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棉花

戚思翠

　　殷殷长空冷，切切北风吹。枝头白云绕，棉魂入梦来……初冬,回了一趟苏北老家。途径路旁一小片棉地时,即刻心猿意马,温暖无比。目睹着那炸开的花蕾，露出雪白的棉絮,我忍不住偷偷摘下两朵，扯出棉絮，剔除棉籽,将这团柔暖的洁白轻轻握于手心里,静静受着棉花的温暖。这种妙不可言的柔暖与洁白,顷刻间将我内心的所有杂念都一并儿地融化了,满脑子都堆着洁白温暖的棉花,还有那青枝绿叶繁花似锦的棉田,以及种植棉花的全过程。
　　孩时,家乡种植大面积的棉田。当绿色的风穿透广穹，抚蓝天空、染绿大地时，春寒料峭的清晨，农人们早在田头忙碌开了。寒风中，父亲满头大汗，一锹一锹地挖着棉花苗床。锋利闪亮的锹刃、成方成块的黑土，于晨曦中静默谐美地舞蹈。挖出一大堆泥土后，加肥、和匀、作熟，制成棉花营养钵。有农谚:榆钱发，种棉花。谷雨前后下棉籽最佳。“下种”后覆尘、浇水、封膜。自此，一天天，一日日，父母总频往于苗床，细心察看，一发现钵上冒出嫩黄的芽叶，便及时通风、透光，小心呵护，一如孕育他们的孩子。当钵苗平安地长至八九寸高的时候，父母便发动全家人一起，将公主似的钵苗一棵棵铲移到田打好的一只只钵窝里，填土、稳实、浇水。紧接着，便是一直不停的田间管理：锄草、施肥、治虫、抹赘芽、打老叶、整公枝等等、等等，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直至棉花开花结桃吐絮。从一粒棉籽到雪白棉花，当过几十年生产队队长的老父曾感言：棉花是暖和,但不好长哦,一棵棉花一碗汗啊。
　　“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开，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棉花植株第一次开花时，正是夏令时节。当夏季的热风徐徐吹来，那若隐若现的棉花秧苗,眨眼间就绿影婆娑,鲜嫩欲滴。每朵花的底部都套裹着一个棉桃,像绿豌豆,似碧珍珠。慢慢地,逐日渐长，一不注意就变成一只只青桃子。馋嘴的孩子会偷偷摘几个当水果吃,甜甜嫩嫩的,满嘴生津。再一不小心,棉桃的花儿黯然谢去了,依依不舍地坠地成泥。而此时的棉桃亦悄悄地换上了灰绿色的秋装。
　　在秋日骄阳的催发下，那些棉桃终于开花了,它们渐次绽放。待棉花开花时，棉田又是另一番美景：五彩的花儿如蝶翅,手掌一般紧握着粉嘟嘟暖融融的白棉花，不舍松开。仿佛在一夜之间，棉田里就色彩眩目白花点点了，放眼望去，甚是壮观。棉花开了，母亲也笑了，收获的喜悦爬上了眉梢。成熟的棉花需及时采摘，如遇阴雨天，棉花会变黄。天气太晴朗，枯叶一碰就碎，容易黏在棉花上弄脏棉花。因此,要把握好时机采棉。母亲头裹毛巾,腰系棉花包，一会侧身，一会弓腰,五根手指同时伸向盛开的花瓣,轻轻一捏就将棉花收进了兜里。母亲神情十分专注，动作非常娴熟，眼看腰间的棉花包越来越鼓，母亲显得特别精神,喜笑颜开。此时的母亲,看上去俨然一幸福的孕妇,通体都洋溢着母性的光彩。而幼小的我们,常常跟在母亲后头帮摘棉花。有时像猴一样在棉田里穿梭,惹得母亲连声大叫:细猴子,弄折棉枝啊。
　　一夜寒霜袭来，棉叶枯死殆尽。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白雪皑皑，棉田又迅速换上了枯黑的冬装。因不舍得放弃未来得及盛开的棉桃，我曾与母亲在凛冽的寒风中，用力把棉桃一一拽下来,放在阳光下晒干。然后,坐在昏暗的油灯下，将又干又硬的棉桃一个一个地剥开，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结实的棉瓣，并随手将其撕扯开来，让它变得疏松以便晾晒。那锋利的棉壳时常会划破母亲的“鹅掌风”手指，雪白的棉花上血色斑斓,印记了当年的血丝“彩棉”。母亲会用自制的“彩棉”,在那四面漏风的破草屋里的煤油灯下,手把手地教会我飞针走线,为全家人缝制棉衣棉被和棉鞋。让我们在寒冷的冬天不再怕冷。采回来的棉花要晒干,顽皮的孩童会趁机赖在棉花上美美暖暖地做个好梦。
　　在童年的记忆里，寒冷和雪是最好的玩伴,而棉衣是最贴心的伙伴。冬天,清晨一推开门，大地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棉絮,银装素裹,光线刺眼。我们身着棉衣棉裤，脚踏厚底棉鞋,在雪地里穿行,堆雪人,在封冻的河面上滑冰、戏耍，玩的不亦乐乎,满头大汗。而没有被棉绒遮挡处,即小脸蛋与小手儿,会冻得通红通红。而全身却因棉花而暖和和的,热气腾腾的。那时,就有年轻人嫌弃棉衣臃肿不雅,穿着一件又一件的单衣,却还是冻得直哆嗦。母言:千层单不抵一层棉呀。要得美,冻得像个鬼,呵呵……母亲又说,她要每年集聚些“甲花”(卖相不好的棉花),等以后我们兄妹四人成家时做棉被用。
　　所以,无论是以后在外求学还是工作,我们都会携带着父母的千叮万嘱与溢满母爱体温的棉衣棉被棉鞋,甚至棉手套抵御寒冷。而节假日回家前,父母都要将棉被晒晒拍拍,准备好我们回家。第一晚总是睡得特别的香甜,特别的温暖,特别的幸福。舟车劳顿，人很困乏，躺倒床上,盖上棉被，被子释放着太阳的余温,散发出棉絮的清香味，很醇浓很舒服，既安谧又温暖。不一会儿,就能进入甜甜的梦乡。那时,觉得最神奇的一件事儿就是棉被晒晒,拍拍打打就变蓬松,变柔软了。盖了多年的旧被胎拿到弹棉花的地方一加工,棉花又变蓬松柔软了,盖在身上同样舒适暖和。
　　现如今,长期蜗居城市看不到棉花了。城市里填满了高楼大厦、霓虹灯、车辆、人流,压根没有棉花的生存空间,就连农村也很少种植棉花了。听大姐说棉价低廉,棉花又难长。棉被也渐渐地被什么晴纶棉、羽绒棉、蚕丝棉、太空棉等所替代,嫌弃棉被笨重而又不好看。但棉花的朴实、自然、无害使得不愁吃穿的都市人,在一味地追求健康绿色生活的同时,竞相采购各种棉制品,让纯棉织物成了市场新宠。对我而言,一个从农村走来的过敏肤质之人,对纯棉更是情有独钟。棉花的生长过程仿佛就是自己的成长写照。我的骨子里都流淌着棉花的血液与温暖,我最能真切地感受棉花深处的暖意。所以,每年寒冬,我都会翻出N年前的陪嫁棉被晒盖在身上,我就不再怕冷。那种温暖的感觉,分明渗透着沉甸甸的母爱。
　　洁白温暖的棉花，似花非花，虽无香味，却蕴含着太阳的味道与温暖,还有那满满当当的乡愁。
             ——2015年11月24日

林慧妮

老师这篇文章写得美！

戚思翠

林慧妮 发表于 2015-11-25 17:55
老师这篇文章写得美！

多谢林老师鼓励！祝冬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