不错,武幽称赞她有这方面的天才。独孤羊说她之前是做木匠的,或许是雕刻和绘画有共同之处吧。

“其实剑术与书法雕刻都有互通之处,书法的力道在于气,雕刻的力道在于形,习剑者需二者兼备。”武幽回答。

独孤羊使劲地点了点头。

午后的时光一晃而过,他们约好以后有机会独孤羊就教他做木雕。和山上来送饭的四师妹一起吃过晚饭,武幽说他累了,就先回自己房间去了。两个丫头如亲姐妹一样玩闹到很晚。四师妹一直都怕走夜路,于是就把武幽从床上踢起来让他送自己回去。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之前武幽都会故意让她一个人走,但今天他想了想后说:“好。”

四师妹叫宁茹,是武幽的母亲从前收养的一个孩子,那时她还在襁褓之中。可是还没来得及看这个女婴长大,母亲就去了盟主总坛,再没有回来。

武幽走在从雾关回两仪角的狭窄的小道上,宁茹原本走在他身旁,后来渐渐就落在了后面。她感到大师兄今天心事重重,几乎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存在。从雾关回十三剑门用不了一个时辰,快要到的时候四师妹说不用再送了,她怕别人看见,自己不敢独自走夜路的胆小症又被人取笑。于是武幽点点头,停下脚步目送她回去。

武幽不想回雾关小屋,他直觉到,父亲还会来练剑给他看。

那一整夜武幽都没回来。可是由于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怕把他堵在门外的独孤羊又不敢关门,干脆下楼来到小屋的外间等他。她在桌上看见大师兄忘了收起来的剑谱,上面又多了几行小人儿。为什么要把它画下来呢?习武之人不常这样做:会了就是会了,不需要写下来。这里面又有什么值得琢磨的神秘?独孤羊忍不住想去看。

夜很静,只有窗户轻微地摇晃。她不敢点灯,于是就把剑谱拿到窗口,借着海面映来的月光,颤抖着双手翻开那张纸。她感到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端详甚久,她也没看出这样的剑法有什么精妙可言,画中的小人儿虽只有寥寥数笔,在微弱的银光下却很是令人赏心悦目。“画得真不错。”这就是独孤羊对手中剑谱的结论。欣赏完了舞剑图,独孤羊神清气爽。她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躺下之后觉得心就像放平了的湖,没有皱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武幽在户外等候,冥冥之中觉得父亲还会来练剑。可是就在这时,灯灭了,父亲去睡了。武幽决定再等一会儿,如果父亲还不出来就回去。不多时,等月亮高升的时候,武渊出来了。他看到儿子就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父亲的表情有些木讷迟缓,可能是没有睡好觉的缘故吧。武幽不禁有些担心。

武渊拔剑出鞘,那一刹那儿子便知道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剑从鞘中急速地脱出,却悄然无声。这表明极醇厚的内功已经灌注到了剑身。

就在武幽再次目睹这无比强劲的剑法的同时,他的心中滑过一丝疑虑:父亲今夜的招式虽与昨夜相同,却总令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难道是内功变了?不可能,人的内功不可能一日之间改变。武幽马上打断了这个想法。

黑夜里没有一丝声响,静得好像只有月光洒下的声音。

武渊的剑法越来越快,比昨天的更快、更凌厉。一条白茫茫的光就如水里银色的鱼。

武幽从小就爱把舞动的剑光想象成水里的鱼。但此刻他觉得,从未有任何一把剑能如此像一条银白的鱼儿。一个念头划过武幽的脑海:这条鱼儿是从哪里来的呢?一瞬间他觉得这个问题真蠢,因为这明明就不是鱼……唉,习武最忌落入伪问题的陷阱了。他一边想着一边为父亲的剑势所震慑,两脚生根般动弹不得。

父亲一剑刺出,剑锋所指数丈之外的古树被撼得满地叶影惊摇不定,把武幽从遐想中惊醒。

父亲的剑已经入鞘。

“独孤羊……”父亲开口说话了。

“嗯?”武幽很惊讶,“她怎么了?”

父亲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武幽更感到蹊跷。他想问,却忽然明白这是问不出来的。武渊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内,留下儿子一个人站在屋外。又过了一阵子,直到天快亮时父亲都没有再出来过,他便下山回雾关去。在路上武幽忽然想通了今日的剑法和昨日的不同:刚才父亲的剑划过空气时,竟没有半点声响。

这就是第十三剑?在武林中“疾剑无声”是一个传说——传说只有十三剑门最后一剑能做到……

但这不是十三剑门的剑法!武幽的脑海里猛然冒出这句话。况且父亲所练的根本不是一招半式,而是一整套剑法。想到这里武幽感到脊背发凉。

他愈发担心起父亲来。

心绪不宁。他的脚步在雾里越走越快,一脚踩空就要跌下海边的悬崖。幸好这时一个人影飞过来,一只手拉住了自己。

他一抬头,看见是独孤羊。
 楼主| 发表于 2013-1-1 21: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5

独孤羊见武幽不回来就出门找他。他连声责备她不该不好好休息。

她一边听着一边笑,还不时点点头,就像个痴儿。

独孤羊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一夜去哪里了,也没有问过四师姐。直到多年之后他告诉她这套剑法的一切真相和父亲夜半练剑之事的时候,她淡淡地笑了。

回到雾关时,太阳已经露出了海面,二人就在门前坐下,武幽说:“海雾中的日出无疑是世界上最美的了。”

“嗯!”独孤羊说,“还有晚上的月光也很美呢。”

“但却不及高山上的月亮那么白亮。”

“高山上?”独孤羊从来就没有上过高山,甚至没有见过它。

“是啊,月光本身不够强,所以要在最靠近它的雾气稀薄的高山顶上才有最纯白的月光。”

“有一天,我们也会一起去高山上看月亮么?”

“行呀。”

“那好,就击掌为证吧!”独孤羊伸出了右掌心,武幽看着她那双闪光的眼睛,把左手掌轻轻拍了上去。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练剑之余,武幽常教独孤羊绘画和书法,独孤羊教他做木雕。晚上有送饭的弟子与他们一同吃饭,带来更多的欢声笑语。本是师父的责罚,现在反而变得欢乐。独孤羊每天都要早起去看浓雾中初升的太阳,这几乎成了她最重要的事情。而武幽每夜子时起床去看父亲练剑,并开始用一根树枝模仿父亲的剑法。十多日后,新剑法的招式已经烂熟于胸。他每天一学完剑法就回来,这样就能在太阳升起之前再睡一会儿。

有一天三师弟前来送饭,吃饭时武幽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右臂,才发现他胳膊上肿了一块。十三剑门向来兄弟和睦,从未有过斗殴。武幽问他是怎么回事。

“师父现在越来越暴躁了。”三师弟说,“前几日二师兄刚被打,今天就轮到我了。”

武幽很吃惊,父亲向来性情平和。虽然最近半年的确变得有些易怒,但也绝不至于如此。他一定要老三如实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就不肯放他回去。

三师弟沉默着吃完了饭,他看出大师兄心情很沉重。“我们打算劝师父让你们提前回去。”他说,“四师妹自告奋勇去向师父建议,没想到被罚去柴房思过三日。我们替她求情,却被打了。”

武幽觉得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被罚,心里头难过起来。

不愉快的事情终究很少,武幽和独孤羊在雾关的日子飞一般地流去,转眼间就过了两个月,不仅独孤羊的书画进步神速,武幽的雕刻也日渐熟练了。一天,武幽爬下海边的悬崖,在崖下挑选了几块石头。他想做一个石像给独孤羊。只有长年经受住海水冲刷的石头才足够坚韧,在外力之下也不至于断裂。

“你为什么要做石雕呢?”

“因为做石雕才够有力道。”武幽回答。

“干什么都讲究力道,还真是个天生的剑客啊。”独孤羊眯起眼睛笑道。

独孤羊告诉他,她的父亲原本就是石匠;自己由于力气小,所以只好改做木工了。武幽听罢拔剑而出,随手便在崖壁上打下数道漆黑的剑痕:“你不妨现在也来试试?”

独孤羊的剑在岩壁上划过,只碰出了些火花。

“是我内功不到家。”她说。

“你已经很不错了。”武幽说。

武幽开始雕刻小石人。独孤羊之前就觉得他雕木头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就像是在使剑。现在雕刻石头更费力,也就更像剑法了。

“你能看出这是剑法,说明你入门了。”武幽笑眯眯地瞧着她。独孤羊听了一怔,很是高兴,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做了些手指大小的木头人,形态各异,排列在一起甚是好玩儿。独孤羊经常看着小木人们,她说这是要看住它们,不让它们偷偷溜走。她说,小木人被雕成之后就会说话,而且只有完成它的人才听得见呢。武幽听了只傻呵呵地笑,觉得独孤羊是在欺负自己,由于武幽技术比较笨拙,他做的木人都得独孤羊最后加工。

于是,独孤羊就声称只有她能听到小木人在窃窃私语。

过了几天,武幽惊奇地发现:由独孤羊“转述”的小木人们居然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关于村庄和村庄边上的海,大海尽头的仙岛,还有仙岛上的渔夫和仙女的故事。武幽渐渐听得入了迷,直到一天晚上,独孤羊摆弄着那些小木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时辰:

“……于是渔夫就变成了石像,他的妻子死在了他怀里。村民们把这个幸福的女人葬在不远的山崖,不让海水侵蚀了这墓地,又在她的身旁种上那最易生长的、无名的荒草,女人们还给这石人饰上了五彩的彩带,一旦被海风吹走了,第二天晚霞满天之前,总会有新的布条被挂上。男人们笑话他们的老婆,说大男人不用这种装饰,可是女人们还是执拗地编织着彩带披在他身上……”
 楼主| 发表于 2013-1-2 15: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节:昼与夜

1

三个月看守山门的日子结束了,武幽和独孤羊回到了海角尽头的十三剑门。他们走得很慢,独孤羊在转过最后一道弯口时又看了一眼浓雾弥漫的海,就像再也看不见它似的。
“放心,以后还会轮到你的。”武幽说。
独孤羊轻轻地点头。

武幽想起三个月前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暗自苦叹这漫长的日子何时是尽头,而今却如此不舍。这便是小时候父亲常说的“来时不情愿,去时舍不得”么。
生命,是如此难解呢。

回到两仪角后,兄弟们又围在大师兄身边谈笑风生。久未见笑容的师父见了这场面,也淡淡地笑了。三个月来武幽从送饭的弟子口中得知了不少父亲脾气越来越坏、精神每况愈下的消息,但每晚父亲练剑时都精神饱满,毫不令人担心。而现在白昼里的父亲却不同于晚上,看上去竟比昨夜消瘦苍白了许多。

这大概是错觉吧……
但他立刻有了另一个念头:会不会每夜月下练剑的那个父亲才是错觉?

就在这时,正下山去看守山门的十师弟和十一师弟中途折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消息:山下,蜀山和丐帮的人正闯上山来。
武渊坐在椅子上,仍端着茶,冷笑一声。

蜀山与十三剑门的不和,起初是出于对道法剑术的理解和修习方法不同所致。自从百年前的一场关于武道的大辩论之后,蜀山就与十三剑门分道扬镳了,前者讲求以人御剑,后者却要以剑御人。蜀山斥责十三剑门只逞匹夫之勇,偏废正道,再下去只会渐入魔道而不能修仙。而十三剑门则嘲笑蜀山泥古不化,枉抱“修仙”的幻想,其自诩正道的说辞也不过是弱者的借口。后世史家大多认为,若不论神秘的最后一剑,蜀山法术尚在十三剑门之上,其门派规模也远胜十三剑门十余倍。但过于强大的最后一剑虽不能使十三剑门成为武林正宗,却足以让天下人对他们的敬畏胜过对蜀山的拥戴。

数十年的太平使得两派的人少有过招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丐帮帮主案件之后,蜀山掌门元机子因被武渊一脚踢飞,颜面大失,竟在上个月去世。去世前传位于他的师兄元坤子,并托付师兄一定要打败十三剑门的剑法,重振蜀山。

元坤子于二十年前的比试中败给师弟元机子,失去掌门之位,于是闭门苦心修炼。人们皆以为他虽当年败北,今日功力应当已在元机子之上。而今掌门临终托命,二人冰释前嫌。师弟含笑而终后他就前往两仪角挑战十三剑门。
有人说元机子当日不过是一时疏忽而被踢飞,单论武功未必落于下风,这次元坤子胜算更大。

虽说比武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但是人多势大的一方常常能迫使对方接受自己提出的决斗,这也就是蜀山和丐帮此次劳师动众精锐尽出的原因。丐帮要为帮主之死讨个公道,恰好蜀山也想从十三剑门手中夺回剑术正宗的地位。二者不谋而合,心照不宣。

武渊出门迎接,并当即约定,就在他们所站的地方比武。这块地只有百步见方,旁边就是悬崖。
元坤子没有想到武渊居然把决斗的事情看得如此随便,不禁心头火起。

本来按照规矩,双方应该先尽主客之谊,约定时间地点再行决斗。可是这一次武渊的反应让他们感到不对劲。十三剑门的徒弟们也觉得,师父的心性越来越凶悍了——不仅不再把弟子们放在眼里,任意打骂,甚至在最值得尊敬的高人面前也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元坤子面不改色,点头同意。武渊立刻退后十步,左手紧握剑鞘。元坤子见状,闭目运功。双方都在等待对方的出击。相持一阵之后,武渊突然向对方冲过去,元坤子仍紧闭双目。就在武渊冲到他面前的刹那,两条白光同时亮出,相抵。
不过是两条铁片,撞击时竟发出爆裂般的巨响。

武渊展开了十三剑门最凌厉的强攻。元坤子不急不缓,稳稳封住他的来路。双方剑来剑往相持不下,很快便斗至第十二回合。武渊凌空发出快如闪电的一击之后,借着那股力量飞身而走,稳稳地落于悬崖边上。
出人意料地,他收剑入鞘。

元坤子闭目站立在刚开始比武时的地方,神情禅定自若,令观战的众人无比佩服。武林中能接完十二剑的人已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连地方都不挪。当然,众人明白接下来就是第十三剑。面对如此毫无破绽的强敌,武渊绝不可能像上回那样只是把他踢飞而已。
武渊再度把手抚在剑柄上——拔剑。
 楼主| 发表于 2013-1-3 18: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元坤子闭目,周身未动。众人皆大骇,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也从没有见过这么寂静的剑。决绝的刺击沉默得就像死神冰凉的手指,瞬间已逼至元坤子胸前,他依然纹丝不动。

此时武渊已经一剑刺入他的胸膛。元坤子双眼猛然睁开,那眼神中不仅有剧痛,更有难以置信:自己怎么可能会没有觉察到对方的攻击?

但什么都晚了,他就要死了。

元坤子拼尽全力推出双掌。武渊用左掌挡下,整个人立刻飞了出去。

被震飞的武渊再次在崖边停下,右手似乎想要抓握什么东西,才发现剑已离手,还插在元坤子的胸前。元坤子倒下了。

武渊的神情忽然变得恍惚,他似乎也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转眼间,他的面色暗淡了下来,目光疑惑地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元坤子。这时元坤子的弟子们都簇拥上来护住师父,拔剑相向。武渊朝他们走去,脚步有些飘忽不定。

一旁的武幽神色大骇,他认出这是每夜父亲练剑时所走的步法。此时武渊已经靠近了对方。三步之内,就会有人血溅当场。

“父亲!比武已经结束了!”他大喊。

武渊仍朝着元坤子的方向移去。

“小心!”武幽大吼一声,可是已经晚了,元坤子的一名弟子没有防备,已被父亲一掌打飞,手中的剑也已落在他手上。

另几位蜀山弟子立刻与武渊拼杀了起来,仅几个回合就落于下风疲于自保。丐帮的几位长老纷纷加入战团对武渊展开围攻,竟不能伤他分毫。苦战良久后众人渐显劣势,武渊手中的剑就像一个大漩涡,把他们紧紧缠住不得脱身。他出剑越来越密,招式越来越快,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众人已没有施展轻功撤退的间隙。那柄剑就像一条白蛇,越来越紧地缠住了所有人。武幽看出父亲用的就是他每夜所练的剑法,他隐约觉得这是要他们所有人死在这里。

众人已无退路,绝境之下的他们断绝了撤退的念头。战斗变得疯狂:被围攻者处处占据主动,杀向围攻他的人;而处于劣势的一方,其战意却比优势的一方更旺盛。然而力量的悬殊使得围攻者的战阵注定无法维持太久,眼看就要被漩涡中心的狂蛇撕碎。

一名蜀山弟子大喝道:“撤!我断后!”

这是要丢卒保车,他做了这个决定,便是要去当那颗卒。

他的声音立即吸引住了武渊的进攻。仅两招之内他手上的剑就被挑开,紧跟着就是一道白光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映得白茫茫。这时出现了一声极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元坤子竟然把胸口的剑拔出,替弟子挡开了一剑,也因用力过猛而多处经脉断裂,血溅数尺。

武渊站在那里,元坤子的血把他从头到脚泼成了个血人。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只见武渊忽然把剑扔掉,呆滞地凝视着元坤子的脸。武渊满脸是血,元坤子却显得容光焕发,仿佛生命临在他的头颅上,相比之下武渊反倒像个死者。

旁边的一名蜀山弟子冲上前来扶住掌门。

元坤子轻轻推开徒儿。他轻皱眉头,就像在攥住自己的最后一缕思绪:“该倒下的,就让他倒下吧。”

说完,他就像一块石头般倒在地上。

武渊用手捂着脸大叫起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啊!”紧接着他倒退几步,瞪圆了眼睛:“凶险的剑法!”

“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你们十三剑门的修行早就堕入魔道,你杀了我师父,就拿命来!”刚才那蜀山弟子说罢挺剑就刺。

武渊出于自卫本能地一扬手,那人顿时被弹飞了出去,跌下悬崖,拖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愣愣地看着那名蜀山弟子坠落的那处悬崖。其余的人纷纷拔剑警戒,谁都不敢靠近。

半晌,武渊忽然疯笑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3-1-4 21:58:59 | 显示全部楼层
2

众人下山而去,他们抬走了元坤子的尸身,将他以蜀山掌门之礼埋葬。元坤子此番前来比武之前下了一道明令,倘若自己身死,弟子切不可为之寻仇。弟子们知道:在元坤子看来,匡扶正道绝不仅仅是在道法修行上保持正见,首先要不怀仇恨、不怀嫉妒。师父多番教导过:世间本无善恶,报复和嫉妒是最初的恶;因此宽恕和慈悲才成了最高的善。

本书的开头已经说过,武林史不会承认这里所说的故事,但有趣的是:江湖上每一本武林史的第一页,都是从元坤子之死写起的。一个真正的历史家修史所依靠的不再是眼睛,而是对历史的嗅觉。每一个人都隐隐嗅到:元坤子之死是一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仿佛一个曾有的世界随着他的死而跌落了。

但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被另一事件的光芒遮蔽:他死于第十三剑之下。自从百年前不周山一役中第十二剑横空出世,一剑击穿不周山使者咽喉之后,这“最后一剑”也已沉寂了百年。如今这一绝招重现江湖,是为第十三剑。

在过去的三百年内,这一剑只出现过六次。每次电光火石的一击之后,它就会再度沉默,而武林中则会掀起一场武功上的飞跃。元坤子是这一剑的第七个牺牲品。武学的每一步进展总是以血为代价,万物皆于战争中竞相灭亡,唯有武学在战争中不倦地壮大。当武林在纷争中奋进了几十年,几乎就要赶上最后一剑的威力时,它又会重现,犹如残酷的神饮下最高贵的血,并将武林抛进新的动荡和变革。这样的历史已经重复了六次,剑谱上的剑法也由六式增至十二式。在第十三剑姗姗来迟之前武林也已平静了几十年,史称“不周山治下的太平”。

后世史家公认这数十年的太平为武林的鼎盛,尽管这恰是武学的停顿。历史上有两种时代:不是好的时代与坏的时代——而是不好不坏的时代,与既好又坏的时代。当人们认为再没有比宽容更高的美德时,就会倾向于前者;而当人们认为存在着比和平更高的善恶,就会倾向于后者。

可叹武林英才辈出之际,恰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时。

尽管无人敢忘记最后一剑的存在,但那巨人般的神力,天命般的时刻,在漫长而松弛的岁月中已经成为传说。如今它复活了,它再度让每一寸空气仅为它而战栗,仿佛整个武林仅为这一声孤独的惊雷久候了百年。

这一剑,再次成为目的与命运。

只有一人注意到了深藏在璀璨光芒背后的危险,他就是武幽。武幽越来越担心父亲,他意识到: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父亲每夜的剑影,杀元坤子的那一剑,以及那几乎将蜀山和丐帮众人置于死地的剑法。

就在众人下山后的那一夜,武幽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是元坤子的死,满脸是血的父亲,还有父亲的呐喊:“凶险的剑法!”梦的结尾是一阵怪笑——不是父亲的,几乎像是从自己心底里跳出来的恶鬼的笑声,又像是从天上传来的。

他起床出门。父亲在月下练剑,道道剑光都没有声音,这就是元坤子何以竟无法听到父亲的剑。这究竟是什么剑法?武幽默默地看着。一会儿后,父亲收剑入鞘正欲回房时他走了过去。

“父亲……”可能是由于之前都被这凌厉的剑法所震慑,这是他第一次在夜里主动和父亲说话。

父亲停下脚步看着他。

“父亲,这就是白天杀元坤子时所用的剑法吧。”

“嗯?”父亲的脸色有点疑惑。

“难道父亲不记得了么?”

“谁杀了元坤子?”

武幽盯着父亲的脸,几乎要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父亲。在凝望着月光下这张脸的刹那,他的脑中浮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会不会白天和夜晚的父亲其实本就是两个人呢?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认错。

父亲这时说话了:“哦!对了,我和你说过么?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元坤子决斗,把他刺成了个血人。”

武幽的脸变得惨白。

“傻小子,怕什么?那不过是个梦罢了。”父亲又说。

武幽呆立在原地,勉强地朝父亲笑了笑:“是的,不过是个梦。”

父亲走后,武幽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把门栓紧,倒在床上,只觉得脊背发凉。父亲是在梦游中练剑的。连续三个月,每晚,梦游。父亲与元坤子决斗的时候也是在梦游。正因为此,当元坤子的血溅到他脸上,他被惊醒时才惊呼自己怎么使出这样凶险的剑法。

是的,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武幽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浑身僵硬,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屋顶。他睡不着,也几乎不敢睡。前所未有的恐惧压迫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渐渐地天快要亮了,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武幽朝窗口望去,是独孤羊。

看到她,他觉得心里平静了些。

独孤羊在崖边的树下坐下,她在等待太阳升起。在雾关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早早起床等着看日出时的海。那时武幽刚从父亲那里学剑回来不久,还在熟睡;如今在他的睡眠中,已没有安全的梦乡了。

他拉开屋门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两人都不说话。

武幽的心平静了下来。太阳照在他脸上,他的目光扫过独孤羊被朝霞映得通红的脸,感觉身旁的这个生命就像海一样宁静深广,仿佛她的身体里也盛着一片海。心情放松后,不一会儿他就有了倦意,回房间去了。

可是独孤羊却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有不好的预感。
 楼主| 发表于 2013-1-5 16:25:44 | 显示全部楼层
3

武幽回到房里躺下,心里头空荡荡的,一下就睡着了。但没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早起练功的时间,他又被二师弟从床上扯下来。尽管只休息了片刻,他却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还梦见和独孤羊一起玩小木人;梦里似乎还有母亲,她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模样。

但无论怎样,他的心情因为这个梦忽然好了起来。在这片刻之中,他忘记了对父亲的担忧。

早操练时父亲没有来督查,吃早饭时父亲也没有来。师弟们说师父每天很晚起床已经两三个月了。

武幽心里猜度:这大概是每夜练剑的缘故吧。

平静的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下午父亲还没有出现,这使武幽的心情变得烦躁。排行第四的宁茹提出要测试下武幽这三个月来是否教导有方:若独孤羊接不住她的十招,就要罚他下山买酒请大家喝。

宁茹背对着武幽站定,朝独孤羊挤了挤眼睛。

四师姐的剑刷刷地攻过来,独孤羊勉强招架。她知道自己的角色就是输掉,好让大师兄下山去买酒请大家喝,这样便能打发他心头的烦恼。

到了第八回合,独孤羊见师姐的剑平削过来,便本能地招架,师姐却以更快的速度把整个身子绕过剑去,使得独孤羊的招架落了空。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武幽在雾关小屋里画的舞剑图。

刹那间四师姐的剑锋已近在咫尺。独孤羊一步退却,剑锋追至,再退。

独孤羊眼前又闪现了武幽画的那些舞剑小人。那一瞬,宁茹在小师妹的瞳孔里看到了无比强大的,几乎本不可能属于这柔弱身躯的战意。仿佛一股魔力牵引着独孤羊腾空跃起,右脚踏过师姐的剑锋,宁茹手中的剑竟然纹丝不沉!一旁的师兄弟们都暗暗叫好。这时独孤羊已身处绝境,师姐的下一招就稳稳地刺向尚在空中无力躲闪的小师妹。

独孤羊已经拦不下师姐的剑。就在她本当袖手认输之际,画中人的身形招式却仿佛再次闪现在眼前,她当即反身发动刺击。两条剑路忽然错开了,一个朝着对方的腰,另一个朝着对方的咽喉扎过去!

她们二人都呆住了,两把剑停滞在空中。在真正的决斗中,若自己停止攻击而对方没有,在强行撤回已经使出的武功的刹那,人将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对手面前,瞬息之间便会被置于死地。所以实战中性命相搏的双方绝无可能同时收招,更何况是在此凶险关头。

十招,战至十招,独孤羊与宁茹同归于尽。

这时一把剑飞掷过来,把她们俩的剑都打飞。三把剑插在两人身后的树上。众人循着方向望去,只见师父正站在门口盯着她们,眼里都是怒气。

师父严厉地追究了这件事。宁茹是从小在男孩子堆里混大的,为人够义气,就一人担待了下来,说都是自己逼小师妹应战的,不过还是隐去了打算让武幽去买酒的事情。于是师父就罚她去劈柴。

事后独孤羊觉得对不起师姐,第二天去给她道歉,宁茹却说不必。她边劈柴边说,一来做师姐的在师父面前罩着小师妹那是天经地义,二来是因为喜欢她最后反击的那一剑。独孤羊说,是不是那一剑违规了,所以师父才那么生气。宁茹摆摆手答道:“非也,师父没有责罚你,说明他也喜欢你的那一剑。”

“为什么?”独孤羊不解,“那一剑的确触犯了师父告诫我们的原则,就是在对方攻势正盛时应当避其锋芒、收缩剑路,而我不仅没有回撤,反而使出了同归于尽的剑招。”

“如果你当时继续挡我的剑,能守得住么?”

独孤羊摇摇头。
 楼主| 发表于 2013-1-6 18: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就对了。”宁茹凑近了她,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说,“你那一剑是对的,因为在武学中,还有远比‘优先防御’更重要的原则。”
“哦?是什么?”
“就是要赢!”
“啊?”独孤羊没料到这就是答案,“比武求胜,这难道不是废话么……”
“正因为是废话,它才是真理。”
“可是本门剑法中……”
“小师妹,永远记着,”宁茹说着把柴刀剁在了木头上,“不要以为十三剑门的剑法,就只是本门前辈使过的剑法;相反——凡是从你手中使出的,就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说罢宁茹神气地看着独孤羊,双手叉腰,两眼放光,仿佛为自己这句话颇得意。这一刻的她给独孤羊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青春时代怀抱着当“大女侠”梦想的宁茹,怎么也想不到日后由于独孤羊的原因,自己劈柴时说的这句话竟成为了千古流传的名言。

趁独孤羊呆立着若有所思之时,宁茹把一锭银子砸在她胸口:“以平常的剑法来说,你输了,下山买酒去,我请客。”
宁茹坚持酒钱该由自己出,这不仅是出于她爽快的性格,也是因为严格地说其实是宁茹输了。输赢的规则并非仅“我生敌死为上胜”这一条,弱势之下与敌共死,为下胜;强势之下被逼平,为败。

独孤羊已有很久没下过山了,回来时竟迷了路,坐在一棵树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刮来的海风把她冻醒。天已经黑了,她赶紧往山上赶。

迎面走来一个提着灯的人,她认出是武幽。

“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四师姐要我去买酒。”
“最近两年她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独孤羊替宁茹说了几句好话,武幽也不再埋怨,带着她抄近路往回赶。武幽不想回去得太迟,让独孤羊看到父亲在夜里舞剑。可是乌云遮住了月亮,不多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到家门时已经是深夜,偏偏这一夜父亲没有出来,武幽松了一口气。
他把独孤羊送回去,自己也回房睡下。

武幽睡不着,每夜看父亲练剑的习惯已经搅乱了他的作息规律。今夜父亲缺席了,但他心头的恐惧却没有消失:是什么使得父亲着魔一般地梦游练剑?更令他恐惧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不会。
于是武幽翻身而起,取下挂在墙上的剑,在屋里一口气刺完父亲每夜练习的剑法。他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

想到这里,武幽的心头浮现出独孤羊反刺宁茹的那一剑:这分明也是父亲夜间所练习的剑法。独孤羊恐怕是看了自己画的剑谱了,唉,再没有比一知半解的武学更有害的了。他心里有些许愧疚,觉得是自己把独孤羊牵扯进来的。但他现在又能怎么样呢?独孤羊已经看过剑谱了——再没有比试图忘记已有的知识更愚蠢的了。

不过,这一定是坏事吗?追求更高的力量,这难道是恶吗?
不周山或许会这样认为吧。哼,难道不周山不正是最强者么?难道不正因为它是最强力者,才有权规定善恶的尺度吗?再没有比通过弱化他人来维持自己的地位更丑陋的了;相比之下,高举叛旗恐怕算得上是最诚实的义行了吧。

诚实?不周山似乎也不认为诚实是美德。诚实太骄傲了,又有谁配享受如此的特权呢……
月光从窗口泻进屋子,照耀着他的瞳孔。屋外是崇高的夜。他把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收入鞘中。
如若强力与诚实即是恶,那就恶到底吧。
 楼主| 发表于 2013-1-7 16:29:06 | 显示全部楼层
4

第二天上午,独孤羊正独自练剑。武幽朝她走来,二话不说拔剑和她对练,在绕过她身侧时他轻声说道:“你看过我画的剑谱了。”

独孤羊手中的剑停滞在了空中,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我想把整套剑法教给你。”

“……大师兄?你说什么?”独孤羊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我说,你应当学完这一整套剑法。”武幽把剑垂了下来,眼神严肃而充满期待,他把坚定的目光直视进独孤羊难以置信的眼睛,“是的,你没有听错,你要我重复几遍都可以:我想传授你这一整套剑法。”

独孤羊知道门徒间私自传授功夫是不被允许的,可是她又不想拒绝大师兄。这时似乎有脚步声靠近了。

“今天晚上我不会睡觉,如果你答应,就来我门前吧。”武幽说完,紧握了握她的手,就从另一条路走了。

独孤羊一个人站在那里,她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是木头做的一样,动弹不得。这时宁茹从墙后走出来,眯着眼睛瞧着她,满脸狡猾的表情。

“师姐,刚才师兄是在指点我武功……”独孤羊刚想开口澄清些什么,就觉得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好像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不过,武幽说要私下传授她剑术,难道不的确是一个秘密吗?

这副窘迫的模样,立刻让宁茹大笑起来,问她和大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宁茹故意逗她问她脸怎么红了,急得独孤羊拿剑鞘去削她,然后两个丫头就一边闹着一边离去了。

深夜,武幽坐在床沿上。他已经习惯了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他把自己的休息时间调到晚饭之后,并在子夜时分准时醒来。这样他如果梦游了,师兄弟们就会察觉到这一异状,并告诉他,而不会如父亲那样在不自知的状态下夜间梦游。

武幽知道:他还没有力量祛除这颠倒了梦境与现实的诅咒,但至少能够发现它的秘密,识破它。“我若也病倒在这凶险的梦境里……”武幽在每个黄昏闭眼入睡之前都在想,“起码要看着自己,哪怕是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就这样,在这武林的黄昏,这个年轻的男人每日与夕阳一同睡下。他精神高涨,一连好些天都是这样,他从未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如此旺盛而冷峻的激情所占据。但这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赌博;与其说是拼杀,不如说是在等待命运彻底的判决,并时刻准备着迎接它,直视它。每一次阖眼,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醒来。万幸的是,从师弟们的口中他从未听说自己梦游的事。

看来学习剑法是安全的,父亲梦游一定另有原因。

接下来,便可以在醒着的时候把父亲梦里的剑法传给独孤羊,就看她是否愿意学了。

唯有如此,独孤羊才能在师徒二人皆是完全自觉的状态下学习此剑法,她在使用它时才不会有危险。父亲的性情变化若不是练剑时被心魔所摄之故,那就是当天夜探不周山时中了迷障——若如此则是最可怕的灾难,自盟主总坛设立以来,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违抗不周山的意志。

入梦容易醒梦难。他不能打破父亲的梦境,因为人所执的梦一旦破裂,后果无人能够预料。

子夜时分。武幽已下定决心:如果独孤羊顺利地学成了剑法,他就离开她,带着父亲去不周山寻访祛除这梦魇的办法,甚至永远不再回来;如果在此之前灾难降临到了十三剑门头上,他则要保护独孤羊出去,让她好好地活着。因为独孤羊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另一个世界。这里的纷争与她无关。

这时响起了轻叩窗棂的声音,独孤羊来了。

武幽低声问:“你决定要学么?”

独孤羊正视着他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武幽只是简短地说:“跟我来。”

他们走到两仪角的尽头,十三剑门的背后。到此已无路,只有一块巨石横于崖上,异常险峻。即便是白天也不会有人在此练剑,因为这里是武学中的绝境。习武之人皆知,自从拔剑而出的那一瞬,就不再仅是人练剑,同时亦是剑练人。地势和环境对人的心性有巨大的影响,在崖边练功是最凶险的,练至深处人会有强烈的纵身而下的心念。

武幽说:“相传三百年前,我们十三剑门祖师与人比武争夺天下第一,却一招落败被废去一根手指。败北之后他行至此处,每日于石上潜心悟道,十年悟出第七式剑法。待重新下山,却听闻老对手刚刚亡故的噩耗;失意之下返回此地,创立七剑门之后不久辞世。而后风雨三百年,经历代前辈的努力将七剑增补至十三剑,终成今日十三剑门。”

“嗯。”独孤羊心里有些紧张。

“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传给你本门剑法第十三式。”

独孤羊没有说话。

“你一定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此地,为什么偏偏是你。”

独孤羊沉默着点点头。

“其中的原委,我一时还无法对你详说。但我答应你,在你练成剑法的那一天一定告诉你。”

独孤羊睁着大眼睛高兴地点头。

武幽看着她的脸,他知道这是一个对世界还没有多少经历的傻孩子的神态。她原本可以平凡地生,平静地死,就像春天抽芽、秋天凋落的叶子那样永恒往复。可是却是自己把她带入十三剑门,她误学的是自己画下的剑谱,此刻也正是自己把独孤羊带进了这个特殊的命运。

独孤羊终究躲不过武林,但反过来,武林是否也终究躲不过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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