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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1 08: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矮,微驼,不修边幅。一口假牙时不时取下来,用老旧的牙刷刷一刷。这时一张嘴仿佛被挖掘机掏空了,深深地瘪了下去。其实我应该把她写得唯美一点,至少不要这么写实。然而我没有。这记忆,像疤痕。

       她总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一个人,在同样瘦小的村庄。羊肠泥路被她踩踏得更加空旷、沉寂了。村头跑到村尾,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我这样描述,仿佛她正饱读诗书。然而没有。她是彻底的文盲,户口簿上缩写的朱氏,她也不认识。她饱读一种纸牌,名唤“一百二”。除此外,偶尔也玩一玩“八十四”。她对牌点的敏感度,要远胜于诗人对词语。这样没几年她就往生了。病因,胃萎缩。年龄定格于八十九,距今十七年。

       那段时期我很少看望她。我正忙于爱与被爱。母亲也没有,她已是名寡妇。独居在另一小镇,喜欢以泪洗面。肚子里装满了暖情回忆。语言一经盐水浸泡后,就鲜活起来。仿佛先他而去的男人又从嘴边,活了回来。

       小镇我也很少去了。它喜欢怀旧。总喜欢将印着旧身影的小巷指给我。这儿或是那儿的奶奶,拾垃圾的背影。我们曾因此面上无光。虽然卖垃圾的钱足够饱餐一顿。我们劝她不去捡,我们说还有钱,还能煮小米粥,就咸菜豆腐。然而她没有。偷偷溜出去。而回来时总会拎着几两肉,猫着腰讪笑着。我突然发现我有好长时间没有认真看她了——小眼睛塌鼻梁,头发乱蓬蓬地盖住小头。那时我读高三,正对渺茫的人生,发出扣问。逃课,翻墙头,向路人挑衅。仿佛美国街头嬉皮士。但我不是他们,我饿。我仔细地看着她,内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我再次细看她已是几年后了。这期间,我喝醉过五次。第一次是1994年春节,败于堂二姑父。采用的手段的在桌上反复追述父亲生平,极尽溢美之词。施救人我兄弟老姜,施救方法是直接将我从酒桌上架了出来。我记得我倒在了钦工中学校内的树林里。我记得我边吐边声讨着什么。记忆像雪片一样,飘落又消逝了。我恍惚中听到老姜说,很多人也在你身上付出过很多,你又回报了什么呢?

       第五次醉酒醒来后,我边捶头边挣扎着爬起来,踏上回乡的路。当我辗转着终于见到奶奶时,我突然痛恨起家乡来。它厚厚的冰层,完全覆盖了这数年光阴。她躺在大姑的怀里,长袖里耷拉出一只枯手。暴起的青筋上,插着吊针。她的眼神突然晶亮晶亮的。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她从身子底下使劲掏出几百元钱,要塞给我女友(如今的妻子)。就在这时,母亲悄悄从人丛里挤出来,自顾去堂哥屋里躺下了。第二天我就把女友送了回去。我又在外面兜了几天后复又回到那里。再看到她时,已躺在屋心。她看到我笑了。用尽全身力气地笑了。

       也不知是初几,时间早晨。阳光是凌厉的,将整个村庄都吹得呼啦呼啦的。我知道,出门越过堆坡,再向西走一里路,就是废黄河。它曾是我想象的最宽的河。我每次从家里溜出来,都是为了它。每次向那儿奔跑时,总有一个身影在背后边跑边喊。她,就是奶奶。现在她躺在那里,身着寿衣,面容安详。我边吃早饭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又笑了,缓缓抬起她的左手。向我招了一招。我笑了一下,转过头,又扒了几口饭,再回头时,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一根弦,也在那一刻,崩地断了。我想这一下,我与这个地方两清了。我的童年留在这里了,我的记忆也将卸在这里。我甩头走入风口,穿过一段乱坟岗,来到了淮涟公路边。我边吸烟边看着灰蒙蒙的村庄。厌恶感更甚了。我不到四岁去了蚌埠,一年后回来没多久,就去了当地的集镇。又三年去了母亲后来的小镇钦工。而现今,我举家迁至沿海小城。漂泊,成了我永恒的名词。

      十多年后,我再次来到村庄。在堆坡上的小桥上,停了下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曾是我纵身跃下的河流。一切都迅速矮下去了。但是,即便是闭起眼睛也能嗅到他们的墓碑。整个天空将碳灰色的表情,洒了下来。草也贴在泥土上,咳嗽着。我想即便我能将所有的脚印唤醒,也唤不来碑上的回应。更唤不来几声路人的招呼。几张脸在风中闪了一下,就熄灭了。而我顶着一张异乡的面具。

       我辨认着奶奶父亲坟前的纸灰。我想它们也许来自于堂哥,或者表姐。虽然距离或者更多的什么不断加深着隔阂。几个家庭却仍被传统的锁链维系着,即使是形式上的。血缘这名词,真是不必解答。我们总是站在时间的坡地上,向下交出了自己。可是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这时候,已没有人回答我。又有多少株杂草,在他们身上长出来。我扯了几下,还是放弃了。对于父亲来说,也许是喷出来的烟圈。而对于奶奶你,你试图告诉我什么呢?

      我摸着草,仿佛就摸到了让我颤栗的部分。它太柔软了。就像废黄河。那天在见过奶奶后,我就带着女友来到河边。我说这曾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一条河。她噗嗤笑了,问我见过真黄河吗?我说它也是黄河。一度也汹涌澎湃。一度也船行如织。如今根系断裂了。成了废黄河。将阳光抚摸得金灿灿的沙砾,也在诉说着它的身份。然而,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一度将我抱在怀里的奶奶,不也一样地被相框扶住了吗?昔日奔腾的村庄,不也一样地空寂了吗?一拨又一拨的人群,从这儿走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偶尔在他乡的某个角落遇见了,就缩在一起,边喝酒边聊。而谈得最多的是大家混得怎么样。想到这点,我说奶奶,你可真是先知啊。猫着腰做事,挺着腰数钱。可现在,我只能猫着腰,来看你了。有什么话,您对我说,声音大点,再大点。因为风声太大了……
发表于 2016-6-1 08: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多少人在虚情假意地赞美故乡?
那个赞美的人还在故乡吗?
你在吃肉时,说童年的粥多么好吃!
现在二师兄行情还在上涨!
好的文字让人读了有疼痛的感觉。
你已经远离故乡,还在赞美故乡!
正如你不读列夫·托尔斯泰,还去怀念草婴干什么?!

用了两个特别的好词:“矮”与“缩”。

我在一次会议里发言:我们仍在先锋,我们仍在疼痛。将这句话提取作为朱峰老师散文的评论题目。
 楼主| 发表于 2016-6-1 09: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吴茂华 发表于 2016-6-1 08:43
有多少人在虚情假意地赞美故乡?
那个赞美的人还在故乡吗?
你在吃肉时,说童年的粥多么好吃!

问好吴兄,这两词好啊。说出了我们的心声。爱不等于赞美。
发表于 2016-6-4 23:32:14 | 显示全部楼层
耐读的散文,有大家的味道。学习。
发表于 2016-6-5 07:26: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乡,记忆中永远的痛。
 楼主| 发表于 2016-6-5 08: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涯倦客 发表于 2016-6-4 23:32
耐读的散文,有大家的味道。学习。

问好天涯。
 楼主| 发表于 2016-6-5 08: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6-6-5 07:26
故乡,记忆中永远的痛。

问好袁兄。
发表于 2016-6-5 09:39: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读,叙述从容不迫,有鲁迅散文的影子。问好,兄弟!
发表于 2016-6-5 09:39: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奶奶,似乎是故乡的缩影,您对她有怀念,有怀旧,更有歉疚。不论故乡怎样?毕竟它曾经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
 楼主| 发表于 2016-6-5 14: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色土 发表于 2016-6-5 09:39
来读,叙述从容不迫,有鲁迅散文的影子。问好,兄弟!

问好曾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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