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生）那年我十一岁[112]

单国顺

那年我十一岁
张秀生
   
    我老家在阜宁县板湖乡前进村。1948年，从山东开过来的八路军二纵队在益林打了一个大胜仗，战后部队到后方休整，很多官兵住在我们村及周边其他村庄。那年我十一岁。一天下午，很多军队身穿黄军装，头戴黄兵帽，扛着枪，背着背包，威武雄壮地走进庄，还有很多伤病员也安住到我们村里。当时，我家是三合院，堂屋里很整洁，常住干部。这次我家住4个人：两个处长，两个警卫员兼服务员。他们四个人都有手枪。当时的临时开刀房也设在群众家，常看到伤病员进进出出。妇救会组织地方妇女常慰问他们。有人端着鸡汤，有人拎着鸡蛋，有人把家里的土特产如山药煮好后也送过去。还给伤病员洗衣服、做军鞋，人人争先恐后。
    我家住的两个处长，都是名医。他们几乎每天都骑着马到外村去给伤病员治病。正处长叫周辉，响水小尖人，年幼丧失父母，在姑母家长大。住我家时约四十岁。他每天除了看病外还经常学习政治业务，对穷苦人特别同情。他常看《白毛女》，有时还把故事情节讲给我们全家听，我能听懂，但是我是小女孩不敢插嘴。周处长的警卫员叫许文忠，山东人，首长有时叫他小鬼。处长有时也给两个小鬼上政治课，教育他们：不拿老百姓东西，买东西不讨价还价，替老百姓做事还要学文化……有一次，周处长晚上回来很迟，小鬼晚饭都吃不下去，在门外焦急地等着，不时地朝远处望。终于等回来了，小鬼很高兴。官兵之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在那段时间经常有通信员送信给处长。我经常看到送信人到门槛前就立正、报告、行军礼。允许进屋后，处长立刻看信，接着写回信，动作特别快。临走时通信员同样行军礼告别。
    有一次，我嫂子牙疼得厉害，周处长用小镊子镊住豆粒大小的棉球塞到她牙缝里，牙立即不疼了，家里人称他为神医。由于部队住我们村时间较长，军民之间的关系也渐渐拉近了。相互答话的机会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一次，我的叔叔张连焘在我家玩，无意中谈到他抬过担架，也曾推着小车给部队运粮运草等动人场面。他为支援前线到过陇海铁路，敌人打垮了，小车送给当地老百姓，自己买了点煎饼带回来，外去几个月才回来，家里人以为他死了，过鬼节曾给他烧过纸。周处长听了说：“真了不起”。叔叔接着说，以前刘少奇、陈毅住汪朱、停翅港时，临走为了安全，张连柏、张凤生曾用担架抬过他们，让首长变换方式前进。抬的人也不知道抬的是谁，后来才晓得。周处长微笑地听着。
    副处长，我只知道他姓王，扬州人，约三十几岁。他每天除了干他的本行，也经常看书，桌子上总放着一摞书。有一次，小鬼给他收拾书时，我们发现书上印的都是外文。他在闲暇时会吹口琴，我们非常好奇，听得入神，他吹结束后问我和我姐姐：“你们会不会唱歌?”我们大着胆唱起来：“少拉少拉斗拉斗，不斗地主斗哪个。我穿破衣他穿绸，我吃粥他吃肉(肉，方言读戮)……”。接着又唱：“金鸡叫，太阳红，根据地小朋友乐融融，扭秧歌，学道理，我们大家参加儿童团……”。他听了感到很满意。这时妈妈指着我说：“这孩子是个苦桃子，出世未见过爸爸，又出生在跑日本鬼子反的年代，她记性好，她大哥想让她念书，笔都买了，中央军(即国名党军队)一来又未念成。”过去好多女孩子没名字，极少数有条件的人家女孩子也念书。有一年我家住了一个女同志，很有文化，只知道她叫张进。“张进”的名字一出口，王处长很惊奇地问：她是不是大大的眼睛?什么样的身材?有什么特点?时年多大?妈妈都一一告诉他。他非常高兴地说：“她是我们的老熟人……”。
    时间长了，军民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有一次我大哥张和卿开会回来，指着长抢，王处长见了，主动跟他攀谈起来。只记得哥哥告诉他：我家祖上靠种田、养猪、磨粉、刨园过日子，全家人省吃俭用。上人没文化，我念了几年私塾，共产党来了，我一直在地方上跑。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大哥已早已入党，只是连家人都不知道。王处长听了连连点头，两个小鬼也在旁边听着，他们也跟我一样叫我哥哥为“大哥”。两个小鬼在处长的教导下，都积极主动地为我们家做事。有一次给我家猪圈上泥时锨头搞断了，一定要赔钱，我们家坚决不要。他非常不过意。
    当时住我们庄上的二纵队有几个伙夫房(即食堂)军人吃的是米粥、米饭、大饼。临到吃饭时，哨子一吹“开饭了”，打菜的打菜，打饭的打饭。吃剩下的送到伙夫房，太少的就给老百姓。我当时也吃过他们的饭菜。那时，家乡没有苏北灌溉总渠不长水稻，所以，吃到米饭感到特别好吃。当时每家住户都积极主动借东西给部队用，亲如一家。
    二纵队住在我们家乡约一个多月，后来开往伍佑。临走前，两个小鬼把我家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抬了一缸水，凡是住在老百姓家的官兵都如此。老百姓得知二纵队下午要走，好多人中饭都吃不下去，依依惜别，不禁流下了眼泪。而官兵却都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只是说：“大叔、大娘……再见，等全国解放后，我们再来看望你们。”乡亲们只能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几十年过去了，这种军民一家亲，亲如鱼水情的事实和场面，使我终生难忘。

醉里挑灯

与[057]征文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