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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圈边上的童年(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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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 13:39: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     张素蔷
     那天二舅的婚礼上我只记得新娘子穿着咖啡色的灯芯绒上衣,蓝迪卡裤子,不夸张地说,我那舅妈长得绝对在张柏芝范冰冰之上,浓眉大眼悬胆鼻,樱桃小口,就是不大爱笑,我觉得这不怪舅妈本人,应该怪那个时代,印象最深的是作为新娘子的舅妈那天的发型有点草率,齐耳短发的她只是在头顶把一小撮儿头发梳起来用朱红色的羊毛线扎了一个偏向左侧的小刷子,拜天地的时候舅舅和舅妈各拿了一小本的毛主席语录放在胸口,由主持人招呼着在毛主席像前说了些宣誓保证之类的话。我和妹妹最为关注的自然是酒席了,自从我外祖父在一九五八年被错划为密县最后一个右派之后,家里除了接连失去了三个出嫁的女儿,外祖母还动过两次手术,家徒四壁饔飧不继,二舅的婚事算是多年来这个院子里第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虽是七拼八凑诸多遗憾,但是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席面的质量是可想而知的,挤挤抗抗勉强坐下,我那一段时间不吃肉,但却极力搜寻着哪怕一个肉星给我妹妹吃,妹妹使用筷子的技术还不够娴熟,那时候的席面叫做什么十三花席,只记得有盛在粗糙的黑釉碗里的肉丸子和带骨头的肉,有一道类似于现在的梅菜扣肉的菜,在调盘里没端上桌的时候我就扎好了架势蠢蠢欲动,不料却被同桌一个不知是什么亲戚的五十多岁的女人一筷子摁下,一共八片肉的一道菜被她一下子夹去七块,剩下的一块被另一个不知什么关系的亲戚连盘子一起端起,我妹妹暴怒了,直接从站着的小凳子上跳下来,拿着筷子走到那女人的身边,那女人正转过脸去喂她站在地上的孙子,我妹妹把噼里啪啦把筷子敲在她孙子的头上,一边敲一边叫嚣着叫你吃叫你吃,这一桌顿时乱起来,并没有入席的七姨跑过来把妹妹抱走了,我也跟着走过去,七姨把妹妹交给正在院子外边和几个男客人聊天的父亲,妹妹哭得很厉害嘴里还骂着死老婆子死老婆子,父亲安慰着她,说回家了就去割肉,做一大盆让她一个人吃。那天是个阴天,外祖母在之前的筹备中已经精疲力尽,几乎失了声,我们父女三人走的时候,拿去的二十个礼馍又带回来十个,说是回礼,在经过顶上那个姥姥家的时候,父亲停下来把底下姥姥家回的那十个馍掏出了六个给了他们家,顶上的姥姥说我新娶的舅妈是个工人,说我二舅太有福气了,娶了一个会挣钱的女人回家。

     回到家里我祖母当然问这问那,我妹妹说再也不去核桃树窝儿了,在核桃树窝吃不饱,我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在哪里都是吃不饱的,祖母又煮了一锅菜糊涂粥,我们家里的五口人坐在院子里就着前一天蒸的大白圆礼馍吃了一顿晚餐。刚放下碗,就听一阵敲打破盆的声音,屠夫老根的老婆在我家崖脑的东南角一边敲着破盆子一边叫着都来看啊都来看啊窦香软勾引俺老头叫斗住啦啊,队长你要是不管我就从你家崖脑上跳下去你信不信,我父亲起身就往崖脑上跑,我和妹妹也跟着跑出去,我祖母喊着不让我俩去,我才不要听她的话这么热闹的事我在家里怎么坐得住。我俩走到崖脑上的时候看见已经有很到人急急忙忙往生产的仓库那儿跑,老根老婆还在敲着破盆声嘶力竭地喊都来看都来看,生产队里的人很快就集聚在仓库门前的场地上,只见老根被几个陌生的男人扭着,还有几个女的扭着那个叫做窦香软的女人,原来窦香软就是那个想撺掇我家把我和妹妹送人的大奶奶,老根的脸上还有一点窘态,窦香软以挑衅和蔑视的眼光看着所有看她的人,我父亲表情严肃周吴郑王的要大家静下来,让当事人说说具体的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并不完全明白事情发生的经过,只是在这个故事流传的许多年里渐渐把事情的脉络连贯起来,原来是老根的老婆在家等待出外杀猪的老根回家,被她娘家妹妹告知老根拿了一刀猪肉藏在窦香软家对面的水鳖窝里,之前也有传言说俩人有苟且之举,老根老婆和妹妹分别喊了她娘家兄弟和嫂子弟媳,悄悄藏在窦香软家附近,等天快黑的时候老根去敲窦香软家的门,窦香软出来开门的那一刻,众人一起冲上去逮个正着。我父亲让老根先说说,老根脖子梗一梗再梗一梗,众人都快憋死的时候他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话,天天天天儿喝蜀黍糁儿,吃吃吃吃一顿面条才才才咋啦。男女老少都笑得岔了气儿,我父亲可能是忍着才没有笑,生产队里的保管员是个女的,她父亲和我祖父是拜把子兄弟,是个不苟言笑有几分正气和胆魄的人,她皱着眉头说都回家吧别在这儿闹笑话了,老根老婆的娘家人好像也觉得很没趣,也是附和着说都回家吧回家吧,众人还是不愿散去,老根头一个就走了,他老婆掂着破盆还有那一块沾了土的猪肉故意从窦香软面前走过,还在窦香软脚边吐了一口唾沫,嘴里说走回家剁肉盘馅儿包饺子吃去。后来我慢慢知道窦香软疑似与我们生产队的多名男子有说不清的关系,很多女人恨着她,她却从不畏惧人言,甚至趾高气扬。那天她走的时候嘴里大大咧咧的骂着想栽赃老娘看老娘的笑话门儿都没有,她一生不曾生育过,抱养了一个儿子叫闫闯,村里的那些无聊老汉见了闫闯总是说闫闯你家的大黑驴借我骑一天中不中啊,我就问过祖母说大黑驴都在饲养室里闫闯家怎么会有大黑驴呢,祖母拿起笤帚把往我身上打了几下,说你以后再敢把外面的坏话带回家仔细剥了你的皮。

       父亲在麦收前被派去外地学习一年种收三茬的农业技术,我家的十一只猪娃已经满月啦,祖父母商量着什么时候去把猪娃卖了,我就说为什么不都养着呢 ,祖母说要是都养着一是猪圈盛不下,而是没有那么多饲料来喂它们,又说是卖了猪娃给我和妹妹截一件的确良的上衣,再买两双塑料的透风鞋,但我心里还是有一点悲伤,舍不得那一群可爱的小生命,心里想着猪娃都走了大猪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哭。最终有一天祖父还是把那些猪娃都逮出来,一一用绳子绑了蹄子放进独轮车上的大筐里,要推去卖了,母猪果然很伤心,那只随顺温柔的母猪一声声的尖叫刺痛了我的心,妹妹执意要跟着祖父去卖猪,祖父让她坐在车筐前的横枨上,她两只手扒在车筐边上,小小的脸对着筐里的猪娃儿们,我无处发泄对于母猪母子分离的痛苦,就愤愤的对妹妹说好得咱爷把你当猪娃儿也卖了吧,妹妹撇着嘴说,卖了钱先给我买花生买火烧夹牛肉吃,馋死你。

       到外地学习农业技术的父亲有一天回来了,祖母说你还记着蓉的周年到了呢,你要是不回来我也不会忘记的,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就是说明天带着大妮儿和二丑去上坟呢,父亲也不吭声,坐在枣树下的捶布石上抽着烟,三十岁的父亲已经有些谢顶,他是个比较沉默的人,寡言而多思, 连着抽了几根烟,又去拿了一瓶酒,我记得那酒是有人请他画钟馗的时候带来的,玉壶春的瓷瓶上还印着釉上彩的仕女图,我先前曾因为喜欢着那个瓶子跟父亲有个约定,说是喝了酒那瓶子就归我,父亲把酒瓶启开,瓶口处有一个高脚的小瓷酒杯,他倒着自饮了几杯,酒香飘在院子里,给初夏的黄昏添了点微凉的诗意,我对父亲说我也要喝一杯,父亲苦笑着倒了少半杯给我,说慢慢喝别呛着,喝不了就算了,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杯酒,苦和辣共同撞击着深邃的香,让人在泪光里不由得笑出一丝惨烈和凄绝,此后我爱上了酒的味道,当人生走投无路或着绝处逢生,当人性遭遇世俗欺凌或者纠结扭曲,我都会佐以一杯被唤作酒的东西,便瞬间释然。父女俩在没有月光作陪的破烂不堪的院子里饮着人生的苦酒,那瓶酒我也许只是喝了一小杯,但分担父亲忧愁的标签已经被印在我的生命里,那一晚父亲喝尽了那一瓶酒,最后倒在地上,我和祖父母扶他起来的时候,从他手里掉下来一枚白色的发卡,长条形略带弧度的硬质塑料发卡,他又弯下腰去拾那枚发卡的时候再一次倒在地上,我们好不容易把他扶到屋里去,他还伸着手示意要什么,直到我把那枚发卡递到他手里,他才紧紧握住他的手,祖母给他盖好了被子走出来,眼角湿着。成年后我才知道那枚发卡是我母亲怀着孕走了三十里路,去看我在外面做工的父亲,用仅有的两毛钱给我父亲买了一包当时比较好的香烟,到了地方把那包香烟给我的父亲,我父亲舍不得抽,就到当地的合作社托熟人换了那枚等价的发卡给我母亲,此后几年我母亲把那枚发卡视若至宝,只有在走亲戚开社员大会的时候才戴那么一回。今天的情侣和佳偶间赠以香车豪宅珠宝已司空见惯,足以证明爱情存在的物件层出不尽无奇不有,但爱情却来不见其首去不见其尾。








 楼主| 发表于 2016-1-2 13:4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的爱情朴素简单,却又感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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