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之旅

蟒蛇河畔人家

　　题目是剽窃的。一个网友写下这四个字时，我觉得做文章题目真好。本来我想写成《黄山之行》什么的，感觉太俗。在别人眼里，黄山之行应该丰富多彩，可我去的时候正值初冬时节，那些挺立在高巅之上的黄山老松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加上我一身大汗地爬到绝顶时的恐惧，顿觉在人们眼中的大美黄山也不过尔尔。
　　
　　那时我刚从外地施工单位回家，身心疲惫。老婆不解风情地拼命在耳边叨叨个不停，主题是到春节尚有时日，不能在家里坐吃山空。她还多次提醒我，男人的男怎么写。“那是一个田加上一个力。作为一个男人，就是在田里出力流汗的。你凭什么天天在家看书看电视？”邻居有一在澡堂搓背的，她就天天跑去拜托人家：要过年了，你们浴城肯定需要人手，把我老公介绍去吧，拜托你了！我看着她为我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心里难受极了。一天早饭后就怯怯地对她说，心里好烦，我想出去玩玩。见她还没怎么反应，背个行李包就走了。我在黄山玩了几天，那个破智能手机电量不足，经常自动关机。老婆联系我不上，就开始按我带回来的项目部通讯录上的名单开始挨个问询，后来终于断定我是和某个女网友私奔了。她不但这样认为，而且到盐城市一中送饭给蒋帆同学时，言之凿凿地对儿子说：你老爸不回来了，和一个女网友私奔了！蒋帆同学不愧是重点中学的高材生，立即在我空间留言两则：第199楼随雨茗风2012-12-07 16:17:32 留言：老爹，你哪儿去了？别告诉我又去携美共游名胜了。还有??????还是早点回来。第200楼随雨茗风2012-12-0716:20:32留言：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给个信儿，快点！我看了惶恐不已，这么说，我这次黄山之行没有“携美”也太对不起这母子俩了。好吧，我携美了，而且也有了你们眼中的共游。
　　
　　A
　　
　　2012年对于来说是个多事之秋。我从日照回家，在一家建筑公司做施工队长。这家单位名为公司，实乃私人经营。钢材用非标的不谈，还在监理和质检站验收之后偷梁换柱。商品混凝土更是不按图纸规定，C30的只用C25，地下部分该用抗渗的也居然用普通的。所有这些都让我看得触目惊心，夜不能寐。后来到北方某工程项目部就职，这里甲方管理人员与监理更为荒唐。经常听到的话就是：你的工资是我们的十倍，你也应该有点心数。除了要吃要喝，找到施工中一点纰漏，不是想法补救，而是像做生意一样和我谈条件。“这条轴线箍筋加密不规范，还有梁截面不足，你看怎么处理？”末了来上一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应该好办！”公司除了给我工资外，其他待遇就是每月三条烟，吃喝报销。至于打点送礼什么的，必须上报。质检站和设计院甚至监理等相关人员在工程开工前都给了相应的礼金，像这半路上的买卖还得自己先垫上。最后我离开那座小城时，居然没有报销这些钱。也就是说，我最后月工资平均只有一万多一点。心里窝囊到了极点，就想一回到家就出去好好玩上几天。我经常做着客死他乡的美梦，因为我的故乡早就变了模样。儿时的故乡，有爹有娘，还有兄弟姐妹在身旁。邻里乡亲一团和气，从不做攀比，大家都穷的一个样。乡野广袤，草屋土墙；炊烟袅袅牛羊归，风吹麦浪稻花香。如果上苍能再给我一个选择人生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长大。我不长大，父母决不会老，而我更不会在以后的岁月里半夜醒来对自己走出故乡懊恼不已。父母不在了，所谓的故乡只是孤寂心灵怀念的圣地。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往前走，前面是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我是儿子的父亲，老婆的老公。我那些已经成为成功人士的邻居则是我苦追不歇的目标，我那些近万册图书已经无法呼唤我进入属于我的静谧天地！
　　
　　在他乡的日子，我曾经无数次对着中国地图选择旅游地点。南方沿海地区让我深恶痛绝，我的眼球只是对西部大山一往情深。援建新北川的岁月，大山的神秘使我惊讶不已。我告诉网友慧儿，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选择在贫瘠的西部大山里净化我的心灵。她说，真有那一天，别忘了带上我。她是作家，供职于某文化部门。我见过她许多文字，清新烂漫，带点小资情调。她并不嫌弃我是个农民工而拒绝我们的交往，从我刚有QQ号开始，我俩几乎天天聊天，更多的是视频。终于有一天，她以我和她为原型写了一篇小说，发表在本省的一本青年杂志上。在这篇文字里，慧儿成了美丽的白天鹅，她集记者与作家于一身，在一次农民工生活万象采访过程中，偶遇上了一个叫苏人的农民工。执拗于相似的性格和爱好，俩人历经双方家庭的种种阻挠，终于缔结良缘，过上了人间天上的幸福生活。慧儿向我炫耀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有点恼怒。一是我们双方都有家庭，虽算不上美满，但长期共同的生活使彼此都成了亲人，开这些玩笑，对我们的配偶是否造成伤害。二者，我们都是奔五的人了，孩子知道我们的昵称，一旦看到这篇胡说八道的文字，往往容易对号入座，届时我们情何以堪？还有，我真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猥琐，见到美女就挪不动步了？她居然这样解释：有反差，才见爱情热烈。您看看牛郎织女董永七仙女哪个不是女的美若天仙而男的都是老实巴交一无所能？我说，您不把我们写成蔡锷小凤仙至少也得写成李甲杜十娘。她哈哈大笑：那我不成风尘女子了？慧儿有个伟大的好处，就是我无论开什么玩笑，她都不生气，这使得我遇到什么不如意都习惯向她倾诉。面对工作里的乌七八糟，我想独善其身，不愿随波逐流。她就对我讲那个楚国三闾大夫的故事，“楚国腐败才能成就大秦帝国的统一，历史的伟大之处在于它的不断更新向前。国家由强盛到色微都是因自身腐败导致分崩离析，而不是嘴上说的什么小康复兴。口号叫的越响，内虚越大。水不流动就会成为绝望的死水。生生死死，新陈代谢。一个民族必须要经过阵痛才能获得新生。效仿屈原同志的逆势之举，是短见而不是高洁。”慧儿建议我经常出去走走，不过她不主张我去急功近利的沿海地区。她说：“原来我挺喜欢我们江南水乡的，但经过这些年的画蛇添足，妙龄少女都被打扮成一身厚重脂粉的青楼婊子了。”于是我就告诉她关于我所知道的西部大山。
　　
　　在我们这个星球北纬28°—50°之间、东经100°向西的华夏大地，大山绵延起伏，海拔至少都有千米以上，许多地方都是人迹罕至。群山中间有九寨沟的绮丽，水静如处子；有黄果树的壮烈，水动若奔马；有长江和黄河的源头，百川归类；更有匍匐在大地上磕着长头的信男信女，那份虔诚和执着令人心颤！最使慧儿动心的是，那里对金钱的渴望程度远远低于我们的想象。一个没有崇高追求的人，对生活极易产生满足和幸福。她多次憧憬着这样的画面：在一个偏僻的西部山区，我们俩在一个小学做着义工。我们常常深情地凝望对方，从彼此的笑容上读懂属于我们的幸福。有风的时节，我们奔跑在原野上感受大自然的温馨；下雨的日子，相偎在一起看书写字。我们不再为钱多钱少而烦恼，再也不怕世俗的眼光让我们浑身不自在。不知道是我对西部大山的描述诱惑了慧儿，还是慧儿对我们相守在一起的憧憬感染了我，我们都对春节前的这次远行充满了渴望。
　　
　　当时那座北方小城虽没有“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气概，但在执政党召开十八大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下了一场大雪。为了确保商混终凝强度，同时也为公司节省不必要的冬季施工投资，公司决定我们项目部承建的楼号年前就此停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慧儿的时候，她立即兴奋地和我视频。她说，您快回来吧，我们一起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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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我和慧儿的约定，我从盐城坐车到泰州，慧儿与我在那里汇合。虽然我们相识一年有余，且视频无数，但初一见面，我们还是都觉得好奇。慧儿居然脸生红云，而我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神色。慧儿在吃饭的时候对我说：视频时看您人模狗样的还像那么一回事，见到大活人，却黑不溜秋的不怎么中看。我说：后悔了？后悔的话，就此别过！慧儿一脸坏笑地说：别别，我还没领略您的风采呢！我联想翩翩，不禁耳热心跳。
　　
　　接下来就是确定我们旅游的目的地。按照慧儿的主意，我们各写一个地方，然后锤子、剪刀、布决定唯谁马首是瞻。我写的是江西婺源，慧儿写的是安徽黄山。之所以选择短途，是因为我们还没有那么知根知底，一旦发现对方不是自己真正意义上需要的那道菜，再回首还不至于因为陷得那么深不见底，最后要走到寻死撵活的那一步。慧儿和我都是多情的种子，我们从刚一接触就明白这一点。多情不等于滥情，爱到骨子里的情感绝不可能像几何学上的某些点或者面可以等量代换。认准的东西一旦被否定，那将是惨不忍睹。而旅行对深层次认识一个人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一、二、三，慧儿是布，我是剪刀。慧儿不干了：“三局两胜！”好，好，三局两胜，在这样的可人儿面前，许多时候只有妥协。又是两次一、二、三，慧儿如愿以偿。黄山就黄山，反正我也没去过。我跟慧儿要身份证，她一脸惊恐。“干什么，不是现在就去登记结婚吧？”哈哈哈，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要买火车票。知道实名制吗？傻瓜！”她这才心不甘意不愿地把身份证交给我。在售票窗口前排队的当儿，我仔细看慧儿的身份证。这家伙除了性别是真实的，年龄籍贯什么的都跟她以前说的是两样。她比我小十多岁，而且是正宗的苏州美女。慧儿身材颀长，特别是左唇上的那颗痣在那张鹅蛋脸上显得生动而又俏皮。和这样一个可人儿在一起，就是柳下惠重生，恐怕也难做到坐怀不乱。有那么几十秒，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记得和老婆谈恋爱时，骑自行车驮老婆去镇上剧院看电影，那时每到上高桥老婆要下车，我都制止：坐稳，您能有多重！一咬牙，就冲上高桥了。老婆总是紧紧地抱着我，深怕我跑掉。后来的岁月里，随着母亲、父亲相继去世，我遭受许多难以启齿的困窘。因为囊中羞涩，老婆对我表现最多的就是鄙视。无奈之下，擅自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之路，从一介书生变成一个狼狈不堪的农民工。这期间，唾弃共白眼四起，不屑与流言缠身。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收获的也只有自信。近二十年的打工之路，和老婆仿佛两根走向漫漫远方的铁轨，相依共存却又始终没有相交的可能。叹了口气，我向窗内的售票员递上钱和身份证。
　　
　　泰州到广州的K221次列车，大约夜半时分到达黄山市。我和慧儿的座位面对面，这使我们都感到很不舒服。挨我而坐的是位貌似忠厚的中年男人，我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根：“不好意思，想麻烦老哥和我老婆调一下座位。”他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就和慧儿调了座位。慧儿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后，对我耳语道：“我是您老婆，哼哼！”我说：“您要我怎么说？奸夫淫妇？”她一把捂住我的嘴，我们哈哈哈笑成一团。车到南京站，许多旅客下车，中年男人也下去了。上来一群嘻嘻哈哈的学生，我和慧儿都以为是中学生，但没多久就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是大学生。他们来自马鞍山，到南京参加全国英语考级。他们兴奋地说着考试过程中的趣事，一个小女孩流利的普通话较为标准：“一开始考听力，广播里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什么，旁边的一位男生刷刷地笔走龙蛇，我慌了，一句也听不清。大约过了两分钟，广播里说，刚才是试音的，现在开始听力考试，大家注意！”把我们逗得哄堂大笑。得知我俩去黄山游玩，他们很是羡慕。“作为安徽人，我们都还没去过黄山。以后有钱了，肯定去玩。”后来，几个同学就拿出扑克牌玩类似淮安掼蛋的游戏，一局打完，马鞍山站也到了。大学生们兴奋地和我们挥手道别，那个小女孩还不忘给我们送上祝福：旅途愉快！车到芜湖，上来几个到广州做生意的，他们穿得几无规矩，仿佛混搭风格，看上去都是什么小本钱买卖。从他们口中得知，到达广州将在第二天的傍晚。为了打发这枯燥难熬的时光，有人就讲起了荤段子。“有两个坐火车软卧包厢的，一男一女。女的就讲笑话给那男乘客听，说是一个国王外出打仗，就把美丽的公主托付给一个男侍，要他必须服从公主的意志。公主上床喊冷，男侍就帮公主盖上所有能盖的毛毯被子什么的。公主还是叫冷，男侍只好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公主的身上。国王回来后要奖赏男侍，问公主奖什么，公主说：给他两捆青草。男乘客听得哈哈大笑：这头蠢驴！一夜无事，第二天女乘客下车，男乘客连忙帮着拎箱提包，女乘客说，不好意思，没有青草给您。”听笑话的人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那个剃着平顶头的粗壮男人一脸淫邪样，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盯着慧儿看。慧儿头歪在我的怀里，却听得滋滋有味。我问慧儿，那个女乘客怎么要给他青草，这是什么意思？慧儿在我屁股上揪了一把，我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莫名其妙。慧儿说，谅您傻不拉几的也听不懂，以后说给您听。
　　
　　下雨了，车子玻璃上雨水由点成线，后来就模糊一片。乘务员一趟趟地推着手推车卖各种鸡零狗碎，面对昏昏欲睡的乘客们，叫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前面就是黄山站，要下车的旅客们请携带好自己的箱包准备下车。”十二点刚过，乘务员仿佛又记得自己的使命了，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嗓子。我和慧儿赶忙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准备下车。
　　
　　黄山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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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车，我们就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慧儿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贴在我的身上了，这让我们走得很是艰难。出了车站，一群拉客的在深夜的靡靡细雨中七嘴八舌地拉着旅客招徕生意：“标准房间，只要五十元！”，“吃饭吃饭，十元吃饱，二十元吃好！”要不是粘舌头的安徽普通话提醒着，我还以为到了我们盐城客运站。我根本不相信五十元能住到什么标准间，就不顾那些拉客的拉扯，来到车站对面的一家宾馆。服务员见有客人，连忙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身份证。
　　
　　慧儿连忙让我掏身份证，不想服务员又说了一句：两人身份证都要电脑联网登记。于是我们的住宿发票上俩人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一起，要不是因为里面包含一百元押金，我想慧儿准会一撕了之。服务员把我们领到三楼一个标准客房后就走了，我们把背包扔到床上就乘电梯下去吃饭。如果说我们在泰州吃饭还有点顾忌，那么我们在陌生的异乡就真的成了俩口子。慧儿咋咋呼呼地要老板快点弄俩菜吃饭，“我快饿死了！”这时的慧儿已无半点淑女气质，分明是开夜店的孙二娘转世。才上第一道雪菜炒肉丝，她就迫不及待地扒起了饭，害得我跟着她的节奏拼命吃饭，结果第二道我最喜欢吃的酸菜鱼端上来时，我俩都打起了饱嗝。老板挺厚道的，看我们没动酸菜鱼，就少收了十元钱。我有点意外：“这深更半夜的吃饭，您不但没有杀客，还打起了折扣，真是少见！”老板说：“做生意跟做人的道理是一样的，今天您在我这里吃的舒心，以后还会到我这吃饭。我们四川人讲究的就是赢得回头客。”慧儿连忙建议他到我们江苏开饭店，“您这样的经营理念，在我们那里肯定生意红火。”老板却笑了：“我有个兄弟就在苏州开过饭店，专卖我们四川特色菜，像毛血旺、回锅肉、酸菜鱼、烧鸡公，开了三个多月，就亏得一塌糊涂。”慧儿问为什么？他说，那里的人不太仗义。“原来我们四川菜在那里很吃香，一个个都喜欢往川菜馆跑。后来不知哪里来的，仿佛一夜之间，全城大街小巷都是川菜馆。人们就喜欢吃那些加了大烟壳的菜，那玩意吃了上瘾后，真正的四川菜倒没人吃了。”慧儿一下呆住了，她说：“怪不得我们常去吃四川菜，却听不见四川人说话，原来全是假洋鬼子的干活！”
　　
　　回到房间后，我让慧儿洗澡。她说，您先洗，我怕睡冷被窝。我洗完到卧室一看，慧儿已把两床的被子都放到一起了。空调吹出的暖气呼呼的，但那风吹到人身上却感到更冷。我一下钻进被窝，冲盥洗间说：拜托您也快点，这么冷的被窝，单靠我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捂得暖啊！慧儿在里面说：就来就来。话未完了，人就湿漉漉地一天扎进被窝。我俩疯狂地激吻，几乎忘记了喘气。后来我们就拼命地互相撕扯对方身上的衣服，终于变得一丝不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慧儿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的为您感到难受，您这样的情况有多长时间了？儿子总不至于是别人生的吧？
　　
　　我感到无地自容。以前以为自己常年不在家，疏于夫妻之欢，自己就少了这方面的欲望。再者，身为单位施工责任人，脑中考虑的多是施工现场的方方面面，很少往这些地方想。今夜我们努力了仿佛一个世纪，俩人除了搞出一身大汗，我们希望的那种和谐境界始终没有来到。慧儿抱着我说：“您不可能真的是太监吧？”
　　
　　暗夜里，我好想大哭一场。
　　
　　公元一九七零年的一个夏日，那年我三岁。大人们忙于生产队的生活，懒得照顾我们这些小屁孩。印象里，我的哥哥姐姐们也是各有各的事，一个个都不屑于我的存在。许多时候，我就和前面一家的小三子和后面一家的小芳整天坐在地上各玩各的。小三子和小芳都是三、四岁，小三子小得连名字都没有就死了。小三子死的那天太阳很好，我们在分子河边看河水波光粼粼的一波一波往前漾着看得痴痴迷迷。后来小三子就折了根柳枝想划水玩，人往码头上还没走两级，就一头跌下去，骨碌骨碌小三子滑进了分子河里。我认为小三子肯定还能再爬上来，估计小芳也这么认为。因为我们三个人当中他最能干，糖担子一路吹着唢呐到我们庄舍上的时候，小三子总能吃到饴糖。那时我们前后几家的塑料纸都被小三子偷走换饴糖吃了，他吃的时候，我和小芳就咽着吐沫盯着他看，而小三子挺配合地吃得很慢很慢，舌头一舔一舔的。小三子在河里拼命动弹，越动弹就越往河中心漂，后来终于不动了。我和小芳看了好一会，就各自回家了。第二天，小三子的妈妈问我是否看见她家小三子了，“这个小讨债鬼也不知上哪儿玩了，好像还没吃早饭呢！”小三子的妈妈边说边捧着粗瓷大碗喝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就什么也没说。她又跑到后面一家问小芳，小芳说：“小三子在河里玩呢。”小芳向河里指了一下。小三子妈妈往河里看了不一会，就看见小三子光露的身子伏在水葫芦边上。粗瓷大碗摔在地上很响，前后邻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小三子捞上来的时候，那根柳枝还紧紧地攥在小手里。相对于小三子死的大动静，小芳则不声不响。小芳是出天花死的，据说传染，所以小芳第一天还和我一起玩得好好的，第二天死的时候，我都没见着她什么样就被芦席包裹起来扛走了。
　　
　　以后的日子，孤独如影随形。好长一段日子，甚至到了现在，遇到什么事情，我都选择沉默。这个世界不喜欢纷纷扰扰，真的。公元一九九六年的秋日，妈妈急性脑溢血，身无分文的我很想求老婆给我点钱。老婆后来在我家建了别墅宴请亲朋好友时自豪地说我能有今日的出息，完全是她教导出来的。“一个男人，就不能惯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妈妈从得病到辞世仅仅只有二十几个小时。妈妈死的时候能够看见的只有我的眼泪，因为我当时能够给妈妈送行的只有泪水。与同床异梦的老婆维系着婚姻也许就是妈妈临终的愿望，因为我深知我的妈妈。
　　
　　能给慧儿说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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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醒来的时候，已近第二天的中午了。空调的声音我们听上去都以为外面下着大雨，因此即使醒了也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直到服务员敲门要换毛巾床单，我们才匆匆忙忙起床。慧儿一边在她身上系着乱七八糟的带子，一边不忘打趣我：“今天要找点草料给您！”
　　
　　拉开窗帘，外面是个很好的晴天。初冬的阳光有些慵懒，偷工减料地照在远处近处的山上。慧儿很好奇地伏在窗前看山景，这个城市地处群山包围之中，山不高，但都郁郁葱葱。慧儿说，今天我们不去黄山了，就在市内转转。我也感到有点累，就说：好吧。
　　
　　黄山成立地级市的时间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在此以前，黄山只是人文意义上的宜居佳处。历史上，许多文人墨客对这块半是仙境半人间的地方自是赞不绝口。而每逢战乱，这里更是成了躲避杀戮的世外桃源。近年来，随着人们口袋里有了几个闲钱，一个个学着附庸风雅。原本宁静的山山水水开始了骚动与不安，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更是变得庸俗和市侩。我和慧儿在那条著名的老街转来转去，就买了一瓶香水。后来又逛茶叶市场。对于茶叶，我是好这口但不喜欢捧这玩意。就像那些价值不菲的白酒一样，几千甚至上万一瓶，我绝不相信它有如此贵重的价值。我不否认黄山毛峰、太平猴魁、祁门红茶是茶中上品，但日日嘬饮不见得益寿延年甚至长生不老。许多玩意就是所谓的专家人为吹嘘起来的，我们这些俗人听了也只能当耳旁风，犯不着跟自己的智商过不去。
　　
　　饭后，我和慧儿钻过铁道下的隧道到了火车站后面。我们久居平原，对登山的渴望非常强烈。慧儿不顾雨后的泥泞，屁颠屁颠地跟着我往山上爬。是的，就是爬。这里几座小山虽然不高，但都陡壁裸岩，必须手脚并用。慧儿对半山腰的几座坟墓惊讶不已：一个空手人上来都是不易，把棺材弄到这上面来，真是不可思议！当我们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这座小山的山顶时，慧儿兴奋异常，对她感到好奇的一草一木不断按动照相机的快门。远处，群峰连绵起伏，山岚飘渺；山脚，黄山这个城市就像一张肮脏的创可贴贴在一幅天然山水画图上。我开玩笑地对慧儿说，如果我当黄山市市长，就减少大规模辟山建房的举措，盲目匡地建房是对大自然的伤害。慧儿说，黄山是建筑设计的帝都，知道詹天佑吗？就是黄山的。我说，詹天佑主持京张铁路的设计理念就是来自他家乡山路之型前行的启示。其实整个皖南就是建筑设计之都，著名的徽派建筑闻名遐迩，以前我就看见画图上的白墙黛瓦，加上山岚袅袅的青山绿水，仿佛仙境。皖南是钟灵毓秀之地，我作为搞建筑的，一直把徽派建筑当成心中的神殿。设计中山陵的吕彦直就是安徽人，堪为建筑设计界的翘楚，可惜英年早逝。慧儿说，吕彦直不是南京人吗？我说，吕彦直祖籍是山东，安徽出身，南京长大。徽派对称守恒的设计理念对他影响较深，加上六朝古都南京建筑的厚重深沉，使他传承并完美地将华夏建筑文明演绎到极致。他除了设计了中山陵，还有中山纪念堂等，这些作品估计若干年后皆无人出于其右。慧儿说，您知道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跟着您往外跑吗？我说不知道。她说，我希望若干年后，您也能在建筑史上留下浓重华章。我顿时噎住，眼前的慧儿仿佛成了我的老婆。亲爱的，我只想做凡夫俗子，真的。我喜欢蓝天白云更喜欢无所事事，那些丰功伟绩都是伟大人物干的，我只是陈胜同志口中的燕雀，从来就没有鸿鹄之志什么的远大理想。缸里有米，灶下有柴，我还欲何为？
　　
　　慧儿看出了我的不悦，在背后抱住我说，我只是说了玩的，您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把慧儿扳到身前，看着她，然后我们吻在一起。亲爱的，任世间风起云涌潮起潮落，我们能拥有的真实就是我们现在非常幸福。真的，亲爱的，我爱您！
　　
　　下山的路上，我们采集了许多罕见的奇花异木。慧儿像个小孩子，一段开在枯木上的小花都会引起她的大呼小叫，而杂在松柏之间的茶花更是令她兴奋莫名。我成了她的跟屁虫，手捧塑料袋，替她收集她的战利品。慧儿说，明天记得要一大袋子，我要采好多好多茶花，晒干了放进枕头里，以后睡觉时闻着茶花香，就能感觉您我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挺感动地跟着慧儿手忙脚乱地采摘茶花，看着眼前精灵似的慧儿，我大声说：慧儿，您知道我为什么和您一起来朝拜黄山吗？慧儿好奇地转过头，说：为什么呀？我说：“半缘修道半缘君！”慧儿顽皮地说：是的，三亿多年前，黄山的确是沧海！
　　
　　于是我就对慧儿讲起了赛金花。在徽文化整个较为体面的大背景下，我们都知道这里诞生过思想家朱熹、文化巨子胡适、教育家陶行知、铁路之父詹天佑、画家渐江与黄宾虹，但就因为程朱理学熏陶下的这方土地对正当人性却没有半点包容。姑且不谈那些贞节牌坊后滔滔屈辱的泪水，就是对一代名媛赛金花，他们也摆出一副卫道士的丑恶嘴脸，致使赛金花晚景凄凉，死于他乡。“赛金花是您们苏州美女，原名叫郑彩云。少时工于琴画书文，后因生计维艰沦为娼妓。徽籍状元洪钧久闻赛之盛名，重金娉为侍妾，洪钧出使德、俄等国时，赛为公使夫人。在德国，赛金花学会了德、英等语言，并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助洪钧出色地完成了使命。洪钧离任回国后不久即去世，赛因娼妓历史随即被徽人逐出状元府。1900年，迫于生计再操旧业的赛金花遭遇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危难之时,‘千万雄兵何处去，救驾全凭一女娃。’因和联军统帅瓦德西是旧时相识，赛金花劝说瓦德西放过了慈禧、签订了和约。事后清廷感到颜面大伤，将赛逐回徽地。徽人更不相容，赛金花只好流落他乡，在贫病交加中孤独离开这个世界。”
　　
　　一声叹息，慧儿径自下山。山路泥泞依旧，茶花凋零一地。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您。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钻过铁路隧道，我们顺着高高低低的棚户区走进市区。行人如织，有歌如诉。“而您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您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您，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您，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您眼带笑意。”一身诗意的赛美人，风风雨雨的岁月匆匆过去了一个多世纪，您在他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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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市区到风景区的各种客车停满了广场，拉客的男男女女此起彼伏地叫嚷着。我和慧儿一夜缠绵本来睡得很沉，但天不亮就被吵醒。梳洗退房吃早饭然后上了一辆去风景区的中巴车，短短的几十分钟内我们麻溜得一气呵成。车子刚刚启动，售票员就当起了义务导游：“各位可能都是第一次到黄山旅游，首先我预祝大家玩的开心。黄山风景区有大小一百多峰，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能走遍，我建议您们有选择地去几处有代表性的景区。譬如东线可以看翡翠谷、凤凰源、石门峡，西线有仙人峰、始信峰、光明顶、玉屏峰、天都峰。但不管您们去东线还是去西线，都在汤口镇下车，在那里，会有小车专门送您们到各个景点。”听她热情的介绍，我们都非常高兴。许多人还不断向她打听旅游注意事项，她都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后来她从行李架上拿出一些雨衣、地图、手杖什么的开始兜售：“黄山风景区内雾气较大，会淋湿游客的衣服，许多石头上还有青苔什么的容易滑倒，为了安全，我建议您们每人买一件雨衣和一根手杖。特别是手杖，对于体力不支的游客相当重要。”我不相信游人如织的景区会有什么青苔，更不相信阳光灿烂的时节会有雾气，就只买了一张景区旅游地图。慧儿却很相信售票员的话，连忙买了两件雨衣。我有点生气：“您怎么不再买两根手杖？”慧儿呵呵一笑，说：“有您在我身边，我还买那玩意干什么？”车子在合铜黄高速公路上快速飞驰，动辄就钻进隧道几分钟才出来。群峰巍峨，柳暗花明。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在汤口镇不知东西南北地下了车。这时，就有许多宾馆服务员上前揽客。据说，旅游旺季的时候，客房都是爆满的，而现在，服务员首先说明标准客房的价格，客人不满意再降，一直到双方认可。我们匆匆放下行李，服务员就跟随到我们房间给我们联系去景区的车辆。说是为我们服务，其实就是赚几个差价。我们很快就上了一辆小面包车，车主给我们说明只要是给伍佰元就可以包车一天，里面还包含我们两人的景点门票。我和慧儿兴高采烈，都以为讨到了大便宜。车子在盘山路上飞驰，驾驶员娴熟得几乎不用眼睛往前看。他一边和我们唠着景区的注意事项和景区的特点，一边或左或右地打着方向盘。我们随着车子快速变向不时跌成一团，后来慧儿干脆就伏在我的怀里。驾驶员把我们折腾够了的时候，车子到了第一个景区——石门峡。石门峡位于黄山风景区东大门，峡谷纵深4500多米。景区内石峰林立，山势险峻。“一品黄山，天高云淡”，穿过石门峡的巨大牌坊，我们往一品峰进发。几个轿夫不断向游客招揽生意，但游客们都认为爬上一品峰不算什么难题。远远望去，一品峰隐隐约约地躲在云雾缭绕的前方，仿佛深闺里的少女，给人以无限的遐想。慧儿刚开始还像小孩子似的蹦蹦跳跳地奔跑，渐渐步履维艰终于感到沉重起来。她的手提包早已到了我的手里，后来人也到了我的怀里。我拖着她走走歇歇，好歹挪到了一线天。慧儿耍起了赖，任我怎么哄弄，她坚决不走了。“我就在这里等您，您一个人上去吧。”说完她就瘫坐在一块石头上。她把相机交给我，吩咐我替她多拍点照片。还好，慧儿并不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到慧儿不肯往山上攀登了，就有许多女游客也停了下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笑着打趣道。我和一些男游客继续往上走，石梯仅容一人窄身通过，举目而视，山顶仍是遥不可及。扶手铁索上，锁了很多铜锁。有许百年之愿的，有结千载同心的。锁上字迹很多已模糊不清了，层层叠叠，让人倍觉岁月沧桑之感。好不容易到达一品亭，许多游客借机也停下了脚步，东倒西歪地在亭内休息。我和几个小伙子还是往上攀登，通过一个垂直的洞口后，几个小伙子也抖抖唬唬地不敢往前走了。附身探视，云在下面飘忽浮游。对面山峰上，怪石奇松分明可见。远处，205国道随山势蜿蜒伸向更远的前方。这时，通往山顶已经没有具体的路了，只有一根铁索连接上下，表示终点仍在上面。一个人攀登前行，心内感到诸多惶恐。稍有不慎，就会成自由落体。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我的母亲一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盐城，她经常对我们说，将来等我们都成家了，就会出去好好玩玩。她想去上海，还有苏州。和我们那地方许多人家一样，我们也和上海苏州有着割不断的亲情联系。我爷爷的兄弟就在上海闸北区，那个地方是老一辈的苏北人去上海落脚最密集的地方。我母亲的二哥也就是我的二舅一家人过去因为用船搞运输，常年漂泊最后落户在苏州。母亲不断接到亲人们的做客邀请，但因为我们要吃要喝的而分身乏术，我经常听我母亲说：“等讨债鬼们一个个成家之后就出去。”就在我弟弟结婚的第二年秋天，母亲突发脑溢血，在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无效去世了。母亲走的时候，没有半点痛苦迹象，平静得仿佛出远门。也许，母亲真的该好好歇息了。想起母亲，我的泪水瞬间流满面颊。一个人的世界里，任泪水肆意流淌：一别经年，妈妈，您还好吗？
　　
　　我在上面坐了很久，想起半山腰的慧儿，连忙拍了几张照片就匆匆下山。到一品亭的时候，就有人对我翘起了大拇指，说：您真了不起，上面这么险，您一个人敢上去。我笑了笑，告诉他们：“我是个搞建筑的农民工，整天爬高攀险的惯了，没什么了不起。”冲他们摆了摆手，径直往山下赶，慧儿在下面看见我了，兴奋得大叫大嚷。我一边和慧儿慢慢往山下走，一边给她讲我在上面看到的山色风光。慧儿眼里满是羡慕和崇拜的神色，她那神态让我很是受用。其实饮食男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崇拜与被崇拜，有了那层关系，男女关系牢不可破。缘字石前，飞瀑流玉，潭内水清若无。慧儿掬起一捧泉水，说：大美黄山，有您有我，此刻拥有，夫复何求！我赶忙举起相机，镜头前的慧儿一如仙子，可亲可爱。
　　
　　6
　　
　　凤凰源是黄山东海布水峰与仙都峰之间的一道神秘的大峡谷，纵深十余千米。就像游石门峡一样，游人足迹所至仅是谷口而已。
　　
　　驾驶员把我俩送到景点门口，就锁上车门和一帮同行们侃大山了。我感觉从早上出发到现在慧儿还没方便过，就到处打听公共厕所。一老者随手一指，一蓬花木后面一檐牙雕琢的建筑若隐若现。我让慧儿去方便一下，她笑了，朝我飞了一个媚眼，径直跑了过去。拎着慧儿的提包，听驾驶员们说，现在虽是淡季，游客还不少。慧儿从厕所出来后，我们就进入凤凰源的谷口。转过一个木制的小桥，在山谷一侧顺溪流逆向行走，但见怪石罗立，状似各种动物。第四纪冰川遗迹在谷中表现一览无遗，溪中之石，有的像犀牛望月，有的如仙女沐浴，最多的则是不规则的奇特造型。随着脚步不断深入，两岸奇峰秀出，淙淙溪水也因不同光线的投射而变得光怪陆离。比较石门峡，凤凰源就显得人文亲和。石门峡是勇士对大自然的不屈与征服，凤凰源则是人与自然的交融共赢。沿着长流的翠水，游客们陶醉于迷人的野趣中，山峰倒映在一汪汪的潭里，更使溪水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未进源中，就听人说，这条溪流的上游就是蓝水河。夏季的蓝水河是华东地区规模最大、生态最美、险滩最多的漂流胜景，周恩来总理视察黄山时曾经拨冗到此一试身手。但现在是枯水期，我们在谷中不断前行，试图能看到更为奇特的场面。走了大约四、五千米，我们感觉有点审美疲劳了，就从另一侧经半山腰回转。黄山之上的植被给人以震撼，一松一竹皆着根于山石缝隙中，也正因为如此，无论风雨如何肆虐，它们都能完好地存活下来，透过松、竹的盘根错节，不禁让人对生命的顽强执着产生无穷的敬畏之情。
　　
　　回到谷口，驾驶员招呼我俩上车，车子驶向翡翠谷。翡翠谷是黄山东部最长的一条大峡谷，位于东海罗汉峰与仙都峰之间。在很久以前，尽管有不少文人雅士不断吹捧，但苦于温饱尚成问题，翡翠谷里几乎人迹罕至。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批落户黄山翡翠谷的上海知青开山种茶没弄出名堂，却在这里谈情说爱成就了许多对夫妻，因此此谷又称情人谷。我们在风景区门口的翡翠人家简单地吃了午饭，就迫不及待地进入谷中。为了突出情人谷的情爱特色，较为平坦的入口处一溜长廊披红挂绿，大红灯笼随处可见。我们携手漫游，一如进入洞房的喜庆感觉。过揽翠楼，“爱”字碑立于小径一侧，九十九种字体各一的“爱”字取材于古今各个时期的书法家之手。其中一爱，中间为心，上手下足，寓意深刻，令人深思。我们随人流沿峡谷右侧慢慢往前走，但见溪水缘池奔泻，缓急有度。翡翠谷有大小潭池一百多个，皆美如翡翠，丽若彩珠，潭底异石，灵秀脱俗。爱亭建在绿珠池旁，一静一动，相谐共存。游客们纷纷在爱亭内倚栏留影，一个个打着手势显得俗不可耐。对于人类，因为美景而生动；对于翡翠谷，无人打扰方为最佳。过海蚌滩不远，情人桥连接峡谷彼岸，两边桥头堡皆花轿状，似在讽喻情人们出一家进一家之意。扶手栏杆以及铁索上，挂满了许愿铜锁，层层叠叠，想必月老见此当烦不胜烦，因此人世间离婚率居高不下。黄山翡翠谷曾多次举办七夕情人节，参加者估计多为西门大官人之流。我在桥上一边为慧儿拍照，一边留意身边成双作对的情侣们，凭一些亲昵动作可以看出他们只是情人而绝非夫妻。龙凤池，又称夫妻池，里面图案斑斓绮丽，不似其它池水色彩单一。水面涟漪频频，色彩幻化万千，壁底岩怪石异，水动石变，石改水色，水石一体，相应生幻。阳光照射下，百彩交织，一如霓虹流动。山谷两侧，垂壁断仞，犹刀砍斧斫。距龙凤池不远处，一巨石横卧数十平方米，上书大“爱”，据说为唐寅同志墨体。传说中唐寅追秋香那会流行写情书，爱字不绝如缕，因此有理由相信这样的胡说八道属于千真万确。游客们见此巨石，仿佛找到了人间真爱，纷纷驻足留影。再往前，一块提醒游人注意安全的标牌当路而立，游人们见此大多见好就收。我和慧儿似觉意犹未尽，随改道而返。我们从相思亭拾级而上，穿竹林，见一小径曲折蛇行。到恋亭处，有缆车，是皮带兜胸的那种。我俩看山下陡坡深不见底，琵琶潭和玉环池相邻蜿蜒，其中乱石鳞次栉比，不觉腿肚儿抽筋。绕观音岩慢慢前行，误入情侣小道。道侧每隔百十米就立一碑，皆为千古传唱的爱情典范。有国产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董永与七仙女、牛郎和织女、贾宝玉与林黛玉，更有进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发觉实在凑不够数，居然将李甲和杜十娘也搬上台面。慧儿见此一脸不屑：就那个畏首畏尾不把爱情当玩意的东西也榜上有名，足见人世间找不到真正的爱情了。
　　
　　再回到揽翠亭时，已近黄昏。驾驶员急不可耐，脖子伸老长往谷口处张望。见到我们时，就像孩子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兴高采烈地打开车门。慧儿在翡翠人家留恋不已，翡翠人家将徽派建筑演绎得淋漓尽致：白墙黛瓦，方块山脊；依山傍翠，迎风挂红。慧儿说，等我们孩子都大了，我和您长居此处，当不负今生风月。
　　
　　7
　　
　　汤口小镇不大，依两侧山脚往山腰建一排甚至两排楼房，就是我们常见的那种火柴盒色样的毫无徽派特色。因为地处合铜黄高速和205国道交汇处，就成了游客们进风景区入口。在十多年以前，估计这里栖栖遑遑，鸡犬隐声。从这里的建筑特色看来，多是实惠型的框架结构。忽如一夜观念变，众人蜂拥入山来。曾经老实巴交的山民成了刁民，低矮的民居纷纷改成了三星、四星的星级宾馆，服务设施虽不入流，但服务态度却颇为下流。我和慧儿看楼下的饭菜不怎么样，就出去吃饭。饭后回来，宾馆老板皮笑肉不笑地和我们打着招呼。我和慧儿洗完澡正准备休息，老板领着警察敲门而入。警察看过我们的身份证又要看我们的结婚证，我一下慌了，连忙掏烟双手呈上。我说：“出来的时候有点慌张，结婚证忘带了。”警察倒没说什么，宾馆老板开腔了：“不行不行，我们这里是合法经营的三星级宾馆，绝不容许非法同居甚至淫乱现象的发生。”慧儿笑了：“呵呵，结婚证我带了！”她递给警察一个封面印着国徽的本本。警察看了看本本，又看了看慧儿，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打扰了！”就走了。我想看看慧儿究竟什么本本，慧儿一脸坏笑地说：看什么看？结婚证有什么看头！我一把抢过来，呀，慧儿真是记者。怪不得这小妮子有恃无恐，敢情我们偷情也偷得理直气壮。
　　
　　尽管白天爬山涉水累的够呛，上了床后慧儿还是兴致勃勃。她说：“您得感谢我，是我把您调理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看我还提不起劲，就干脆骑到我身上。“现在就想睡觉？哼，该交的国税还没上缴呢！”三下五除二就扒了我的衣服。我顿觉热血沸腾，翻身将慧儿压在身下。起风了，落叶飞舞，扑打在窗户玻璃上，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摇晃。我们仿佛一叶孤舟，飘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远处有风声凄厉地吼着，一阵紧一阵地不屈不挠地掠过山野。共工氏披头散发行走在山水丛林之间，调剂水脉，佑护天下苍生狩猎稼穑；祝融氏飘荡在空中举火巡察，使人间百姓夜灯食熟。共工氏与祝融氏都见不得苍生百姓对彼此的供奉尊从，水火难容，于是就爆发了几近毁灭生灵的天地大战。失败后的共工氏羞愤难抑，一头撞向不周山，从此天倾地塌，混沌开蒙。女娲就像一位伟大的母亲，炼石补天，为这两个顽皮的孩子打扫天地狼藉。黄沙飞扬，风吹草低，炎帝裸身，蚩尤赤足，他们为了取得对方部落的交配权，不分昼夜不分年月地进行着原始的杀戮。数千年一路风尘，男人因为征服世界而征服了女人。一部人类的进化史，从原始洪荒的跨越攀附到直立行走，从赤足裸身到衣冠楚楚，不变的始终就是像动物世界一样通过各种手段去获得交配权，从而延续自己的后代万古千秋。若干年后，黄河源头的炎帝和长江源头的黄帝结成了联盟，与中原的蚩尤在夺取广袤无边的疆域战争中取得了共赢，终于结束了长达半个世纪的争鼎逐鹿。从此，炎黄部落走过偏僻，走出野蛮，走向他们垂涎已久的中原大地。他们不但在自己的部落中生息繁衍，同时也霸占着华夏大地诸多部落的女人，让她们生下炎黄子孙，血脉总承，天下一统。人们刀耕斧种，茹尘饮露。总希望日子过得风调雨顺，春有百花秋有明月，夏有凉风冬日飘雪；清风和煦，阳光灿烂，大地不震，山陵无摧。事与愿违的却常常是狂风挟持漫漫黄沙风驰电掣般地对房屋、庄稼进行着摧残和破坏，山崩地裂对炎黄子孙生命尽情地肆虐和杀戮。是水神共工的顽性不改，是身首异处的蚩尤那不屈的灵魂在作祟，还是炎黄子孙不尊重大自然的规律从而种下苦果让自己慢慢吞咽？山风在变本加厉地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森林，那艘小舟早已在惊涛骇浪中形销影灭。终于，一阵如死如仙的惊悸，陡然风停声寂。我一身大汗地与慧儿分开时，俩人几乎都虚脱了。好久，慧儿幽幽地说：您能参加比赛了！
　　
　　我抱着慧儿，禁不住浑身颤抖：亲爱的，在您面前，我还是以前的我吗？此生有您，我们能拥有过这样一个美妙的夜晚，哪怕现在就死在您温馨的怀抱中，我都感觉了无遗憾、无怨无悔。
　　
　　慧儿搂着我，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我睡在她的怀中，闻着她的体香，像一个吸饱了奶的孩子，慢慢走进梦乡，幸福而又安详。
　　
　　第二天我们几乎同时醒来，先是深情地互相凝视。大概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晚的疯狂，我们都笑了起来。我们吻着对方，然后又深情地爱了一次。我们配合得很好，俩人都很投入。后来我们相拥着走进盥洗间，莲蓬头下，我们仿佛涅槃的凤凰，在雾气腾腾的氛围里渐渐仙化。我和慧儿都在看对方的酮体，看得醉眼迷离。慧儿说，我们去九华山吧，我想去许个愿！
　　
　　我们很快地穿衣吃饭，然后退房。市区方向送游客到风景区的车辆很多，有大巴，有的车。上午回程几乎没什么生意，所以我就装作漫不经心地和一个的车司机砍价。我说想去九华山，司机却说齐云山也很好。“齐云山古称白岳，与黄山南北相望，素有‘黄山白岳甲江南’之美誉。”听他这么一说，我和慧儿都心动了。谈好价格，小车经夥县一路直奔休宁齐云山。的车驾驶员都善侃，这可能与他们职业有关。整天面对不熟悉的乘客，一路感觉怪单调寂寞的，所以就喜欢把乘客当倾诉对象了。“齐云山和九华山一样都是道教名山，除了天开神秀的美丽景色，更重要的它还蕴含着丰厚的文化底蕴。宋、元、明、清五百多年的历史当中，从这座大山里共走出了19 位文武状元、近三千举人，休宁也因此被称为天下第一状元县。”路况不太好，驾驶员开得小心翼翼。盘山路上，时时露出一个个民居，无论新旧，都是一式方脊山墙。与大山融为一体。听我对徽派建筑中方脊山墙提出的疑问，驾驶员一句话否定了我心中对徽派建筑几乎所有的美好。“那是防山火的。一家烧起来了，因为有方脊山墙当着，要烧也只能烧一家。”慧儿听了对我意味深长的一笑，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实这世上许多被奉为神圣的东西都是不堪一击，只不过我们知道答案之前都神话了它的内涵和价值。就像我们未去黄山之前，感觉黄山险峰竞秀、怪石争奇，肯定充满了扑朔迷离的神秘气息。甚至有大师级的人物说“没有到过黄山的人，不能称到过中国。”按照这位大师的逻辑，在我漫长的、饱经沧桑的四十余年的风风雨雨岁月长河中，因为没到过黄山，就不能算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了！
　　
　　到齐云山风景区的时候，慧儿吐成一团。我知道这是晕车反应，一路颠簸得那么厉害，不要说是慧儿，就连我也感觉有点不适。等慧儿吐干净了，我赶忙到景区服务室找来茶水。慧儿喝着茶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有了，您的！”我装作一副惊恐样，一把抱住慧儿：“孩他娘，有劳您了！”慧儿一口茶水喷出好远。“去去去，这么多人看着，没羞没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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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索道站坐缆车横跨横江可以直达齐云山的门户——飞云亭。空空的缆车上，只有我们两人。慧儿俯瞰下面的横江，既兴奋又害怕。她对着飞逝的景色不断按着照相机快门。莽莽苍苍的横江，从遥远走向遥远。我们因为坐缆车而错过了古老的登封桥，许多年前，登封桥上络绎不绝地行走着入士、求学、祈福甚至求子的虔诚男女。而今，缆车横架南北，登封桥就显得孤寂落寞。过飞云亭，循宋、元驿道直抵梦真桥。桥连俩山，下无流水。梦真，梦归元真之意。千百年来，文人墨客、显官巨贾纷至沓来，羽冠香客、士子游人访幽寻古，一踏上梦真桥，就感觉去俗归真。桥上系满了寄托信众各种梦想的黄丝带，上书“天开神秀，大道齐云。”梦真桥，连接凡尘与圣地。桥左，廊桥高低回转，长亭连着短亭；过桥，梵音低沉舒缓，香烟燎绕明灭。按梦真桥右示意图，我们先拜访了洞天福地遗址。早在唐代，道教即传入齐云山，历经宋、元两代，基业初奠。明代嘉靖年间，在齐云山修行的正一派传人张三丰天师奉旨为帝求子应验，得皇家民间争相推崇，道教盛极一时，力压佛教成了江南文化活动中心。齐云山由此声名远播，香火日盛。洞天福地是张三丰传道的场所。半坡作厦，条石为床；滴水成泉，拐枣充腹。遗址虽已破烂不堪，但香火仍长盛如昨。过眼烟云暮去朝来，俗世落叶飘零又绿。洞天福地厚重开阔，座南面北俯视苍生。站在张三丰墓前，感觉这位武当派开山祖师爷并未循尘。在青岛崂山，我见过这位老人家与丘处机各领风骚，成为游人参拜目标。在湖北武当山，触目处，皆天师身形。在过去没有动车没有高速的情况下，为了各地后世的旅游大业，仅凭双腿走遍华夏大地，实在不负“韬光尚志真仙”、“通微显化真人”之赞誉。儒家主张行道济世，佛家主张悟道觉世，而道家主张藏道度人。道家认为，一个人无论贵贱贤愚、老衰少壮，只要素行阴德，仁慈悲悯，忠孝信诚，“全于人道，则离仙道不远。”因为道家所传“正心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与历朝统治阶级思路并行不悖，所以得以香火一脉传承。而据民间传说，张三丰字君实，又号张邋遢，鸡胸鹤背，生逢元末乱世，加上他爸又不是李刚，讨不了老婆成不了家更立不了什么大业，遂在旁门左道上下足了功夫，自称张天师后裔，聚众创立武当派，并创建了后人津津乐道的武当太极拳。但不管前人怎么说，这位祖师爷在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的情况下，能在这方静谧的天地里几十年如一日，全心修身利人，独自饮吞孤寂，这就值得后来者顶礼膜拜。我和慧儿在一片寂寥的氛围里，对天师的墓庐拜了三拜，就默默退出了洞天福地遗址。遗址空旷的前台上，有千年古榉一，石刻神碑一，冲天吼二。地上落叶层层叠叠，一如道家历史，厚重得令人压抑。台前小径，茶树夹道，虽是初冬，茶花依然茂盛。慧儿一改刚才的庄重虔诚，立即恢复了顽皮可爱。她一边兴奋地采着茶花，一边对着我大吼大叫。我们顺着石板一路前行，栖真岩、忠烈岩皆有真人供馐，香烟袅袅。寿字岩处，大寿勒石，旁有一碑，百寿各异，前置巨炉，青烟扶摇。攀上一天门，过象鼻岩，一个天然的露天洞穴豁然现于眼底，令人莫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丹霞地貌特征在此毕现无遗：壁仞万丈，摩崖石刻星罗棋布；洞中有洞，道观法场鳞次栉比。八仙洞中，道骨仙风和谐一路相承相佐；罗汉观里，天王地煞神态毕呈活灵活现。雨君洞旁溪水潺潺，飞落潭池如碎玉散花；文昌洞主文质彬彬，手捧天书指点众生迷津。珍珠帘下滴答有声仿佛珍珠，天门槛前阳光无语朗照天门。我和慧儿似在梦中，直呼人间居然有此等境界。几百米高的崖壁上，“齐云胜景”超然物外，“天开神秀”苍劲有力。慧儿傻不拉几地当着众多游客问我：古人是如何将这些字刻上去的？我看那么多游客纷纷转头盯着我，居然面不改色地胡侃道：刻这些字并非一朝一夕所就，几百甚至上千年来，文人墨客们写好字，由显官巨贾出资赞助，众多能工巧匠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年累月，呕心沥血，方能铸此成就。“看到山顶那些树了吗？工匠们用绳子系在树根制成吊篮，用滑轮调节高低，人就站在吊篮里工作。”我就差点把我们工程施工过程中的水平仪和经纬仪说出来。慧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对那些石刻狂拍留影。过二天门，一亭翼然悬石之上，在亭中，见对面山顶月华街一如天街，云在下面朦胧飘渺，人在天街南来北往。慧儿几乎不相信那是真实，居然问我：这是海市蜃楼吗？我们继续往上，越三天门，进入月华天街。当地居民在各自门前摆着许多旅游纪念品和山珍异果，游客走过，他们也不招呼，倒是那些穿着道袍的道人见到行人就喊：“无量天尊，贵客请留步，能否让贫道为您相看前程，指点迷津？”月华街上道观夹杂在民居中，著名的有嘉靖爷为报张天师求子应验而建的玄天太素宫。玄天太素宫为主体的月华街一带历来是道士和香客向往的圣地。月华街上，男居民平时是茶农，每逢初一、月半时穿上道袍就可以为信客开光颂礼。站在太素宫前远眺，香炉峰一峰独秀，紫竹园婉约内敛，横江依稀时有时无，山色葱茏若隐若现。梵音阵阵，犹天国传声；寒烟淡淡，皆信众心意。长生楼望小壶天，短角街现浮云岭。一路走过，恍然仙境。
　　
　　9
　　
　　我们在浮云岭吃过午饭，稍事休息，继续前行。
　　
　　在前往玉虚宫的山路上，我们遇到几个挑山工。平地上的人们挑担只需一个肩膀，在山路上挑东西，就得两个肩膀一起用力。扁担在一肩，一手携一短杠挖在另一肩。挑山工一步一个台阶，稳健而又沉重。我们看他们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往前走着，直到转角看不见了，慧儿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好想问个为什么。在唐寅碑贴前，慧儿站了很久。她说：我的父亲挑过砖坯，而且一挑就是十年。“文革”中因为站错了阵营，从一个大学教授变成了一个烧土窑的。“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文革中替那些所谓的革命队伍写大字报，前天刚贴上第二天就被书法爱好者剥走了。”我不禁感叹道：“您们苏州自古才子佳人数不胜数，如果让我选择生活的时代，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唐伯虎追秋香的明朝苏州。到了现如今，苏州几乎所有的风景都是精心打磨和修饰的，失却了原来的真实和本源。也许您父亲那十年炼狱生活对他来说不是个坏事，因为他在浮躁的日子里获得了一种原始真实的大美。”
　　
　　我不知道的是，有一个故事在前面等我好久了。攀上展旗峰，感觉燥热无比。我和慧儿坐在石凳上，有阵阵山风吹过，慧儿秀发飘飘，神态妩媚安详。
　　
　　一九七九年的夏天，父亲终于结束了在太湖边的一个小山村里挑砖坯烧砖头的劳工生涯。平反后的父亲没有回城，而是选择了在村小学教书。对以前的岁月耿耿于怀始终难以忘记，他爱上了那个美丽的小山村。第二年的秋天，我诞生了。在那小山村里度过了纯真的童年和多梦的少年后，我考上了大学。我的心并未因为我的离去而忘记对那个山村的牵挂，因为那里有我的一切。真的，许多年以后，我都这样认为。他叫阿牛，是村支书的儿子，父亲在那里挑砖坯的日子里，支书没少照应我父亲。所以后来我家就和他家走得很近。阿牛比我大几个月，我们理所当然地在一起玩耍、上学。那时，天总是蓝蓝的，河水清澈得可以见到水底的小鱼小虾，炊烟袅袅，稻香阵阵。我天真地认为我们将来会成为夫妻，会在这鸡犬之声相闻的山村里简单而又幸福地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我想他也肯定这样认为，只是我们都羞于口舌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等我大学毕业后，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就在我离开这个小山村的那年冬天，因为救一个溺水的小孩，阿牛就成了那个小孩奔赴黄泉的同路人。
　　
　　“其实他水性很好，真的！”慧儿望着远方，一如祥林嫂的模样。
　　
　　后来我就结婚了，我想忘掉那些过去。老公是一个现役军官，他看上去很英武，这也是我一眼就看上他的原因。我们生了一个女儿，孩子非常可爱。我和老公都有一份不错的职业，收入稳定。在常人眼中，我们应该是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岁月仿佛一块磨刀石，磨去了我们几乎所有的梦想。每天单位与家庭两点一线，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老总和老公。生活的波澜不兴让人平淡得有点窒息，我对这种生活从乏味到崩溃。苏人，您也许不知道，许多事情越是想忘记，却越是清晰。我总是在半夜三更醒来，对梦中的阿牛留恋不已。那个小山村里的一切，渐渐变得明显而又亲切。要不是因为孩子，我早就去那小山村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了。
　　
　　可是慧儿您知道吗？那个小山村只能停留在您记忆里，您的阿牛也只能活在您的梦境中了。改革开放后，因为粮食不值钱，化肥农药价格扶摇直上，各种征收费用年年递增，国家对农业的补贴杯水车薪，使得农民们对种田失去了兴趣。人们一窝蜂地涌进城里，放着空气清新的乡村不住，非要拉家带口地裹挟着他们的孩子蜗居在污浊不堪的城市里。乡村里从此鸟比人多，村口十字路头上，老鼠大摇大摆地直立行走。留守的老人们呆滞的目光里，依稀闪现过去农场上人声鼎沸的喧闹。矮矮的院墙上爬满了青藤，失修的老屋上长满了蒿草。夕阳沉沉，老人的咳嗽有气无力地淹没在吱吱呀呀的关门声里。偶尔有鞭炮响起，却总是感觉在短暂的喧嚣里把日子过得支离破碎。农民进城务工，一天的工资抵得上全年一亩田的收入。曾经精工细作的农田里荒草凄凄，野鸡肥兔出没其间；过去流水潺潺的小河因为懒于梳理变得臭不可闻，鱼虾绝迹。农林牧副渔产业链彻底分崩离析。最可怕的是，去城市里务工的人们抛弃了祖祖辈辈传承的忠孝礼义，学会了许多城市里的坏毛病：趋炎附势，好高骛远，人情淡漠，跟风盲从，好吃懒做，无知虚荣。他们也学会了把鸡鸣狗盗当成了致富法宝，把尔虞我诈当成了看家本领。慧儿，您所熟知的淳朴乡村渐渐成为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一去不复返了。
　　
　　我知道许多美好都经不起岁月的洗濯，但我却希望活在曾经的过去里。也许冥冥之中对我一种补偿吧，我遇到了您。苏人，我见到您在QQ上的头像时，吓了一跳，您与我的阿牛何其神似！我一改曾经的自我约定，每天都迫不及待与您视频聊天。老公不放心我上网，怕我深陷网恋不能自拔，但看过一次我和您聊天的过程后，他说：“老婆，这个苏人长得真难看。就冲他这个模样，我就是请您红杏出墙，怕您也没这个欲望！”他也许永远也不知道，您的音容笑貌甚至举手投足都像极了我的阿牛。开始，我与您的交往只是因为您代替了阿牛，到了后来，您渐渐走进我的心里。每天都想见到您，哪怕看到您的QQ灯亮着，对我都是一种安慰。思念一个人会心疼，许多时候，您就是我的全部。苏人，这辈子我们曾经错过了，但我不想放弃我们的将来。从您的《如烟人生》里我读懂了您的孤独，在您的《家有小儿初长成》里感受您对儿子深沉的爱。希望您的将来因为我的出现使您不再孤独，风里雨里，我会和您一路随行。任前路荆棘丛生，愿您我不离不弃。
　　
　　慧儿，您的心思我懂。当初您数次问候我时，我总是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事。作为一个农民工，我的工作岗位是在施工现场而不是办公室。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文字，只是我太疲惫了，想要发泄一下。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网友们的点评甚至关心问候，结识是缘，惟愿天下所有好人开心快乐。有时，进网友空间看他们的文字来打发时间真是不错的办法。我喜欢看一犁春泥、DL小语的诗，喜欢看独琼斋的自传体小说《猪圈边上的童年》。许多网友不加修饰的语句经常令我怦然心动，不能自抑。比如您的《烟花三月》和《黄昏听雨》。读您，婉约如民国初期江南女子在烟雨中的桥头持伞独立。慧儿，结识您，是我前世今生修来的福分。我曾经痛惜错过了希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而不得的张爱玲，错过了“一身诗意千寻瀑，人间万古四月天”的林徽因，但天不薄我，您来到我的身边。您的文字温婉秀美，情感丰富不输张、林。因为懂您，我会好好珍惜您。您我相识之前，各自“落花人独立”，今后的日子，我们会“微雨燕双飞”。等我们的孩子成人自立后，那时我们定不负余生，哪怕只一年或一月拥有，便无憾今生！
　　
　　我们紧紧拥在一起，幸福，快乐。
　　
　　10
　　
　　五老峰与云岩桥都是只能远看而不可踏足的地方，丹霞地貌成就了诸多美不胜收，令来者叹为观止。您可以凭借您的想象，结合眼前的真实去完成心中的唯美可爱。在丹霞山区，厚达300—500米的岩层被流水、风力等风化侵蚀，形成堡垒状的山峰和峰丛以及千奇百态的石桥和山洞。“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地质学家根据曹丕的诗意把这种红色砂砾岩构成的地貌称为丹霞地貌。五老峰峰分五个却共同一基座，五峰长短不一如若人指，相生相伴群插苍穹。稍远，云岩桥连接俩峰，中空成拱。按照景区导游示意图，我和慧儿决定拜访方腊寨。
　　
　　公元1076年，方腊同志生于黄山市歙县的一个贫苦家庭。原本在家务农，闲时箍桶贴补家用。那时写得一手漂亮瘦金体的国家领导人宋徽宗同志酷爱书法，他选用的常委班子也都是以书法见长。像童贯、蔡京这些重臣治国没什么本领，书法却是各有春秋垂范后世。楚王好细腰，国中多饿人。朝中上下苦练书法，其疯狂程度不亚于现在的中国梦建设。后人津津乐道的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京那时都享用与今天国务院津贴类似的财政支持，一个个把字鼓捣得登峰造极。尤其我们敬爱的东坡同志，练字时俩侍女研墨，俩侍女打扇，俩侍女焚香，桌上宣纸不用镇纸压边，让两个叫红杏和绿蓓的美人儿摁着。红袖添香的日子里，暖风吹得西湖涟漪阵阵，知府大人不时摇晃着一张长长的驴脸，对着写就的作品评头论足，全不顾子民百姓们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史载：北宋末年，政局日趋混乱，统治集团奢侈的生活和对外求和所耗用的费用大大增加了老百姓的负担。方腊同志在家乡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到浙江淳安去打工。由于没有楼盘建设什么的，因此他不可能像近千年后的苏人那样混得风生水起。他利用明教的信仰形式发动劳苦大众，以武力反抗北宋中央政府的统治。1120年的冬天，方腊率众在家乡歙县七贤村起义后，迅速移师到他曾经打过工的淳安县，以帮源为义军大本营，并举行了漆园誓师，痛斥宋徽宗苏东坡等国家领导人只顾自己享乐而忘了许多人没安置房住，许多人还讨不上老婆，最主要的是吃饭问题没法解决。他请曾经当过师塾先生的娄世德制定发布了行动纲领，建国号“永乐”，自号为“圣公”，正式建立了农民政权。当年12月，起义军展开强劲攻势，连克浙江建德、安徽休宁以及东坡同志的治所杭州，并以杭州作为新的指挥中心。方腊同志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将烽火燃到江浙皖赣四省，占领了六州五十二县。宋王朝一时大为惊恐，连忙派童贯招安了梁山泊所谓的好汉宋江同志，利用宋江等人的邀功心理前往围剿。1121年的春天，宋徽宗同志在京都汴梁对着南方沿海画了一个圈，二百五兮兮的宋江等人与方腊拼了个鱼死网破，江浙一带硝烟渐渐平息。初夏，方腊同志战败被俘，同年，在都城汴梁被宋王朝反动派处死。
　　
　　登上方腊大寨，回望来世路径，不禁腿肚儿抽筋。我们从文昌祠遗址开始拾级向上，转过三个山腰，期间有开阔的茶场便道，有向上倾斜的栈桥，最多的就是钻几乎垂直向上的岩洞。近山寨，一条山脊成70度角行五百多米至第一道关隘。说是关隘，也不过就是一块稍微平整的缓坡上垒一面半人高的石头墙。转过一个之行悬崖，手脚并用，终于爬上大寨平台。类似值班室的前厅建在一块巨大的悬挑石头上，大约四十五平方左右，石墙木架，黛瓦飞檐。我估计这绝不是方腊时期的建筑。平台正中，曾经的山头被整体雕琢成方腊雕像和基座，基座迎面有硕大无朋的三个阳刻：方腊寨。八百多年前，一举成名的方腊同志与汉高祖刘邦皆不喜锦衣夜行。只不过那个曾经的沛县邮政局长是在大汉基业固若金汤时方才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而方腊同志在攻下杭州基业未稳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地在家乡建此大寨，用来彰示桑梓。说是大寨，其实从未屯过一兵一卒。按照封建王朝的习惯，剿灭方腊后，义军所有根据地都应该被夷为平地。譬如同一时期的水浒梁山泊，能烧的烧了，能填的填了，后人站在梁山的土丘上，怎么也难以构建水浒英雄替天行道的壮烈。我们绕方腊雕像转了一圈后，但见怪松伴着杂木，乱石淹于野草。生前曾经轰轰烈烈的义军领袖，死后如此孤孤单单矗立在寒风中，不觉令人神伤不已。我们默坐良久，然后黯然下山。
　　
　　天色渐暗，我们带着一身大汗坐缆车过横江踏上回市区的归程。慧儿用她的相机收获了许多美不胜收的图画，而我，则傻不拉几地带着一捧在张三丰传道的洞天福地前采摘的拐枣。在车上，慧儿回放照片依然一脸兴奋，我嗅着拐枣的酸甜味，感觉自己就是张三丰，无助地听着山风鬼叫，寂寞从未消逝，孤独如影随形。
　　
　　J
　　
　　我们决定回去了。她想起了女儿，我也惦念着即将走向高考考场的儿子。刚把车票买好，白天还阳光灿烂的天空下起了小雨，一阵紧似一阵，仿佛离人泪水，缠缠绵绵。广州开往泰州的列车路过黄山是在半夜，我们拜托宾馆服务员到时叫醒我们，就回房洗漱休息。夜里，慧儿在我怀里翻来覆去，而我更无半点睡意。慧儿说，这一回去，我们也许就成陌路。说着，慧儿就哭了起来，哭的我心里万分酸楚。我紧紧地抱着慧儿：宝贝，明天这个时刻，您将躺在别的男人怀抱中了。今后无论冷热饱饿，宝贝您要自己珍重！
　　
　　山风呜呜咽咽，冷雨淅淅沥沥。慧儿给我讲起了她所知道的赛金花。
　　
　　赛金花的父亲郑小顺子是一个轿夫，一次得了不太严重的感冒之类小毛病后，因为囊中羞涩，因为劳碌过度，就在一个充满凄风苦雨的冬夜里去世了。在十九世纪晚期，鸦片战争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危害可谓惨烈，腐败无能的晚清政府与列强签订许多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里，除了割让土地就是赔付若干黄金白银。这些巨债无一例外地强加在百姓头上，民生问题日益突出，各地反清浪潮风起云涌。原本捉襟见肘的郑家因为死了当家人，日子过得栖栖遑遑。郑彩云年方十三，就只好寄身在苏州一个叫小桥流水的绣苑。说是绣苑，其实就是风月场所的雅称。公子哥儿们借采绣为名，狎妓买唱，寻欢作乐。年纪尚幼的彩云身在其中，渐晓世事，但无论鸨婆如何威逼利诱，她都不肯破身。转年春天，阳光暖暖的晒得人们忘记了国破家败的烦忧，蝴蝶成双成对地蹁跹在残城草木里的花团锦簇中，鸟儿的叫声充满了暧昧的味道，小彩云弹着琵琶想着自己的心事不觉就跑了调。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爷上前对着彩云就是深深一躬：《平湖落雁》婉转惆怅，令人顿起思乡之望，但见雁行阵阵，为何有一孤影凄凉？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彩云脸上有了怀春的笑靥。就在初夏的一个午后，小彩云将身子给了这位名叫雨轩的公子爷。雨轩说，他会给彩云赎身，要她做他永远的伴，从此琴瑟和谐，不离不弃。彩云一直活在这个美好的梦里，日日怀思，年年向往。十几年里，雨轩仿佛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再来，彩云的《平湖落雁》从此也不再弹。沉浸在那片苍白的记忆里，彩云不断念叨：雨轩，雨轩，您在哪里？直到后来遇到了洪钧洪状元。
　　
　　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梦想里。慧儿说。
　　
　　午夜，我们并没有要服务员提醒就匆匆起身了。虽然极度疲乏，但我们却无半点睡意，加上冷雨敲窗的喧嚣，我们就睁着眼不知不觉就到了起床的时刻。走出宾馆，发觉雨更大了，慧儿突然想起我们包内的两件雨衣，连忙穿上。我们小跑着冲进候车室，慧儿得意洋洋：怎么样，我就知道我买的雨衣能派上用场。
　　
　　“静悄悄地我们走了，正如我们那天静悄悄地来。不对不对，应该是来时小雨为我们接风，走时大雨为我们喝彩！”慧儿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们登上东去的列车，但心里都在说，我们还会再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您。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再见，赛美人；再见，齐云山。
　　
　　从广州到泰州的乘客不多，偌大的车厢里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四十个乘客。慧儿开始还坐在我对面，看看人少，索性和我挤到一起。她说她困死了，但又不想一个人睡在一边像个弃妇似的。她绻曲在座椅上，我的腿子成了她的枕头。明明是一头青丝，偏还要我给她拔劳什子白头发，说拔十根奖励一个吻。我在她头上半天也找不到一根白发，只好胡乱地划拉着，她就幸福地哼唱一首老掉牙的儿歌：“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身后，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突然不唱了，我正奇怪，她一下跃了起来，盯着我说：“苏人，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忘了我，嗯？”然后双泪纷飞。我一下愣住了，一把抱住慧儿。慧儿，我的宝贝。纵然此去不再相逢，我也会永远把您珍藏在我的心底。您给了我一个全新的生活理念，以前，我把工作当成生活的全部，今后，我会把享受生活当成日常工作。人生匆匆，在历史长河中一如白驹过隙，学会放手，及时行乐，为看不见的将来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那是作茧自缚。我们这次虽不是远足，但短短几日相处，互相并不讨厌，甚至惺惺相惜难舍难分。慧儿，茫茫人海您独与我邂逅携手，就凭这点我怎么可能忘记您？慧儿说，男女之间，男人是最易相忘的。恩爱时，女人是上帝，久了，不过是一块曾经的抹布。我被慧儿说得一时语塞，半天，我都想不起一句话打破僵局。车外夜色渐渐淡去，可以看见远山连绵。列车缓缓前行，偶尔铿锵有声，旅客萎靡不振，许多人睡意正酣。清晨的清新只属于车外，车内始终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氤氲之气。
　　
　　慧儿，其实世上的男人也不尽是负情郎。
　　
　　春秋时，鲁国有个叫尾声的青年人，用现在的话说，属于有点二逼的那种。明明家里没醋了，亲戚来借却偏说有，他让亲戚坐下稍等，自己从后门出去，到邻居家里借了一坛醋，说是自己的，送给了那位亲戚。此事经当地百姓口耳相传，个个都赞扬尾声同志乐于助人，是个不错的好青年。同村的孔家老二知道了，很不以为然，认为尾声弄虚作假，沽名钓誉，毁了鲁国淳朴乡风。要知道，当时比尾声还要会装逼的孔家老二事事喜欢以自我为中心，招了许多不务正业的浪子闲客，自己“述而不作”，让弟子们根据他的言行，修《诗》、《书》，定《礼》、《乐》，序《周易》，作《春秋》，鼓吹诸如“朝闻道夕死可矣”之类的废话。老百姓们采桑割麻、耕种稼穑的忙得整日脊背朝天，哪有闲工夫抬头仰脸听他们瞎说八道的去“闻道”？他们只好自我解嘲：“道不同不相为谋”。尾声认为孔家老二是在犯罪，因为他的许多言论会为统治阶级奴役百姓提供理论依据。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么的三纲五常，甚至瞧不起女人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和专为女人量身打造的“三从四德”都会使许多弱势群体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出于对孔家老二的鄙视，尾声离开鲁国迁居梁地。他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但女方父母嫌弃尾声是个外来户，一没显赫功名二无本科文凭，甚至不可能在梁地（现陕西韩城，春秋时乃国际大都会，相当于二十世纪的巴黎）买房买车什么的。为了追求所谓的幸福，姑娘决定和尾声私奔，天高云作被，鸟鸣是故乡。他们约定在城外一座木桥边会面，然后一起双双远走高飞。黄昏时分，尾声提前来到桥上等候。天黑了，尾声没等来姑娘却等来了滂沱大雨。那时，天气预报这玩意还没被提上议事日程，尾声怎么也不知道夜里风有多狂雨有多大，他只知道与姑娘相约终身的信誓旦旦。不久山洪暴发，滚滚江水裹挟泥沙席卷而来。为了不失约于姑娘，他死死抱住桥柱，终于被活活淹死。
　　
　　这就是千古传诵的尾生抱柱的故事。慧儿，我虽不能像尾声那样勇敢赴死，但以后绝不会负于我们的爱情。
　　
　　“您的话我信，否则我也不会和您一起出来。”慧儿忘情地依偎在我的怀里。
　　
　　车到南京站，慧儿下车。她拒绝我送她，只是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我伏在窗前玻璃上，外面风雨如磐，感觉慧儿打了一个寒噤。天棚上有雨点滑落，不偏不倚打在慧儿头上。慧儿转过身来，眼中泪水纷飞，那未曾绾束的长发随风飘舞，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更显得楚楚可怜。慧儿，我亲爱的宝贝！我恨不得一拳打掉车窗玻璃，出去将慧儿搂进我的怀里。
　　
　　Q
　　
　　几经捯饬，我在深夜回到了家。老婆已经睡了，我悄悄开灯，到盥洗间洗漱一番后，上楼睡觉。经过她的卧室时，感觉她呼吸均匀。她应该被我上楼的声响弄醒了，但不作一声。她睡熟时鼾声挺大而且还没节奏，我在隔壁书房里看书经常被她高高低低的鼾声吓得要死。知道她醒了，但我还是猫着脚步悄悄进我的书房。关房门时，突然听见她一声叹息。
　　
　　随手从书架上逮了一本书，然后上床。多年的坏习惯已经无法改变：上卫生间必须看着书，否则拉不下来；上床必须看书，要不然就会失眠到天亮。这个习惯也是老婆深恶痛绝的、并成为每天对我叨叨不休的主题之一。大凡一个喜欢思考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个唠叨的老婆。男人厌烦了老婆的唠叨，但又不好发作，就喜欢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我常常感叹于老婆丰富的词汇，能够在她激动时妙语如珠并且毫不吝啬地倾泻出来，好让我体会狗血淋头的愉悦感觉。老婆挺不容易，据她说成天伺候我们爷俩吃喝拉撒睡还不落好。投入与回报成反比，想想都会有怨气。在很久以前，一次歇斯底里的狂躁气氛里，老婆信口说道：“这辈子我算是瞎了眼，嫁给您还不如嫁给街上的陈痴子！”陈痴子何许人也？乃一乡下老头，年轻时当过兵，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部队遣送回家。刚回家那阵子，因为有一身草绿色军装而被推选为红卫兵司令。春风得意了好几年后，随着文革结束，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人们一个个开始忙于自家责任田。身边再也没有人前呼后拥的了，陈痴子突然感到空前的孤寂，一下子犯了傻。他开始上访，说许多贫下中农在走资本主义道路。他还喜欢到处张贴大字报，落款一律是龙岗人民公社红卫兵造反司令部。派出所逮了几次，关了天把两天的还是涛声依旧。从此，他就流落龙岗街头。白天讨钱要饭，只要混饱了，就往商场、银行那些门口地上一躺，一块砖头做枕头，大腿跷小腿，阳光下眯缝起小眼，快活地哼起老淮调：身盖稻草头枕瓢，皇帝不及我逍遥。我今有了安身处，不知天下穷人怎么好！??????
　　
　　我常常盯着陈痴子看，看得无比亲切温馨。我什么时候能这样自由自在地什么也不想，每天欣赏日出日落，品味风轻云淡，那该是何等幸福啊！我与陈痴子角色互换，委屈的不是我而应该是陈痴子。
　　
　　没有了慧儿的温馨，一个人在书房里的床上辗转反复。《南华经》翻看了好长时间就是无法入睡，迷迷糊糊地听着外面冷雨敲窗，感觉自己坐在齐云山的洞天福地前。饿了，采摘拐枣充饥；渴了，掬一捧山泉解乏。岚烟淡淡，泉水铮铮；山高水长，万木峥嵘。慧儿，我的慧儿，您在哪里？起风了，山涛怒吼，一如天崩地裂。慧儿，我怕！孤寂的日子漫长得令人恐怖，我真的不想做张三丰，我不要道法超群，更不想穷通三教。我只是我，我只想做一个凡夫俗子，有阳光有小草有书有您有我。冥冥中，慧儿正被赶出状元府，一帮奴婢们在历数慧儿的娼妓生涯，任慧儿万般哀求均无济于事。背后冷漠的黑色大门砰然紧闭，慧儿无助地行走在风雨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您。”慧儿，走过咸阳，走过一路黄沙，我在梁地的郊外等您。您看到我了吗？为了我们的誓约，我在紧紧地抱住桥柱，狂风肆虐，我没松手，山洪盈天，我依然没有松手。慧儿，我的宝贝，我在等您！
　　
　　醒来，已经是早晨。雨停了，赶忙匆匆起身。不敢看窗外的阳光灿烂，甚至老婆的眼睛。洗好衣服后，决定回老家看看。这次从北方回来还没回过老家，老家有我几间多年未住过的房子，那是我父母馈赠给我的财产。屋后几杆苇竹，各种树木若干。最主要的，我故去的父亲母亲埋在这里。这里是我的根。和我一起回去的还有蒋帆，元旦放了两天假，他妈妈不让他上网不让他看电视，就索性和我一起回老家。一路俩人说说笑笑，看沿河流水潺潺，终日不息；听落叶瑟瑟作响，仿佛在风中诉说对树的留恋。初冬的气息里，一切变得浓重而浑厚。蒋帆在盐城市一中已经读高三了，几个月后就要走进高考考场。我希望他快乐，不要背上什么思想包袱，就根据他平日的喜好，给他讲一些过去的事情。比如我的父亲他的爷爷以前在他乡做小生意时，不用秤就能准确地说出货物的重量，我的岳父他的外公年轻时到城里偷粪躲在粪坑里整整躲了一个白天。我讲故事时，蒋帆偶尔才插一句话，都是发现前后不够衔接时让我弥补一些细节，从而保证故事的连贯性。
　　
　　刚到老家不久，手机响了，正是慧儿打来的。我一接通，里面就是慧儿急切的问候声。我忙跑到旁边，告诉慧儿我离开她有多么失落有多么难受。慧儿只是哭，回答声里也是哽哽咽咽。我对慧儿说，一旦蒋帆高考结束，我就去苏州。思念会毁掉一个人的所有意志，我不想在临死前后悔我有许多自己想做但又没敢做的事情。给自己少点遗憾，多点快乐。挂完电话，看蒋帆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他什么都没问。但后面的话题无论我怎么叙说，好像都没了来时的温馨气氛。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哦”着，我见他如此，更是失去了再说下去的兴致。
　　
　　晚上老婆见我们回来了，突然发作：“还回来干嘛？出去没玩够，回家还不着家的，我以为您的魂掉在外面了。”儿子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深呼一口气，然后出去。走在大街上，行人各自东西，行色匆匆。大街两旁，霓虹灯闪烁不停，把夜色渲染得五彩斑斓。商业银行门口，陈痴子裹着一条破大衣坐在台阶上。我走近他，他往边上挪了挪。我坐下，他并不吃惊。阵阵寒风吹来，我不由裹紧衣服。蒋帆走了过来，他说：“回家吧，爸。”估计他一直跟着我。我叹了口气，爷俩回家。身后突然传来陈痴子的走了调的老淮调：身盖稻草头枕瓢，皇帝不及我逍遥。我今有了安身处，不知天下穷人怎么好！??????
　　
　　K
　　
　　    一日，邮箱惊见一信。是蒋帆的。全文录下，兹作尾语。
　　
　　
　　
　　         
　　
　　
　　
　　发件人： 随雨茗风 <1412180764@qq.com>     
　　
　　
　　
　　时   间：2012年12月31日(星期一) 晚上9:18        
　　
　　
　　
　　收件人：
　　
　　苏人 <2249941383@qq.com>        
　　
　　
　　
　　
　　
　　
　　
　　亲爱的爸爸:
　　
　　正如我所说的，一中是一个混蛋地方，但这样的地方，才能让人更快的成长。所以我们可以对一中骂娘，但听到别人对一中的不屑，也会满地找砖头，拍他个丫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知道，你的人生阅历很丰富，处世之道也很老练，所以我这个小毛头，再怎么成长，成熟，也不足以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但见谅，原谅年少的轻狂。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事情，发乎情，止乎礼，便好。也不是为别的，今天下午，你接电话时我碰巧听到了对方是一个女人，又在那长达40分钟不小心听到了只言片语，在晚上上楼又撞见你在打电话，只是你见了我立刻就挂了。这些都足以让我猜出些什么，不要急着对我解释，我知道你会有很多理由，我不想听。这些事我不会对妈妈多嘴，只是想与你叨叨。
　　
　　理想与现实是有一定差距的，理想就像那些你游过的山水，缥缈旖旎，一旦与现实的世俗交锋，必然落于下乘。你也说过，当一两天的山上道士或许很潇洒，当久了，必然腻歪。就算你是才高八斗的梁山伯，如愿与祝英台在尘世中长相厮守，你能保证沾了烟火的爱情如昔纯美吗？事实上，面对柴米油盐的挑战，爱情一向很脆弱。
　　
　　是，婚姻会将爱情这杯美味的饮料变成白开水，但真正向往幸福追求理想的人会将这杯白开水重新酝酿成芬芳的琼浆，而不是抱怨其之淡然无味。这就需要包容抑或忍耐之心去经营。将刺激美妙的爱情逐渐过渡成彼此依恋的温馨亲情，才是婚姻的意义所在。
　　
　　用这样拙劣的文笔来表达我这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小毛头关于人生的一些粗浅见解，实在让您笑话。再次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轻狂。
　　
　　祝安好。
　　
　　不成材的儿子      帆
　　
　　
　　
　　
　　
　　2013-08-16苏人作于盐城
　　
　　

天涯倦客

文章未及细读，倒是先读了下面您儿子的邮件，哇，敬佩，您儿子文采出众，思辩缜密清晰，羡慕不已，先留个脚印，晚上细读大作。

分析家

读了一遍，写得真好，我转朋友圈了。

林慧妮

生活如此!命运如此！呵呵

蟒蛇河畔人家

天涯倦客 发表于 2015-12-15 09:04
文章未及细读，倒是先读了下面您儿子的邮件，哇，敬佩，您儿子文采出众，思辩缜密清晰，羡慕不已，先留个脚 ...

犬子现在南师大读大三，他的文字很好。作为一个理科男，他对历史很感兴趣，正在努力转系中。谢谢老师对他的错爱，祝您全家幸福快乐！

蟒蛇河畔人家

分析家 发表于 2015-12-18 14:50
读了一遍，写得真好，我转朋友圈了。

拙文得老师厚爱，感觉诚惶诚恐。求老师多加指点，谢谢您。祝快乐！

蟒蛇河畔人家

林慧妮 发表于 2015-12-18 20:51
生活如此!命运如此！呵呵

生活维艰，人生不易。谢谢老师侧目厚爱。祝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