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桦：哈尔盖以西（八首）

姜桦

                                                                                     青海湖边的格桑花





       哈尔盖以西（八首）
         ——青海诗篇
                        姜  桦




黎明的嗓子，最古老的靛蓝

黎明，谁在我的嗓子洒满古老的靛蓝
谁浇灌出天底下最接近岩石的眼神？
雪水洗涤双脚，走过你蜿蜒的群山
朵朵浮云洁白，怀有怎样一种美意？

我老了，我的嗓子和歌声老了
最激情的心，已显得有些疲倦
千里之外，将双膝弯在你的水边
连同我的脊柱，那上面最硬一块骨头

用湖畔转动的向日葵，那些油菜花
在你清冽的水边矗立起一尊又一尊雕塑
岸边，每一棵草、每一棵树、每一只蝼蚁
只要发声，必然是小鸟清亮婉转的欢唱

在夏天的傍晚，我乘着夕阳来到此地
风掀起山头，只留下一场急骤的暴雨
雨水一点一点渗透，注入安静的河谷
最终留下我，再将一座圣湖中的水带走

脚下清清的湖水，水中神一样的星群
由此，我将经受怎样的凿打与洗练？
群星之下，只将背影对着圣湖倒映的雪山
千万年的背景，谁，给我空出这样的流年？

水流走了，欢笑和哭泣，都流走了
最后的眼泪，沉积成湖底坚硬的珠贝
我老了，一只船老了，脖子底下的那粒痣老了
我就这样紧盯你，紧盯着湖底那一颗朱丹的心


八月过草原

草原旷无边际，牛羊贴着草地缓慢移动
我，一个紧盯着神山圣泉的牧羊人
身边的草场和河流都是沉默的
云彩洁白，切开远处汹涌的群山

能否这样说出我和这片土地天空的关系？
向高处走一米，我对你的爱就高一米
翻过海拔3500米的日月山，那巨大的月亮
一片青色的海，谁还能用其他形容它的颜色

八月草原，金黄的油菜花还没有开够
麦子和青稞，黄熟了还一直站在山坡
还有，那一路开来又开去的格桑花
风马旗，巨大的天空一直按着大地

天下黄河，今晚我站在青藏高原的脚下
一只巨大的转经筒，转动着远处的天空
山巅之上，一弯新月迟迟不肯落下
仿佛停在石头上的那最后一只鹰

在高原，再软的云彩也可以切断坚硬的群山
甚至，一条河都可以那样毫无理由地倒淌
不说话，仅以持久的沉默保留下自己的内心
对这片大地和天空，我怀着如此无穷的敬畏


在青海湖边朗诵

一大片云彩突然削掉身边的那些山头
高原的嗓子一下子蓝到湖水的底部
遗弃？返回？路边那一朵朵格桑花
带我张开嘴巴，缓缓吐出了一些词

带咸味的词，搅拌着斑斑泪水和血迹
喉咙里滚着湖底的石头、闪电的盐
白云倒映水中，这唯一不被驯服的鱼类
它的翅膀，从来比风暴的力量更强大

一条倒淌河，涛声躲藏在大海的侧面
湖边广场，岁月搬不走的一尊尊铜像
蓝色的湖水一直倒灌进他们的身体
先哲和圣贤，一起为大地真诚赞美

雕塑完那些诗人，是否能用残存的碎屑
在低矮的花丛中再刻上一些新的名字
用持续的歌谣稳住远方连绵的群山
谁从我的声音里剔出岁月的沧桑？

正午的阳光，那一块块断裂的碎片
撇开你认识的所有的石头的残骸
远处，佛塔的经轮转动你忧郁的湖水
今晚的月光，结晶成你梦里滚烫的盐


天下黄河

泥土站在那里，石头站在那里
庄稼生在那里，树木长在那里
红尾巴的鲤鱼，它跳动在那里
河边上的号子，都回响在那里

遇到树根，泥土就停住了
遇到石头，杂草就停住了
羊群遇到鞭子，鞭子就停住了
白云遇见羊群，头靠着头匆忙赶路

天下黄河，唯有这一段流淌着清澈
站在岸边，喊出你黄河边村庄的名字
喊出那石头上一百种青草鲜花的表情
那些石头只是生命的某一个段落

黄河岸边，青稞和小麦尚未成熟
声音点亮的野花，看着有一些乱
天下黄河，拖着长音说完这句话
心底，已汹涌起八月丰沛的波涛

天下黄河。不唱出“天下黄河贵德清”
那一段流水就绕不出安静的山谷
就不知道，河流的一生就像一个人
即使它再大，也曾有过小的时候
      

车过德令哈

远去群山连绵，从西宁到格尔木
夜行的绿皮火车带着我一路向西
车轮呼哧呼哧在夜色里急速滑动
群山之下，头顶的星星渐渐密集

我就躺在这西去列车黯淡的窗口
安静地倾听列车剖开这苍茫的夜色
当呼哧呼哧的喘息变成哐当哐当的敲打
这夜晚是否会被擦出蓝色的磷火？

头顶的星星一颗颗慢慢降低
我的头何时又被一点一点抬高？
列车在一个小站渐渐慢了下来，德令哈！
掉头，我看见远处的黑暗里漂浮的星星

凌晨3点38分，“列车进站，停靠6分钟”
一个女人用沙哑的声音报着一个熟悉的站名
声调缓缓向下，如戈壁用石头压着困倦
德令哈！一个写在旅行者背囊上的名字

黑暗的德令哈！孤寂的德令哈！
一根拉链紧锁一段断裂的秘密
将回忆留在一条灯带勾勒的蒙古包
今晚的德令哈，街道空无一人
月光倦怠轻慢，大地心藏孤独


在可可西里眺望远处的雪山  

沿着青藏线，一路走向可可西里
戈壁深处，昆仑山的群峰抬着峡谷
一滴水银晃疼我被荒凉灼伤的眼睛
抬头看见远方，一片雪山蜿蜒苍茫

一片洁白的新雪站在远处黑色的山顶
这是否是昨天下午刚刚落下的那一场
我最先看见一头健壮奔跑的野驴
接着是一群在草地上眺望的藏羚羊

沿着宽阔的公路，那些背包客和骑行者
磕长头的人用手和头丈量着面前的路
一条数千公里的朝圣之旅，孤独，荒凉
黑色的鹰隼知道这一路上的风沙和远

在可可西里眺望那远处奔腾的皑皑雪山
绿色的镰叶韭和金黄的鸢尾翻卷起翅膀
朵朵泼皮的格桑花翻不过的千里高原
一座座铁桥运出生命中最硬的那粒盐


一个人竟然活不过一棵树

在这里，那些胡杨林永远都是沉默的
那些红柳、梭梭、骆驼刺也都是沉默的
一根根坚硬的枯枝站立在大漠深处
是远方的你突然在我的心尖注满了水？

南沿昆仑余脉，北望盐滩戈壁
一片胡杨生长在世界最高的地方
一条从沙地中流淌过来的季节河
天下最美妙的曲线来自托拉海的流沙

而我惊异的是那些沿着沙梁的胡杨
如何在干旱的沙漠上倔强地生长
不说话，只看野兔和狐狸孤独奔跑
黄昏的风中，滚烫的夕阳灼伤我的嘴巴

还有比那一棵棵胡杨更顽强坚韧的吗？
还有比白毛风卷起的沙砾更粗糙的吗
做一把尖锐的刻刀，削去那胡杨的皮肉
只留下一个个壮士那最后的累累白骨

一个人，再长寿也活不过那些树
那些流沙，再软弱，也能用手指
剔尽那持续生长的树木的皮肉
再一寸寸剔开骨头，只保留下心


在草原上遇见格桑花

无边的草原翻卷起牦牛和羊群
那些黑色的石头、白色的山岩
苍茫裸露的戈壁沙漠的远处
我一眼就见到你啊-格桑花

开在溪流边的成群的格桑花
散落山谷的星星般的格桑花
蓝色的天空中涌起一大片湖水
格桑花是白云最干净的倒影

格桑花爱穿最美丽的衣裳
格桑花爱唱那最美妙的歌
更多的时候它们只那样孤独地开着
格桑花是草原安静的小女儿

在草原上遇见一大片一大片格桑花
时间滴答静止于那短短的一秒钟
在草原，所有无名的花朵都可以叫她们“格桑”
像面对所有漂亮的女孩，你都可以叫她“妹妹”

                               2013年8月8日——15日，西宁-贵德-格尔木

老牛牛

去参加青海湖诗歌节了吧？这组不改雄浑激越之色。问好。

天涯倦客

摄人心魄的一组，勾起我对西部的强烈向往。

华子

实力再现

刘炜

在高原，再软的云彩也可以切断坚硬的群山
甚至，一条河都可以那样毫无理由地倒淌
不说话，仅以持久的沉默保留下自己的内心
对这片大地和天空，我怀着如此无穷的敬畏

天外春秋

读了姜老师的2本诗集和论坛诗歌，一种旷远豁达的自然之风清新扑面，让人始终感受到滩涂、自然、大地、天空、高山、河流、花鸟虫鱼，俯拾即是的思索带给读者美的启迪，其诗语诗风笔法不俗、大气、浑然天成，自成风格，一读就能感受到这是姜老师的。这一组诗歌描写与抒情赋予了丰富的诗歌想象，语言不华丽但朴素而巧妙。赏读并学习，问好！

极限

山巅之上，一弯新月迟迟不肯落下
仿佛停在石头上的那最后一只鹰

雄浑厚实的一组！红上欣赏！

元业

问好姜桦兄，曾在8月10晚的诗歌朗诵会上见到了你，因为你们远道而来比较忙，没有打扰你，你的诗歌元业来学习

华子

学习姜老师

海盐

习惯性大气磅礴，习惯性笑傲诗坛，习惯性小心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