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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洗澡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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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7 12:55: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是个小县城,东边临了海,西面傍了河,海,烟波浩淼,无边无际,河,波光粼粼,横贯南北,小城被水围着,小城里的很多事与水关联着。沿着河岸,新近开通了一条高速公路,有了高速公路,小城里的人多了一份向往外面世界的欲望,搭上车,不出三个钟头就过了江,渐渐的,古老的小城就受到了大都市风尚的影响。
一个初春的午后,太阳暖暖的,一辆白色面包车正在这条高速公路上急驶,车内一前一后坐着县法院的张庭长和法官周翠芳,两人从东郊的东洼村回县城,一路上,都默默无语,心里着急的就是想快一点到家。
这段时间在东洼村做疏导工作,村里象待客人一样,把工作组的伙食安排得没话说。每天中午虽四菜一汤的标准,但上的是大拼盘,一个盘子里几个花式,村主任说这是学得江那边的,让少上点,也不听,飞的跑的游的齐全,凡乡间的飞禽走兽果蔬时鲜,能弄来的,都给上足了,吃得周翠芳体重见长。
吃的虽丰富,可乡里毕竟是乡里,还有好多地方不尽人意,让人不爽快;就说住宿,连个冲水马桶都没有,用的全是旱厕,还有就是洗澡,周翠芳一连几天没能洗上热水澡了,身上不舒坦,这会她想到家的头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洗把热水澡,然后蒙头盖脸地倒床上死命睡两天,好好歇一下。这不面包车刚进县前街,她就喊了师傅停车,拎上行李,告辞了张庭长,勿勿忙忙往家走。
闺女到家了,周老太忙着去厨房张罗饭食,她就怕小芳在外面挨饿吃不饱,手里忙着嘴里还不住地问这问那,周翠芳没耐心挨个回,嚷着:“妈,不要忙着问,先帮我开燃气,我要洗澡。”
母亲的兴奋劲没了,“小芳哎,洗不成了,热水器坏两天了,等着修呢。”
周翠芳嗓门就大了,“哎哟,这么逗巧的呢,今天再洗不上澡,我身上就要长虱子了。”
母亲知道闺女在外面的苦处,放了手里的盘子说:“不碍事,怎会洗不上澡呢,我这就去给你烧热水。”
周翠芳赌气地说:“得了不,你老还是歇着吧,不要把腰给闪了。”她去房间拾了两件换身内衣,出来说,“不要忙了,我去外面洗就是了,明天请人家师傅回来修吧。”
她拎上洗嗽篮出了门,香水湾那儿是远了点,过两天等缓过神来,再去那儿放松吧,今天太累了,就近找个地方先凑合洗一下,大众浴室在县前大街西头,离得近,就去那儿。
还是从前那个样,三层大台阶的浴室街门前聚满了做生意的,茶水饮料、青紫罗卜还有花生瓜子薄荷糖,这些小城人洗澡时零嘴的小茶食,品种到很齐全。周翠芳驻足观望了一会,想起来,还是工作前来这里洗过澡,有几年不来了,一座老堂子,原本就斑斑驳驳的,现在更是越来越看不清它的白墙黛瓦、梁柱廊檐的底色调了,和时下一些洗浴中心的富丽堂皇相比,大众浴室真是破落不堪了。
进了门,收银台上买票,周翠芳习惯性地拿出浴卡,浴室的杨老板很好奇,上下打量了她,头次碰到拿卡洗澡的主,以为她是外地来的,听了她说话知道她又不是外来的,便很绅士的对她说这儿不用卡呢,周翠芳是忘了这儿是个普通浴室,一个老澡堂子怎会有卡刷呢,一旁的收银员说现钱买筹子,她很不好意思地收了卡,掏出钱,买了筹子,得了个76号柜门钥匙,把筹子交给了里间门边的一个收筹子大妈,才进了更衣室。
脱了衣服,趿上拖鞋进洗浴区,雾气氤氲的长方体空间内,赤条条、光溜溜地挤了很多人。幽幽的光线下,中央大池子里的水腾着热汽,泛出乳白色,小城人喜欢这种浑水,她们笃信泡这水洗澡能养身子。对于周翠芳来说,池子里是不能进的,一是不卫生,二是她已不习惯人挨人的了。靠北墙东倒西歪的五六个淋浴头下围满了人,没办法,就慢慢等吧。洗头、搓灰、冲身子,洗好一个,又挤上去一个,没挤上的,跺了脚,咂着嘴,焦躁不安的样。
周翠芳候着的淋浴头,半天不见换人,她耐不住性子,心想是怎么回事?便扒开围着的人圈,见一个胖身子蹲在地上,正在面前一个大盆里使命地搓揉着衣裳,淋浴头里的水冲在盆里,哗哗地又溢出了盆外。
怪不得半天不见换人,周翠芳大声说:“大姐哎,洗澡的地方,怎么能洗衣裳的?”
胖身子没有抬头,嘴里却回应道:“哪个嘴淡了?”继续着她的动作。
水声响得几乎听不清说话声,周翠芳上前一步,弯下腰,提高了嗓门,“我说你赶紧地收了衣裳,这么多人在等着冲头呢。”
“哎哎——,红眼绿毛地乍乎什么,凭什么让我收衣裳?你以为你是县长啊。”胖身子女人狠狠地扔了衣裳站起来。
周翠芳上前关了龙头,“这跟县长不搭界,我就是告诉你,这儿是公共澡堂子,是洗澡的地方,不能洗衣裳。”
“洗衣裳关了你屁事,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洗!”胖身子女人抢上前去要重新开龙头。
“我说的是本来话,请你说话注意点文明。”周翠芳拨开胖女人的手,她不知道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胖女人受不了这文明话的奚落,“臭狗屎,你说话才要注意文明。”已经上了火的她往边上猛劲地推掇了周翠芳一把,试图夺回水龙头的控制权。
冷不丁的推掇,周翠芳猝不急防,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两步,一屁股摔在光光的水泥地上。
突如其来倒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五秒,十秒,二十秒,大约过了二十秒,周翠芳大脑机能才恢复了些常态,她忍着疼痛爬起来,冲着胖女人喊:“不讲理,不上路,娘老子怎么管教的,素质太差了。”
提到了娘老子,胖女人彻底愤怒了,“我就不讲理,我就不上路,你拿我怎么样?”冲向前,一把揪住周翠芳的头发,死命拉扯,两个女人就此囚在了一起;混乱之中,周翠芳本能的做着应急,她一只手触到了胖女人的下巴,就抵了它死命地向外推,另一只手揪到了胖女人的左手,就紧紧地拽着,试图把头发从对方的手指缝里解脱出来,可图劳无功,头发不但死死的被揪着,胖女人又腾出了另一只手,不分方位的在她身上狠抓狠挠,瞬间,一道道指甲留下的血印,深深地刻在了白净的肉体上。
“哦,打架了——”洗澡的人都轰围过来,吵吵嚷嚷的,有人认出了周翠芳,“哎哟,她是县法院的法官呢。”胖女人心里打了咯噔,当官的?当官的怎么可能来这块洗澡?她揪头发的力度一点没有减弱。
就算是当官的,又能怎样?这些年,四处飘泊,受尽白眼,没有人愿帮一个落了魄的人,在她的心里,当官的和那些奸商是划等号的,都是唯利视图的人,今天算碰上了,忽然间,她好象找到了长时间一直在寻找的机会,嚎叫着:“都来看啊,当官的打人喽——。”瞬间的犹豫后,她的手掌又辟里叭啦地落在了周翠芳的身上。
周翠芳避让着,却是招架不住,索性停了躲闪,任由胖女人发泄着。有浴客看不下去,上前劝胖女人松手,可胖女人疯了一样,愣是不松手。
人群中有人说:“法官怎么也到这地方来洗澡?”
“怎的?法官不是人啦,身上也没比我们这些穷娘们多一块啊。”有人接茬。
“不要说八五了,崔胖子心狠着呢,少壮点的,你们还不赶快上去拉架啊。”收筹子大妈害怕这样下去弄出个好歹来,不好收拾,一边喊着,一边跑去找杨老板。
杨老板是看惯了堂子里的这等事,见收筹子大妈大惊小怪地跑来,喝斥道:“你个婆子杀得来啦?慌什事。我问你,过道里的日光灯是哪个没头的开的,大白天的,你们不心疼啊?”
收筹子大妈有眼头见识,挨了训,顾不得打架的事,忙着去过道关灯,杨老板稍停后,才拔了110。不大工夫,浴室里来了个三十来岁的女警官,洗澡的都认识她,她是这儿的片警欧阳警官,欧阳进了堂子,喝住胖女人收手。
一切都是乱轰轰的,周翠芳从胖女人手里挣脱出来,一瘸一拐摸到水边,毛巾在身上胡乱地捋了两把就要出洗浴区,有人在身后喊:“血,血,出血了——”周翠芳意识到是说自己,摸了身后,才知道屁股蹭破了,殷红的鲜血象来了例假似的从大腿上淌下来,几分钟前的麻木退却了,这会剧烈的疼痛钻上了心头。
女警官带了周翠芳和胖女人到水池一角询问情况,胖女人呱呱呱地在伸冤,周翠芳却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洗澡的都围拢上来,抢着七嘴八舌,女警官从乱劲中听出了点眉目,但看了周翠芳腿上的血还不住地往下淌,只好摆手说:“都不要说了,这么个打法,你们就不知道拉个架,硬要打出人命才行啊,今天就到这,你们俩赶紧去医院先把血给我止了”,训斥了一番,女警官责成胖女人陪同周翠芳先去医院疗伤,然后再谈处理的事。
白底蓝条的警车送周翠芳和胖女人去医院,刚到县医院门口,欧阳的对讲机响了,里面呼她立马去车站,那儿有人抓住小偷了。女警官让两人下车,交待胖女人,让她好好带着周翠芳去看医生。警车开远了,胖女人却站在一旁不肯动弹,要她上前搀扶周翠芳,她是不会低这个头的,再说,医院这地方,花钱是没普子的,她不可能拿这个冤枉钱出来给个冤家看病;周翠芳更不愿与胖女人一道进医院,待警车一离开,就毫不犹豫地招了辆三轮车,呲牙咧嘴地爬上去,径直回家,胖女人被凉在了后面,跳着脚大叫:“杀千刀的,没什么了不得,你等着瞧——”。
到了家,周翠芳谎说自己在澡堂子里摔了跟斗,周老太见闺女脸颊上都青了,衬裤上血咕咕的,上去帮撩了裤子,看到屁股上血肉模糊的一大块,中间还在汨汨地往外渗血,手忙脚乱去地拿了毛巾给敷上,还是止不住,慌了神,催闺女赶快去医院,周翠芳不肯去,周老太说话就有了哭腔:“亲乖乖哟,你如若有个好歹,叫我怎对得起你那边的三个爹娘哦。”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掉泪了,周翠芳知道不能犟下去,只好随了她一同再去医院。
一位眼镜医生给周翠芳做了检查,让护士做了清洗和消炎处理,最后在病历上潦草地写了几行诊断,开了药,医生写的字是看不清的,只能辩得最后几个,“软组织受挫,轻微伤”。花了两千多块钱,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母女俩才打了出租车回家。

到家天都黑了,周老太安顿闺女躺上床,又去厨房做了吃的,望着母亲端来的香喷喷的鸡蛋面,周翠芳却提不起食欲,歪躺在床上,脑子里过着下午澡堂子里发生的事,觉得懊恼,嘴里呤叨:“这是怎的了?一句话的事,竟弄成这个样子。”她抚着伤痛处,也真是的,时下医院是黑到家了,这么个伤就敢要那么多钱?”算了,歇歇神,不想这些了,可脑子里不自不觉地又转出了东洼村的事。
在东洼村,为了村里一块集体用地的出让问题,一边是费尽心机抚慰几十号筋爆辣辣要上访的村民,一边是苦口婆心劝村委会采纳多数人的意见,确定这块土地的交易与定价,不知经了多少回合的谈判,费了多少吐沫星子,也是村主任被搞得了焦头烂额,没了章程,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被上面再扣了分,又害怕村民联合起来掀了他的位置,总之,最后咬了牙关子承诺,只要村民不再去上访,村委会就撤销已有的决定。有了这个结果,总算抚平了原先那些不依不饶的村民,张庭长才决定鸣金收兵,按他的话说,这可算是深入基层,协调解决问题,把矛盾及早化解在萌芽状态的成功范例。院里的领导对此也满意,专门批周翠芳从乡下回来后在家休息两天,以示对她辛苦工作的褒奖。
当下,基层群众和上面的关系就象张庭长说的,燥得很,遇上个火星子,就着火,恰如今天那些洗澡的一个样,翻上落下的,好象非得挑点事出来才舒心似的;一间老澡堂子破破烂烂的,多少人要洗澡,也该翻翻新啊,没人在乎它的好坏,到把精神头用在了不该来劲的事上了。
周翠芳这么胡思乱想着,眼皮开始往下耷,没多大工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做了梦,梦见了养父周长山,周长山笑嘿嘿的,又对她唠叨起了那些老生常谈的理儿。
她从梦中惊醒,渗出一身冷汗,忘了疼,一骨碌爬起来,拉亮了灯,蒙胧的光晕里,视线触到了客堂间的西墙上,西墙上挂着个镜框子,框子里镶着她上大学的第一天和养父在校门口的合影照,望着照片中慈祥的老父亲,往事就象放电影样的一幕幕又在她眼前出现。
还是在她七岁上,不幸的事降临了她家,一次出小海,她的生身父亲溺水身亡,家里的大天塌了,母亲悲痛欲绝,近乎崩溃。屋漏偏逢连天雨,时间不长,母亲又得了肺癌,病魔很快就把她折磨得没了人形,命若游丝的母亲临终时,街道上的周长山书记去看她,母亲费了好大劲才说出了意思,“周书记,这辈子是还不上你的情了——。要是不嫌弃,小芳就交你了,让她长大后替我们还情,为你们养老。”声音虽微弱,却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
周长山腑下身子,拉了她的手说:“妹子,不要说情不情的话,小芳的事,只要你愿意,我们当然求之不得,早年打仗时落下的病根,不得有自己的嫡血骨肉,现在能领上个宝宝伴我们俩老的终身,我那老太婆还不快活疯掉。”
“小芳能到你们家,那是她的福分呢。”瘦骨嶙峋的母亲听了周长山的话,印着泪痕的脸上现出了慰藉。
那时周翠芳还小,事情记不了多少,可周长山从亲戚手中将大声嚎哭的她揽进怀里的情景依然清晰。从那时起,周长山夫妇便把她当成了心肝尖儿,视同己出,她也孝敬两老的如同亲生父母,这相依相伴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在这个家庭长大,受这个家庭影响。这会,周翠芳仿佛又看到了从乡野中走出的一条农家汉子,正跟随当年的新四军八旅在海河之间的的莽莽芦苇荡中,出生入死,勇猛打击日伪军的英姿。
母亲常说的一段让打小就要强的她最为自豪,那是新四军八旅在重创日伪的清剿大队后,按预定计划撤出阵地,周长山带领一排战士掩护主力转移的战斗。那一回,八旅主力后撤已有了半个时辰,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敌人才觉察到,此时他们如梦初醒,判定八旅是伤了元气,不想恋战,实乃强驽之末,不得已而为之,面前阻击他们前进的只是小股部队,遂快速整合了残部,又发起了更为凶猛的进攻,企图吃掉一排,追上主力,与八旅决一雌雄。
荡子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鬼子红了眼,集中了所有掷弹筒,向阵地实施地毯式轰炸,河坎坡上连片的青苇子被榴弹炸得飞上了天,麦苗地被炸成了一坑连一坑的黑焦土。从太阳当头起,敌人先后发起了四次强劲的反扑,都被一排压了回去,胶着战就这样持续着。战斗很惨烈,到了黄昏时分,一排伤亡严重,有战斗力的人数不足了一个班,手榴弹已经扔完了,子弹没了几颗,再打下去,全排不可能有人活着走出那片广袤的湖荡,周长山望着硝烟弥漫的苇荡与天边相连之处,落日还剩了半个脸,估摸着主力这时能返回废黄河以北了,按时间要求,一排也已完成了阻击任务,想到这,他不再犹豫,下了决心,趁阵地前稍缓之际,命令所剩人员立刻撤出战斗,追赶主力。
“轰隆——”一颗榴弹在不远处的水洼中爆炸,赶巧的是横飞而来的弹片击中了殿后的周长山,顿时,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洼地里。不大工夫,他又被枪炮声震醒了,在模糊的意识里,他知道敌人就在后面,自己还没有摆脱掉追击,他咬了牙,拽下子弹袋,用它勒住了汩汩出血的下腹,一手抓住苇杆,一手撑起半个身子艰难地向荡边一家丁头舍爬去。
“叭嗒——”西厢房里灯亮了,“小芳,你怎还没睡,桌上的两颗红囊丸吃了吗?”母亲想起了消炎药。
喊话声把周翠芳的思绪从半个多世纪前的战场上拉回来,她回过神来,“药吃了,没事呢,妈——,你赶紧睡哦。”
回了母亲的话,望望窗外,天亮还早,她定了会神,头脑略微清爽了些,睡意却没了,想起那份讲义还没写完,可兴奋灶又聚焦不起来,只能开了电脑。
新浪、搜狐、凤凰各大网站从头到尾都搜了个遍,新闻、体育、财经等栏目的信息铺天盖地,眼花潦乱,看完了国内国外的,她又上了三风论坛,据说三风论坛的创办者痛恨时下官场的文风、会风和浮垮风,想以论坛为阵地,针砭时弊,倡导新风,故以名为志,周翠芳晓得它只是本县的一家小网站,但里面说的都是身边事,所以上网时都会浏览一下。
一行粉底白字的大号标题映入了周翠芳的眼里,“洗澡争抢淋浴头,两女子肉搏血洒浴室”,她急忙移了屁股凑前细看,一个署名“熊心蓬蓬”的网民发了微博,“二月二日下午,县大众浴室发生一起因洗澡争抢淋浴头,两女子发生口角引发冲突,直至肉搏流血,导致受伤。据事发现场目击者介绍,当事一方是县劝业场营业员崔某,另一方是县法院法官周某。。。。。。”这写的不是刚发生的事吗?周翠芳瞪大眼,一口气看完帖子,愣了半天。她想这真是个好事者,这东西也往网上发啊?哦,十八点五十三分,个把小时就弄上了网。
折腾了大半宿,一直到早更头周翠芳才又睡了,这一觉醒来,已快中午,这时电话玲响了,周翠芳抓了电话就听到话筒里张庭长的声音,“喂,小周啊,伤怎么样了?还要紧不?办公室那边催我去探望你呢。”周翠芳很惊讶,“庭长,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呢?”
“哎哟,我说小周啊,你真是的,这个事情恐怕全城没有人不知道了,那个劝业场的,叫崔春红的,还有她的男匠,物资局的一个叫郑大桂的,带了几个人在这闹了一上午了,说你仗势欺人,污辱了她,硬要院里给个说法,闹得很凶,他们在门外还拉了横幅,派出所的民警都过来了。”
“谁仗势欺人了?是我挨了她打,是我受了伤,花了医药费,她不来赔礼道谦,倒去单位闹,她这人也真是太没有素质了。”
“小周啊,不是我说你,洗个澡怎弄出这么一出来,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讲的是和谐,好多地方灭火还来不及,你到好,还火上浇油,头脑怎么这么简单呢!好了,现在先不说这个,等我把东洼村的材料整理好了给院长,我就带人过来看你,现在你也不用着急,警察已经轰走了那几个闹事的,把为首的崔春红带走调查了。”周翠芳听得出来,张庭长的话里明显地有了怪罪和批评之意。
周翠芳觉得窝囊,嗑瓜子嗑出臭虫来了,要说这件事上有什么不对,只怪自己在劝说那个胖女人时的态度不太好,强势了点,其它也没什么,要论撒泼的话,自己人高马大的,抗起衡来是不会吃她亏的,她到院里闹,是她的问题,不就是个法盲吗?电话那头张庭长已挂了电话,话筒里一个劲“嘟——嘟——”地响,她还死命地抓着。
周翠芳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县人,二十岁上去读大学,二十四岁上大学毕业,回到县里报考县法院的书记员,过五关斩六将,凭笔试口试双双第一的成绩在几十号人的竞争中独占鳌头,一举中的。在这个岗位上摸爬滚打已是四年多,去年被评上了院里的先进,用张庭长的话说,小周哪儿都好,就是急躁有余,稳重不足,开业务会时,他好几次都说过这个话,在这一点上张庭长明确地指出了一个人的缺点,不象对待其它事情上,含糊其词,模棱两可的。

周翠芳在家歇了两天,感觉受伤部位好了些,没有了先前的剧痛感,心情就好了一些,想着那个叫崔春红的现在不知闹不闹了,草草地吃了早饭,就勿勿地去上班。
看得出,前两天崔春红带人来闹得不轻,院门外草坪上的小草都被踩踏趴了好多,花坛里的一些红叶石楠都断了枝,扫堆在一旁的垃圾还没有清理掉。她刚进办公室,几名男女就拥了进来,周翠芳认识他们,几个是县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都是负责跑公检法口子的,平常抢新闻这些人没少来过。这会没等她歇脚,就长枪短炮的对住她一阵曝光,周翠芳连连摆手,一名女记者就支了话筒说:“周法官,我们利用你上班前的一点时间对你采访一下,请问,你对发生在大众浴室的洗澡事件想对我们观众说些什么?”
周翠芳连连摆手:“我不接受你们的采访。”
另一名男记者抢上来说:“请问在这次事件中,你究竟是肇事者还是受害者?请说说当时的真实情况”
“请你们不要相信谣言,不要传播谣言就是了,其它我没有什么要对媒体说的,现在请你们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影响了我的工作。”她很不客气地把他们推了出去,关了办公室的门。
坐在桌前,平息了一会,她开了电脑,刚理了一会材料,门“咚——咚——”地响起来,听得张庭长在外面喊:“小周开下门。”她急忙起身开门。
“哎呀,小周,这回你可出了名了,几个记者两天工夫来了几回了,跟他们说你不上班,他们哪里肯信,以为你是躲避采访,这会又去了院长室。”张庭长是真的着急了,让他纠结的是,在院里的综合考核中,他几年的德、能、勤、绩都是优秀,连一个良字都没有,自己已被列入院领导后备人选梯队,现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里的一揽子事情都要做得稳稳的,一个姑娘家,却是个愣头青,要在这节骨眼上弄出岔子来,该怎好?
    “庭长,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我也没办法,他们爱折腾就去折腾,反正我没什么可怕的。”周翠芳这会到显得平静了。
“不是你可怕不可怕的问题,现在不光是记者,网上也开了锅,惹出了那么多是非,你怎还无动于衷呢。”周翠芳这两天在家就是想集中精力把那个普法讲义写完,有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事,都要停下笔来定会神,努力把它从脑子里剜掉,这会张庭长的话提醒了她,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那篇帖子,急忙点了鼠标查看。
不看则已,看了着实吓了一大跳,那篇帖子已被浏览了5881次,转帖146次,跟帖评论92条,好多网民在转来倒去的评论和转贴中,象歪嘴和尚念经跑了调,越到后面,越是越来越多的人把浴室里的纠纷称为了“洗澡事件”,周翠芳顾不得一旁说话的张庭长,注意力集中到了帖子上。网名叫“飞鱼”的评论:“公共浴室,不管是谁都有权享用其设施,强势出击,羞辱与漫骂,当官的洗个澡都要这么巧取豪夺,你还能指望她做些什么?”“对酒当歌020”跟了帖:“我来顶一下,进入浴室,脱光衣服,人人都是相同的,此时没有了高低贵贱,来此洗浴的人应该充分享受这个大同世界里的美妙境界,动粗耍蛮,实乃憾事一桩也。”“酸石榴”的感叹:“楼主啊,你不该有这个奢望的,这些人能屈尊下来体验疾苦,草民们早应该肃静回避了,岂敢与之争抢地盘?君不见觥筹交错之后,有多少风情贵宾浴、罗马帝王浴在等着这些达官显贵呢。”“非洲黑色囚徒”的帖子说:“亲们,这件事,只是两个浴客为争抢淋浴头而产生的纠纷而已,朋友们劝劝和,多说些中听的话,矛盾化解了就行,不要扯到官呀民的问题上,也不是什么事件不事件的。”。。。。。。周翠芳呆若木鸡,傻坐在桌前,连张庭长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如今,有了高速公路方便了来去,更有了一条看不见摸不到的高速公路,这条路就是互联网,互联网络拓阔了人们的视野,活跃了人们的大脑,也让他们变得不再沉默,变得比先前多了思想,但无论怎样,发表文字是不能离开事实的,周翠芳要崩溃了,忍不住了,她想驳斥,她想狠狠地驳斥。
她点了光标,猛力敲打键盘,回复栏里一字一字地蹦出了她的回应:我叫周翠芳,就是大众浴室洗澡事件的当事人。我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当官的,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法务工作者,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喝的是相同的水,走的是相同的路,呼吸的是相同的空气,所以和你们一样,遇到不平事我也有正义感,也会声讨之,但有一条我和你们不一样,就是我说话喜欢以事实为依据。事实就是事实,事实不会因道听途说,一叶遮目而改变,请各位网友在弄清洗澡纠纷的事实真相后再作表态,不要跟风信谣,恶意中伤。打完字后,她愤愤关了电脑,再也不想看到这些闹心的东西。
周翠芳恍恍惚惚的,一天下来不知干了什么事,下了班,推上车,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已降临了整个县城,热闹了一天的街市渐渐地停止了喧嚣,街边的路灯亮了,闪着淡淡的白光,晚风吹在身上略有几分寒意。
十字路口,交通灯闪着红灯,周翠芳停下脚步等通行。这个时候交警下了班,所以走路的,骑车的,规矩的人停下来等待通行,等不得的,就闯了红灯,闯了就闯了,从来也没什么大碍,望着远去的人和车子,她早已习惯了这个独有的风景,有交规也没用,小城的一切行事就凭自己的感觉。
还是腊月里头,周翠芳下了班,也是在这个路口被一个骑摩托车的壮汉撞了。那天那个壮汉酒气熏熏的,车速超过了一百码,到了路口也没有减速,愣是从周翠芳的后边一头杵上来,把她撞了个狗啃泥,摔在斑马线上半天动弹不得,所幸这一跤摔得好,只是膝头盘上杵了块皮,还是一个放学的女孩把她扶起来,送她回的家。这段时间尽顾忙了,也没去看那女孩,还有三个多月,她就要高考了,这两天得抽空去看看她呢。
想起那个叫张妍的女孩,周翠芳心里好受了些。洗澡的事从发生到现在,自己没有要怎么解决这件事的想法,就象上次一样,被撞到后爬起来,鼻子一捏,拍拍屁股走人,这次洗澡的事虽说流了血,花了钱,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胖女人要是不找麻烦的话,过去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胖子闹成这样,网民、媒体也跟着折腾,自己的影响无关紧要,损坏了法院的声誉却是大事。周翠芳走着想着,思想斗争得激烈了,她对自己说,一个践行法务的人,不能匡扶正义是耻辱的,这事不该这样含糊下去,明天得去派出所,又打又闹的,还带人闯了机关,胖女人够拘留的份了,如果派出所不拿出处理意见,就当向法院要说法。

第二天周翠芳忙完了手头上要紧的事,刚准备去派出所,院里却来了个女警官,这位身材苗条的警官就是那天出警去浴室的欧阳。
在法院小会议室里,欧阳警官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是为大众浴室的事来做调解的,这两天我们对崔春红做了工作,她本人对自己的行为已有了一些认识,答应承担你一半的医疗费,现在我希望你也作个表态。”说完话,她合了笔记本,等着周翠芳开口。
周翠芳站起来,直冲冲地说:“起先我对这事没有什么主意,但现在我已改变了想法,我不能接受你们的调解,这不是她答应承担个医疗费的问题。”
周翠芳的话出了女警官的意料,美女脸上现出了不快,她拉周翠芳坐下,“周法官,你想一下,不拘留崔春红,建议你们双方都作个让步是有原因的,现在所里的精神是凡办案子都要麻溜一些,以不出乱子为原则,所以我们无意追究谁是谁非,只要稳稳当当地尽快把这起纠纷处理了就行。”
“对,我理解你们的意思,但目前这个状况,调解是不能消除影响的。”周翠芳说出了乱麻样的头脑里她认为最需要说明的一点。
“得饶人处且饶人,”女警官的语气重了,“况且自个也有不妥之处嘛,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还嫌整个县城不够热闹咋的。”
“正因为此,我才不能接受调解的,现在这件事在全城的影响已远远超出了我和崔春红之间的纠纷,请警方拿出处理意见,不然我就要起诉崔春红了。”周翠芳态度坚决地丢了狠话,不想再说其它,起身握了一下警官的手,算是和她招呼了再见。
欧阳警官望着快步出了门的年轻人,不住地摇头,说不出话来,她想,又遇到了个棘手难缠的主,她不想一个案子沾手上甩不掉,一直烦不清,刚请了教练,学瑜伽,自己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腾出时间去学呢?
如一滴水落进了滚开的油锅,民事庭的人要为民事纠纷打民事官司,消息一出,整个小城劲爆了,舆论一片哗然,县报在周一的头版右下脚为洗澡事件的最新动态又加发了消息,县电台、电视台在收听、收视的黄金时段连续播报了这条新闻。
连日来,崔春红家里头也不太平。外面闹狠了,她得比平常更加乖巧才行,她知道夫贵妻荣的道理,这两年,郑大桂在外混得有了点头脸,她跟着腰杆子就硬了不少,不是出了那个刺头的话,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拿她不当回事,她懂得这个变化是男匠带给她的,要想外面风光,就得在家忍让,她心里明镜似的;但这鬼在家里长了脾气,到了外面常常还是有自卑,犯怯相,省吃俭用的余了点钱,在劝业场里选了又选,为他置西服买皮鞋,办了一套出客行头,虽说不上是什么牌子的,但穿在他身上也给他添了不少体面,不就是想提高提高他在人面前的威信嘛。
晚上郑大桂到家,说不上两句话,就指着婆娘骂上了,“你个抽死的,呆鸡,非得把你在派出所关了才老实怎的?你也敢跟这样的人闹?闹就闹了,说句软话怎的,舌头上打个滚不能吗?是要了你命怎的?”嘴里带了“怎的”,郑大桂说话才能连成段子。
“我是想和那个刺头私了啦倒的,不晓得那婆娘犯痴了,就是不肯依,我那天一到派出所就认错的,不然也不会个把时辰,人家就放我回家的。”崔春红挨了骂,说话却没有了在外高八度的腔调,声音低低的。
“人家不肯依,要打官司,那你不打官司怎的?”郑大桂的意思是告诉婆娘,人家是要打官司了。
崔春红揉了眼说:“她打她的,反正我不想打,打官司不又要花钱啊,你那几个工资还不够孝敬你局里的几个混子,哪有钱来请人?”要花钱,她宁可被骂,也不会同意的。
郑大桂瞪着膀大腰圆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婆娘,更来了气,继续骂:“你个抽死的,请律师的钱你都舍不得,钱都被你花哪去了?不就帮我买了套西装嘛,又不是什么名牌,能烧你几个钱?”
“知足吧,我差点腿都跑断的了,才选了这么一套,名牌又能怎的,名牌都是广告吹出来的,你还想花那个冤枉钱啦?”崔春红耐住性子继续说服男匠,“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不请律师,我也不打官司。”
“瞎老鼠撞进了猫窝里,那是人家的地盘,你个呆鸡,要打官司,你打得过怎的?”郑大桂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所以不是跟你说了嘛,不能打官司,要是没法子的话,大不了瘫下来玩,再去和那嫩鸡斗一架。”崔春红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听了婆娘的话,郑大桂气得鼻子都歪了,“天生的一个呆鸡,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怎的,你家老爹交的人脉呢?过去按排个工作怎的,他们推说不是一个口子的,不好弄,现在碰到这事怎的,法院是他们膀子都能够得着的地方嘛,他们还能推怎的?”
男匠的话提醒了崔春红,这倒是的,爹爹打鬼子那会是救过干部的,由此接交了不少领导,他们跟爹爹是熟人,逢年过节都来慰问的,不行的话,就去碰碰看,让他们出面帮忙递个话,崔春红想,长这么大,没碰过官司的事,其实,要真打起官司来,她是很害怕当着那么多人说话的。
打官司,全城人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了法院,周翠芳成了焦点中的焦点。法院内部群情激愤,上上下下都是一个话题,几十号人口形成了两种声音,有支持她打官司的,有反对的,不过支持的占了大部分;支持的人认为是舆论导向出现了混乱,崔春红的言行损害了法官的形象,玷污了法律的尊严,周翠芳的行为无疑是正当的,不仅需要支持,更需要提倡,院方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声援她,院部通讯员在法院《内部动态》刊物上还发了稿,题目是“下基层访疾苦,大众情谊深;树新风扬正气,浴室春意浓》,为周翠芳打官司呐喊助威,制造舆论。
法院上层的一班人原先同大多数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赞同周翠芳走法律路径,可后来犹豫了,他们感到了压力,这不光是上面有人来打了招呼,就是几个领导成员的想法也出现了分岐;院长不得不重视了,专门派人去大众浴室做调查,又开了专题会办会,会议纪要中详细记录了洗澡纠纷的起因、过程和结果,形成的调查材料和会议记录汇总后合并封进了一个牛皮纸袋内,纸袋的红格线上黑水笔签注的是“洗澡事件”。张庭长说,把事情定性为事件,问题就严重了,但“洗澡事件”只是起小纠纷,没到那个程度,至于这么签,是随了外界的说法。
会后,张庭长陪同院长一起找周翠芳谈话,向她通报了会议决定,院里形成的初步意见是:一、不同意周翠芳起诉崔春红,要求她协助警方,低调处理,尽快平息此事。二、责成周翠芳在民庭内作出书面检查,吸取教训,引以为鉴。
这个决定名义上是院里作出的,实际上是采纳了张庭长的建议,打官司毕竟是当事人自己的事,不能用行政命令的手段来干预,周翠芳是民庭的人,他不想让自己管理的田头出现蝗虫子,影响了收成,出个初步意见看看她本人的反映,她听不进底下人的话,总不能不把领导的意图不当回事吧,张庭长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能把这事盖住不再扩展就是谢天谢地的了。
哪知道周翠芳听了,立马回应不能接受这个决定,慷慨陈辞,坚持原有的观点,执意要起诉,张庭长丢了面子,下不了台,他觉得周翠芳真是初生牛犊,她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嘴里不住地说不可理喻,等不得回庭里,在院长室就劈头盖脸地批了她一通。
事情在不断地升温,三风网站上更是持续发酵,不同的观点如同大专辨认会上正方与反方针尖对麦芒的交锋,犀利的言词中也不乏夹杂了夸大的渲染,不过与法院内部相反的是,这些言论明显地是偏向了崔春红。

这是难熬的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捱到周五临下班时,周翠芳却接到了下周起不要去院里上班的通知,院长办公室让她在家把那套普法讲义赶出来,以备在六月份开办的全县乡镇普法培训班上作为教材之用。
周翠芳心里象翻了五味瓶,她想院里是知道这个讲义的,年初下达的任务,她早已完稿了,只是后来院里看了,要求再补充一些内容,现在要做的事也就是修改和完善,没有什么工作量非要脱班来做这个讲义,再说离培训班开学还有些日子,她意识到这个脱班是与洗澡事件有关联,院里是想分散公众注意力,向外界亮明一下态度呢。
周翠芳歇在家里爬格子,心中的郁闷无法宣泄,写起讲义来不利索,笔抓在手里涩得没命,半天写不上两页纸。放下笔,在屋子里来回兜着圈,想找点扫地洗衣服的家务活,都被母亲拦了去。
下午母亲领回一个年轻师傅上门修热水器,更是给她心口添了堵,周翠芳冲着师傅没好气地说:“约了一个星期了,怎么弄到今天才来修?!”
这声臭嗓子师傅受不了,把扳手扔在地上,回应说:“拉倒吧,到你家算快的,人家正月里报修的还在排队呢。”
“你还说得理直气壮的,当初买你家货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承诺的?”周翠芳脸色铁了青。
“你先不要来火噻,你自己说说看,全县这么多用户,做售后服务的就两个,哪里能保证随叫随到呢。”他从地上拾起工具来。
“你们就是这样诚信做买卖的?”
“哼,要说诚信,这不用你操心,其实,我们老板对有影响力的用户是绝对讲诚信的。”小师傅脸上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周翠芳放下笔,目光正视着他,“你说什么样的用户是有影响力的用户?”
“这都不懂,现在是网络时代,搞新闻的,爱上网的都是有影响力的用户啊,服侍不好他们,把你往网上一晒,那老板就是再有本势,热水器也卖不出去了。”他嘴上说着话,手里开始干活了。
“老板怎么知道人家做什么的?”周翠芳不解地盯着小伙子。
“你们不是都在保修卡上留了身份证号、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嘛,上网搜一下,不就全晓得了。”
小伙子边说话边把热水器里外检查了,热水器内部的水管结垢了,拆卸,清洗,花了个把小时,排除了堵塞,开水开气一试,正常了。年轻师傅收拾了工具包,临走时重复强调了一遍,“迟来你家,不是我的错哦。”
周翠芳心里乱糟糟的,身份证号都能人肉搜索了,如今还能有什么保密的东西!打了架,作个检查可以,但起诉崔春红这事是不能让的,停了班,即使是开除了上班资格,也不能让的,这会院里有没有重新考虑自己的要求了?张庭长那里什么时候会向崔春红发出传票和应诉通知书?
起诉的事是自己的事,但院里院外一大摊子人都较上了劲,她感到头晕,好象有无数双大手在不停地猛劲摇晃着她,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塞万提斯笔下的那个唐吉诃德了,奋力搏杀,遍体鳞伤,最终还是要倒在巨大的风车下。
想来想去,她决定耐下心来再等几天,也难怪,如今小城的百姓不同以往,要参与的愿望强烈了,尽管参与还不够成熟,甚至表达有悖事实,不过院里不可能不重视,这也许是院里迫于外界压力的一种无奈之举吧。
周翠芳想放松一下心情,便摞下笔,说去卫生间冲个澡,母亲递了洗漱篮给她,看见洗漱篮,周翠芳心头一下子又沉重了,她好象又看见了那破败的大众浴室街门,看见了那雾气蒙蒙的大池子,看见了那蒙胧中争抢淋浴的人头。
周翠芳转身出了卫生间,对母亲说:“我去大众浴室洗澡。”
母亲惊讶地问:“小芳,怎么回事啊?”
“没事,我就是想再去看看那个浴室。”
“你这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嘛,这才过去几天,屁股上不疼了?”
周翠芳撇了嘴,“妈,你不要添乱,今天又不会去吵闹,我调研呢。”

大众浴室街门前,进进出出洗澡的人很多,场地上横七竖八地挤满了各式花花绿绿的自行车电动车,水果茶食摊前围了不少大人小孩,摊主使出了浑身解数,殷情地招揽着买客。一个卷发女子拿了瓶农夫山泉,举起来,对着光线,仔细辨了,又扔进箱里,说水是假冒的,卖水大妈就气了说:“你不买就不买,不能说水是假冒的,告诉你,这是正宗的矿泉水,不能不相信人呢。”女子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现在哪个人能相信哦。”扭着腰远去了。
一个卖萝卜的老汉没象其他人那么急猴猴地抢着生意,嘴里哼唱着小调,“喜雀嗽嘴闹新娘哎,少年人爱个姑娘彤哟——,海道口子两分水哎,西溪荡里九道弯哟——”土腔土调的,到有韵味。
卖水大妈推了老汉一把,“一天到晚就是唱古,老狗熊,你有劲的话,跟我们说说,上个礼拜堂子里打架的事有什么说法,我到要听。”
老汉睁开眼,停了唱,从一个塑料瓶里挤了点水洒在萝卜上,又把簸箕里萝卜挨个排齐了才说:“打官司呢。”
大妈不解,“哪个打哪个的官司哦?”做生意的,买吃食的,听了他们的话,也感了兴趣,停了买卖凑过来。
老汉直了身子说,“蛇有蛇路,鳖有鳖路,不管哪个打哪个的官司,错不在人家女干部身上。”话音里仍带着刚才哼唱时的淮戏腔。
“那天隔壁的丫头也在堂子里洗澡,丫头说是那个当官的先起的祸呢。”大妈拿邻居的话佐证老狗熊的话不对。
老汉白了她一眼,“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怎就分不清个好歹来,澡堂里打架三六九,吵架天天有,物资局派个郑科长来,顶屁用,现在有人出来管管,倒还糟泊人家。”
“说得有道理呢,我看人家管得不错,这堂子里早该有个得力的人管管了。”一个刚洗了澡出来的大姐接了话。
“善恶都有源,我老狗熊活了大半辈子,看得多了,分得清好坏,我相信周长山的家风,周书记教育出来的下人,不会不亲老百姓。”老汉说得自信满满。
“那个女干部是周书记的闺女,你怎晓得的啊——?”卖水大妈张了嘴巴,将信将疑。
“这是我家小孙子秋头在网上搜了的。”老汉站起来。
“噢,怪不得晓得呢,你说周书记教的人,那我倒信呢。”大妈说。
那位大姐感慨道:“周长山在县前街道做了三十多年的书记,为我们做的好事,那是三天三夜说不完的哎。”
老狗熊重新蹲下身子,“他现在省心了,走了这些年了,你们还念叨有什么用呢,还是顾顾眼前吧。”他吆喝了起来,“萝卜吃啦——,又大又甜菜的红心大萝卜——。”
周翠芳听到有人说父亲,就想淌眼泪,她想离开,又挪不开步子,只得站在门边静静地听他们说话,令她感动的是父亲去逝三年多了,邻里百姓还没有忘记他。
这时,浴室门前,来了个小个子中年人,卖水大妈急忙抽了屁股下的小凳,站起来抢着和他打招呼,其他小贩也停了手中活,脸上挂了笑,迎着他。
这个汉子瘦长脸,迷缝眼,鹰钩鼻,阔嘴巴,脸皮粗黑得很光洁,身着黑西装,内穿白衬衫,脖子里系了红领带,粗眼看去该是个有名份的人,不过细瞧瞧,让人却有了另外的感觉,汉子的衬衫估摸穿了有几天了,领子没有了鲜亮感,一圈深深的污色环了脖颈,最上面的一粒钮扣没了,长长的线头还挂着,领带打得松垮,领结疙瘩象个倒挂着的蒜头鼻,没有一点板正形,勉勉强强牵在胸前。
汉子没理会小贩们的招呼,大步踏进门里,收筹子大妈愣怔了一下,赶忙迎上去,“哎呀,郑科长,有几天不来了,今天怎有空的?”
被称为郑科长的汉子没有答话,眼睛却里里外外把浴室扫了一圈,才说:“快给我把杨老板叫来,我有事要传达。”
大妈脸上显出了尴尬,很抱歉地打招呼,“你说怎么这么逗巧呢,杨老板姑爹家的小子今天订婚,他去乡下出人情了,没在家呢。”大妈边说边收清了收银台旁的一张污渍斑斑的沙发,殷勤地给郑科长让坐,小心翼翼问他,“今天是想喝龙井茶还是竹叶青?”
郑科长摆了手说着粗话,“吧了,吧了,一分钱掉茅坑里都要栽猛子捞回的主,他也舍得出人情。”冲了大妈,气呼呼转身出了门。
郑科长站上了台阶,没有立刻发话,他在嘴里滚了两下舌头,放松了脸部肌肉,酝酿了情绪,最后拉正了衣下摆,觉得底气足了些,这才把已打了腹稿的话喊出来,“各位老少爷子,不要吵了,你们不要再叽叽喳喳怎的,都围过来,统统给我听好了怎的,从明天开始,大众浴室整顿了,不能象从前那个样了,堂子里整天打骂乱哄哄怎的,门前也不准摆摊子,今天我算都通知到你们了怎的,限你们三天之内怎的,全部把摊位清掉,三天后,就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了怎的,过几天,城管的也会来查,被城管的抓了去,到时不要怪我没有传达到,怎的。”
郑科长的话如同三九天里打了声响雷,把小贩们震懵了,这怎么行哦?不让出摊子,没有了这点收入,我们这些半截身子下了黄土的人再到哪去苦生活呢?做生意的人顾不得尊重他了,大声地向他诉着苦,把他围在了中间,推来掇去的,郑科长身上的西装都被弄皱了。
望着眼面前这些可以称为七姑八爷的同门同族的男男女女,郑科长脸上一时发了烫,他想,这些是多么熟悉的眼光,多么熟悉的乞求,崔春红,不,不光是婆娘,还有他自己不都曾经有过这种眼光和乞求吗?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过他是跳了龙门的,他已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了,瞬时的怜悯,改变不了他大脑里已有了的定势,此时,他狠狠地呼出一口浊气,不管不顾的,大声说:“这是上面的决定,你们有本势去找上面怎的,不碍我屁事。”一手护住前襟,一手推开站在面前的老狗熊,扬长而去。
眼前的一切周翠芳都看到了,她感到这个当官的说话比自己还强势。她看着听着,直到郑科长走了,她才去了收银台。收筹子大妈吃了一惊,“哎哟,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的全是稀罕人。”她瞪着周翠芳,不知怎么招呼她。
周翠芳买了票,递了筹子给大妈,大妈张着嘴,“你要洗澡?”
“是呢。”
大妈接了筹子,“你哄我呢?”
周翠芳半答半问地说:“不哄你,大妈,我问问你,我们这个浴室,堕落成这个样,怎不修修?”
大妈笑了说:“姑娘,哪来这么多银子修呢?”
“整修一下要多少钱呢?”
“杨老板说,再怎么简单地弄一下,少说也得二三百万,没得这个数,开不了工呢。”
“哦,这么多人洗澡,弄得清爽些,不也好嘛。”
“是的呢,姑娘,难得你有这份心,要说弄清爽,哪个不想呢,只是没人管啊。”
“领导不是刚来过吗?”
“你说的是郑科长?他哪是什么领导,他和我一样呢。”大妈哈哈笑得差些岔了气,“哦,他老婆就是上回和你在池子里打架的那个。”话一出口,大妈有点后悔,不自在地看着周翠芳。
周翠芳惊讶了,“他是郑大桂?!那怎么都喊他科长的?”
收筹子大妈说:“姑娘你要问这话的话,坐下来,我给你说说我们堂子里的古。”周翠芳放下洗漱篮,担了半个屁股在沙发上,仰了头,大妈见她真有兴趣听,就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几年前,郑大桂夫妻从县纺织厂下岗,没有了生活来源,郑家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很不容易。后来几经周折,崔春红被安排在了劝业场做促销员,郑大桂被录在了县物资局里做杂工。
市场化了,物资局不再是香饽饽,日子不好过,人就另寻出路,留下的几个人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办公室里甩扑克斗地主,什么事也不做,就靠守着几处房产来挣些奖金福利;大众浴室也是物资局的房产,前世积了德,一年能出租个八九万,但那边成天乱哄哄的,也让管事的人不省心,有人提议得派人去管管,正巧郑大桂来了,这个差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就做了跑堂伙计。
郑大桂不含糊,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成天盯在了浴室里,干这干那到勤快,把个浴室与它的主管机关也能沟联起来,浴室好歹能够维持了开下去,就为这,不管是洗澡的还是做生意的,起先都蛮喜欢他。但话说回来,人是个蜡烛性,三天饱饭一吃,眼角就调高了,郑大桂脱不了俗,在当官的身边混得时间长了就添了官性,到了澡堂子里就吆五喝六的了,指使他指使你的,人家自然对他起了看法,时间长了,对他的称呼也改了口,从开始的郑家兄弟改叫郑科长了。
杨老板不在家,收筹子大妈难得一趟有了说话的机会,话一说开,自然就收不住,她说大众浴室年头长了,小城人对它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县前街这附近住着的街坊父老是离不开大众浴室的。
大妈说,早在清末民初的时候,这儿的海势东迁,捍海堤外的盐场滩子离得远了,南来北往的官吏、商贾来此集散地,都是来去匆匆的,或公差或商务,办好后,就乘船走马的下扬州城上淮阴府花天酒地享乐,这不能怪他们呢,这块地面上有的只是碱地苦水,哪来的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来框住他们呢。
大盐商鲍尚慈看到了盐业以外的商机,在相连密集的团场之中,斥资圈地上百亩,修建了酒肆、茶社、戏台、怡红院,还专门建造了气魄的大澡堂,这座取名为祥清池的澡堂子十里八乡的无人不晓。一时间,达官显贵有了吃喝玩乐的地方,在这片红蒿滩子上挥金如土就是个平常事了,花了银子,街市就旺了,盐业也就跟着更兴了。
鲍尚慈的高明之处在于不光把这些设施提供给富人享受,同时也对煮海熬盐的灶民开放,但穷人的享乐至多是一天累死累活的劳作后,喝个小酒,花个铜子去祥清池泡个大池子而己,而且进澡堂子得走后门,前门是留给富人进出雅座的。
尽管这样,煎盐晒盐的人还是十分感恩鲍大人的,要知道整天泡在苦卤、咸盐中的人,能在晚上洗个热水澡之后歪倒在草席上猴上一觉,赶明儿再去上工,那他们就觉得是神仙过得日子了。几代人下来,后辈不忘老祖的传统,逢年过节的时候,都要给鲍大人烧香礼拜的。
到了抗战的时候,这儿被新四军辟为部队的被服厂了,那时祥清池一个月能开上几回,普通人都能上祥清池舒舒服服地洗把澡。后来日本鬼子来扫荡,这儿几易其手,掷弹筒的榴弹炸毁了大部分建筑,只有祥清池幸免保留了下来。
解放后,祥清池大澡堂充了公,归了国家,政府把它转给了县前街道;文革期间,县革委会斗私批修,又将祥清池划归为物资局,物资局接手后,为了造福一方,对历尽了一个多世纪风雨侵蚀的祥清池进行了修缮,更名为大众浴室,此后这口澡堂子就一直在县物资局的名下经营着,可谓是小城中仅有的传承了百年血脉的老字号。
大众浴室的历史,对于从小就生长在这个城里的周翠芳来说并不陌生,不过大众浴室的近况她倒晓得不多了,周翠芳想,这些年洗澡要么有浴卡在休闲会所里消费,要么就图个便利在家里对付,凡是有条件的人都是不会上大众浴室的。
这个筹子大妈真是可爱,周翠芳心里说,她不忍心打断她的涛涛不绝,佯装听得入迷,大妈是个灵巧人,有点察言观色的本领,意识到了,就赶忙住了嘴,倒了水给周翠芳,转了话头说:“姑娘,扯了这么多,让你见笑了。”周翠芳说:“大妈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听了这话,大妈说:“我原来是单位工会的,也是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样样通的,只是下了岗,苦不到钱,在这儿混口饭吃,饿不死就行,我这也是坚强地活着。刚才你说的这个堂子怎不修修,告诉你,翻新老堂子,从上到下的大小领导都是拍了胸脯的。”大妈停下来,不再说话,好象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就是个光打雷不下雨?”周翠芳想把话说得有趣一点,好让大妈再说一些紧要的事。
“谁说不是啊,凡是关心这事的人现在都疲塌了。物资局把澡堂子租给杨老板,没有资金给,让杨老板自己拿钱出来修,杨老板是缴了承包费的,再说这澡堂子终归不是他的财产,他怎可能掏腰包搞改造,两厢里就这么来回扯着皮。”
周翠芳说:“就没有寻求其它办法吗?这样下去总归问题得不到解决哎。”
“没办法,就这么耗着吧。”筹子大妈边说话边转身招呼刚进门的一个大嫂。
大嫂左手里抱了孩子,右手里搀了老太,老太手里紧攥了个黑乎乎有了年头的木盆。这是祖孙三代一家来洗澡了,周翠芳忙着上前帮老太接了盆子,扶老太到了位置上,她让大嫂带宝宝先进池子里洗,她在上面照看老太,等小的洗好后,再上来带老的洗,由她在上面照看小的,大嫂说,那真是省了我多少麻烦,嘴里不住地说感谢,就带了小的先下去洗了。
赛如浑水里面洗萝卜,今天这把澡洗得还算舒服,尽管没有香水湾里的那种感觉,周翠芳却体会到了豪华以外的东西,来大众浴室洗澡是接了地气,工作以来的这几年,是忙忘了还是有意无意的疏远了这里?令她欣喜的是跟筹子大妈说话时,她头脑里忽然有了灵感,解决大众浴室资金来源的框架子可以这么去试试看,她想,能帮助街坊邻里做上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总比无休止地打口水仗要强得多。

小巷里响着新闻联播开始曲的时候,周翠芳到了家,堂屋的方桌前坐了欧阳警官,还有一个胖女人也规矩地坐在旁边,母亲正给两个沏茶。
周翠芳认出了胖女人,胖女人也认出了周翠芳,一对冤家,狭路相逢,无言以对。大概是时间等长了,欧阳道了好后就开门见山地说:“周法官,今天我带崔春红上门来,是再给你俩一个机会,崔春红对自己的行为有了认识,主动要求过来做道歉,所以你们俩今天了结一下,我也好回所里把这个事给了掉。”
警官说出了来意,崔春红倾起身,把一袋装有红富士苹果还有豆奶粉等茶食的网兜向桌中央推了推,结巴着说:“周——周法官,澡堂子里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呢,我向你道歉。”
听了她们的话,周翠芳鼻子酸酸的,差点掉了泪,她甩了把还末干透的头发,愤愤地说:“现在说错了,当初你的手怎么就这么狠得呢?!”
“不是你说的那么损,我也不会那样子!”崔春红急逗逗地辩解。
周翠芳的嗓门大了,“你那个样子,还好意思不让人说,现在我才知道你仗着郑大桂在浴室管事的势,长期就那样,欺负弱小,贪小便宜,还要人进贡。”
周老太颤悠悠地从厨房出来,拉着女儿,“小芳,有话好好说,怎这样待人呢。”
崔春红瞪着周翠芳,“这是谁说的,你说出来,我现在就去刮他的嘴巴。”说着,就往前凑,原来服了软的劲头又没了。
女警官赶忙拉了崔春红,“说好了,来道歉的,怎又要生事非?”
一阵沉寂后,周翠芳清了清喉咙说:“崔春红,洗澡的事,尽管你蛮横无理,让人气愤,但我也有错,我态度不好,说话刻薄了。”
突如其来的认错象给蛮悍的崔春红嘴里塞上了蜜枣子,她一时说不上话来,手足无措地拔弄着桌上的杯盖子,眼睛却看了远处,当目光落到了墙上的相片框子时,不由地吃了一惊,站起身,急急走到墙边,仔细端详了,转身问:“周书记,这是周长山的家?”一脸的疑惑。
“对,这不用怀疑,周长山是我的父亲。”周翠芳又没了好口气。
“扑通——”一声,崔春红双膝跪地,“哇——”大哭起来,几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警官上前搀扶,崔春红扭动着身子不肯起来,周老太也来拉她,“姑娘,有话好好说,小芳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们一起来教育,你这样倒不好了。”
崔春红停了哭声,起身一把抱住周翠芳,“姑娘,你爸是恩人呢,我不知道啊,怪我不识好歹哎——”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崔春红在说什么,等她情绪好了些,女警官又安抚了她,崔春红抽咽了一会后,才哭哭啼啼地说了原委。
她们夫妻下岗,周长山经常去郑家看望,每回都要接济他们,他腿脚不便,就让街道上的人把米啊油的替他送上门。其它不说,就是周书记为他们夫妻俩张罗找工作的事,就要一辈子感激他,找工作难,找个好工作更难,他老人家拄了拐仗颠巴颠巴地跑了这家跑那家,央求用工单位,最后在他的撮合下,她和郑大桂被两家要补缺的单位安排了。崔春红认准了周长山是好人,她常说一个肯铁心帮人办事的,又能从自己口袋子里掏钱给人家的人,如今能有几个?,就是从单位下岗,人家不也是说负担不起,不能再烧钱了嘛,这世上,只有一个钱字能衡量人的心呢。
一直没机会报答周书记,反倒摊了这事,你们说我还是人吗?崔春红长吁短叹的,几个人听了她说的,才知道了情况,周翠芳怔在那儿不知说什么为好。女警官岔了话题,开始说郑大桂,但一说到郑大桂,崔春红的态度又硬了,她说她不是仗男匠的势,郑大桂在局里跑腿不容易,跟领导打交道,像个做二小的,就说吃烟的事,他每天口袋里揣的是两种烟,自个抽孬的,好的得递人,哪块来呢?时间一长,到澡堂子里去管事,人家有求他的,塞点小意思,他就当该得的了,又能有多大事呢。
女警官说:“他的做法自然是不好,不能三天饱饭一吃,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还有凭的是劳动吃饭,不要见了领导总是低三下四的,你回家要好好说说他。现在我再来说你们的事,以后不管是在澡堂里还是在哪块,遇事都得懂礼让,不能再干无懒撒泼的事。”
“嘿,那会不是不知道周法官是周书记家闺女嘛,要是知道的话,我哪能那样对她,就象我爹爹常说的,做人要知好识歹,想想他老人家能冒死救周书记一命,就是晓得周书记是好人,”崔春红抹了把脸,“那年头新四军到荡子里打鬼子不全是为了我们老百姓嘛。”
“等等,”周翠芳站起来盯着崔春红,“你刚才说什么,你爹爹救了我爸一命,怎回事?你爹爹是哪个?”
“我爹爹是崔五田,怎你也不晓得?”崔春红嘴里溅出了吐沫星子。
“你才不晓得呢,崔五田是我爸的救命恩人,我怎能不晓得?!”周翠芳激动地说。
周长山打鬼子的经历,周翠芳从小到大一直是挂在嘴边向人炫耀的。那场阻击战中周长山受伤后,拼了命好不容易地爬到一户老乡家门口,等人家发现他时,他已经不省人事,老乡听着荡子里越来越近的枪炮声,知道鬼子就要追来,等不得多想,背起他就进了舍子后的山芋窖里。盐水洗了,明矾锅灰收了烂糊的伤口,再一调羹一调羹喂他红糖水,整整三天三夜,周长山才睁开眼,命是保住了,只是落下了终身残疾。
这个老乡就是崔五田,周翠芳怎会不晓得呢,临上大学前,她还和父亲一起去看过老人家,只是后来老人家随儿子一家搬到外地去了才失了联系。
“崔姑娘是崔五田老人的孙女子,这哪个能对的上号呢。”周老太望了崔春红,又望了女警官,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翠芳惊呆了,眼面前的胖女人是崔五田的后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做梦想不倒的事,天晓得有救命之缘的周崔两家的小辈怎会搞到一起来的。
周翠芳心里说不出滋味来,她想,崔春红怎会是崔五田的孙女子?她没成沿袭她爹爹的呢,要是让她在鬼子的眼皮底下把个人藏起来,打死她,她也不敢那么做。崔五田是农家汉,周长山是打鬼子的,天然的鱼水情,几十年后,儿孙间为什么没了这份情谊?换作自己被鬼子追赶,她崔春红更不会藏人,三风网上嚼蛆子官啊民的,与她崔春红这样的一代相处,沟沟坎坎的,人家说了还有什么为怪的呢。
周翠芳停了思想,冲崔春红问:“你爹爹现在在哪住?我明天就去看他老人家。”
“我爹爹已经过世了,去年腊月里走的。”崔春红脸上悲又复现。
周翠芳和母亲自是没想到,跟着崔春红动了情,凉在一旁的女警官觉得这真是芝麻掉进了针鼻里,赶巧了,不过此时她看三个女人看得心焦,心想不能让她们再动情了,不然还得费神费时安慰,便上前牵了周翠芳和崔春红的手说:“不要难过了,你们能这样,就是个好的结果,往后,双方都得以和为贵,这社会不能总是靠父辈交情维系和谐,不多说了,来来,一起当住周书记的面,表个态,握手言欢,也好让两家的老人在那边都能放下心来。”两个女人的手和漂亮女警官的手就拉在了一起。
欧阳警官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么长时间劝说,到不如她们自己悔悟的好,不是上辈子的关系,两人还不知道要掐到什么时候,这下双方都退让了,可以交差了,便麻利地收了笔记本,她想,赶紧走,现在去练功房,兴许还能赶上今晚的训练。

一大早起来,周翠芳就想给张庭长打电话,看看时间还早,又搁下话筒。母亲拎了菜蓝子,不停地唠叨,叫闺女一起去菜场,这么个暴牌气,在家老这么呆着,不要疯掉嘛,那天不叫去那澡堂子洗澡非不听,不然哪来的这么多事呢。
周翠芳陪母亲在菜场里来回转了两圈,挑了两样中饭菜就要回家,母亲说家里的薄刀钝了没命,想换张新的,就拖住闺女到刀剪摊上,选了把方头薄刀,讨价还价了半天,人家卖刀的不依,非要十块,一分钱不让,说他的刀选料考究,铁打的硬正,热处理的火工淬得好,蹲在地上大声吆喝:“你们看,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手里的刀拼命地剁地上一根尺把长的细铅丝,以此证明刀的锋利,“如若有一点点豁口子,分文不收。”周翠芳无心看卖刀的表演,丢下十块钱,拉着母亲出了菜场。
从菜场回到家,她不光有了后悔,还有了冤恨,恨自己冲动了,你说土地这么大的事,东洼村的村民经调解后都能把死疙瘩解了,洗澡这么个事,自己要去和崔春红打哪门官司?引得这么多风雨。浴室里的事,同单位里的事差不多,管的人与被管的人天生就是一对矛盾,被管的人有诉求,管理的人有苦衷,相互缺乏信任感,一根导火索,弄不好,能把一个县城炸了,但要是毛发捋顺了,信子还没着火前,就掐灭,那什么事也都不会有,关键毛发怎么个捋顺是门学问。
人都是要面子讲尊严的,你若尊他一寸,他会敬你一丈,即使你有点小毛病,他也不会再把你当天敌,这叫包容。相反,你若不按礼数来,自以为是,跟他隔心隔肺没信任,他就不会待你当朋友,骂你个娘,动个粗,那是轻的,这叫反抗。好在有了这等体会,要不然脱离了红尘,高高在上,脚板子踩在浮云中,指不定哪天从上面摔下来,连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周翠芳长长地吁了口气,郑重地拔通了张庭长的电话,未及开口,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张庭长的声音,“哈哈——,小周啊,你这样做就对了嘛,刚丢下派出所的电话,你的电话也来了,这说明先前院里作出的对你冷处理的决定是正确的。”刚才在刀剪摊上听到了热处理的说法,这会不大点工夫,又听到了张庭长冷处理的说法。
“小周啊,有些问题看不准、把不住的,不妨先放一放,再棘手的事情,经过一定的时效后,终会有定论的,现在撤销起诉,说明你有了大局观,以后你这种躁脾气,急性子,遇事欠冷静的性格一定要下决心改一改,不能什么事都是不管不顾的。”说到这里,张庭长才停下来,换了口气。
周翠芳有了接话的机会,“闹得满城风雨的,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撤诉呢。”
“不要再犹豫了,顾及一下单位和你自己吧,我们毕竟不是同崔春红郑大桂那样的人一个层次吧,有风有雨,正常的,现在社会上有负向情绪,你也没能耐管那么多,但是矛盾不能激化,矛盾不能上缴,做好安抚是最重要的,能和则和嘛,你的事我作主,起诉书压下了。”
周翠芳不吱声,不知是默论了张庭长的话,还是无可奈何,稍停了片刻,她想到了上班的事,“张庭长,那份讲义写好了。”
“哦,我知道你是说上班,不着急,回头我请示一下院里吧,我想,等过几天事态平息后应该会通知你的。”张庭长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周翠芳品味着刚才张庭长电话里说的话,遇事冷处理是张庭长喜欢用的方法,宁慢勿快,慢一拍,甚至慢半拍,对处在局势多舛中的决策者,弄清问题,解决问题,不胡乱出牌的确是有帮助,但急需处理的问题就在这慢中引爆了,尤其是一些群体事件。东洼村是民庭的联系点,早知道了村民与村委的矛盾症结,但还是强调再看看发展的苗头,上访的村民等不得你苗头不苗头的,结果涌进县大院,闹得不可开交,接待办就一次次通知村里领人。
老百姓忘不了大亨鲍尚慈,是因为他为盐丁做了好事,洗澡事件自己是当事人,名声臭了,找回面子,可不能象张庭长那样遇事冷处理,得快速拿出行动才是,打铁自身要硬正,孰硬孰软?得靠真功夫来检验,这是取信与失信的分水岭,三风网上也这么说。大众浴室改造翻新没钱,如果能象在大学里那样,为困难同学蓦集点学费生活费,号召捐赠、赞助,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也是回应网民和媒体最有力的举措。
周翠芳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红折子,这个存折是工作后母亲逼她存的,母亲说每个月公家有工资,不能有多少花多少,得记住有丰年辰也有荒年辰,再说老大不小的,自己有个积蓄,将来找婆家,腰杆子也会挺直了的。
周翠芳盯着存折最后一页上的数字,看了又看,心里象平静的荡子里落了颗石头子,起了涟漪,两万三千八,这个数字是她三年多,近四十个月存款的算术累加之和,都捐出去?还真下不了这狠心。
她搓摩着小本子,想着母亲一下子也会接受不了,那就暂不告诉她,只要自己决定了的,即使她以后知道了,也会理解女儿善行的。
周翠芳想,如果现在人比不上那时,不愿捐了,那搞集资也可以,蓦集来的资金给利息,利息高于银行三个点,不行的话高于五个点,总行了吧,如若一个月能筹个十来万,十个月就是一百多万,用不了两年,杨老板说的资金就能筹全了。
不过集资得有说法,周翠芳想起了办案中碰到过的“非法集资”的案例,吃不透,把握不住的话可以去咨询,张庭长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对,再不能冒然行事,去杨老板那儿,先征求征求他的意见再说。

周翠芳再次去了大众浴室,街门前台阶上没有了以往的喧哗,清静了许多。那个浑名叫老狗熊的老人,还有卖水大妈不知去了哪?不准出摊,就没有了做生意的人,只有高高矮矮一溜排的站着七八个男女员工,杨老板正在队伍前大声训话,这是浴室每天开堂上客前必须做的一个程序。
望着拾阶而上的周翠芳,杨老板散了队伍,大老远地迎了她,“哎呀,周姑娘,知道你要来,但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他边说边把她引入门厅。
面对周翠芳的到来,杨老板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既希望她来,也希望她不来。希望她来,是因为浴室能来这么个干部,就是洋话中说的VIP,那是堂子里的体面事,如今哪个不晓得弄个名人名星大人物撑场子;希望她不来,是不知道她又会惹来什么麻烦事,这段时间按照郑科长的指示,澡堂子里折腾来折腾去,都打扫了好多遍,劳命伤财的。
周翠芳问杨老板怎知道她要来,杨老板从桌上取了张绿卡递给她,“你上回洗澡时掉在柜子里的,不想要了?”
香水湾会所的洗浴卡一直放在洗漱篮里的,什么时候丢掉的,竟一点不知道,她接了卡,自嘲说:“不要也罢,以后我就在大众洗了。”
杨老板摇着头说:“那大众浴室可是要蓬毕生辉了。”
周翠芳接了说:“不过是有条件的。”望着杨老板的不解,周翠芳一五一十地端出了这么多天来卧在心里的想法。
杨老板感到心跳加剧了,血往头上涌,走南闯北的他,活了半个世纪,还没碰到有人乐意搭救他。听了周翠芳说的,他真的兴奋了,撮茶叶的手都在发抖,做梦都想把大众翻新一下,这不光是为了来洗澡的人,也为了自己,时下的洗浴场所,哪个不是里里外外弄得象个宫殿似的,大众落魄,自己都不好意思在那些老板面前说话。现在要是能筹到款子,一定是自家的祖坟上冒青烟了。
眼面前的姑娘,一个年轻的干部,这样做,想图多大的名和利?这个爱用浴卡消费的女子,是真心的吗?尽管浴卡是单位发的福利,但这足以说明了她的身份,是不同于我们这些人的,杨老板心里乱砰砰地打着小算盘。
杨老板心里继续急促地翻腾着,要是把浴室弄漂亮了,自己的那点奢望还能实现吗?局里正在考虑大众浴室转让的事,要转让也是零资产转让,成功了的话,那一个百年老字号不花一分钱就归了自己的名下,这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这种情况多得很。
不过,不管大众浴室是维持现状还是发展创新都离不开资金,她要是有这个能耐的话,那真是千载难逢的事,抓不住这个机会,落下的就是后悔下半身。
想法说了,没有反应,周翠芳正想问之,杨老板却象课堂上被提问了的小学生,卡壳后又想通了,哈哈笑了,“好事,真是大好事一桩,周法官如若帮上这个忙,真是大众浴室的幸事了,也可谓是我杨某的幸事了。”
“那就好,我们一言为定,一起努力,争取把这件事情做成!”周翠芳很珍重地说,她不知道杨老板心中的那些小九九,她只是担心,一旦有了钱,这个杨老板能否把握得住。
“必须的,那我今天就得摆上一桌,请你吃酒了。”杨老板把掉在桌上的几片茶叶捡起来放进茶听里,他想,有了钱搞装修,谙行的人说要修旧如旧,仍要保持堂子的古色古香,这样,哪家现时的洗浴中心也赶不上大众值钱了。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们试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过做成也罢,做不成也罢,你都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放血请吃的。”这话爽气,杨老板心里说,郑大桂和局里的那几个吃货恨不能天天供吃供喝才过瘾,如若这姑娘真的连顿酒都不吃,也不图什么名的话,那世道还是有好人的。
忽然,一阵警笛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呼啸着划过大街,正当周翠芳和杨老板疑惑之时,筹子大妈慌慌张张跑进来,“嘿,老板哎,崔胖子还有她男匠被警察抓走了。”
周翠芳以为听错了,“抓崔春红,警察为什么要抓走崔春红和她男匠?”她想,她已经和她夫妇没事了的,崔春红也说过没事了的。
“听说,崔胖子犯了什么扰乱罪,公家不饶她呢。”筹子大妈边说边往外走,她不敢在老板办公室里呆太长的时间。
“这下好了,堂子里会清静得好多。”这陡来的消息,杨老板觉得对大众来说,是件好事。
周翠芳明白了怎么回事,急忙奔出门外,想看个究竟,警车却已消失在大街尽头,只能听得越来越微弱的警笛声。
这时浴室街门前已经围了很多人,听说警察抓了人,喜欢凑热闹的,喜欢打抱不平的聚在了一起,这些身份相同、境况差不多的人相互打听着发生了什么,有人似乎忘记了平常对崔春红夫妻的愤慨,为他们鸣起了不平,
    “这叫什么事,不就是吵打了一架嘛,怎还抓人了?”
“抓人是必须的,她打的又不是我们这些人,谁让她和人家蛮揪的呢。”
“这是抱应,不出这档事,堂子里没得安顿,洗个澡还得象打仗,连个崔胖子都要欺负你,又不准摆摊子,你说我们这些人还象个过日子的吗?”
“这也怪不上崔胖子两口子多少,单位说倒就倒掉了,如今要说生还容易,活还容易,就是生活不容易,做的是粗壮工,吃的是猪狗食,再没人过问我们这些受苦遭罪的夹生饼子了。”
“难道日子还能过倒缩了不成?”
老狗熊挤过去说:“日子过倒缩,是时下县大院改方子了,你自己又没本势挣来个好生活,得去县大院问问,一脚踢了这些人,还打不打算帮了?”老狗熊说的方子不是县医院开的药方子,只是说公家的做法而已,他懂得上面方子要是改得好的话,日子就好过,要是方子改不好的话,日子就不好过。
卖水大妈认同老狗熊的话,“是啊,到县大院去求教求教是正着子!”
“没用的,去了你就会晓得,你们这些人连县大院的门都进不了,看门的说了,今后哪个再敢向前,就逮捕那个,不然的话,他们自己也会丢了饭碗的。”有人说。
“你是嚼蛆子,我就不信,你去了能把你吃了?走,你们都跟着我,走啊——”有人大声地喊起来。
浴室门前的人头涌动起来,情绪激动的开始发泄起来,砖头瓦片飞向了路灯、广告牌,交通防护栏被蜂拥的人群挤倒了,街面一片狼籍,混乱不堪。
人群向街边铺散开,不大工夫,拥挤波及了整个县前街道,这会已是晚高峰,人车混杂,越走越堵,最终人流车流水泄不通,整条街的交通都陷入了瘫痪。机关现在是有了应对紧急事变的能力,执勤交警呼着对讲机,向上求援,一时警灯闪烁,哨声刺耳,混乱的人车之中,一个颀长的身子特别惹眼,她是欧阳警官,她正和几个男警铐了两个带头打砸的汉子,又把他们一同押上了警车。
周翠芳没有胆量迈入这壮观的大潮中,和那些情绪激昂的人接上话,更没有能力阻止眼面前发生的一切,想起了张庭长说的基层群众燥得象火星子的话,她在心中默默祈求人、车早点得以疏散,交通秩序早点恢复正常。

两个多月后,周翠芳回法院上班了,上班的第一件事是陪同张庭长去东洼村做回访。上了车,她就乏困,在家的日子里,她就象被猛抽了的陀螺,飞快地旋转,想停都停不下来,由她发起成立的“惠民公益基金”已经运行了,洗澡事件渐渐平息了,三风论坛上的热点转向了惠民公益基金,网民反应不错。始创基金就有了六位数,法院同事、派出所民警都捐了款,令她感动的是,中学生张妍、筹子大妈都献了爱心,就连老狗熊也让他的小孙子秋头在网上汇了款。现在要做的事,是尽快召开一次联谊会,邀请工商、金融界人士和大学圈里已小有成就的同学出席,一旦这些企业家发动起来,那基金会的善款来源就有了保证,到时,不光是大众浴室的修缮没问题,就是造福居民的其它善事都可以实施,基金会的宗旨就是帮助弱势群体。她想,这世道可以让人苦下去,也可以让人甜起来,就看能做事的人所作所为如何。
车窗外,油菜花事正旺,一望无垠的黄花覆盖了整个田野,面包车就象在这金色花蕊铺就的绒毯之中犁开了一道车辙,迎着太阳,飞驰向前,周翠芳的思绪也随车一同飞向了远方。
发表于 2013-6-15 18:3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先顶一帖,有空一定来读。
发表于 2013-6-17 20:57:10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不错的一篇小说,叙述流畅,情节构思合理,犹如身边的真实事件,文中大概有十多处错别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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