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兄弟

天涯布衣

父子兄弟

       晚饭后，父亲打电话来，说大河南的爱成又开甄淌酒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已煮好大麦，今年打算再淌几十斤。让我回去时将冰箱里的鲜青梅带一点回去，他知道萧山的烟雨小楼每年都会给我捎几斤青梅来，青梅能去麦麯的苦味。
      父亲又想商徵羽了。
      父亲是个可爱的小老头，今年己六十八了，商徵羽还是个呱呱啼笑的婴孩，出生才八个月。父亲三十四岁那年抱养了我，我三十四岁这一年生了儿子商徵羽。父亲和商徵羽在我的眼里没有多大的区别，一个老一个小，都很有趣。
      我们到家时，煮熟的大麦酵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再有半天便上甄出酒了。父亲将青梅切碎拌进麯糟中。村里人喜欢用大麦酿酒，并且习惯将酿酒说成淌酒，我认同这种说法（酿酒是曲料发酵的过程，属于化学过程，淌酒是对已发酵的麯粮进行蒸馏的物理过程）。村里人用大麦淌出来的酒，入口有二锅头纯厚，只是失之粗糙，到最后总能咂出一丝苦尾子，如果在麯粮中加些青梅，一蒸一酿，就能除了这些苦味。
      父亲拌好麯料后，就停当了，开始和商徵羽疯肆。商徵羽喜欢到乡下来，也喜欢这个鼻子和面颊都红嘟嘟的小老头。商徵羽对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在父亲的怀里一直舞着两只小手，咯咯地笑。父亲也一直看着商徵羽，乐呵呵地笑着。
父亲边逗弄着商徵羽，边和我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妻和母亲很已午饭做好。饭菜很简单，一盘子野刀子鱼，一只砂锅老母鸡，青椒韭菜炒卜页，一碟子蒜蓉香油拌耳丝，丝瓜蛋汤上洒几滴香油，全是我和妻子喜欢的菜。
      三子来的时候，我们刚坐到饭桌旁，母亲又添了副碗筷。三子说：“大奶奶，你不要忙，我在河南边爱成家吃过了。才出甄子的酒，我拿点把大爷尝尝，早上望见大爷带着宝宝家来的，在爱成家淌酒呢，就没有家来迎”。父亲笑着说：“全是家内人，哪块要这么周全”。三子是我小时候一块长大的叔伯兄弟，父亲也拿他当家内的儿子。我散了烟，连忙把三子拉上桌子。商徵羽张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盯住三子望，笑姿媚媚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三爷。三子抱商徵羽，商徵羽用小手摸着三子的脸，嘴里啊呀啊呀地不知说的是什呢。“宝宝跟三爷不认生，他认得我呢”，三子哈哈地笑着。
      二斤酒，三个人一分，父亲多一点，三子少一点。我跟父亲干了一口，又跟三子干了一大口，后头就吃得慢了。酒还是热的，吃在嘴里很纯很厚，也很温和，只有到最后才能咂出点苦尾子。父亲吃东西讲究，他一定也吃得出来。
      吃过饭，妻抱着商徵羽陪母亲去河浜给商徵羽汰衣饰和尿布。我和父亲坐着抽烟，三子不吃烟，父亲给他泡了杯茶。从茶的香气中，我闻得出是我端午节孝敬他的明前茅尖。父亲有些老态了，耳旁边的头发有点白了，但脸色红润。我知道父亲现在生活得很惬意，特别是在我们有了商徵羽以后。在这之前，我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父亲为此而愁苦了好长一段日子。听母亲说，父亲在知道我离婚的那个晚上，象孩子一样失声痛哭。父亲是一个豁达的人，遇着什么事都能想得开，他那次痛哭，其实是舍不得我，觉得我受罪了。
      多年来，我和父亲的关系很密切，我们除了父子的名分外，更多一分兄弟的情谊。我有什么好东西了，总会为父亲留一份，父亲有什么他认为是好的，也会等我回去时拿出来与我分亨。也许正如汪曾祺说的那样，是多年父子成兄弟了。
      父亲对我的管教是宽松的。初中毕业那年我学会了抽烟，父亲是知道的，虽然不赞成，但也没有太多的约束我。就连上高中时我和女生做朋友，他也没有说什么。父亲我们那第一届高中生，写一手好字，箫和笛吹得好。每逢闲暇，父亲总会在门口楝树下吹一两曲，那时我还不懂乐韵，只是觉得好听。
      商徵羽出生的这一天是正月十八，天出奇的好，但是很冷。父母没有生过人，我也是没得之方面的经验。当我在产房外焦急的等等待中，听到商徵羽第一声啼哭后，完全欣喜若狂了，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一直都是晕乎乎的。商徵羽出了产房，医生让母亲坐到被窝里，把宝宝放到怀里焐焐。母亲手忙脚乱地解开棉袄钮子，又一把扯开衬衫钮子，赤着胸乳把商徵羽裹在怀里，其实衬衫钮子是不必解的，她太高兴了，而且有些紧张。
      父亲倒反冷静，为妻买热水袋，为商徵羽买奶瓶，安排在医院陪着我们的亲朋吃饭。直到夜深了，才闲下来坐在床边看着商徵羽高兴地笑着，我知道三十三年前父亲也曾这样看着我的。
      天要晚的时候，我和父亲用独轮车子把熟酒料推到爱成家。爱成早早地吃了些饭，正在家里等着我们。卸了车，便开始点火，上甄。爱成准备着馏槽冷却的清水和收酒的缸，父亲负责烧火。烧火是有讲究的，起初猛火把料加热，料子温度达到80度时，就要用小火慢慢地温。否则出来的酒会糊，而且出不足。这是头烀。头烀酒出足了，料子大部分变成了糟。将部分已变成糟的料子冷一下，再拌上药麯闷半个小时，再上甄子淌一遍，出来的酒已没有头烀纯了，这是二烀。
      最后将头烀酒和二烀酒并起来倒进大锅，放进一些青梅、金桔、陈皮和肥猪油（也可以放肥猪白子肉），盖上甄子大火煮，几分钟就出三烀酒了，这三烀酒要比前两次出的好，但量少了，五十斤酒水才出四十斤多一点。三烀酒出了约三分之一时，父亲最紧张，因为三烀酒中最好的十来斤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这时候父亲神情总是很严肃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住地用手少少地醮着酒用舌头舔，用上下唇咪，再度进嘴里咂。直到好酒出来了，他才手一挥，让爱成换酒壶。这时候父亲已经满头大汗，显得有些疲劳，好象刚才看酒的几分钟让他费了不少力气。大约半个小时，父亲又让爱成换缸，再用先前的剩酒的缸接。十来斤好酒父亲会匀给我一些，他自己留一点，这些酒他自己舍不得吃，留到冬闲时招待几个被他喊做老家伙的叔叔伯伯。
      爱成撑船将我们送过河，便到了家。我和父亲各自拎着一桶酒。这时，天已经黑了，稀疏疏的几颗星星映伴着一钩弯月。母亲和妻子大概听到了我和父亲说话和咳嗽的声音，抱着商徵羽在门口等着我们，家里亮着的灯，把这个秋天的夜晚照得暖烘烘的••••••


      记于后：现在儿子已经六岁，每次回去依然腻着父亲。三个男人，两代父子，却象兄弟，很有趣。

来来来

呵呵。。。。。。好久不见布衣兄！别来无恙否？大巧若拙的文风，可见兄台磨剑之功。文学来源于生活，更高于生活，但首先他来自于生活。先赞一个，然后听听楼下众位先生怎么说！    问好并远握！

林慧妮

作者好手笔，欣赏这样娓娓叙来，妙趣横生，亲情无限的文字，于琐记中不失情感，于平淡中不失乐趣，欣赏，问好！

天涯布衣

呵呵。。。。。。好久不见布衣兄！别来无恙否？大巧若拙的文风，可见兄台磨剑之功。文学来源于生活，更高于 ...
来来来 发表于 2013-2-4 21:58

来来来兄抬爱了，为生活所近，歇了三四年如今有了点闲暇，再来和老朋友们聚聚！

天涯布衣

作者好手笔，欣赏这样娓娓叙来，妙趣横生，亲情无限的文字，于琐记中不失情感，于平淡中不失乐趣，欣赏，问 ...
林慧妮 发表于 2013-2-5 09:07

谢谢版主，布衣也是坛里老面孔了，只是因故离开了一段日子，如今又回来了。问好版主，辛苦了！

琵琶行

读了感动  无由名状的想问侯一声  朋友好！

夏春华

看似平平淡淡，却融入了情和纯，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融融暖意酒一样流淌……

林慧妮

谢谢版主，布衣也是坛里老面孔了，只是因故离开了一段日子，如今又回来了。问好版主，辛苦了！
天涯布衣 发表于 2013-2-5 13:38

    希望以后多来走动，能多多拜读您的大作。

天涯布衣

读了感动  无由名状的想问侯一声  朋友好！
琵琶行 发表于 2013-2-5 13:54

琵琶箫吹得好，有幸听过。琵琶忘了老朋友了！

琵琶行

琵琶箫吹得好，有幸听过。琵琶忘了老朋友了！
天涯布衣 发表于 2013-2-6 21:38

    怎么会忘了呢 对你的文章风格 一向很崇拜   今天读了记叙的风格  没了以前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