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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圈边上的童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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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31 21:37: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   张素蔷

      之前的叙述是公元一九七四年麦收前的记忆。之后的生活像是被锐化处理过的黑白照片,偶尔才有的那点色彩会有鬼魅一般不太真实的感觉。

      朝北的院子里有五孔土窑洞,其中东边的两孔是坍塌的,靠北的那孔已经没有了门,敞开着,放些杂物农具和煤;靠南的一间还有一扇破烂不堪的门,窑洞里边有一个地窖,存放冬储的红薯,这孔窑洞是被用作羊圈的;羊圈外边东南角有一个用土坯垒起来的鸡窝儿,是两层的,下边是晚上用来圈鸡的,上边是半敞开的垫了干草供母鸡下蛋的。北墙上最靠东的角落里那孔窑是一间灶屋,有一扇半截的拍门和一扇熏得黑乎乎的裂着好几条缝隙的门,灶屋的墙壁和洞脑上熏得乌黑,进了门靠西有一个陶制的水缸,挨着水有一张凸凹不平的枣木案板,再往里是一个土坯垒砌起来的煤火台,煤火台上有两个火塘,平时只用一个,年来节到时才生两个,煤火台上靠北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神龛,每餐的饭菜必须是先敬神的。挨着煤火台放的是一张没有油漆过的小桌子,上面堆放些调料,煤油灯常年放在桌子的一角,灶屋最里边是一盘石磨,磨盘直径有一米半,一直闲置在那里。靠东的墙根和煤火台正对着有一个用几块石板挡起来的和煤的池子,门后有一个小的套洞,只放下一张床,另外两孔窑是后来祖父母和我姐妹俩共同居住的一间主窑洞,还有就是院子西南角我父亲住的那一孔。

     院子西边正对着我父亲住的窑洞的地方有一个土堆,上边有一棵很大的国槐,槐树旁有一株长得有些怪异的桃树 ,我童年记忆里比较重要的存在,那个猪圈就在土堆的斜对面,猪圈是在地上挖了一个大约一米深三米见方的坑,南墙和西墙是用本地产的大块赭红色岩石包镶起来的,东边趁了十米高的土墙壁,北边趁了院墙的石墙根儿。猪圈东边的墙上以类似于挖窑洞的形式往里挖了一个二尺多高二尺多深的小洞,垫上干草,算是猪的主卧,猪窝对面的西墙根放着由我父亲亲自碫造的方形猪食槽,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水泥混凝土结构的圆形猪食槽,是我祖母的外甥女婿送来的。猪圈上边西北角有一颗沙梨树,春天里开着白色的带泪的花,秋天里结着褐色的枣子大小的沉默的沙梨。沙梨树旁边就是大门,,门的西边放着一快很平整的长方形青石块,那是一块捶布石,祖母把洗过晒干的每一件被单和衣物放在上面用柿木棒捶捶的柔软服帖。土堆角下,捶布石旁边有一棵枣树,枣树上曾经吊死过两个人。

      其时我和妹妹在院子里或者门外走动或者玩耍,每隔一刻钟左右都会听到祖母呼唤我们的声音,我们答应一声之后,她接下来会说要回屋吃什么东西,要帮她续柴煽火,要到门外捡柴禾,要去地里喊我祖父或父亲吃饭,要看看在门前土坡上觅食的鸡是不是到生产队的地里去了,要帮她拿针拿线拿辣椒拿蒜,要看看晒在簸箕里的东西是不是被鸟雀啄了,大多数时间我和妹妹是争着跑去做这些事,也有都不愿去做而互相推诿的时候,祖母多是不会怪罪的,她就停下自己手里的活,自己就去做那些事。

      那些黑白灰色的记忆里,比较让人兴奋的有两件事 。其一是祖母晾晒母亲的遗物,她把我母亲的遗物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用一个竖条纹的小单子包着,她在晾晒这些东西的时候像是在和她薄命的儿媳说话,慈爱的目光,轻微小心的动作,把包袱放在捶布石上,打开,一件一件抖开来,搭在扯在沙梨树和枣树之间的绳子上,之前还用干布把绳子擦一遍,母亲的遗物里,有她几件生前舍不得穿的衣服,一套枣红色的净面灯芯绒衣裤,一套印着小碎花的深红色灯芯绒衣裤,两件粉红色小格子的土布偏襟上衣,一件藏青色小白花的斜纹偏襟上衣,另外就是我母亲手绣的一对枕套,牡丹蝴蝶的图案,厚实的白平布底儿,二寸宽的大红荷叶耸边,一个背面绣着自力更生,另一个背面绣着艰苦奋斗,这八个遒劲有力错落有致的草书字体,是由母亲的生父在她出嫁前亲自提笔写在布上的。母亲头年腊月十三嫁进我家,外祖父在年后的正月二十二来过一次,看到女婿稳重厚道略有才情,亲家温厚敦良很是欢喜,乐呵呵地回去的,此后不到一个月,就是我出生那年的二月二十就因长期的不公正待遇,积劳成疾突发脑溢血逝世了。我是冬月二十五出生的,并未见过这个传说中待人宽厚字画了得通晓医易的外祖父,只是在那几个字里,读着他有些分量的人生。还有母亲刺绣的一条门帘,缠枝西番莲对鸟的图案绣在帘腰上,祖母一直说叶子绣的少了,折枝太多,色调过于冷艳,如同我母亲的运命,帘子上左右各绣一对大红色的灯笼,那灯笼其实是一个忠字,是文革时期特有的文化符号,两个灯笼中间绣着二寸宽的隶体字,永葆革命青春,据说书者是母亲同村的一个后来英年早逝的画家,和我母亲的生父母家是世交。母亲的遗物里最精彩的东西有两件,一件是一方一米半见方的纱巾,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见过类似的色彩图案和质地的纱巾,蔚蓝孔雀蓝湖蓝呈不规则的涌动在流转状的深邃里,一点点亮绿的幽光若隐若现,我在后来的梦里或者静坐冥想的时候也出现过这种类似于宇宙运动的场景,它只是一条挂在绳子上的纱巾,但却是活着的运动着的存在,远在异域感之外;另一件是一条床围子,一丈二的长度,一米的宽度,是那个年代所不容的绚烂热情和神秘,二方连续的图案里,每一组图案有二尺宽,每组图案就像一个屏风,由中间深两边渐变到浅的五条蓝色竖条纹隔开,中间从下往上由深到浅渐变的绿色底面上,一枝硕大的由橙红橙黄明黄鹅黄诸多色彩层次的玫瑰怒放的叫人震撼,叫人窒息,玫瑰的叶子是蓝色的,每一片叶子锯齿形的边缘都在生长着,舞蹈着,这烈焰一般怒放的玫瑰,却在上下左右诡秘的深蓝色的映衬下让人生出恐惧和惋惜的情绪。祖母一次次拿出这些东西来晾晒来展示,每一次都让我们很振奋很抖擞,我和妹妹穿梭在晾晒着母亲遗物的绳子下面,就像从母亲的身边经过,就像她在抚摸我们,就像她在阳光下微笑着看我们。这时的祖母有无限的母性的光辉,和我们俩讲述着母亲的种种,她细致卓绝的手工,她率真善良的品性,还有她的喜怒哀乐。

      关于那两件我认为比较有代表性的物件,一直被我的姑姑,也就是祖母唯一的亲生女儿喜欢并惦记着,其间我记得有几次她向我的祖母索要这两件东西,祖母都是很直接地告诉她说我母亲不在了,孩子还小,要留着做纪念。 我在小学的五年级之前的那个暑假里到姑姑家去,一眼看见两个表姐的裙子的面料就是我母亲的纱巾做成的,我没有向强势的姑姑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在酷暑的中午一路小跑一路眼泪地回家,要祖母翻箱子打开包袱找那条纱巾,祖母打开包袱后,我们没有看见那条纱巾,我一直哭着,祖母安慰着我教育着我,以更广阔的视野更坚强的心面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她说这条纱巾已经印在我的心里,不需用那件实物来证明,要看化这人间一切具象的存在,我懵懵懂懂听着,似懂非懂。由纱巾改制的那两条裙子并没有错,也一样带给人间一份美丽和愉悦,我也要把印在我心里的那条纱巾看化,化成宇宙间那种无规则涌动里那一点不动的恒常。那条床围子由妹妹带到伦敦她自己的家里,远在异国他乡,想家时拿出来看一眼,过去的时光都在上面写着呢。

     其二是沉默的父亲由他三五好友怂恿着撺掇着,拿出各种颜料在晴朗的天气里被人围着画画,他平日里做着生产队的队长,还有村办厂的司务长,全村写标语画宣传画的任务也是他一个人包着。文革期间到处可见的各种书体的标语写在差不多每一面墙上,还有彩色的毛主席画像上放着金色或红色的光芒,头像下边簇拥着鲜花或者飘扬的五星红旗,那些事务性的书画我并不是太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父亲为亲戚朋友作画写字,那时候家里会来几个人,祖母为了招待来者会做好吃的食物,再就是来访者也会带来一些逸闻趣事给我们平静的生活带来一些快乐。比较重点的内容是父亲会画一些平素不画的内容,比如仕女图,比如天女散花,比如上山虎下山虎,还有有巨大劳动场面的山水画,也偶尔有来求钟馗画的,我比较喜欢看父亲画钟馗,红袍的白袍的,有小鬼的没小鬼的,我从父亲画的钟馗里吸取着单门独户家庭里长女应有的狞厉和彪悍的成分,让那种无所畏惧的正义感和悲壮感渗透在我骨子里,来迎接风雨人生中的每一次磨难。我在一旁看得多了,他接下来需要的颜料,还有需要调配的色彩就心中有数了,只有桌子高的时候就帮忙拿颜料,调色彩,盖颜料瓶的盖子,有时也会参与自己对于色彩和布局的看法和意见,被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夸奖着宠爱着,是我比较得意比较幸福的一件事,直到今日,我仍然喜欢在有书画氛围的空间里陶醉。每年春节之前就会有很多人把买好的红纸送到我们家,我父亲要根据不同人的要求和品位写大量的对联,我五岁时就帮着他做这些事,我是一个活动着的镇纸,还兼着把写好的对联拿去晾干,一对一对不能放错,一家一家不能卷错,我后来念书不行跟这个有很大关系,在小学之前,我从父亲书写的标语和对联里几乎学会了小学所有的生字,我在小学里觉得很痛苦,经常逃学,从来不写作业,每天都在准备怎样和老师对抗,不过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直到现在我仍然以为,我活过的时光和岁月是精彩而独特的,那些岁月里我奇怪的想法和行为其实是现在他们想要的自由和随性。父亲作画写字的时间在场的每一个人暂时跳出了当时的特有的政治氛围,在内心深处满足着人性里对于美的渴望和需求,释放着生命本来就有的热诚和真情,小小的我享受着那份美丽和精彩。每每这时候妹妹通常不在场,她喜欢跟着祖父到外面去跑,集市上,老汉们的故事窝儿里,鲜有的戏台下。

      那时候祖父教我们一句说不清什么剧种的一句唱词:一骑马远离了红尘悲境······只有这一句,很难唱,我不是太喜欢,但我妹妹很热衷于学这一句难唱的唱词,那时候不到六十岁的祖父领着三四岁的妹妹出门的时候,祖孙二人一起唱着:

         一骑马远离了红尘悲境······






 楼主| 发表于 2015-12-31 21:42: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骑马远离了红尘悲境······总忘不了这样的情景,凄凉、无奈,却又不失刚强。
文中的妹妹张彩薇和我亦是好友。如今身在大英帝国的二妮和我时常互动,谈过去,说未来。
最多的就是她的姐姐——大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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