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孝子

陈芬

       家有孝子

                文/陈芬



躺在床上的朱大庆刚才又在唉声叹气中默默地哭过一场，他用衣袖擦干了浑浊的泪水，情绪安静了许多，仿佛是眼泪冲淡了心里的悔意。头昏眼花不得劲，口渴，想起身，身体像是被谁摁住了似得，想动动腿，腿又像被灌了铅，他闷哼了几声就不再动弹，空洞洞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屋顶，眼前上方都是飞舞的萤火虫。心里的一团火直扑他的鼻腔、然后在身体里翻滚着冲撞着，冲着冲着，就冲出了喉咙、眼角……蜻蜓不见了，变成了雾，茫茫一片，他用力睁大眼睛，企图透过雾迷看到什么：他看见年轻时的自己正趴在地上爬，穿着开裆裤的儿子骑在自己的背上，嘴里喊：驾，驾。儿子要个啥如果不给，往地上一滚，自己不顾妻子反对，满足儿子一切要求。儿子把邻居家草堆烧了之后，妻子揍儿子他拼命的护着：小平不怕，有老子在，谁也不能拿你怎么的。小小的人儿手往腰里一掐：就烧了，怎么的？妻子气得一边抹泪一边冷着脸骂：朱大庆你就宠吧，有你哭的时候，作孽啊！儿子办厂，自己把积蓄全部拿给儿子周转，说借从来也没有还给钱。妻子临终前在他耳朵旁嘱咐：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肉，我也疼的，你啊，把儿子惯成这个样子，成天不归家，再忙也应该回来看看......你手里留点，以防自己有个急。他套着妻子耳朵说：你就放心吧，儿子不忤逆，他就是厂里忙，你等等他，他马上就回来。妻子等得实在太累，流尽最后一滴泪闭上了眼睛......

朱大庆流着泪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像是躲在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发出来的。笑声让夜变得更为凄凉。无论如何朱大庆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如此田地。

三年前家里拆迁，为了拆迁的事情，儿子跑前跑后，逢人就说父亲年纪大了，做儿子的不扛担子难道还让老人扛？他干脆按儿子儿媳妇的说法，写了委托书，说自家拆迁的事情全部由儿子负责。他在签名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媳妇卢妮见状，手里捏着委托书眼睛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委托书内容写好了，就差签名，她脸色涨得通红，噗咚一声跪在老朱脚下：爸，首先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您只要签个名，等分了房子我把最大那一间给您住，让您老吃香的喝辣的。妈不在了，我们做儿女的要更孝顺您，我和朱平考虑到我们现在的房子太小，也没有地方让您去住，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帮你找住处，喏，昨天上午房子帮你找到了，挺不错的，冬暖夏凉，你明天就先搬过去住，里面床铺什么的我都收拾好了。儿子朱平在一旁头直点：嗯，地方不错，真正的冬暖夏凉，世外桃源世外桃源。

朱大庆受宠若惊，平时都是自己小心翼翼的讨好性子泼辣辣讲话咄咄逼人的儿媳妇卢妮，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儿媳妇今天转性了？他连忙扶起卢妮：我签我签，看你这孩子。这一跪把个老朱乐得心里开出花来。

第二天儿子就带着媳妇开车接老朱，把朱大庆铺盖一卷然后直奔所谓冬暖夏凉的出租屋，到了目的地，媳妇不让老朱拎任何物件，却回头叫道：朱平你把车上东西都拿进来！

进了屋子她就把旅行袋里东西住外掏，老朱看了一下，一筒碧螺春茶，两袋麦片、两条香烟、三瓶麦乳精，几斤苹果。他怪道：卢妮啊，你这是怎么啦，给我送礼吗？卢妮说：这算什么礼，爸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如果我没空我就让朱平送过来。

老朱在屋外转了一圈说：乖乖，这就是你说的冬暖夏凉的房子啊？不就个活动板房嘛，这里离城里至少十几里路吧？这里那么多活动板房是干什么用的？

是这里村部盖的，基本上都是拆迁户租住的，房租不算贵，爸，哎呀爸，就委屈您一段时间，等拿到新房子您就不用住这里了哦。卢妮情真意切很是动情的安慰老朱。

哦，房租费不贵那就将就住住吧。老朱也不在意，反正房子拿到手就可以搬走了，过渡一下而已。

蚊虫肆虐的夏天过去没有几个月，冬天转眼即到,天气已经冷得不行，狂风吹得树木东摇西歪,最低温度已经降到零下了.这活动板房里早已经冰窟窿似的冷.晚上老朱睡在床上,听见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狂风吹得窗户发出了“砰砰砰”的响声,害得睡觉都成了问题，毛巾整天都冻得硬邦邦的。朱大庆吃惊的发现，儿子儿媳妇自从拿走自己的身份证之后，已经很久没来看自己，是不是太忙了？他有一百个不放心。

一天在路上遇到老邻居老唐，他特地问起拆迁的事情，邻居说：哎呀，都一年半了你还没有搬回去啊？我们家房子都住了几个月了，听说你家朱平没有要安置房，直接拿了现金在东城一品小区买了一套四居室，你家之前的院子大，买了房子装修好余款也应该还有不少呢，你啊，现在是大富翁了，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不用愁啦。你个老东西真享福，什么也不要你操心，你看看我这个老家伙，整天忙里忙外的。

老朱一听来了劲：嘿，你不是一样啊，也不错呢。

总不见儿子来接自己，朱大庆急了，跑到儿子厂里去找，看门的是亲家公卢普耀，他冲朱大庆眼皮一翻：你儿子生意快破产了，他哪里有时间去看你？你自己看看，不信你进去看看。

朱大庆一听，心里腾起一股黏糊糊的热气，鼻子发胀。他一点也懒得搭理阴阳怪气的亲家公。一路寻找，终于摸到东城一品小区门口，小区很高档，看得朱大庆眼花缭乱。刚要进去被保安拦住，问找谁。朱大庆说要找儿子朱平，保安上上下下打量了朱大庆：你知道他手机号码吗？知道自己联系，我就让你进去。朱大庆说以前知道，现在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实在是想看看孙子就来了。保安又问那你儿媳妇的手机你知道啊？朱大庆说我看看号码本。朱大庆从口袋里翻个破旧的小本来，在手指头上舔口吐沫开始翻找：请领导帮忙联系，谢谢你，我没得手机，费用我付，他又从口袋找了一块钱硬币。保安说：大爷你也不像个坏人，钱我不能要，电话我帮你打，没得事的，谁还没个难处？话音刚落，一个女人开车经过小区门口，保安一见：哎呀，巧了，卢老师，你家老爷子过来看你们了。

爸，您说您来之前不能说一声那？我好去接您。卢妮赶紧停车让朱大庆坐上去。朱大庆喜滋滋的跟保安道谢：我儿媳妇，她是老师。保安说：大爷，这个我知道呢，卢老师天天开车经过门口，我们哪里有不认识的道理，住户可都是我的衣食父母。

儿子的家装修得富丽堂皇，家里不止有儿子朱平在，八岁的孙子果果也在。儿子朱平正坐在沙发上。见到父亲很是冷淡问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电话里不能说嘛，脱鞋子，赶紧把鞋子脱了再进来。卢妮也一改面色：就是，衣服破破烂烂的，真是丢人现眼，别人看见以为我们做儿女不孝顺你，你不是给做儿女的丢人现眼是什么？

朱大庆两眼一黑，一屁股坐倒在地。自己舍不得花钱坐车，步行几十里路，好不容易在城里找到儿子的家，一见面儿子是这样的态度，他怎么也不能理解，他们怎么跟拆迁那时判若两人了呢？只有孙子跑过来拎了一双拖鞋放爷爷脚旁，然后一声不吭的望着爷爷。

父亲的到来，让这个家一下子爆了起来，卢妮脾气不好，絮絮叨叨的，朱大庆不好计较，可是儿子不理不睬的态度让朱大庆很是难受。他小心翼翼的问起拆迁款的事情，儿子没好气的说生意做亏都赔了，哪里还有钱？现在生意这么难做，这一点钱算什么？朱大庆忍不住说一部分拆迁款不是也买了这个房子。朱平说是这样又怎么样呢？老丈人丈母娘住在我家，哪里还有地方给你住？你一个人住出租屋不是挺清净的嘛，多自由啊！

心，彻底凉了。他站起来，不再讲话，开门离开。还没到楼梯口，就听门扑通一声被关上。到小区门口保安见了问：大爷，孙子看见了？你那么快就回去了？朱大庆苦笑一声：看见了，都挺好，挺好的，我也放心了。

这一回，朱大庆病得不轻，若不是善良的邻居李婶看他可怜，跟老伴一起端茶倒水的侍候他，恐怕朱大庆真的过不了阎王这一关了。

朱大庆在电话里告诉卢妮，他说想孙子了，带过来让我看看吧，省得我再跑来跑去的，你要不让我孙子来，我就去学校找你。卢妮为人师表，最要的就是面子，她转念一想也对，来了赖着不走怎么办？她让朱平把果果送过来。

李婶听说朱大庆儿子带着孩子来看他，忙前忙后的张罗饭菜。果果见到爷爷很是亲热，在爷爷床上爬来爬去。看见一黑色的小包，好奇心的果果刚要打开看看，被爷爷一声喊：别动，不能动。果果顿时哇哇哭起来，他不明白宠爱自己的爷爷为什么不让自己看看包里的东西。

朱平摸摸儿子的头。对父亲很不满意：你想看看孙子，你就这么待你孙子啊？早晓得这样，我们还不如不来，里面到底什么好东西不能看？真是的。

朱大庆支支吾吾的说：我节攒了一辈子的家当都在这儿，保命的。

这一顿午饭，朱大庆碗里的菜吃不完，都是孝子朱平夹的。

儿子媳妇来得勤了，没几天就把朱大庆接回了城里。卢妮让自己的父母住进了厂房值班室，腾出来卧室给朱大庆住。天天傍晚一家三口陪着老爷子在小区散步，每天鸡鸭鱼肉往家拎，邻居们看见羡慕得不得了，提起这个两口子都大拇指一翘夸：不丑，这两口子真心孝顺。朱平和卢妮的孝名越传越神乎。

真是折磨死人了，小两口子惦记的黑色小包，老爷子白天黑夜的带着，从不离身。

朱平说：爸，我厂里周转资金实在是太紧张了，您能不能借我先周转些日子，等一好转，我就还你。卢妮说：爸，亲爸爸，儿子是您生养的亲儿子，你有什么信不过的？钱放银行那就是死钱，周转起来才是活的，您把钱提出来借我们周转，到时我们连本带利的还你。

朱大庆手托着胃部，虚弱的说：不借，我全部家当都在这里，放心，日后这些都是你们的。

中秋夜，老头气接不上来，昏迷了，朱平和卢妮不是急着去叫救护车送父亲去医院，而是急忙翻起父亲的身体，把他身下面的小包找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癌症诊断书和一沓冥票。

野舟横渡

蛮好的

陈芬

野舟横渡 发表于 2015-10-5 12:15
蛮好的

谢谢老师鼓励！

戚涤尘

读后一声叹息，不是文章不好，而是这人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