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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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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8 22:4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风先生 于 2016-7-20 06:06 编辑

      
    一、

  今年夏天出奇的热。
  陈尘坐在街边的石凳上,已经有将近两个小时了,之前坐在那的时候,头上还是一片浓密的树荫,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太阳慢慢地向西在走,他的身体也就慢慢地暴露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了。
  陈尘对面一家商店里的音响一整天都有十七首歌曲在轮番播放着。这其中只有一首歌曲陈尘喜欢听,是一首民歌《草原之夜》,陈尘不知道为什么店主会把这首民歌和其他十六首流行歌曲编排在一起播放。陈尘在播放其它十六首歌曲的时候就看路上的行人。他有个习惯,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坐在街道旁,去看街上的行人。他喜欢去揣摩和猜测那些陌生人的人生,他知道每一个匆匆走过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虽然他无法真正地了解他们的生活。播放《草原之夜》的时候,他就收回目光闭上眼睛去细听。每当这首歌曲播放的时候,仿佛已经不是正午,也没有了阳光的炙烤。陈尘闭上眼睛,阳光穿过他的眼睑,满眼映出的是红色的温暖的海洋,于是他更用力地闭紧了眼睛,这时他眼前已经是一片蓝色的闪着繁星的草原之夜了。
  在太阳底下暴晒将近一个钟头后,陈尘似乎才感觉到阳光的热度,他把思绪从辽远的草原扯回来,抬起手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汗水粘稠似乎含着许多的油脂。
  陈尘上大学的时候有个绰号。由于他总是习惯性不知不觉地就陷入沉思,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当时的样子好像有些呆愣和迷糊,加上他是寝室中的老二,所以室友们就送给了他一个绰号:陈二迷糊。对于这个绰号陈尘倒是觉得很适合自己,“二”有呆傻的意思,但在他想来,所谓的呆傻不过是做事不符合大多数人的思路,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立场去讨好他人呢?所以“二”还应该是与众不同,是特立独行,是坚持自己随心而活。“迷糊”是糊涂的意思,对待这个世界不必太过清醒,清醒有时候就是一种残忍,凡事看清看透都会失去美感和追求的乐趣。
  陈尘站起身来,可能是坐得太久加之天气太热的缘故,他刚一直起身子就感觉头有些晕,眼前似乎有一张黑色的帷幕慢慢地垂下来,并且有无数个活蹦乱跳的金星在四处乱飞,于是他赶紧又坐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又慢慢地站起身。
  
   二、   

    完事后,林晔晗光着身子去卫生间冲洗去了,她有着洁癖,事前事后都要一丝不苟地洗净身子。陈尘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四肢极力伸展,他身上密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想动,只想这样一直躺着,他感觉身体中的所有气力刚才都被林晔晗榨取走了。
  林晔晗是陈尘的前任妻子,他们已经离婚大概有将近两年了。这期间,她有时会回来看看依旧单身的陈尘,给他做一顿可口的饭菜,陪他上床睡一觉,然后带走女儿陈笑尘的抚养费。
  林晔晗围着浴巾从卫生间走出来,随手把一条干净的湿毛巾扔给仍然躺在床上的陈尘。
  “擦一下身子吧,看你身上的汗,你越来越不行了,你是不是肾虚啊?”
  “天气太热吧?”陈尘漫不经心地用毛巾胡乱地擦了几下身上的汗,然后把毛巾丢在了床头柜上。
  “笑尘没说想我吗?你一会就该去幼儿园接她去了吧?”
  “没说想你,她也知道你是她爸爸,但对你的感情太淡漠,毕竟是一个孩子,咱俩离婚的时候她刚刚记事。”林晔晗开始熟练地穿三角裤,戴胸罩,然后穿上了连衣裙。她在落地镜前侧着身子照了照自己的左边,又侧过身子照了照自己的右边,然后才转过身来正对着镜子,用一把大齿的梳子梳湿漉漉的长发。
  “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胖了?”她问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的陈尘,同时把脸贴近镜片,用手去摸眼角上一道细不可见的皱纹。
  “下次回来记得把笑尘带回来,我怕我们父女俩总不见面,会越来越生疏的。”陈尘没有回答林晔晗关于胖瘦的问题,在他看来女人的胖瘦乃至外貌对别人来说都不太重要,最在意的永远是她们自己。
  “行,下次咱们去游乐园玩玩,这样也许她会对你有些好感。对了,我听我同事说,她上星期天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吃饭了,你有女朋友了?人怎么样?不要光看女人漂不漂亮,要找就找一个能容忍和接受你,能安下心来和你过日子的女人。”
  “不是女朋友,她有丈夫,算是情人吧,彼此都空虚,互相利用,打发寂寞而已。”陈尘歪着身子从床头柜上拿过一支烟,点着。林晔晗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她和陈尘已经不再是夫妻了,她懒得过分关注他的私生活。
  “你不是也有男朋友了吗?只要对笑尘好,你们就结婚吧!”陈尘吸了一口烟,烟在他的肺里存留了好几秒才被吐出来,他本想吐出几个烟圈的,但没有成功,只是第一个眼圈勉强能看出些形状。他有些懊恼,伸手拂散那些烟雾。
  “我结不结婚要你管,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林晔晗走过去拿下了陈尘手中的烟,然后摁死在烟灰缸里。
  “虽然他对我也很好,但我总觉得他不适合我,与其稀里糊涂草率地跟他结婚,还不如回来和你过呢,先这么处着吧,走一步说一步,我现在对婚姻也没什么期待了。我越来越觉得一个人活着就是为了等死,什么都提不起我对生活的兴趣。”林晔晗说,这一刻她的眼中布满了荒凉的伤感。
  “好了,我走了,还要去接笑尘呢,冰箱里有我给你包的饺子,你最爱吃的三鲜馅的,一会你自己煮吧。”
  “钱在我书桌的抽屉里,我躺一会,你自己去拿吧。”陈尘懒懒地说。
  “这次就不拿了,我这个月刚得了一笔奖金,足够了,钱留着你花吧,记得节省,一个单身男人总是喜欢挥霍钱。”
  林晔晗走了。陈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懒懒地笑了笑。这个女人,和自己共同生活了五年。他又想起了他们热恋时的情景,那时她纯真而可爱,总是缠着自己讲笑话,即使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也会令她笑得前仰后合,并且用手不住地捶着他的胸脯。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事物,更没有永恒的快乐和幸福,所有的东西都会在一定的期限后改变其自身的性质,人也一样。
  天太热,陈尘想起身去冲个凉,但他刚要翻转身体坐起来,就又放弃了。他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这个夏天总是令他觉得疲惫和燥热,看来必须要装一台空调了,虽然他讨厌空调。
  
   三、

  陈尘是一所重点高中的老师,他毕业那年本不想去做老师的,在他看来,教师这个行业肩负的责任太大,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散漫而不负责的人,他怕误人子弟,从而让自己的良心过意不去。但现在他却觉得做老师也不错,一年光寒暑假加起来就将近三个月。他喜欢慢节奏的生活,不用工作,身上少了负担,只一个人静静地面对自己。陈尘是一个消极的人,内心深处总是隐藏着一丝不易被别人察觉的悲观。他想:人生不过是一支被命运这张弓发射出去的箭矢,总是慢慢地失去能量,慢慢地减缓速度,最后不可避免地陨落尘埃。
  现在是暑假,陈尘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家里闷热而寂寞,像一个牢笼。
  陈尘又一次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慢腾腾地走着。已经有十多天没有下雨了,空气里充斥着微小的沾满各种气味的尘埃,女人化妆品被汗水分解的气味,男人身上的汗水混合了灰尘发酵的气味,遥远的垃圾桶里腐烂的水果和蔬菜的气味,汽车排出来的燃烧过的汽油的气味,这些气味在温热的空气里翻腾着,给人以闹哄哄的感觉。
  陈尘低头走着,看着大理石方砖铺成的地面上走过的一双双大小形状各异的脚。
  忽然他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于是惊觉地抬起了头。
  “这不是陈尘吗?”被撞的人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白胖男人,待他看清陈尘的面目后,就收住了将发未发的怒气,惊喜地大叫了一声,同时夸张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了一下陈尘。
  “啊!是曹波啊!真是太巧了,不是说你高中毕业后就去北京了吗?”陈尘也很惊喜。曹波是他高中时的同学,当时他俩算是亲密的好朋友,成天腻在一起,无话不说,无恶不作。但高中毕业后,他俩也应该有将近二十年没见面了。
  “别说了,一言难尽。你现在还好吧?”曹波说,“这么多年没有看见你,很想你,有时自觉不知觉地就会回忆起我们高中时的那段时光。”
  “是呀!那时我们多淘气,往女生的书包里塞癞蛤蟆,在学校的围墙上给自己心仪的女生写情书。”陈尘觉得自己干涩的眼睛里开始湿润起来,他想说这句话,他急于要和旧日的老同学一起畅谈,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曹波说完他自己的那句话后就看了看手表,然后紧接着就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陈尘,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在这大热天里,我俩本应该找一个地方痛快地喝几大杯冰啤的,可是我恰巧有事。这样吧,改天咱俩好好聚一下,我做东。”
  “好吧!你忙去吧!”陈尘把刚到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同时心里弥漫起薄雾一样的失望。
  陈尘站在太阳底下看着曹波渐走渐远的背影,他胖了许多,走路的姿势也没有之前的洒脱有力了。岁月真是一把猪饲料,不知不觉间喂肥了许多清瘦的少年。
  陈尘收回目光,继续慢慢地向前走。他觉得有些憋闷,呼吸都有些困难,似乎有一块烧红的石头重压在胸膛。他想歇息一下,走到路边,去扶路边的铁栅栏,但手刚一触到铁栅栏就马上像触电了一样缩了回来,铁栅栏在阳光的炙烤下蓄积了惊人的热量,陈尘的手几乎被瞬间烫伤。    陈尘走进了一家啤酒屋。啤酒屋是炎热的夏季人们最乐意去的地方,那里冷气开放,可以用大杯畅饮冰啤。啤酒屋里有几十张桌子,但现在几乎都坐满了躲避酷暑的人。陈尘站在门口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个空闲的座位,这时他看到了曹波。曹波正一个人仰头往喉咙里灌着一大杯啤酒,陈尘脑海里响起了曹波之前的话,“不好意思,陈尘,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在这大热天里,我俩本应该找一个地方,去痛快地喝几大杯冰啤的,可是我恰巧有事。这样吧,改天咱俩好好聚一下,我做东。”
  陈尘赶紧把目光转向别处,就在他收回目光的瞬间,他用余光看到了曹波把酒杯放下,眼睛也恰好看到了自己,于是他赶紧埋下头,那意思分明是怕被陈尘发现。
  陈尘心里十分难受,他转身走出了啤酒屋。他和曹波是同班同学,在这个几十万人口的城市里,他和曹波今天的不期而遇只是一个巧合。他再次回忆起曹波刚才相遇时说的话,有机会好好聚一下,怎么聚呢?如果彼此不真心相会,那么按概率讲在这个中等城市里,两个人相遇的几率该是微乎其微的。如果曹波真想和自己再次见面,那么他至少应该留下联系方式的,而事实上曹波连电话号码都没有告诉自己。看来朋友都是阶段性的,随着时间和距离的变化,之前的感情会慢慢地淡化,直至出现一层隔膜,再见时只是尴尬和局促,于是都想着尽快地逃离。
  
  四、

  陈尘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天很晴,没有一丝云彩,但天的颜色却一点都不蓝,是那种浑浊的灰白色,仿佛头上的不是天空,而是一个巨大的密不透气的帐篷。
  有不大不小的热风,吹在人身上不但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凉爽,反倒有着更加温热的感觉。陈尘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半仰着头看路边的那排大叶杨。这种杨树的叶子很大,叶子的正面是近于发黑的深绿色,叶子的背面是灰白色。风一吹,满树的叶子纷纷翻转过来,露出叶子下面的灰白,远远地看去,这灰白的叶片一簇簇地招摇着,在刺目的阳光下仿佛开了一树银白的花。
  天气虽然热,但街上却依旧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人。透过女人几乎透明的上衣,陈尘在后面能看见她们肋下被胸罩挤压出来的几条丰满的肉,颤巍巍地带着温水的波纹;男人们脸上的生气仿佛已经被炎热蒸发殆尽,只剩下千篇一律木讷呆板的面具。
  手机铃声唤醒了陈尘,是情人李晓来的。陈尘盯着电话屏看了十几秒,最后还是点了一下接通键。
  “你怎么才接我的电话,不方便吗?”李晓的声音甜腻得让人浑身燥热。
  “不是,我在街上呢,刚听到铃声。”陈尘用手背抹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珠,转身走到街边的阴影处。   
    “你过来一下呗,我老公出差了,我想你了。”
   陈尘咂了一下嘴,没回答,他忽然觉得胃里很不舒服,他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一口东西,胃里只是一些混合着胃液的矿泉水。他有些恶心,于是努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吃力地滑动了一下,干涩而费力。
  “你到底来不来啊?”李晓的愠怒也充满了诱惑。
  “好吧!”陈尘有气无力地回答,李晓的邀请一点也激不起他的兴趣,但他不得不去李晓那一趟,就像懒惰的小学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糊弄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一样。陈尘和李晓已经交往将近一年了,彼此谈不上谁爱着谁,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彼此又需要着。就像火车上两个陌生的旅人彼此间的攀谈和热情一样,不过是为了打发寂寞无聊的旅途罢了,转眼火车进站,他们会毫无留恋地背起行囊挤进滚滚的人流,从此再无交集。
  李晓准备了一瓶进口红酒。她捧着自己的脸,默默地看着陈尘,但她的眼神空洞而迷离,似乎在她眼前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处遥远的模模糊糊的风景。
    “来吧,我们一对寂寞孤独的人,干一杯。”她说,冲着陈尘比了一下手中的高脚杯。
  “是,一对寂寞孤独的人,干一杯。”陈尘说,也冲着李晓扬了扬酒杯。他是孤独的,但他知道对面的李晓也同样是孤独的。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试图摆脱这种状态,但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徒劳的。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的独立,一个人无法真正地找到和另一个人之间准确的契合点,也许是上帝创造人的时候就把孤独的因子埋藏在了人类的基因里了。
  “我给你温了水,你去卫生间冲一下,这天太热了。”李晓说。
  冲完了身子,陈尘站在卫生间的一面镜子前看着自己。恍惚间,他竟觉得镜子中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但虽然陌生,他却能够看穿自己的一切。陈尘倔强地用冷漠的眼神与他对视,但渐渐地他竟然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脊背有些发寒。他知道自己这张皮囊下的那些悲观、猥琐、虚伪、自卑,都被镜子中的那个人压榨出来了。他打了一个冷战,赶紧逃出了卫生间。
  虽然李晓为了今天的这次见面准备了红酒,还播放了一曲优美的音乐,但是他俩在床上依旧都心不在焉地难以提起激情,最后只能草草了事。可他们彼此并没有怨言。他们在内心深处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件事上,只把它当做为了摆脱寂寞而不得不完成的一个程序,就像一个吸烟的人一样,总是在无聊的时候下意识地抽出一根烟点燃,但他需要的不一定是香烟的味道,只是需要那个习惯性的动作而已。
  “你不爱你丈夫吗?”陈尘脸冲天花板躺着,问身边的李晓。天花板上是淡粉色的花纹,旋转着,让人看久了会头晕。
  “怎么说呢?我爱他,但我说不明白,你知道人都是空虚的,你必须变换着方法来填充自己空虚的心,否则一个好好的人会慢慢地崩溃的。”
  “是吧。”陈尘不再看天花板,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是忧郁的颜色。
  
   五、

  这个暑假似乎太过漫长,一开始的时候,陈尘还迫切地期盼着暑假的到来,但现在他却十分地想念给学生上课的时光了,几十双纯真却不安分的眼睛盯着自己,自己可以天马行空地乱讲一气,但他们依旧爱听,依旧用纯真而不安分的眼睛看着自己。能够有人倾听自己所说的一切是幸福的,虽然自己说的不一定是心里话,虽然倾听者也许没有明白自己要表达的意图。
  炎热促使行人加快了脚步。在这个世界上,走路从来都不是目的,走路只是奔向目的必须完成的无意义的过程,所以每一个人都急于缩短甚至省略这个过程,尤其在这个闷热的夏天,走路就是一种煎熬和受罪。但陈尘却依旧慢吞吞地走着,在他看来,人生没有什么目的,要说有也只能说死亡是目的,所以人生中的所有事情都不必刻意地加快节奏,走路也是。
  地下街的入口处坐着一个老年的乞丐,似乎是腿有些毛病,但也许没有毛病,他在哪静静地坐着,身前放着一个小塑料盆,盆里装着一些零钱。陈尘这几天闲逛的时候观察了他许多次,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从来不回避阳光的照射,也从来不像其他乞丐那样,看见有人走过就用一副可怜相磕头作揖。陈尘百无聊赖而且疲惫得难受,索性就坐在了乞丐旁边的石阶上。
  陈尘从裤袋里拿出一包纸烟,衔在嘴里一根,想了想,又拿出一根递向老年乞丐。
  “谢谢,我不吸烟!”乞丐翻了一下暗黄的眼珠瞅了瞅陈尘,说:“如果你有好心可以施舍给我一点钱。”乞丐很老了,脸上有许多的皱纹,由于常年在日光下乞讨,脸被晒得很黑,他一说话的时候就有一部分皱纹被撑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底子。陈尘翻了翻自己的钱包,出门时忘记带钱了,只剩五十多元了,他把所有的钱一股脑地放在了乞丐身前的塑料盆里。乞丐并没有惊喜,只是说了声谢谢。
  “人活着都挺不容易的,是吧?”陈尘鼓起了勇气问老乞丐,但心里其实是在问自己。
  “你在说你自己不容易吧?人活着没啥不容易的,自己活自己的,想太多就不容易了。”老乞丐说,眼睛不再去看陈尘,他仿佛知道陈尘此刻心里所想的一切。陈尘心中一惊,这个老乞丐常年在这乞讨,可谓阅人无数,因此能够轻易地看透别人的心思。
  “现在做你们这一行也越来越难了吧?”陈尘继续问,因为刚才他给了老乞丐五十多元钱,所以他觉得老乞丐为了回报他的施舍应该会回答他。
  “说不容易就不容易,说容易就容易。我告诉你,我们这样的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失业,因为你们这帮人能够通过给我们施舍几个小钱而使自己觉得高尚起来,人都喜欢用各种办法抬高自己,当他给我几毛钱后心里就会增添不少优越感。其实他们大多数都不是在施舍,只是在用几个小钱给自己买个心情。”老乞丐说,言语里充满了让人害怕的智慧。
  陈尘听了这一番话,顿时觉得这个老乞丐很不简单,于是身子向他挪了几分,刚要再问些别的,老乞丐却说:“别问我啥了,你走吧,你在这和我闲聊是会影响我工作的。对了,告诉你,我不是残疾人,我的腿并没有毛病,这是我为了乞讨的需要才装出来的。你走吧!”
  陈尘把要问的话重新吞回肚子,悻悻地站起身来。其实陈尘不是想问老乞丐什么问题,在他的心里他觉得什么问题自己都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想在别人的嘴里重新验证一下而已,他只是想找个陌生人毫无压力,而且十分投机地说一会话。
  
   六、

  这几天陈尘不再出去逛街了。天太热,他一个人赤身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心静自然凉,他想也许这样就能感觉凉快一些。但他还是热,汗水涔涔地在皮肤上爬,他感觉皮肤和地板接触的地方奇痒无比,他于是挪了挪身子,“吱吱”的声音响了几下,肉皮本来已经被汗水牢牢地沾在了光滑的地板上了,此时他一挪身子,就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这些日子,林晔晗一直没有领女儿陈笑尘来看自己,陈尘也打消了去看女儿的念头。李晓打过几次电话,要陈尘去她那,但陈尘都借故推脱了。天太热,陈尘总有虚脱的感觉,哪都不愿意去。
  陈尘其实无法真正地让自己的大脑平静下来。但他不愿意想未来的事情,在他看来未来不值当自己费脑力去想。人生如同上好弦的钟,只是盲目地走,一切只能听命于生存意志的摆布,追求人生目的和价值是无意义的。
  陈尘把自己从小到大的许多事情一件件地在脑海里像电影一样回放着。就这样,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是他高中时候的一个女笔友。那时自己喜欢文学,在一张小报上发表了几首小诗,于是认识了一个同是文学爱好者的女笔友。他们惺惺相惜,每一周都要写一两封信探讨文学和人生,他们甚至可以毫无隐晦地谈论自己的隐私。那时陈尘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对那个女笔友产生了一丝爱慕之情,他从她的来信中也隐隐地读出了她对自己的好感。但他们的通信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就中断了,于是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应该去看看她!”陈尘的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了这个想法,而且这个念头一经生出就无法遏制。他急忙爬起来,奔向书房,在书柜的最底层装着一些很久之前的信件,他急切地翻找着,终于找到了那个笔友来的一封信,记下了上面的寄信地址。
  陈尘奔向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笔友所在城市的火车票。
  在火车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后,陈尘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时隔二十多年的一个未曾谋面的笔友,只靠从前的这个旧地址还能找到她吗?也许她已经嫁到了别的城市,亦或许她已经不在了都有可能。即使费劲周折找到了她,可她也许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能和自己畅谈的朋友了。陈尘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一举动很滑稽可笑。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他赶紧站起身来挤过熙攘的乘客下了车。
  出站口那,这个城市参加省夏季运动会的运动员正手捧着鲜花鱼贯地向外走着,出站口外是欢迎的人群。头上的大屏幕上赫然打着一行字:热烈祝贺我市参加省运会的健儿胜利凯旋而归。陈尘骂了一句,凯旋本来就是胜利归来的意思,不知道谁又画蛇添足地在前后各加了一个“胜利”一个“而归”。陈尘骂完了就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人可能都是这样,总想努力地把人生修饰得尽善尽美,其实这都是多余而徒劳的,都是在自作多情。
  天真热,陈尘盲目地走在街上。为什么不下一场暴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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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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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8 23: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最近,小说版很好,质量也在上升!
发表于 2016-7-19 05:02:24 | 显示全部楼层
吴茂华 发表于 2016-7-18 23:15
最近,小说版很好,质量也在上升!

问好,茂华。小说版的确发展很好,喜人,质量都不错的。
发表于 2016-7-19 05:0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陈尘和老乞丐对话的那段---感悟好深!
 楼主| 发表于 2016-7-19 14:03:18 | 显示全部楼层
吴茂华 发表于 2016-7-18 23:15
最近,小说版很好,质量也在上升!

这得益于论坛的吸引力。
 楼主| 发表于 2016-7-19 14:03:54 | 显示全部楼层
风先生 发表于 2016-7-19 05:04
喜欢陈尘和老乞丐对话的那段---感悟好深!

谢谢风先生,问好!
发表于 2016-7-19 17:43:35 | 显示全部楼层
心理描写好,对一些生活的本质揭示得非常深刻!
发表于 2016-7-19 19:3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学习~··
 楼主| 发表于 2016-7-21 07:06:23 | 显示全部楼层
苏北响马 发表于 2016-7-19 17:43
心理描写好,对一些生活的本质揭示得非常深刻!

谢谢文友留墨,问好。
 楼主| 发表于 2016-7-21 07: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来访,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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