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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猪图腾》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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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6:33 | 显示全部楼层
2008年6、7月间,三鹿公司陆续收到婴幼儿因使用该品牌奶粉而出现肾结石等病症的消息,三鹿集团是家合资企业,最大的境外股东是新西兰‘恒天然’公司,该公司7月底初得知奶粉出现问题,因‘恒天然’方面是财务投资者、基本不参与三鹿公司的日常生产、管理,故立即要求中资方和当地政府召回相关产品并对相关消费者进行补偿,但都被以‘奥运期间顾全大局’为理由拒绝。无奈,‘恒天然’公司只好转而向新西兰总理海伦·克拉克报告,9月5日新西兰政府闻讯后要求新西兰外交与贸易部门的相关官员绕过地方政府、直接向中国中央政府反映情况,中央这才开始严肃对待此事(当然,这时奥运会也已经圆满结束了)。调查后发现,在中国乳品行业中,往奶粉里添加三聚氰胺并不是个别现象,‘X牛’、‘X利’、‘X明’等知名品牌相继牵扯其间,据说只有负责中央特供任务的‘X元’幸免于难。为严肃法纪,相关责任人受到了应有的惩处,还毙了两个,一个叫张玉军,一个叫耿金平,这二位都是奶农,说白了就是养奶牛的,很多人至今都无法理解,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大本事,能凭一己之力、往大江南北几十家乳品公司的牛奶里加三聚氰胺,当时拉登还没死,得知消息后一定扼腕叹息:‘人才啊,可惜了,这要是能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面对铁了心的罗青和装聋作哑的当地政府,俞健万般无奈,只能像三聚氰胺事件中的‘恒天然’公司那样、选择非常规的‘越级上告’。事前,贺义全多次劝过他,希望能就此打住,别把事情搞得太大,可俞健心意已决,两人一度闹得很僵。
决心‘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俞健直接把告状信寄给了最高层级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机构,由于事实明确、证据充分,又正值食品安全专项治理整顿时期,平津市延平县‘新长开’化工厂特大‘地沟油’制售案件得到了上级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没过多久,质监、卫生、环保等11个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便‘驾临’平津,‘新长开’被处以巨额罚款、营业执照吊销,相关责任人也被依法控制。按道理来讲,作为罪魁祸首的罗青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可贺义全事先给他通了风、报了信,情知不妙的罗青卷起家当溜之大吉,留下的‘新长开’只是个空壳而已。
可对于很多人来说。事情发展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才刚刚开始。
‘新长开’被上级工作组查办的消息传来时,延平县委郝书记刚视察完远郊某山村‘超级杂交稻’试验梯田,工作组下来得很突然,当地政府事先并没有得到风声。此时,郝书记正坐在秘书小叶骑乘的‘二八永久’后座上往回赶,一老一少颠簸在尚未翻修完成的山间小路上,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与路旁偶尔经过的老乡打着招呼。
此时,郝书记包中的手机铃声作响,他接通电话,山里面信号很弱,甚至还不如当年被誉为‘喂喂靠’的小灵通。秘书并没有停下车,移动电话应该移动着打,此处又是个缓下坡,‘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郝书记费了半天劲才弄明白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从‘新长开’现场打来的电话:‘啊… 对… 对… 我还在路上,什么?哦,新长开… 啊… 新长开怎么了?’
正在前面蹬车的小叶也想听清电话那头说的是什么,便将头部略向后偏,稍稍凑近郝书记拿手机的右手。
‘什么?什么工作组?’郝书记两道立眉渐渐锁到了一起:‘你说什么?新长开被查封了?’他努力稳了稳神:‘罗青,罗青呢?什么?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秘书小叶也是一惊。车行经过一处急弯,正在此时,一辆运送农产品到城里卖完回乡的大货车刚好从对面开来,空车,又着急往家奔,故开得很疯。而骑车的小叶心思全在电话上,头部又向后半转,过弯时,并没有注意到急驰而来的大货车。
‘哎,小叶,看… 看车,快… ’倒是坐在后面的郝书记先发现了险情。
小叶猛转回头,赶忙急打方向,一路下坡的自行车车速很快,眼看就要和大货车‘亲密接触’,好在货车司机精力还算集中,猛踩制动,两车惊险地擦身而过。虽然躲过第一关,但刚刚急转弯的自行车已经基本失去了控制,径直向路边的山崖冲过去。
其实,按照常规,早在刚刚发现大货车的时候,后座上的郝书记就应该从车上跳下来,一则可以保全自己,二则也能减轻小叶的负担,可是,几十年来始终‘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群众利益出发’的郝书记却没有选择‘临阵脱逃’,而是一直身处第一线指挥:‘快… 左转,不不,右转,转啊…’
小叶带着郝书记,骑着那辆三十岁高龄的‘二八永久’,一起滚下山坡。
出险后,大货车司机和路过的群众边打电话报警,边展开救援,好在山间树木茂密,两人并没有摔出太远。小叶是复员军人,身手敏捷,只受了点儿皮外伤。可郝书记就比较惨了,团身前滚翻1080度后栽进一丛灌木,被刨出来时已经人事不省,颈椎错位,肋骨、尺骨、腕骨多处骨折,最糟糕的是左小腿,腓骨、胫骨齐刷刷地断开,伤口是开放性的,血流不止,甚是触目惊心。郝书记原本等到再换届就该光荣退休了,这下可好,直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虽然因抢救及时、并无生命危险,但老年人肌体自我修复能力差,别人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却足足在医院里住了一年半,且从此落下疝气和跛脚的痼疾,病痛始终陪伴在他本该和乐的晚年生活左右。
‘新长开’关门大吉后,最懊恼的并不是因此重伤并提前退休的郝书记,而是延平县那些靠生产与销售‘地沟油’发家致富的普通百姓,罗青可以卷钱跑路,但他们却不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才是与‘新长开’最休戚与共的人。工厂没了,挣钱的路也就被堵死了,‘被下岗’的工人和销售员决定要‘讨个说法’,不知他们从哪儿得到消息,了解到俞健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于是,一心以为自己是在‘主持公道’、‘大义灭亲’的俞健和他的‘未家坊’成了‘受害群众’的众矢之的。
刚开始,这伙人一股脑跑到‘未家坊’来胡搅蛮缠,说俞健砸了他们的饭碗,自己一家老小等米小锅,‘理应’由‘肇事者’管他们下半辈子死活。俞健当然不允,两拨人话不投机,动起手来,一直闹到派出所,警方介入后,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显然是‘新长开’的‘遗老遗少’们没理,但毕竟是情有可原,于是以‘说服教育’为主,警告他们以后不许再胡来,否则一定严惩不怠。
既然硬来不行,这些人便改变打法,开始转向‘技术流’:先是找茬在‘未家坊’吃霸王餐,比如趁服务生不备、将事先准备好的头发、苍蝇、蟑螂放进菜里,而且是吃完了才‘发现’,不光饭钱不给,有时还要额外敲上一笔;发展到后来,干脆整天混在‘未家坊’,一个人占一桌,不点菜,光喝茶,或者一盘花生米吃到天黑…… 这手确实比上门打架有效,没过一个月,俞健就撑不住了,‘未家坊’位于寸土寸金的商业街地段,每月光房租就要20000多,原本就连连亏损,如今又惹上这帮‘光脚不怕穿鞋的’,长久下去如何了得?
然而,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新长开’化工厂原来有一位叫杨铁锤的质检员(真不明白生产‘地沟油’为什么还需要质检),工厂出事后,他也跟着一起失了业,有一天,穷极无聊的杨铁锤在家看报纸,上面刚好有‘新长开事件’的相关报道,他灵机一动,既然俞健用地沟油整垮了‘新长开’,自己为什么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杨铁锤和几个工友商议停当,一起到‘未家坊’吃饭,席间,用自己带来的一盒事先用地沟油、而且是存放了很久的地沟油炒制的鱼香肉丝换下了桌上的同样一道菜,胡乱吃了几口后就说肚子疼,找俞健和贺义全吵架,一口咬定是饭菜不干净,并吵着要打墙上的投诉电话、找工商局来解决问题。
照贺义全的意思,还像以往一样,大不了赔人家点儿钱了事,可俞健已经被近来的一系列‘碰瓷事件’搞得心烦意乱,‘愤青’脾气又上来了:‘找工商就找工商,谁怕谁,身正不怕影子斜,现在就打电话,我还就不信了… ’
没过一会儿,工商执法人员赶到,连人带菜一起弄回局里,一检验,那盘被掉包鱼香肉丝果然有问题,十几个项目超标,俞健顿时傻眼。说来也巧,平津市文宣区工商局中主管餐饮系统的科长姓赵,是延平县人,刚调来城区不久,过去一直在延平当地工作,赵科长是个山里娃,从上学到工作,二十几年来没少受郝书记恩惠,一直无以为报。前不久听说恩人因‘新长开’的事情摔成重伤,赵科长始终如鲠在喉,他本身就在工商系统任职,别人也许不知道‘新长开’出事的源头是俞健越级上告,赵科长不可能不知道,‘未家坊’刚好在自己的辖区范围内,他一直想找个机会修理一下俞健,为郝书记‘报仇’,但苦于没有借口。这下可好,‘未家坊’自己送上门来了,绝不能轻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第九章第八十五条之规定:罚款三万元,勒令停业整顿两个月。
俞健当然不服,向文宣区工商局的上级单位平津市工商局提出申诉,市局相关科室调阅卷宗后也隐隐感觉其中有所蹊跷,然而,‘新长开’的事情一度影响很大,俞健越级上告,平津市市县两级质监、卫生、工商等部门均有失察之过,即使没有受到处罚,至少也弄得大家灰头土脸、颜面无光,究其原因,全是俞健这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引得‘人神共愤’。当初是你给我们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如今又想让老子替你主持公道,想得美,申诉很快被驳回,‘未家坊’必须立即停业整顿。俞健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举报地沟油的功臣,到头来却又栽在地沟油上,倒不失为‘报应循环’的明证。
消沉的俞健一直闭门不出,把餐馆的事情悉数委托给贺义全,直到两个月停业期满前几天,他才悻悻地回到‘未家坊’,想找大伙儿商量商量如何拯救已经濒临倒闭的餐馆。
可来到‘未家坊’门前,俞健却不由得怔住了,曾经光鲜鼎沸的里里外外,如今已变得破乱零落,大门敞开,屋内一片狼藉,只有房东太太正坐在门口的一把瘸腿椅子上边打哈欠边磕瓜子。
‘这… 这是怎么回事?’俞健站在那里发呆。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这餐馆到底还开不开了?’房东太太看见俞健,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气呼呼地抢上几步,瘸腿椅子失去外力平衡,立刻颓然倒地。
‘开… 开啊,为什么不开?’
‘房租呢?’
‘老贺… ’俞健朝空荡荡的餐馆大堂望去。
‘什么老贺啊,我不知给他打了多少次电话了,总也没人接,给你本人打也不接,到店里找又没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这个店面一直很火,前头那个店主是挣钱挣够了,懒得干了,这才让你接手。你说说,自从你来了之后,出了多少夭蛾子?先是弄大排档,把街坊们都给得罪了;前些日子又不知惹上了谁,天天有人跑来白吃白喝带讹钱;后来可好,彻底让工商给封了。你还想不想让我做生意了,把这儿的名声弄得这么坏,将来我把店面租给谁去啊?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那儿可还一大家子人呢… ’房东太太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着。
可俞健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他翻出手机,给贺义全打电话,已经停机了;给小唐打,也是停机;再打给老汪,还是停机……
实际上,‘未家坊’被勒令停业整顿后不久,贺义全便萌生了退意,显然,俞健不是块做生意的料,‘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自己没有必要一棵树上吊死,翻船的事情是常有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在落水之前离开这条危船。和小唐等人一商量,发现不只自己有此想法,别人也在考虑后路,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好在‘未家坊’的财政大权一直掌握在贺义全和心腹小唐手里,俞健的父亲俞忠伟那笔抚恤金折腾到现在还剩下不到一百万,由贺义全‘全权’做主,一半分给大伙儿作为‘失业补偿’和‘再就业基金’,另一半则归了贺义全自己,有了这些钱,他完全可以换个地方继续自己的‘爱国’事业。
《庄子·德充符》中曾经记载过这样一则有趣的故事:‘…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也… ’
一头母猪刚刚死掉了,可小猪们却不知道,仍旧依偎在它身旁吸吮着乳汁,可过了一会儿,小猪们发现母猪不再分泌乳汁,这才意识到母猪已死,于是便四散而逃、一去不回头,它们爱自己的母亲,但爱的只是那个能给予自己乳汁的母亲……
人也一样,很多时候,什么道义啊、理想啊、信仰啊、追求啊,都是扯!还是太史公司马迁看得透彻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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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6:4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反刍

虽然和吕菲菲结婚的时间已经不短,但国永兴和她始终保持着同居不同床的状态,表面上是出于对菲菲和许万年的尊重,然而,国永兴心中却有另一番打算。在他看来,自己各方面的条件尽管配不上吕菲菲,可好歹也算个处男,迷恋菲菲多年不假,但若要让他把第一次献给已经‘服侍’过许万年的吕菲菲,国永兴依旧有些不大情愿,故而‘正事’始终拖着没办。后来,父亲国维民给他出了个‘四角俱全’的主意,便是要先找个同样未经人事的女孩儿同赴巫山后,再和吕菲菲……
就在不久以前,国永兴的机会出现了。
这是个维族女孩儿,名叫‘阿依努尔’,在维吾尔语中是‘月光’的意思。
如今大城市里的姑娘们,在着装方面的确是越来越新奇大胆了,有人调侃说:过去的泳装是‘扒开泳装才能看见屁股’,现在的可好,是‘扒开屁股才能看见泳装’。与她们不同,阿依努尔的穿着打扮一向素净大方,国永兴头回见到她时,阿依努尔一袭飘逸的长裙,白地蓝绣,如青花瓷般静谧雅致,裙子是她自己亲手做的,故而格外得体,以维族独特的艾德来斯绸缎为材质,既妥帖又柔和,款式带有维吾尔的‘坎利克’风格,青春洋溢,却不失羞赧。
最让国永兴着迷的是阿依努尔那双闪烁的大眼睛,毫不夸张地说,国永兴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眸,即便曾经让他魂牵梦萦、食不甘味的吕菲菲,也无法与之相比。
如果留心观察,会发现大部分中国人(汉民族)眼睛的内角处都有一个明显皮褶,由上眼睑处向下微微褶住泪阜,对于矮鼻梁或单眼皮的人来说,此现象尤其突出,这个皮褶就是所谓的‘蒙古褶’。人类学研究表明,‘蒙古褶’出现在东亚人种身上并非偶然,自远古时代起,以蒙古高原为中心的东亚地区始终干燥多风,为应对这种自然环境,先民们逐渐进化出了‘蒙古褶’,这个小小的皮褶可以有效抵御风沙,避免过多刺激泪腺。不少西方人在春季来到中国北方都很不适应,稍微一刮风,眼睛里就开始不停地进沙子,导致发炎、肿胀、流泪不止,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没有‘蒙古褶’造成的。
传统上,中国人的审美并不排斥‘蒙古褶’,倘若外眼角再能微微上挑,就成了著名的‘丹凤眼’。旧时,人们大都以能拥有一双‘丹凤眼’而感到自豪,‘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一点点’向来是古典东方美女的典型特征,男人也不例外,曾国藩在《冰鉴注评》中说‘目如凤凰,必定高官’。古代中国人性格含蓄,‘丹凤眼’深藏不露、神光照人,显得既睿智又不失温婉,颇得其要。
可近代以来,随着西学的传入,中国人也开始爱上了西方式的大眼睛,阿依努尔就是典型。那一双明眸,活像一对刚从树上采下的水杏,顾盼生辉,炯炯有神,真好似欲说还休一般,如一湾秋水,像满天寒星,沉甸甸地,就那样摇啊摇啊,摇得人揪心,摇得人迫不及待地想去一探究竟。
漫说是一向见着美女走不动道儿国永兴,就连单位里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同事,也大都羡慕阿依努尔生就的‘双瞳剪水’,没办法,这就是人种的差异,汉族女孩儿就算到韩国去‘开眼角’,怕是也难逃东施效颦的宿命。其实,西方人反倒更倾心中国人的小眼睛,比方说超模吕燕,中国人觉得很‘丑’,但西方人却喜欢得不得了,很多国际品牌的名车甚至直接将车灯设计成‘丹凤眼’的形状。审美就是这样,难免‘这山望着那山高’,如同男女间的关系,‘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奸,奸不如没奸成…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国永兴放着家中如花似玉的吕菲菲不用、反而挖空心思在外面‘打野食’的原因之一吧。
阿依努尔出生在天山南麓的一个小牧村里,背枕皑皑雪山,前望碧波瑶池,风光旖旎,宛若仙境,维族牧民世代居住在这里,逐水草而居,恬然自安。然而,自19世纪后期开始,内地汉族人大批移民新疆,天山南北大多数水草丰美的牧场都给他们占据了,原本生活在这里的维吾尔人则被驱赶到偏僻荒凉、自然条件更为恶劣的地方。
在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与宣传中,新疆好像是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似乎倘若没有汉族人的‘支援’和‘帮助’,维吾尔人早就饿死、冻死了,看起来,他们应该对掌握着‘先进文明’的汉人感激涕零才对,可情况果真如此么?
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总面积约167万平方公里,占中国国土总面积六分之一,是我国境内最大的省区,群山峻岭、戈壁绿洲之间,蕴藏着无数‘粮仓’、‘肉库’、‘油盆’、‘煤海’,已探明的130多中矿产中,相当部分的储量、产量位居全国前列。其中,原油总储量300亿吨、天然气15000亿立方米、煤炭25000亿吨、锂60万吨、镍100万吨、铜250万吨、云母8万吨、黄金20万公斤…… 大家可以一起来算笔账,现今,新疆每年资源产业的年产值已经突破万亿元,区内维吾尔族人口约800万,即便只是像沙特、卡塔尔、阿联酋那样躺在家里卖资源,人均年GDP也可以高达15000美元左右。可事实上,经多年‘高速发展’,新疆现今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每年也只有可怜的10000元人民币,这还是连同城里富裕的汉人一起计算在内,落实到维族牧民头上,能温饱就不错了。
阿依努尔的家乡在一片‘煤海’之上,这里的矿藏品位高、储量大,截止目前,年产能已经达到200余万吨。因煤层埋藏浅,故而采取的是露天开采的方法,于是麻烦来了:首先,地表植被破坏极其严重,露天开采,顾名思义,就是直接挖开地表,从理论上来讲,某一区块的煤层开采结束,是要对当地进行回填、植被再造的,可这需要成本,显然不符合‘多快好省’的原则,于是乎,就像医生动完手术不给病人缝合一样,挖开的地表就那样长期裸露着,日久天长,土壤逐渐沙化,原有植被想恢复也不能了;其次,众所周知,煤炭中含有相当比例的硫元素,这些硫在采矿过程中会混入当地水体,造成水源污染,并导致土壤酸化。简而言之,露天煤矿开始采掘后几年,当地曾经绿草荫荫、牛羊成群的牧场就被彻底毁掉了,一车车原煤运往内地,留下的只有连片黄沙、千沟万壑。
在这个星球上,绝大多数动物摄取食物时都很‘讲究’,这种讲究主要体现为节制。牛羊吃草时,一片草场上的青草吃得差不多了,就会转移到另一片草场上,猴子、猩猩采食果实时也一样,一片树林的果实摘得差不多了,就会转移到另一片树林当中。这种有节制的食物摄取对自然界有益无害,青草的顶部被牛羊啃食掉,有利于促进它更快地生长,树木的果实被猴子、猩猩摘走,来年会长出更多,植物学研究证明,有动物来摄取食物的植被较之那些无人闻津的植被富含更多营养,这是上帝在造物之初就设计好的,不同物种相依相随,毫厘不差。
不过,这个规律并非绝对,偏偏有些物种对自然环境所起到的作用就不是保护、而是破坏,猪就是很好的例子。猪是典型的杂食动物,‘杂’得离谱,‘杂’得不可理喻,凡是能嚼烂咽下肚去的东西,猪一向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家猪是这样,野猪更是如此,猪群所到之处,可以吃的东西一样不剩,连草根、书皮也不放过,威力不亚于蝗虫,再茂盛的植被,只要被野猪群看上,其结果只能是遭遇灭顶之灾。猪的这种特性是由其生理结构造成的,它们没有反刍能力,不能反刍就意味着对食物利用的效率很低,牛羊等反刍动物的排泄物很少,大部分很难消化的粗纤维都被它们神奇地吸收了,可猪却不行,以它们的消化能力,像其它偶蹄动物那样只吃青草肯定得饿死,所以见什么吃什么,而且大部分食物都被其糟蹋了,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了,很多时候,你甚至能从猪的粪便中判断出它们上顿吃的是什么。
近年来,‘科学发展’这个词越来越被中国人所熟知,坦率讲,我们的确是需要改变‘发展模式’,因为千百年来,中国人的‘发展’实在是太不‘科学’了。去过欧洲的人都会为那里田园牧歌般的自然环境所折服,实际上,欧洲的‘文明史’一点儿也不比中国短,同样的自然禀赋,在西方人手中为什么就能完好如初呢?在回过头来看看中国,用‘满目创痍’来形容绝不为过,越是‘历史积淀’深厚的地区越是如此,各种可再生、不可再生资源都会一扫而光,就像野猪光顾过的草场、丛林一样,带走繁华,留下荒芜。资源耗尽后,便会盯上邻居们的地盘,陆地、海洋、天空,所有能用来掠夺和破坏的东西,一点儿也不会放过,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破坏——扩张——再破坏——再扩张’的死循环始终在延续,直到今天仍旧是这样。之所以很多中国人会对领土问题如此之敏感,归根到底是由发展方式决定的,一旦‘生存空间’被限制住,‘破坏——扩张——再破坏——再扩张’的循环便难以为继,末日也就为时不远了。
不过别担心,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有足够多的资源可供我们‘蚕食’,比如阿依努尔那曾经美丽的家乡。当然,这是需要有人付出代价的,阿依努尔家和乡亲们失去了草场,赖以生存的依靠就没了,为解决‘剩余劳动力’问题,当地政府‘适时’推出了‘产业升级’计划,简单说就是让牧民到矿上做工。露天煤矿虽然没有塌方、爆炸的危险,但劳动条件并不比矿井强,牧民没有相关技能,只好从事最简单的体力劳动,工作强度很大,收入却仅够糊口。
然而,这种微薄的生活也没能持久,去年,阿依努尔的父母因长期积劳、又缺少必要劳动保护措施,双双患上了结核病。牧区不比城市,没有可靠的医疗保险制度(当然,城市里的社保也不怎么靠得住),得了病只能自己负担,阿依努尔家一直惨淡度日,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很快用光,‘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没办法,只能靠她这个独生女外出打工来给父母筹措医药费用了。‘万幸’的是,由于阿依努尔家所在地区的‘汉化’教育一直开展得比较好,她除本民族的维语外,还可以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从事资源贸易的保沃集团在新疆有不少项目,很多公文往来都需要汉维语互译,故而阿依努尔来到平津后不久,就在集团总部找到了可以发挥专长的职位。
2011年7月,美国国务院负责亚太事务的新任副助理国务卿金茂伊(Kin Moy)访问台湾,与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及民进党主席蔡英文举行会谈,可很多大陆媒体在报道此事时,却都不约而同地将金茂伊的职衔翻译成了‘副助理国务卿帮办’,可实际上,人家美国根本就没有这么个职务。科普一下,美国国务院(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s或Department of States)成立于1789年9月,由总统直接领导,全权负责管理美国外交及内政事务,主官为国务卿(Secretary of States),国务卿以下设六位副国务卿(Deputy Secretary)及次国务卿(Under Secretary),各副卿、次卿下为各事务局,每个局设一名主官、一名次官,主官称助理国务卿(Assistant Secretary),次官称副助理国务卿(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此次访问台湾的金茂伊是隶属于负责政治事务的副国务卿的副助理国务卿,政务副卿下设八个局,其中东亚及太平洋地区事务局(Bureau of East Asia and Pacific Affairs)的现任主官为助理国务卿坎贝尔,次官就是这位金茂伊先生。附带说一句,西方的政府机构里副职很少,通常就是一正一副,不像中国,据相关新闻报道,四川某县有十四个副县长,山东某县有十五个县长助理(副县长级)。
清朝末年的洋务运动中,政府成立了很多新兴部门,这些部门的副职常被称作‘会办’、‘帮办’、‘襄办’等名。如1885年成立的‘海军衙门’,由慈禧老佛爷面前的头号红人醇亲王奕譞任‘总理’(挪用海军军费给慈禧修颐和园的就是他),李鸿章任‘会办’、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任‘帮办’(曾国藩13年前已经去世)。由于历史和习惯原因,港台地区至今仍沿用了‘帮办’这一说法,常将美国国务院的‘副国务卿’和‘次国务卿’翻译为‘国务卿帮办’、将‘副助理国务卿’翻译为‘助理国务卿帮办’。然而,‘副助理国务卿’和‘助理国务卿帮办’这两种叫法你只能择其一,不能混在一起称作‘副助理国务卿帮办’,这下就成了‘助理的助理的助理’,可事实上,国务卿只有‘助理’和‘助理的助理’,并没有‘助理的助理的助理’。
在访问台湾后不久,这位副助理国务卿金茂伊也访问了大陆,会见主管外交的国务委员戴秉国、外交部长杨洁褫、中共中央统战部长王家瑞、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马晓天上将等军政高官,可见人家的级别并不低。有趣的是,金茂伊访问台湾时的官衔是‘副助理国务卿帮办’,可一来大陆,立刻变回了‘副助理国务卿’,更有甚者,美国负责经济与贸易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费尔南德斯在访问台湾时,被大陆媒体‘连降两级’,也成了‘副助理国务卿帮办’。这样做的动机昭然若揭,无非是想矮化人家台湾,不管是‘助理’还是‘助理的助理’,到了台湾这面‘哈哈镜’跟前,全变成‘助理的助理的助理’。
看中阿依努尔后不久,国永兴就效法当初许万年将吕菲菲搞到手的招数,先弄到自己身边,以后再想办法慢慢发展。在保沃集团中,何平是总裁闵榕的助理,国永兴是何平的助理,也就是‘助理的助理’,调换工作后的阿依努尔是国永兴的助理,真成了‘副助理国务卿帮办’——‘助理的助理的助理’。别看阿依努尔只是个‘助理的助理的助理’,待遇却不低,月薪一万二,每年发十六个月的工资,外加两份商业保险,这还没有将那些更为可观的隐性福利计算在内。有福之人不用忙,弹指间,她已经跻身高级白领之列,父母那边治病、调养的开销自然不在话下。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把阿依努尔调到自己身边后,国永兴便迫不及待地发起了他的‘爱情攻势’,能想的办法都想了:首先是自信,虽然明知自己绝不是白马王子,但国永兴还是尽力使自己显得潇洒倜傥,他换上了笔挺的职业装,这种打扮对正在步入成熟的女孩儿非常有效,体现出一个可靠男人应有的气质;然后是言谈举止,国永兴为此下了不少功夫,他的目标是要让自己显得既有学识、又富于幽默感,坦白讲,这对他有些难度,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然多少有点儿‘画虎不成反类犬’,可经过一番修炼,国永兴的确有所进境,就连在家里,吕菲菲也比过去爱和他说话了;接下来是大方,这是国永兴的强项,和当年追菲菲一样,他始终坚信爱情的殿堂是用一砖一瓦实实在在地搭出来的,有些恋爱专家认为不应该随便送女孩子东西,这样容易让人家过早看出你的企图以至于有压力感,国永兴对此不以为然,‘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让女孩儿多欠你一些不是坏事,当她自己意识到这份人情已经还不清时,你们的‘好事’就为时不远了;最后是要有耐心、恒心,每天接送上下班是必不可少的,还得隔三差五地制造一点儿小浪漫,这样做有很多好处,可以培养私人空间,可以提升熟悉感,可以展示你温柔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可以告诉其他潜在的竞争者‘名花有主,闲人止步’……
按照常规,这一套‘程序’下来,即便不能立时得手,二人的关系也可以连上几个台阶、实现‘跨越式发展’。可出乎国永兴意料的是,半年时光荏苒而过,他的‘连环计’、‘组合拳’并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其中很多在别人身上屡试不爽的‘必杀技’,对于阿依努尔似乎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归根结底,这是由两人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决定的:
伊斯兰教徒不吃猪肉,这谁都知道,可实际上,禁食猪肉的戒律并非伊斯兰教首创(其实中国古代也曾有禁食猪肉的记载,《礼记·少仪篇》中明确指出:‘君子不食溷豚’,但一向自诩‘克己复礼’的孔圣人却没有遵守这条规定,夫子爱吃是出了名的,尤其喜欢猪肉,投其所好的后学们在文庙祭奠他老人家时的头号供品便是闻名遐迩的‘冷猪肉’)。在环地中海文化圈中,厌恶猪的传统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时期,在埃及壁画中,凡作恶之人的灵魂皆被送给猪吃,可见猪在埃及文化中扮演着何种角色。到了《圣经》时代,《旧约·利未篇》中明确规定:‘猪因为蹄分两瓣而不反刍,就与你们不洁净,这些兽的肉你们不可吃,死的你们不可摸,都与你们不洁净’。因此犹太教徒是不吃猪肉的,某些比较重视《旧约》条文的基督教派别也守此例,如‘安息日复灵派’等。继承了《旧约》传统的伊斯兰教在《古兰经》中再一次明确了禁食猪肉的规定:‘他(指安拉)只禁止你们吃自死物、血液、猪肉以及诵非安拉之名而宰的动物(《古兰经》第五章第三节)’。
简单来说,穆斯林对肉食的要求可以概括为两点:蹄为两瓣和反刍。‘蹄分两瓣’换算成大家习惯的语言就是‘偶蹄’,偶蹄目中现存的绝大多数动物都是可以反刍的,比如牛、羊、鹿、麂、獐子、骆驼、羚羊、羊驼(即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草泥马’)、长颈鹿等等。反刍是一种进化充分的体现,如今的有蹄类动物基本都是由5000万年以前的‘踝节目’古兽发展而成的,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一部分‘踝节目’动物的消化系统开始变得十分复杂,单胃进化成了复胃,由瘤胃、网胃、重瓣胃和皱胃构成。
反刍动物采食的食物先进入瘤胃和网胃,这里生活着原生动物、细菌等大量微生物,微生物生成消化酶,食物中的纤维质在酶的作用下分解为脂肪酸,被瘤胃的胃壁所吸收。接着,未被消化的食物经食道逆呕至口腔,反刍过程开始,很多人可能觉得这听起来有点儿恶心,其实是种误解,反刍动物的反刍过程跟人类的呕吐完全是两回事,人类呕吐出的是一些消化了一半的食物,当然显得很恶心,可反刍动物反刍出的都是第一次消化没能分解的纤维质,一点儿也不脏。这些纤维质在口中被进一步磨碎,与唾液充分混合,其后经瘤胃吞咽至重瓣胃(重瓣胃内有很多平行为叶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百叶’),在这里,食物经过挤压、研磨,进一步细化并脱水,最后进入皱胃。皱胃是反刍动物消化系统中唯一分泌消化液的部分,主要成分是蛋白酶和盐酸,相当于其它动物的单胃,之所以它们反刍出来倒嚼的东西并不脏,就是因为在那个阶段食物还没有和消化液相结合,经过皱胃处理后,食物被送入小肠,开始进一部消化……
显然,反刍动物对食物的利用效率是极高的,之所以‘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秘密就在于此,能将自然界最为常见的植物纤维利用到如此无以复加的程度,不能不说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反刍’这个词的拉丁语说法是‘ruminare’,‘ruminare’除‘反刍’外还有‘深沉’、‘细致’、‘富于内涵’等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吃反刍动物的伊斯兰教徒的生活方式,就像是那些可以将最简单食物的效用发挥到极限的反刍动物一样,‘深沉’、‘细致’且‘富于内涵’。
阿依努尔出生在一个极其传统的穆斯林家庭,从小饱受熏陶的她,也是主虔诚的信徒,谨守教规。在国永兴看来,阿依努尔的生活简直是太死板、太无聊了,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甘心情愿过这种日子,就像猪无法理解牛羊为什么只靠吃草就能活下来、而且还活得很愉快一样。
穆斯林讲究‘五功’,也就是五项义务、五种生活准则,即所谓‘念、礼、斋、课、朝’,除了‘朝功’(一生至少一次到伊斯兰教诞生地朝觐)尚未能如愿外,其它几‘功’,阿依努尔在日常生活中均始终小心谨守:
首先是‘念功’,国永兴总能看到阿依努尔微微垂头、口中念念有词:‘La illaha ill Allah. Muhammadur Rasul Allah(我作证,万物非主,唯有真主;我作证,穆罕默德,是主使者)’,进门时念,出门时也念,吃饭前念,吃饭后还念,阿依努尔曾劝国永兴也学习‘清真言’,国永兴试了几次,终难坚持,有那工夫,还不如多打会儿网游呢。
其次是‘拜功’,穆斯林每天要面向麦加‘克尔白’(圣寺中央的立方形石殿,中国古称‘天房’,‘天方夜谭’中的‘天方’指的就是‘克尔白’)方向跪拜、祈祷、诵经五次,东方初现曙光至日出前一次,称‘晨礼’,正午后至太阳偏西前一次,称‘响礼’,太阳偏西至日落前一次,称‘晡礼’,日落后至晚霞消失前一次,称‘昏礼’,晚霞消失后至次日曙光出现前一次,称‘宵礼’。
再次是‘斋功’,伊斯兰教历每年九月为‘莱麦丹月’,即‘斋月’(伊斯兰教历是纯正的阴历,以月亮一次圆缺为一月,每年12个月,共354或355天,中国农历是阴阳历,月份计算方法使用阴历,但采取闰月的方式调整与阳历太阳回归年之间的差别,故伊斯兰教历的与西方公历和中国农历均无法契合,每年的‘斋月’出现在公历或农历的哪个月并不确定),‘斋月’中,每天日出至日落期间停止一切饮食,最虔诚的穆斯林甚至连水也很少喝。很巧,国永兴认识阿依努尔后没多久,就赶上了‘斋月’,为了向阿依努尔献殷勤,国永兴决心跟着她一起‘斋戒’,每天只吃日出前的‘封斋饭’和日落后的‘开斋小吃’。头几天,借着新鲜劲儿,国永兴还撑得住,可没到一周,他就不灵了。原以为‘斋戒’不难,无非是早饭、晚饭多吃点儿,免去午饭,可真一实践上,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国永兴生活一向没有规律,经常是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封斋饭’没吃上,忙了大半天,午饭又没吃,到了下午明显有点儿低血糖的感觉,起初是偷着塞几块饼干,后来干脆明目张胆地‘破戒’,看看‘斋月’期间面孔明显消瘦下来却依然乐观、优雅的阿依努尔,国永兴才知道信仰这东西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接下来是‘课功’,根据伊斯兰教法之规定,符合条件的信徒,需将其收入的四十分之一(也就是2.5%)贡献出来,用以接济穷人和其他有需要的人。国永兴觉得这有点儿像党费,根据2008年中组部下发的《关于中国共产党党费收缴、使用和管理的规定》,党员缴纳党费的比例为,月工资收入3000元以下者,缴纳工资总额的0.5%,3000元至5000元的,缴纳1%,5000元至10000元的,缴纳1.5%,10000元以上的,缴纳2%,国永兴在城管队时就入了党,现在的月收入比10000元多得多,一直按2%的标准缴纳党费,和阿依努尔的‘课功’差不多。此外,他还顺手重新翻阅了一遍《党费收缴、使用、管理办法》,发现其中有条十分有趣的规定,原来党员可以自愿多缴纳党费,一次超额缴纳1000元以上的,直接越级缴给上级党组织,相关部门还会给本人开具收据。
1967年10月的一天,毛主席忽然问秘书自己有多少钱,秘书搬来厚厚一摞账册、从‘大革命’时代开始逐笔汇报,毛主席说你不用讲这么细、直接告诉我现在剩多少,秘书翻到账本最后一页,说余额大约是570万,毛主席想了想,在‘500万’上面划了个圈、写下‘缴党费’三字。这笔超额党费最后到底缴没缴,至今没有一个权威说法,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主编的《党史文苑》援引长期担任毛主席‘生活管理员’的吴连登的说法,截止2001年,毛主席个人财产总计1亿3121万,究竟是稿费累加、还是利息所得,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在得到阿依努尔‘课功’的‘启迪’后,国永兴的‘超额党费’的确是一次都没少缴,先是每月1000,后来改成2000,没过多久,便攒了一叠上级组织机关开具给他的收据。
近年,一则关于‘发票’的笑话流传甚广,很有意思:某县县长,一贯腐化堕落,千方百计将公款装入自家口袋,有一次,他率代表团到国外考察,名曰考察,其实就是吃喝玩乐,可事有不巧,代表团乘坐的豪华游轮在公海上遇到了海盗,海盗登船、将众人制服后厉声问:‘你们要钱还是要命?’县长哆嗦着说:‘当然是要命了!’海盗:‘想要命的话,交300万赎金,否则我们立即撕票。’县长一听、乐了:‘好办,不就300万么,这样,咱们商量商量,我给你400万,你给我开张1000万的发票!’
比较而言,国永兴缴纳‘超额党费’的收据可比那位县长的‘发票’管用多了,只是保沃集团总裁助理秘书的他,原本‘地老天荒无人识’,可自从有了这些收据,国永兴在集团高层内部开始尽人皆知。不久后,他被破格提拔为集团党总支委员,要知道,作为国资背景企业的保沃,一直很重视党组织建设,通常只有董事长、总裁、副总裁以及各主要分公司、子公司、分支机构、事务部的一把手能成为总支委员,只是个秘书的国永兴,不过多出了几千块钱,就获得与这些大人物为伍的机会,着实是划算得紧,这也为他后来的‘进步’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不必烦恼,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必徒劳,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 ’的确,世上的种种常常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虽然国永兴对阿依努尔献的殷勤基本都打了水漂,但没过多久,正当他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之时,机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7: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阿依努尔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叫‘阿扎提(维语‘解放’之意),阿依努尔来平津后,阿扎提也‘风儿飞过天山去,沙儿追过天山去’,和几个朋友来平津做贩卖‘玛仁糖’的小生意。第一次听到‘玛仁糖’这个名字时,国永兴感到一头雾水,经阿依努尔稍加解释,他立刻恍然大悟。想必您也一定见过,城市街头,三三两两的维族青年推着辆男式‘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上横着块案板,案板上是一整块用核桃仁、玉米饴、巴旦木、杏脯等原料制成的糖糕,这便是大名赫赫的‘玛仁糖’。‘新疆玛仁’原产自和田,是古代延丝绸之路上商队必备的口粮,那时候的交通条件极其有限,商队往来全靠‘沙漠之舟’骆驼,常常一两个月都得不到补给,保持体力的秘密全在肉干和‘玛仁糖’上。
国永兴小时候没少吃这种东西,父亲国维民当城管队员那会儿,常常接到群众举报,说被维族人骗了,一小块‘新疆玛仁’就要好几十块钱。城管队员立刻出动,对辖区内的‘不法’维族小贩进行清剿,缴获的‘玛仁糖’大伙儿平分,带回家给一家老小当点心。平心而论,说卖‘新疆玛仁’的维族人都是骗子多少有点儿冤枉人家,‘玛仁糖’之所以贵,是因为它值这么多钱,核桃、巴旦木、杏脯,哪样儿也不便宜,再加上人工、耗损,就算是国营大厂生产的‘新疆玛仁’也得五六十块钱一斤,不然连成本都下不来。‘玛仁糖’用料足,所以成品密度很大,挺小的一块就有七八两重,你要是觉得个头大就是实惠,可以去买泡泡糖吹着玩儿嘛。有一道很著名脑筋急转弯题,问一吨钢铁和一吨棉花哪个重,不少人都会答错,附带说一下,棉花的价格可比钢材高多了,螺纹钢行情好的时候也就4000块钱一吨,棉花却至少要20000,怪不得中国钢铁企业都赔钱呢,看起来跟‘新疆玛仁’卖不出去的原理是一样的。
虽然生意始终惨淡,可阿扎提在平津的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他有阿依努尔,还有一帮整天形影不离的维族朋友。阿扎提的作息时间和大多数平津人不同,别人是‘朝九晚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则是每天中午起床、下午及晚上出摊、半夜2点以后就寝。很多人或许觉得这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如今不少喜欢夜生活的年轻人也是这样安排时间表的,但阿扎提与他们不同,之所以他的世界里永远‘白天不懂夜的黑’,是由‘时差’造成的。
中国是个领土面积十分广大的国家,东起东经135度零5分的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主航道交汇处,西至东经73度40分的帕米尔高原,横跨约62个经度。根据1884年在华盛顿召开的‘国际经度会议(或称国际子午线会议)’上制订的标准,全球被划分为24个时区,每区各占经度15度。于是乎,很多领土广大的国家便会横跨若干时区,比如俄罗斯联邦从东3区到东12区,共9个时区(过去曾经是11个),加拿大从西4区到西9区,共6个时区。
唯独只有中国,虽跨62个经度,本可以划分4至5个时区,但无论大河上下、长城内外,使用的全是‘高度统一’的‘北京时间’。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咱们最大的‘敌人’美国,美国本土至东在西经75度左右、至西在西经120度左右,横跨约45个经度,因纬度偏低,经度范围还不如中国,但人家却有4个时区(阿拉斯加与夏威夷尚不计入):东部时间(西5区)、中部时间(西6区)、山地时间(西7区)和太平洋时间(西8区)。
其实,在民国时期,中国也曾经拥有不止一个时区,起的名字还都很帅,颇有大国之风。根据民国8年(公元1919年)中央观象台出版的《中华历书》,全国由东向西共分5个时区,分别为:长白时区、中原时区、川陇时区、回藏时区及昆仑时区。后来,‘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支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中华,爱我中华,爱我中华… ’‘神圣不可分割’的祖国大地上只剩下了‘神圣不可分割’的‘北京时间’。
新疆位于中亚地区,纬度又较高,日月轮回比东部要晚4个小时左右,隆冬时节,直至正午天光才大亮,盛夏时节,午夜终声敲响,太阳才刚刚落山,正因如此,新疆人(尤其是新疆西部地区)一向是中午开始工作、夜半三更下班。阿扎提到了平津后,由于从事‘自由职业’,工作时间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像阿依努尔那样‘入乡随俗’,也就一直延续了从小养成的作息习惯。
这一日,阿扎提和老乡们在夜市兜售完‘玛仁糖’,在一家常去的路边烤羊腿小店聚齐,一同‘打牙祭’。此时的平津,已是‘清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树鹊巢栖定,庭槐流影疏’,渐入梦乡,可阿扎提却没有任何睡意,他们边谈边唱,兴致正浓。这间小店的东家也来自新疆,在平津经营清真食品多年,店中供应的食品种类并不繁多,但都干净而规矩,这也是阿扎提等人会经常光顾的原因。见其他客人已逐渐散尽,索性过来和年轻人们一起喝茶聊天(酿酒浪费粮食,《古兰经》禁止穆斯林饮酒)。
店主人本是哈萨克族,但也能听懂维吾尔语,交流不成问题。从欧洲的土耳其,经中亚阿塞拜疆、几个‘斯坦’,到我国新疆和内蒙古西部,直至俄罗斯的东北西伯利亚,将近两亿人使用着突厥语族的语言,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诸语种之间差别相对有限,甚至要比汉语各方言间的要少得多。维族人到土耳其基本不需过‘语言关’,但不会说粤语、闽语的北方人到广东、福建却跟哑巴、聋子一样,全球主流语言学界一直将汉语各大方言都当作独立的语种来研究,可中国的‘爱国’语言学家们却死扛着说那只是‘方言’!能互相听懂的是不同‘语言’,听不懂的反倒是‘方言’,你说怪不怪?翻开语言谱系,每个语族中少说也要有二、三十个语种,只有汉藏语系汉语族中仅有孤零零一种语言——汉语!没办法,这就是‘博大精深’中国,‘统一是人心所向,统一是大势所趋,统一是所有中华儿女的共同愿望、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 ’
直到凌晨1点多,阿扎提等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小店、各自回家,阿扎提和两个朋友一起在海阳区团结路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单元房,三人骑着车,在寂静的街道上漫游着,不知是谁先领了个头,他们一同高唱起近来在维族青年中十分流行的一首新歌《janana(情人)》:‘你的眼睛是那样美,就像月亮的情人,不要用它来躲闪我,你那双美丽的眼睛,我会把心托付给你,请不要再将我折磨,每逢夜晚,天上有星星出现,地上的情人们都相聚了,可我身边却没有你,我要让你明白,除了我,你谁也不需要…… ’
前面途径一个路口,由于是夜里,交警都下班了,平津市公安交通管理局去年花3个多亿从某大学采购了全自动道路信号系统,可没过几个月就全不动了,只要重新改成人工操纵。可人得有休息的时候,于是,那些不大要紧的路段,到了晚上,路口的红绿灯便一直开成闪烁的黄灯,相当于投了弃权票,‘伊核问题上,X国政府不执立场,不偏袒任何一方’,是走是停,您自己瞧着办。
一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应该是刚下夜班(从相貌上分析,估计不是在娱乐场所上的夜班),走到路口,准备过马路,四下望望,感觉应该没车,便放心大胆地踏上斑马线。
远处,一辆路虎‘神行者二代’风驰电掣般开来,车内前排坐着两个人,开车的是强民,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和谐办主任龚泽的小舅子。强民性好眠花宿柳,前几年因‘操劳过度’而患上晚期肾盂、肾小球综合症,幸而悍匪郑某在平津就擒,枪毙后,一个肾给了强民,另一个归了许万年,人们常说亲兄弟姐妹是‘一奶同胞’,按照这个逻辑,强民和许万年就是‘一肾同胞’。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因为这种事生病不算丢人,曹操的首席谋士郭嘉、盛唐名将哥舒翰之所以英年早逝,都是毁在酒色上。相比较而言,强民就要幸运很多,换肾后‘又是一条好汉’,‘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排异期刚过一个来月,强民便再度披挂上阵,重返革命斗争第一线。不服不行,人家强奸犯的肾就是性能过硬,虽然只有一个,但不论强民怎样透支,依然好使得很,‘有了聚能环的X孚电池,一节更比六节强,玩具车用完,收音机接着用,都比新的KK(碳性)电池还耐用!’
今夜,强民在平津市中心的某私家会馆里狂欢完,带着一位看中的辣妹,开上新座驾‘神行者二代’,准备回家进行第二回合主场比赛。强民将车内的环绕音响开到最大音量,重金属摇滚的节奏冲击着他经过的每一条街道,不少周边居民被从梦中惊醒,甚至曾有人以为是地震来了、半裸着身子跑到外面。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辣妹叫‘Selina’(她们没有用真名的),是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大一娇,大二俏,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此时正是玩儿的时候。这位辣妹思想很解放,利用业余时间‘勤工俭学’、到某娱乐界名人开的私家会馆里做所谓的‘PR(public relations) girl’(公关小姐),会馆里设施一流,‘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打交道的都是上流社会的‘精英’,因此对‘PR girl’的要求也格外高,一般的庸脂俗粉根本进不来,工作内容也就是些迎来送往,‘人家坐着你站着,人家吃着你看着’。这种会馆里一般都不直接‘藏污纳垢’,如果‘精英’看中的某位‘PR girl’,就会邀请她‘搭便车’,这基本相当于黑话,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一般来讲,‘PR girl’不会拒绝‘搭便车’的邀请,她们在会馆里要么根本没有工资,要么也只是每来一次可以领到几十块钱车马费,会馆的价值在于给‘PR girl’和‘精英’搭建一个彼此结识的平台。多数情况下,二者间的交道都是一次性的,当然,也有可能‘吃得好再来’、把‘零售’变成‘批发’,那就要看你的手段和造化了。与洗头房、桑拿浴里的小姐不同,‘PR girl’和‘精英’间一向是不讲价的,那太有辱斯文了,通常也没有事后为报酬的事情打架的,‘精英’们最爱面子,要是在这种事情上面都表现得抠抠缩缩,往后也就没法在上流社会里混了。
Selina换下会馆里统一的黑色套装,穿上自己的私服,卸掉淡雅的职业妆,改成时下最流行的啡金色‘小烟熏’,既狂野媚惑,又不失青春靓丽,弄得强民心驰神摇,眼睛一个劲儿地望Selina胸口上描,手也开始不老实,早就从档把挪到了那对幼滑光洁的大腿上。
‘讨厌啦,把人家骗上车就… ’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强民急不可耐地将手伸进又短又紧的群摆下面:‘来吧,你个小妖精… ’
两人正调笑着,时速超过130迈的‘神行者二代’已经驶到了黄灯闪烁的十字路口,因强民的注意力都在Selina身上,直到快要通过路口,他才意识到应该右转。为了在辣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精湛的车技,强民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猛打方向,仰仗着同样原产自英国的邓禄普轮胎那强大的抓地性能,‘神行者二代’楞是硬生生地在马路中间来了个原地‘托马斯全旋’,直接甩向右侧。
英国除了有路虎和邓禄普,还有个物理学家叫牛顿,他在400年前就发现了惯性定律(牛顿第一定律),‘神行者二代’急速右转,副驾驶位置上的Selina没有系安全带,在牛顿的指引下,尖叫着扑到位于自己左侧的强民怀里。强民大喜,双手离开方向盘,抱起惊魂未定的Selina就是狠狠地一口。
正在两人尽情缠绵的时候,那个过马路的中年夜班妇女也刚好出现在车子的正前方,强民和Selina都没有注意路况,车速又相当之快,只听得‘砰’地一声,中年妇女被撞出近十米开外,倒在路旁某单位门前用来烧锅炉的煤堆上,顿时没了声息。
一脚刹车,车子停住,强民傻眼了,Selina也呆住了。
‘怎… 怎么办… ’
强民看看Selina,定了定神,随即重新松开手刹,踩离合,挂档,给油,‘神行者二代’呼啸着急驶而去。
‘那个人,她… ’ Selina颞颥着。
‘闭嘴!’
这一幕,被正从附近经过的阿扎提等人看了个清清楚楚,三人互相连个眼色都没使,立即开始了对强民的追逐。从理论上来讲,英国人发明的自行车肯定是追不上英国路虎‘神行者二代’的,但阿扎提等人就住在附近,整天穿大街、走小巷,贩卖‘新疆玛仁’,还要躲避工商和城管,对地形非常熟悉,他们一人留下查看中年妇女的伤情,一人在后面大张旗鼓地追赶,一人已经超小路到前方堵截。
强民本就心虚,此刻发现有人追来,更加慌张,加上Selina在一旁又叫又哭,弄得他手脚发凉、六神无主,车子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画起了龙,先是差点儿撞到道边的树上,后又忙中出错,驶进了一条无法发挥速度优势的窄小巷子,最终,被阿扎提和另一个维族小伙堵在了死胡同里。
‘下来!’阿扎提厉声道。
强民哆哆嗦嗦地打开车门,见拦自己的只有两个人,且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可能有侥幸逃掉的希望,便一边谄笑着:‘兄弟,咱们有话好好说… ’一边寻找着退路。
阿扎提的同伴很气愤,操着生硬的汉语:‘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撞完人就跑,犯错了应该悔过,安拉是至赦、至慈、至恕的,主说过,只要真心悔罪,便可赦免你们的过失,并且使你们进入下临诸河的乐土… ’
这种说话方式在中国人看来可能有些滑稽,但对于伊斯兰教徒来讲则再正常不过,他们的生活和宗教信仰完全融为一体,时时处处都不忘引用《古兰经》中的教诲。穆斯林不吃猪肉,其中一个论据便是猪不能回头,它们脖子上的表皮、脂肪层太厚,骨骼和韧带也不发达(这也就是‘血脖肉’最便宜、最不好吃的原因),既无法抬头看天,也无法回头,在穆斯林看来,不能回头,就是不懂得悔悟,而伊斯兰教是最讲究‘回心转意’的。
强民掏出烟递给阿扎提他们,被挡了回来(穆斯林一般都不吸烟):‘是,是,是我不好,这回,这回你们放过我,要多少钱都行… ’他看看身边不知所措的Selina:‘要么这样,她,她是我女朋友,很辣吧,归你们了… ’趁阿扎提不备,强民忽然间猛地推了他一把,撒腿就跑。
可没跑出多远,就被反应敏捷的阿扎提拎了回来。强民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又有体内强奸犯的肾撑腰,还打算挣扎一番,然而他不知道,维族摔跤术远近闻名,是男孩子成长过程中必修的科目,我国民族运动会中就有维吾尔式摔跤这个项目,阿扎提也是个中好手,一记‘切里西’,将强民扔出一米多远。
阿扎提顶上一步,反架起强民的双臂:‘亚玛阿斯卡(维语:匪徒、恶棍),服不服?’
像强民这种公子哥,最是外强中干、欺软怕硬,此时,见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自知今天无法逃脱,胳膊被架得生疼,立即服软:‘我不敢了,大哥,大爷,您是我亲大爷… ’
那个让强民撞飞的妇女很快被送到了医院,虽然多处重伤,但好歹是抢救过来了,索性是倒在了煤堆上,否则肯定性命不保。可是,摔进煤堆也有不利的一面,尖锐的煤块边缘刺破她裸露在外的脸部、小臂、双手,外伤倒是不难治愈,可深入皮肤的煤渣却起到了类似文身的效果,中年妇女脸上、手臂上到处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图案’,有的像云朵、有的像山峰,看上去好似古时作奸犯科之人的刺青。
令阿扎提等人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见义勇为非但没有得到任何报答,反而给他们惹上了一场塌天大祸。
事发后的第三天,就在阿扎提和两个同伴再次带着‘玛仁糖’(他们也没别的)到医院去看望得救的中年妇女时,一队警察正在那里等着他们。阿扎提被带回了海阳区分局,直接送到预审室,进行突击审讯,问他是怎么骑车把中年妇女撞翻在地、企图逃逸、后来又殴打前来救人的强民并意欲调戏Selina的。
阿扎提听了几遍都没有听懂,在世界各主要语言中,汉语的语法结构是相对比较简单的,没有性、数、格等词型变化,主动式和被动式从形态上不容易区分,这也是很多西方人觉得汉语很奇怪的原因,‘中国队大胜美国队’,是中国队赢了,‘中国队大败美国队’,还是中国队赢了。阿扎提的汉语按说还算不错,可警察的问话实在是让他难以理解,谁撞了人,谁救了人,这难道还能搞错么?
实际上,出事的当天夜里,强民便第一时间找到了姐姐和姐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求龚泽帮帮自己。龚泽一听就恼了,这可不是小事,违章、肇事、逃逸,按照《刑法》和《道路交通安全法》的有关规定,最起码也是个拘役,绝不是托托关系、走走后门就能搞定的,弄不好,还可能把自己也赔进去。
龚泽原本的确是不想管,可又不能真让强民锒铛入狱,一来妻子那关不好过,二来,也是更为关键的,和很多官员一样,龚泽家也有自己的买卖,改革开放初期,官方曾经出台过相关规定:‘禁止领导干部配偶、子女及直系亲属经商’,后来,由于‘下海’的人太多,法不责众,无奈间,规定被改成‘领导干部配偶、子女及直系亲属不得违法经商’,这不是废话么?谁能‘违法经商’啊?那还要法律干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龚泽家的生意大都是小舅子强民负责,不少上不得桌面的鸡零狗杂他也全知道,一旦真把强民逼急了,自己可能会更不好脱身。
硬着头皮,龚泽先通过秘书向有关方面侧面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一了解不要紧,结果让龚泽和强民大吃一惊:阿扎提他们根本就没报警,警方也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这也不奇怪,首先,阿扎提等人缺乏现代意识,相信道义超过相信法律,在他们看来,龚泽既然已经被抓了回来,肯定会自觉自愿地认罪伏法、料理善后,绝无再出差错的道理;其次,他们也不大相信警察,在阿扎提等人的习惯思维中,警察是用来躲、而不是用来找的,因此,当中年妇女被他们送到医院并得知已经脱离危险后,阿扎提便自然而然地带着同伴们离开,以为大功告成。
龚泽和强民既后悔又庆幸,后悔的是不应该主动跟警方联系,如果没打这个电话,完全可以用‘私了’的方式解决这起车祸,而现在,‘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回’,警察已经得知此事,再想瞒肯定是瞒不住了;可后悔之外还有庆幸,阿扎提他们救了人、却没有及时报警,这就给龚泽的‘操作’留下了空间,‘人嘴两片皮,怎说怎有理’,既然是强民这边先报的案,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在了己方手中。
当夜,龚泽和强民计议一番后,找来了海阳区公安分局和交管大队的熟人,将整件事情完全颠倒过来:强民彻底翻身,从撞人变成救人,而阿扎提则被翻到了另一边,从救人变成了撞人。这里面需要一个关键证人,就是那个被撞的中年妇女,出事时是深夜,根本找不到目击者,定性时当事人的说法尤其重要。中年妇女第二天下午苏醒过来,近亲属也都悉数赶来,在强民的威逼利诱之下,中年妇女同意‘翻案’,毕竟,强民开出的条件很有吸引力,只要她一口咬定是被阿扎提撞的,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补偿金等等,强民都可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全权负责,反之,如果她‘诬陷’强民才是撞自己的凶手,那他一定死不认账,真闹起来,强民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谁占上风一目了然。中年妇女也知道阿扎提是受冤枉的,可没办法,对她和家人来讲,能及时得到应有的治疗和补偿才是第一位的,至于是非对错,那也只能先让它先靠边站了。
转眼之间,阿扎提从见义勇为变成了撞人凶手,似乎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其一,中年妇女、强民以及Selina的证词高度吻合(那是串过供的,没法不吻合),都指称阿扎提才是肇事者;其二,如果按照阿扎提说的,是强民撞人、自己救人,那他为什么不及时报案,明明是心虚嘛;其三,阿扎提及另外两个维族青年都是‘盲流’,连平津市的暂住证都没有,还数次因无照经商被有关执法人员查扣,属于那种很‘挂相’的‘坏人’。反观强民,人家‘根红苗正’,和谐办主任龚泽的妻弟,民营企业家,守法经商,照章纳税,公司荣誉室里摆满了各种奖杯、锦旗,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强民先后以个人及公司的名义捐款逾百万,怎么看怎么是个地地道道的‘成功人士’、‘精英’,说他撞人、逃逸,谁信啊?
比窦娥还冤阿扎提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被带走的当天就在分局预审室与警员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双拳难敌四手,这回,阿扎提的‘切里西’不灵了,被暴打一顿,之后直接关进‘小号’。如此一来,‘罪行’就更确凿了,分明是恼羞成怒嘛,先拘留15天,同时通知家属来替他料理一应法律事宜。
阿扎提在平津唯一的‘家属’就是阿依努尔,阿依努尔自幼老实本分,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麻烦,想来想去,只能去求国永兴。
在该如何惩罚阿扎提的问题上,那个受害人中年妇女倒是没有穷追猛打,她只是按照强民的要求咬定自己是被阿扎提撞的,至于怎么处理、要多少经济赔偿,并无特殊要求。也难怪,该得到的她已经都得到了,《古兰经》中多次提到,人的良知与廉耻是天生的,之所以作恶,大都是被蒙蔽或诱惑,中年妇女虽然不是伊斯兰教徒,但也不是彻底的恶棍,她心里知道自己对不住阿扎提,曾多次向警方表示希望能从轻发落他。可这位‘善良’的中年妇女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良心发现’却将阿扎提和阿依努尔推向了更加难以挽回的深渊,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这样的。
受阿依努尔委托,国永兴得以全权负责此事,当得知受害人有意宽宥阿扎提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国永兴告诉阿依努尔,这件事有不小的回旋余地,只要办得好,阿扎提顶多是被关几天、认了错、教育教育,很快就能重获自由,可如果办不好,那这娄子就大了去了,国永兴故意把问题讲得很严重,说阿扎提因为交通肇事逃逸、殴打办案人员外加以前的一系列不法行为,极可能会被重判,这辈子能不能再见面都是个问题。涉世不深的阿依努尔完全被唬住了,只能反复哀求国永兴救自己的心上人于水火,此时,国永兴反倒不着急了,他推三阻四,直到阿依努尔主动委身、满足了他的全部需求……
那是令国永兴终生难忘的一夜,辗转盘桓的阿依努尔就像一曲由同样来自中亚高原的曲颈琵琶弹奏出的咏叹华彩一样,旷远中带着淡淡的哀愁,令人如醉如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竞渡

2005年11月2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接受韩国申请,将‘江陵端午祭’确认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一时间,舆论大沸,中国‘愤青’脆弱的‘自尊’再一次被‘伤害’,到处都是‘声讨’韩国‘无耻’‘抢注’勾当的声浪。为了‘应对’韩国的‘挑衅行为’,中国方面很快便着手‘应对’,受文化部委托,由湖北省牵头,‘三省四地’联合‘打包’以‘中国端午节’为名称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请‘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申报,内容共包括湖北省姊归县的‘屈原故里端午习俗’、黄石市的‘西塞龙舟会’、湖南省汨罗市的‘汨罗江畔端午习俗’和江苏省苏州市的‘苏州端午习俗’四个组成部分。
与之相配合,2007年12月14日,中国国务院颁布修订后的《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将‘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共同节日’‘5·1国际劳动节’假期由3天‘调整’为1天,增设‘端午节’为‘法定节假日’。说真的,以后每逢端午,中国人都应该面朝东方,向韩国友人鞠上三躬,感谢他们‘抢注’‘端午节’,没有人家‘仗义出手’,咱们不知要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在这一天放假休息呢。
其实韩国并不否认端午节始于中国,在申报‘江陵端午祭’作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文件中,第一句话就是‘端午节原本是中国的节日,传到韩国已经有1500多年了’,是你发明的不假,但你发明的东西就不许人家发扬光大了(就这种心胸还想领导世界)?此外,韩国‘江陵端午祭’和中国的‘端午节’完全是两码子事儿,‘江陵端午祭’源于韩国传统的萨满信仰,顾名思义,以祭神为主,韩文中,‘端午’也叫‘上日’,意为‘神的节日’,祭奠的神明以及被神化的人物主要共有十几位,包括‘大关岭山神’、‘洞城隍’、‘凡日国师’、‘金庾信’、‘郑家女’等等。
而中国的‘端午节’则是为了祭祀先贤屈原。屈原,名‘平’,又名‘正则’,字‘原’,号‘灵均’,公元前340年正月十四生于湖北姊归,东周战国中后期楚国人,楚武王芈熊通之子屈瑕后人。屈原一生致力于‘联齐抗秦’,却遭到令尹子兰、上官大夫靳尚等当权派排挤,两次被放逐。公元前278年,秦国以白起为将,全面攻楚,楚军连连败退,郢都陷落,屈原闻讯后见国事无望、抱负难成,相传于五月初五那天怀恨自沉汨罗江殉难。
从去年开始,平津市也开始在端午节这天举行一系列主题活动,其核心,便是在定津区津江主航道上开展的‘龙舟竞渡’。这一天,全市万人空巷,津江两岸聚集起数以十万计的人群,各级领导也放下手中的工作来‘与民同乐’,成为远近闻名的一大景观。通常来讲,季若云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但今天却与往年不同,梅子迟率领的一支龙舟队也报名参加了‘竞渡’,且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业余组决赛,为此,季若云专门托端木衡预定了一个位置极好的包厢,大家一起来替梅子迟观兵瞭阵。
坐在包厢里的季若云,思绪又飘荡开来,他一直不理解如今的中国为什么突然要在端午节大肆纪念屈原,难道只是想跟韩国人争风置气么?要知道,屈原可是主张分裂、反对大一统的,这么大张旗鼓地给他唱赞歌,是不是多少有点儿和《反国家分裂法》唱对台戏的味道呢?公元前221年秦灭六国是中国历史的重要转折点,中国从此走上专制道路,如果当初屈原的理想真的成为现实,中国并不是不可能像欧洲那样开启分治、民主的大门。
中国人向来自称‘炎黄子孙’,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或者说我们身上的绝大部分血统,跟‘炎黄’并无太大关系。现代汉民族是从五千年前很小的一个华夏部落发展而来的,那时的华夏族只生活在黄河中游一个相当有限的范围内,西边是操藏缅语族语言的古羌人,北面是讲通古斯语的胡人,东面是讲南岛语的夷人,南边是使用苗瑶语族语言的苗蛮部落。后来,华夏族逐渐征服、同化周边民族,形成了今天人口超过十亿的汉族,从血统角度讲,华夏文化根本就不是现今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祖先所使用的文化形态,所谓‘中华文明’对于绝大多数现代中国人来说具有‘亡国灭种’之恨。
你或许会说这也没什么,不是‘炎黄子孙’就不是‘炎黄子孙’呗,因为华夏文化先进,所以我们的祖先归依了华夏文化,生于幽谷迁于乔木,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可既然如此,中国人现在又为什么因为怕‘对不起祖宗’而拒绝接受在很多方面更为文明、先进的西洋文化呢?中国人一向如此,民国初年拒绝剪辫子的人中虽然不乏八旗遗老遗少,但更多的是汉人,短短两百多年,他们就忘了当年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是怎样抵制满族发式了。
一声嘹亮的锣声,将季若云的思绪拉了回来,‘竞渡’现场已经喧嚣起来。江面上,八条色彩斑斓的龙舟冲出起跑线,逐渐加速,原本平静的江水瞬间变成一锅沸水,桨叶翻飞,浪花四溅,喊声震天。
梅子迟率领的龙舟队位于第三道,其实,这支队伍列预赛第二名,本应被分在受水流影响最小的四道或五道,但因其没有什么来头,刚开始时,居然让赛事组织方放到了位于边缘的第八道,梅子迟等人一度打算退赛抗议,好在有端木衡从中斡旋,才获得了现在的道次。梅子迟是鼓手,坐在船头,用鼓点声指挥全队,她今天一身短打扮,煞是英姿飒爽。
就在季若云所在包厢前方不远处,坐着端木衡的顶头上司,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和谐办主任龚泽。此时此刻,面对眼前万众瞩目的津江,他不禁感慨万千。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津江,就没有龚泽的今天。
龚副部长并非平津本地人,他老家在山西,70年代末考入平津大学历史系,在校期间积极要求进步,先后担任过学生团委、党委书记,因此,毕业时分配得不错,不仅顺利留在平津,且被安排到市委担任宣传干事。可在仕途初期,龚泽走得并不顺利,各地官场多少都有些排外,平津也不例外,上学时,因为大家都是外来汉,倒也没觉得如何,可一旦踏入职场,劣势便开始显露出来,纵然龚泽自幼深通人情世故,可他那套在校讨好老师的招数若放在人精扎堆的官场里,就未免显得有些小儿科。虚负凌云万丈才,在平津一无人脉、二无靠山的龚泽打拼了四、五年,连个副科级都没混上,本以为难逃一生蹉跎,不想际遇却在无意中光顾了他。
说起这次好运,来得还真有几分凶险。这一年,萧洛君的爷爷萧格非从云南调来平津,担任市委常委、市军分区政委,萧格非是湖北人,家乡河湖密布,水网纵横,他从小在河边长大,练得一身好水性,此外,受毛主席的影响,在那一代干部心目中,游泳是一件有着独特政治意义的活动,像不像、三分样嘛,‘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萧格非一生,无论打仗还是宦游,每到一处,总要去当地的大江大河里历练一番,来到平津后,面对滔滔津江,难免技痒的他自然不会破例。
萧格非畅游津江的那一天,下水的队伍浩浩荡荡,龚泽也在其中,可刚离开岸边不远,他就没了顶,一边挣扎、一边乱扑腾。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龚泽抬上了岸,好在救援及时,只不过呛了几口水,没一会儿就缓醒过来了。
萧格非见状也没有了中流击水的雅兴,过来嘘寒问暖:‘怎么回事啊,小伙子,是不是下水前没活动开、抽筋了?也难怪,今天这水确实有点儿凉… ’
龚泽支吾了半晌,在萧格非的一再追问下,最终还是吐露了实情:‘我… 我根本就不会游泳… ’
萧格非莫名其妙:‘不会游泳你跟着下来干什么?’
原来,在萧格非游津江的前一天,为了造势,也为了确保老英雄的‘安全’,主管此事的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下达死命令,所有50岁以下的年轻干部,明天必须下水,保护萧格非。
问清原委,一向爆脾气的萧格非怒不可遏:‘这不是胡闹嘛,好在人多,否则出了事算谁的?’
其实,那个办公室副主任也是好意,只是邀功心切,没有考虑周全。也难怪,和萧格非一样,生活在津江边的平津人基本都会游泳,尤其是干部,很少听说有人不习水性。可偏偏这个龚泽是山西人,那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水,打井经常能打出煤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龚泽天生是个旱鸭子,见了水就晕:‘不瞒您说,萧政委,我昨天晚上一宿没睡,知道今天这关可能是过不去了,临天亮,连遗书都写好了… ’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经过这么一出儿,原本八杆子打不着的二人竟成了莫逆之交,萧格非很钦佩龚泽明知不会游泳却敢下水的勇气,他多次对别人说:‘小龚是个好同志,要是早生几十年,也一定是个好兵,军旅之事,胆气为先,就得有种不怕死的劲头儿…… ’那时,萧格非初来乍到,在平津没什么朋友,多了龚泽这个心腹,提携照顾自不在话下,数年之后,一路扶摇直上的龚泽已经顶替了当初那个险些害死自己的倒霉鬼、坐上了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后来,又调到定津县(当时还没有县改区),担任分管文教事务的县委副书记。
那段时间,工作之余的龚泽总喜欢一个人到津江边走走、看看,望着东去的江水,他感慨万千,没想到,这条平津人的母亲河,在关键时刻,竟拉了他这个外乡人一把。此时的龚泽已经由儿子龚诗杨教会了游泳,天气好的时候,他也会下水活动活动,但只局限在岸边,从不往深处去。在他眼中,津江格外的美,尤其是傍晚时分,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游累了,他就披上毛巾,坐在岸边,对着江水说话,官场上的朋友都不过心,只有和津江在一起的时候,龚泽才会真正吐露心扉、无话不谈,有困惑、有压力、有委屈、也有梦想……
一直持唯物主义观点的东汉哲学家王充,尚且曾在《论衡》中感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石都能有情,灵山秀水就更没有例外的道理了。果然,不久之后,龚泽唯一的朋友津江又再次在关键时刻帮了他一个大忙,那是在平津下属的各区县领导班子换届的时候。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熟悉中国政治生态的人都知道,地方党政换届工作看似纷繁,实际上是有规律可循的。从全国层面来讲,各省、市、区领导班子新老交替往往都是按批次进行,一般会被分成五轮,每一轮都是依次从西南、西北、华北、东北、华东、中南六个大区中各抽出一个相对酝酿成熟的省份组成批次,每轮环节结束后,休整一段时间,再开始新的批次,直至各省都被轮到。这种‘大区’格局最早可以追溯到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的早期土地革命斗争阶段,党中央为保证政令有效下达,在各地区设置派出机构,历经多次重组,到1948年,基本形成‘六大区’格局,1954年‘高饶事件’后和1966年‘文革’爆发后,‘大区’两度裁撤,但作为一种工作方法,却一直沿用了下来,直到今天也依然如此,以中纪委为例,五室负责西北、西南地区工作,六室负责华北、东北,七室负责华东,八室负责中南。
平津的情况也差不多,所辖十一个区县,分为城区、北郊山区、西南郊、沿海四个区块,干部任免工作分别由市委组织部三处、四处、五处、六处主管,换界也相应地分作三轮,每轮均涉及四区块中各一个区县。
那一年,平津市的党政班子换界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轮,包含城区的文宣区、北郊山区延平县、西南郊定津县和沿海的平沽县。到六月下旬,文宣、延平、平沽三地的新一届班子均告出炉,只剩下定津县迟迟没有消息。
定津原来的县委书记姓赵,当时已满七十岁,铁定‘到杠’退休,争夺这个位置的主要有两个人,一个是常务副县长乔岩,另一个就是龚泽。乔岩是定津本地人,从生产队队长、副乡长、乡长、县农业局局长、副县长一路爬上来,典型的‘地头蛇’,龚泽则是‘过江龙’,从市委直接‘空降’下来,两个各有所长,各抱地势,一个‘朝里有人好做官’,另一个走的是‘接地气’路线,在基层威望颇高。要知道,无论谁笑到最后,影响到的都是上上下下一大批人,因此,龚泽和乔岩各出高招、互不相让,始终无法达成妥协,市委组织部也很头疼,若知道会闹成这样,还不如早做打算,其它地方的换届都已经结束,就算把两人中的一人调走也很难妥善安排,‘姑娘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就在龚泽、乔岩两派人马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出事了。那年夏天,由于温室效应引起的厄尔尼诺现象,再加上上游地区长期无序开发导致的严重水土流失,已经干旱多年的津江流域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重大洪涝灾害,地形复杂、有多条支流汇聚的定津县首当其冲,灾情尤其严重。因近年来少有洪灾,各种防汛水利设施多数已经废弛,应对灾害的能力大大下降,在很大程度加剧了洪灾的危害。全县上下三军用命、紧急总动员,各级领导更是严阵以待,这种重大自然灾害,对于官员来说,既是挑战,同时又是个机遇,处理得不好,难免会成为政治牺牲品,但若应对得当,反而能对自己的仕途产生四两拨千斤之效。
到了七月下旬,洪水水情达到最高峰,甚至惊动了中央一级领导,这一天,乔岩得到内线情报,某大员准备到第一线亲自坐镇指挥抗洪救灾,三天后将驾临定津。闻讯后,乔岩连夜招集幕僚们开会研究对策,大家计议再三,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像乔副县长这个级别的干部,一辈子也难得见到中央级的领导几回,就算见到了,也只是走个过场,人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印象的,因此,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过了这村恐怕就永远没这店了。于是,第二天下午,乔岩托关系将几家省市、乃至北京的新闻媒体请到了当地,要集中报道乔副县长身先士卒组织抗击洪魔的感人事迹,一定要赶在中央领导来之前见报,要有照片,大照片,最好能上头版头条。
照相时,为了把戏做足,乔岩不顾危险、毅然登上大堤最高处,屏退旁人,独自屹立在交加风雨中,目光凝重而坚毅……
没过多久,龚泽也得到了消息,有媒体来采访定津各界抗洪救灾的消息,他扔下手头的工作,匆忙赶往现场,可到了提上,一看那架势,龚泽的心就凉了一半了,局势显然已经完全进入了乔岩的掌控,这个时候若能‘加分’,等于是在县委书记争夺战的加时赛中踢进了‘金球’,对方连反扑的机会都没有。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龚泽望着大堤顶端的的乔岩,刚好,乔岩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相对,互相礼节性地微笑,但心境却大有不同,阵阵冷雨打在龚泽脸上,又苦又涩,而镁光灯前的乔岩却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可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由于乔岩站的地方是大堤上垒筑加固沙包的最顶端,不是很稳当,再加上雨水和江水的一轮轮冲击,沙包表面非常湿滑,乔副县长摆造型时一个没留神,脚下踉跄,一头栽进滚滚江水中。众人猝不及防,大声呼喊着涌向江边,可一个浪头打来,乔岩再也淹没不见,此时的津江尽现出它狰狞的本色,滚滚浊浪中,纵然你如何身手矫健,也无法对抗大自然暴怒的力量。
那些因为拿了乔岩好处才跑来捧场的记者们真是不枉此行,原本以为只是挣几个辛苦钱,却没想到竟让自己捡了个可能一辈子都赶不上的大新闻。第二天,消息便见了报——《定津县副县长乔岩同志在指挥救灾过程中英勇牺牲》,真如了乔岩的愿,确实有照片,大照片,头版头条的大照片。不知那张照片是谁照的,确实有水平,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刹那中完成取景、构图、对焦,真难为他了,相机也挺给力,很有景深,照片分成两个层次,江里的乔岩和堤上的人群,人群中为首的是乔岩的几个亲信,神情极其生动,他们当然明白主子出了事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可要让他真下水去救人,却没那个胆量,那无限纠结的一瞬间被镜头完美地捕捉了下来。
《孟子·离娄上》中有这样一段:‘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嫂子落水),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是权宜之计)。’很遗憾,孟子没能看到乔岩落水时亲信们的表情,否则,一定要感慨,原来嫂子落水时的救与不救并非人生第一大两难之事啊。
乔岩没了,龚泽顺利成为定津县新一任的县委书记,两年后,定津‘县改区’,龚泽坐地升了半格,又过了几年,他重新回到市里,成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和谐办主任,直到现在。
后来,龚泽联系当年的报社,要来那张乔岩落水照片的原版,照片就放在龚泽床头柜的抽屉里,每当睡不着觉的时候,他总爱把照片拿出来看看,乔岩在水中挣扎时的神态让人永远也看不够。曾子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龚泽常常在想,如果当时让乔岩最后再说一句话,这位老对手又会说些什么呢?往往想着想着,龚泽就进入了梦想,半梦半醒之间,他总会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念着满清第一‘名臣’和绅在被嘉庆皇帝赐死前写下的绝命诗:‘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谢红尘,他年水泛含龙日,认取香烟是后身。’
史家们对于和绅的这首诗历来有种很奇特的解释,其中‘水泛’是指发大水,‘龙’是指皇帝,和绅被嘉庆逼死,他并不甘心,留下预言诗,告诉大家,等到再次发洪水时,自己会托生为皇帝,毁掉大清江山。而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也‘验证’了和绅的预言,他是在嘉庆四年正月初八被赐死的,前一年,也就是嘉庆三年的夏天,黄河河南段决口,损失惨重,而黄河的下一次大决口则发生在三十七年后的道光十五年,就在那天的十月,一个名叫叶赫那拉·杏贞的女孩儿呱呱坠地,也就是后来的慈禧老佛爷……
今年,虽然因水量逐渐减少、变得越来越‘温顺’的津江没有再发洪水,但龚泽的仕途却像十年前一样,再次遇到了危机,且这次的危机来得更加凶险。
这一年,又赶上平津官场的‘大年’,党政班子面临全面新旧更替。事实上,换届工作从去年底、今年初就已经陆续开始了,以龚泽所在的宣传部为例,丁部长刚刚被调往上级对口单位高就,龚泽在所有副部长中原本排名第二,仅次于常务副部长毕坚,毕坚再过生日就该71岁了,这次百分之百是要退休的,龚泽老早就查过资料,自打‘文革’结束,平津市每一任宣传部长都是由排名最高的副部长接任,从来也没有‘空降’的先例,换言之,在丁部长高升、毕副部长退休的情况下,下一届的宣传部长十有八九会是由龚泽出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周以前,一个叫陈百根的人忽然从吉林调到平津,出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排在龚泽之前,很明显,这就是来顶替他的,龚泽此前竟一丁点风声也没听到,如同一记闷棍,打得他七荤八素。此时,龚泽还怀有一丝侥幸,或许这个陈百根只是‘借路’,类似情况也曾经发生过,外面的干部调来平津委以重任前,会先担任一个相对次要的职务作为‘跳板’过渡一下。可是,三天以前,龚泽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市‘和谐办’的领导班子也作出了重大人事调整,陈百根出任主任一职,龚泽不再兼任,这下一切都坐实了,不用问,陈百根绝对是下一任的宣传部长,他龚某人只能屈居其下,当个常务副部长。
其实,若放在当初龚泽刚刚参加工作时,如果有人告诉他,将来有一天能成为平津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龚泽一定心满意足,毕竟是部里的二号人物,主持日常工作,能熬到这个位置已属难得,夫复何求。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马上就煮熟的鸭子要飞,怎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部长与常务副部长,看似没太大区别,可实际上相去甚远,宣传部长是市委常委,将来主要的工作重心会在市里,所有重大决策都得有他的参与,可常务副部长不过是个市委委员,差着整整一级,只能守着宣传部这一亩三分地,别的事情根本无权插手。龚泽翻看了陈百根的简历,比自己还小一岁,也就是说,这一仗若不能翻身,永远要被他压在底下,龚泽的年龄也不小了,这可能是他经历的最后一次换届,沙锅里捣蒜,咱就这一锤子买卖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还好,陈百根来平津时间不算久,自己不熟悉他,别人也不可能熟悉,工作上,陈百根一时还插不进手。丁部长已经调走了,常务副部长毕坚即将退休,无心恋战,部里的局面龚泽基本还能掌控,他决定利用好这个时间差,打陈百根一个措手不及。
    想打好这一仗,龚泽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他想来想去,想到了俞健。
毛泽东曾说:失败和挫折教育了我们,使我们变得聪明起来。通常状态下,主席的教诲是正确的,聪明人能通过别人的经验教训提高自己,笨人却非得‘不见亲棺不落泪,不到乌江不死心’,可现实生活中却还有一种人,他们见了亲棺也不落泪,到了乌江也不死心。
俞健就是这种人。
有个歇后语叫做‘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形容俞健这种人的性格最恰当不过。赵本山在小品《功夫》中说:我家的猪以每小时180迈的速度撞到树上,死了,为什么?因为它不懂脑筋急转弯呗!本山大叔不愧是有长期的农村生活经历,养过猪的人都知道,猪确实是一种特别‘死心眼’的动物:需要赶猪入圈或上车(售猪)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它们设计一条‘光明大道’,用不透光的木板或塑料布隔出一条小路,在后面稍一驱赶,猪就会乖乖地顺着这条‘坦途’一路向前,奔向幸福的彼岸。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未家坊’倒闭后,俞健先是晃荡了一阵子,眼看手里的钱所剩无几,现在父亲已经去世,原来就算自己没工作,每月也能替父亲领到一份国内发的工资,如今连却这都没了,日子还得过下去,除了靠自己,没别的办法。俞健想来想去,也没其它手艺,只能回去接着当‘志愿网络协管员’,他硬着头皮找到已经是体育局游泳中心副主任的龚诗杨,看他能否再拉老朋友一把,龚诗杨挺够意思,重新去求父亲龚泽,俞健现实了‘二进宫’。
虽是‘故地重游’,但俞健的心气已经比当年差了很多,原先当‘志愿网络协管员’一半是为生计,一半也是为理想,而现在,纯粹是谋个吃饭家伙罢了。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不久以后,一次天大的‘机遇’悄然而至。
那天晚上,龚泽在平津一家非常上档次的饭店请俞健吃饭,饭局是龚诗杨约的,原本只是说龚泽想见见俞健,一起拉拉家常,可三人落坐后没多长时间,龚诗杨就找了个机会告辞离开,包间里只剩下龚泽与俞健。
龚泽没有拖泥带水,直接亮明了自己找俞健来的原因,他想利用宣传部的‘网络监督管理科’搞一次舆论战,目标不是陈百根,而是刚刚当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李敬业,主题是批判李敬业当副市长时给平津经济吃‘激素’、搞‘千亿投资计划’的事情。
俞健刚开始很费解,不是一直在宣传‘千亿投资计划’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及时么?怎么说变就变了?
历史经验证明,中国人办事一向毫无原则和立场可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对毛主席的个人崇拜曾经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可这种所谓的效忠之成色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毛泽东自己对此也早就有着清醒的认识,临终前,他曾不止一次地对身边的汪东X、毛远X、张玉X等人说:‘我看人心并不在我们这边,我死以后,你们恐怕不好办’。果然,1976年9月毛主席逝世,一个月后便天翻地覆了。这倒也没什么,政治嘛,永远是瞬息万变的,真正可笑的是,那些高唱‘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的,和当初到处抄家、整人的竟然是同一拨儿善男信女。不知您注意到没有,在‘文革’时代的影像中,历次检阅‘革命群众’,毛泽东面对天安门城楼下高举红宝书的人山人海时,几乎从来没有笑过,与之相反,‘万岁’声越惊天动地,毛泽东的神情越是严峻。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的确证实了老人家的担心,当钦定的接班人被罢黜、既定方针被废除时,那几亿曾经高喊‘誓死拥护毛主席’的人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念之敢不唏嘘。
俞健虽然不算官场上的人,但几年来担任‘志愿网络协管员’的经历,也让他对其中的真真假假有了几分体会。更何况,这次‘特殊任务’的报酬相当可观,龚泽告诉俞健,‘网监科’里那个神秘的‘六室’就是专门负责干类似事情的,‘六室’名义上归‘网监科’建制,实则由宣传部直接领导,是不到关键时刻不会使用的‘杀手锏’,只要这回干的漂亮,龚泽不光会帮俞健成为‘网监科’的正式在编人员,还将由他来执掌‘六室’,从此走上仕途,等积累够资历,整个‘网监科’或许都能交与俞健打理。
恐怕谁也难以抵御这种机会的诱惑,更不用说是落魄的俞健了,只要能帮龚泽把这件事办好,什么吕菲菲、‘未家坊’,都不算什么。
龚泽交给俞健大量内部资料,很快,战斗的号角吹响了,各大网站、论坛上都充斥着有关‘前副市长李XX为捞取政绩、盲目推出千亿投资计划,造成平津市政府巨额财政负债’的消息,一时之间,舆论大炽……
1978年,中国政府财政总收入1132亿元,其中,中央政府获得15.5%,地方政府获得84.5%,到了2008年,中国政府的财政总收入暴涨至83080亿元,但地方政府所占比例却下降至48.9%,51.1%的分额都被中央政府拿走了。与之形成鲜明对照,1978年,中国政府完成财政支出1122亿,中央政府占47.42%、地方政府占52.58%,可到了2010年,在全国89874亿元的财政总支出中,有82.2%由地方政府负担,中央政府同级支出仅占17.8%。
中央政府向来不缺钱,即使缺钱也可以发行国债,实在不行还能印钞票。但地方政府就不行了,1995年制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预算法》第二十八条明确指出:‘除法律和国务院另有规定外,地方政府不得发行地方政府债券’,到了2009年,这项禁令有所松动,省级行政单位可以发债,但额度和分配比例却依然要由全国人大和国务院来确定。
与地方政府的无限丰满的‘雄心’相比,现实显然是过于骨感了,想拉动经济就得加大投资,投资需要钱,而本级财政又没钱,还不许公开发债,怎么办?只能打擦边球!具体的方法就是成立以各种‘城市建设投资公司’、‘城市建设开发公司’、‘城建资产管理公司’为名目的‘地方融资平台’。平津市也不例外,早在彭市长在位的时候,就组建了‘平津城市建设投资公司’,随即将大片城区及近郊区土地(农村不行,那里的土地从理论上来讲还是‘集体’的,政府无权动用)、所持国债、国有企业股权划归该公司,注册资本30亿。
平津城市建设投资公司(简称‘平津城投’)成立后,首要、甚至唯一的功能就是借钱,主要是向银行和企业借,以划拨的资产为抵押,大张旗鼓地进行融资。刚开始时的情况还可以,公司资产结构相对合理,借款数额也比较有限,可随着形势的发展,平津市各级领导班子促进地方经济‘更好’、‘更快’增长的志向越来越‘远大’,需要借的钱也变得越来越多。到姬市长上台时,‘平津城投’的负债总额已经高达60亿元,大大超出其资产规模,这种资产结构是肯定不符合融资标准的,为了能继续借到钱,必须向‘平津城投’追加投资,土地、国债、股权已经基本都划过去了,只剩下公营事业可以作价,于是,由平津市管辖的各主要等级公路、广场、医院、公园、中小学甚至电网、下水道、公共厕所,全成了‘平津城投’的资产。即便如此,到5年后包市长接班时,‘平津城投’这张‘信用卡’再次‘跳票’,负债规模翻了将近一倍,而且很多长期借款都到了清偿期限。为了填窟窿,‘平津城投’只好将部分资产廉价抵给债权方,比如‘平烟建设’在齐化区开发的那个‘二七路05号地块’,就是用欠条换来的,但这还远远不够,必须继续向‘平津城投’注入新资产用以更大规模的举债,可此时,政府方面已经几乎两手空空了……
1898年(旧历戊戌年)9月,慈禧太后发动政变,罢黜主张维新的光绪皇帝,取消一切新政,并将光绪本人幽禁在中南海瀛台、日夜派人监视。光绪被废后不久,慈禧便开始谋划重立新君,但遭到欧美诸国的一致反对,慈禧认为这是对中国‘内政’的‘践踏’,从此和洋人渐行渐远。到了1900年(旧历庚子年),双方积累的矛盾开始总爆发,慈禧执意以端郡王载漪和自己侄女静芳的儿子‘大阿哥’溥俊取代光绪,招致欧美各国激烈反弹,他们认为光绪是个开明的君主,有利于带领封闭愚昧的中国走向近代化,而且光绪帝是合法的国家元首,你慈禧算哪路神仙?有什么资格废立皇帝?眼见到嘴边的肥肉要丢,载漪和溥俊急了,一面怂恿慈禧向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十三个国家宣战,一面纵容甚至派遣义和团等武装力量围攻各国驻华使领馆,载漪手下的虎神营官兵居然还枪杀了出外办事的德国公使克林德。这不是开玩笑么?使馆能打么?外交官能杀么?于是,列强决定诉诸武力,这就是后来的‘八国联军进北京’。按照中国历史教科书上的说法,八国联军在北京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事实真的如此么?抢劫行凶肯定是有,但恐怕远没有书上说的那么邪乎,只一点便可证明,当时北京城中最富庶之处莫非紫禁城所属,然而八国联军尽管都在午门广场阅了兵,但皇宫里的奇世珍宝却并没有被拿走多少,否则如今台北及北京故宫博物院里的那些馆藏又是从哪儿来的?
 楼主| 发表于 2016-9-25 15: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尽管如此,列强在战后议和时却并未客气,根据1901年(旧历辛丑年)签订的《辛丑条约》,清政府须向各国赔款总计4亿5000万两白银(也就是所谓的‘庚款’,当然,这些钱民国建立后人家逐渐都还回来了,直到今天,美国还有‘庚款基金会’,用以资助中国教育事业)。当时的清政府穷得叮当响,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所以就要向欧美银行团借钱,年息4%,以关税作担保,分39年还清。
不知是不是受此‘启发’,平津也决定以未来的地方税费收入为抵押,继续由‘平津城投’出面融资(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地方政府都是这样干的,近几年,有不少专家学者建议将此模式常态化、法制化)。有了税收作担保,‘平津城投’借起钱来的气魄犹胜往昔,没过太久,该融资平台的负债总额已经飙升到平津市年财政收入的130%,每年光利息支出就要近10亿元,警报再一次拉响。
自前年第四季度开始,在内外因的共同作用下,平津市的经济发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GDP增速连连下滑,而此时,也恰巧到了又一次党政领导班子新老交替的当口,‘债务’、‘经济’、‘换届’,三座大山同时压将下来。整个平津,压力最大的莫过于主抓经济的副市长李敬业,如果一切顺利,新一届班子中必定有他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按照上级组织部门的安排,应该是在所有市委常委中排名第二的人大主任,然而,‘吃到嘴里才是饭,穿到身上才是衣’,如果市里的经济形势一直这么低迷下去,李敬业作为主管副市长,必定难辞其咎,搞不好,原本板上钉钉的人事安排也完全有可能横生变故。
近些年,中央虽然反复三令五申要改变过去‘唯GDP论’的做法,但收效却十分有限,道理很简单,在很多地方,考核官员能力依然要拿经济数据说话,‘一叶障目,不见森林’,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无限循环‘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死结。近年来,中国改革开放以来高速发展所积累的弊端和矛盾逐渐浮出水面,想保持甚至提高经济增速已经越来越难,心平气和地说,随着经济总量的不断增加,年均增速出现一定的下滑——或者按照中国特色,叫‘回调’——是正常的,可对于中国的某些地方政府来说,这个‘政治风险’却是谁也担不起的,自己任内的GDP增速绝不能比前任慢,只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能显出‘英雄本色’。
于是,便有了前一段时间轰轰烈烈的‘千亿投资计划’,涉及资金主要有四个来源,一是上级发改委批复的项目投资,二是本级财政的预算支出,三是招商引资,最后,还是老生常谈,得靠‘平津城投’继续借钱。可今非昔比,‘平津城投’早已风光不再,银行、企业也不是慈善家,过去借的钱能不能如期、如数清偿都是问题,想再借?没那么容易!土地、债券、股票、公营事业、税费收入都已经搁进去了,这回,你还能拿什么来抵押?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得不感慨中国人的智慧,今年初,《平津市气候资源探测与保护条例》颁布实施,其中第二条规定:‘本条例所称的气候资源,是指能为人类活动所利用的太阳能、风能、降水、大气成分等构成气候环境的自然资源’,第三条规定:‘一切气候资源属于公有性质’,第七条规定:‘所有单位或个人,若涉及探测、使用本市范围内的气候资源,必须先向相关主管部门申请执照’,第二十条规定:‘相关主管部门有权依法向利用本市范围内气候资源并获得收益的单位或个人收取相关费用’。
近年来,平津市持续干旱,光照充足,太阳能资源相当丰富,据计算,可供利用的太阳能资源总量不低于每年50万亿千瓦时,就算只开发其中的百分之一,也有5000亿千瓦时,相当于10个三峡工程,总经济价值约500亿元。平津市西北部山区处于两大山系交汇处,在平均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脊中间,有个长约3公里的豁口,每年11月至次年4月,强大的西伯利亚季风由西北向东南席卷而来,因受两大山系阻拦,蓄集的西风风汇聚到豁口处厚积薄发,冬春两季,这里6级以上的强风日夜不息,有‘风谷’之称,据估计,蕴涵的风能资源可达2000亿千瓦时,总经济价值约200亿元。
这下好了,气候资源收归公有后,平津市政府每年凭空‘增添’了700亿‘进项’,虽然这些‘进项’是潜在的,甚至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但用作融资抵押已经足够了。很快,太阳能和风能资源被划拨至‘平津城投’,有了这笔‘资产’,‘千亿投资计划’所需款项也就不成其为问题了……
以上信息、数据原本应该是束之高阁的绝对机密,可自从俞健在龚泽的授意下开始针对李敬业的狂轰滥炸,这些全成了尽人皆知的热门话题。平津各界人心惶惶,各种谣言不绝于耳,有人说政府已经濒临破产,也人说机关、企事业单位都将大规模裁员以应对危机,还有人说股市、楼市马上就会崩盘,更有人说平津即将进入史无前例的经济寒冬。
在政府内部,传言也不少,且更加邪乎。自从‘千亿投资计划造成政府巨额负债’的消息见诸网络后,已经成为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李敬业就再也没在公开场合露面,于是很多人便猜测他可能已经被上级纪委‘控制’,刚开始只是随口说说,后来传得越来越真,连被关在哪儿、有多少人看着、是否已正式进入‘双规’程序、昨天晚上吃的是西红柿炒鸡蛋还是鸡蛋炒西红柿都能分毫不差地娓娓道来。
事情似乎还牵连到了端木衡的父亲端木重,从上周开始,刚成为新一届齐化区区委书记不久的端木重便很少回家,后来干脆住在了单位,手机也经常没人接或关机,偶尔给家里打个电话也只是草草说上几句便挂了,只叮嘱端木衡母子安心工作、不要担心自己、也不要听信外面的传言。这种电话其实还不如不打,欲盖弥彰,越说让家人安心越说明有事,更何况,一直有小道消息说端木重和李敬业关系密切,‘千亿投资计划’的制订和实施也有他一份,上级对平津市政府巨额负债的事情非常重视,可能要搞‘大换血’、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彻底清洗,不论权势多大、根基多牢,也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端木衡虽然出身政治世家,但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他找到岳父萧滨和‘四分之三姑父’许万年,希望能通过他们了解一些内部情况,可效果却并不理想。萧滨是烟草专卖局的副局长,但烟草专卖局从理论上来讲主要接受同系统的垂直领导,既不是平津市政府的‘组成部门’、也不是‘直属机构’,地位比较边缘,而许万年则只是个军方领导,虽在地方党政机关有兼职,但也不便多作干预。端木重是自家人,萧滨和许万年当然懂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即便端木衡不提,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可大家近期口风格外紧,什么也问不出来,只知道市、区党、政、人大、政协‘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除必须留下值班的以外,马上要全都集中到市委大楼里开会,讨论‘重大事宜’,山雨欲来风满楼。
端木衡有点儿慌了,他担心传闻会变成事实,市里开会的前一天晚上,端木衡在家翻过来、调过去地睡不着,还被萧洛君数落了一顿,想来想去,决定大半夜跑到九洲养猪场去找季若云,听听他对眼下的局势怎么看。
两人在院子里摆下一个茶桌、两把躺椅,端木衡肯定是没有下棋的雅兴了,只是一遍一遍地念叨着自己心中的焦虑……
‘我问你话呢,’端木衡捅捅始终不吭声季若云。
‘别着急啊,我这不正看着呢么,’季若云躺在躺椅上,仰望沉沉的夜空。
‘看什么?’
‘看星星啊,你没听说过么,地上有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谁要能读懂星空,他就一定能看破世间事… ’
‘那你帮我看看,我爸这次… ’
季若云又端详了一阵,点点头:‘放心吧,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
‘你爸没事儿啊。’
‘可最近… ’
‘对,最近官场上是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个别位置上的人选可能会有变化,但范围很小,涉及不到你爸。’
端木衡笑着,不知是放心了些,还是被季若云煞有介事的样子逗乐的:‘跟真的似的。’
季若云一脸严肃:‘爱信不信。’
‘那好,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也学习学习。’
季若云指着中天:‘知道那是什么星座么?’
‘傻子都知道,北斗呗。’
‘那你知道谁的原型是北斗么?’
‘谁?’
‘猪八戒。’
‘猪八戒?哪个猪八戒?’
‘还有哪个猪八戒?’
猪八戒的原型的确就是北斗七星,唐郑处海《明皇杂录》中记载:玄宗时的高僧一行大师(就是测定本初子午线长度的那位)曾受邻居王姥(王奶奶)的恩惠,后来,王奶奶的儿子犯了大罪,王奶奶没办法,只好向一行求助,一行大师动了慈悲之心,在浑天寺开坛作法,要禳去北斗七星(当年诸葛亮在五丈原向上天借寿时也用过这招,后来被魏延冲撞,没弄成);一行找了七头猪,把它们关进一口大缸中,于是,北斗七星便消失了;此事引起钦天监的注意,禀告了玄宗,玄宗也很震惊,找来一行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行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出;玄宗赦免了王奶奶的儿子,一行见已得圆满,就将大缸中的七头猪放了出来,猪刚一出来,北斗七星就重新回到了天上。一行大师是印度高僧善无畏的弟子,属于密宗派系,密宗有‘七匹猪拉着女神摩支利天车舆’的记载,‘摩支利’为梵语,‘光’的意思,这位女神三头八臂,左四手持绢索、弓、无忧树花枝、线圈,右四手持金刚杵、针、钩、箭,坐着七头猪拉的车。此外,猪八戒被罚下界前是玉帝驾前的天蓬元帅,这属于道教信仰系统,在道教中,‘天蓬’指的就是北斗七星,这一点显然是从佛教中借鉴过来的。
北斗一年四季绕北极星运行,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如果北极是帝座的话,那北斗就是权力的饯行者,《尚书·虞书》中说:‘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史记·天官》中也说:‘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既然北斗代表臣子,那它的兴衰就会隐含着官员命运的变迁,《甘石星经》云:北斗七星,主宰相爵禄之位,’季若云一本正经地:‘哪颗星暗,就代表相应的官职要生变故。’
端木衡比较了一番:‘好像那颗暗一些,有时都看不清,就是连接斗柄和斗勺的那颗。’
‘那颗星叫天权,三国时的刘表(刘表给多数人留下的印象似乎并不光彩照人,其实他绝对不笨,曹操说刘表的儿子‘若豚犬耳’,并没说刘表自己无用,曹操对长江流域始终虎视眈眈,可直到刘表去世才发兵攻打荆州,想来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曾组织人编撰过一本星象书,叫《荆州占》,《荆州占》里对北斗七星所代表的官职一一作了说明,其中提到:天权不明,则光禄非其人也。光禄大夫,就相当于今天的宣传部长,《汉书·百官表》曰:光禄勋属官有大夫,掌议论… ’季若云回过头来:‘如果我没猜错,市委宣传部长这个位置即将发生变故。’
‘宣传部长?’
‘依你看,下一任宣传部长应该是谁?’
端木衡不假思索:‘陈百根呗,在几个副部长中,他的排名最高,又兼任和谐办主任,不出意外的话… ’
季若云神秘地笑着:‘不会是他。’
‘那是谁?’
‘龚泽。’
端木衡大摇其头:‘不对,不对,你那都已经是老皇历了,我们原来也以为会是龚泽接班,可自从陈百根调来平津,龚泽就靠边站了,这次出事前,有个周末,我跟洛君一起去看我爸,我们还特意聊起这件事,他也这么看,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得相信他吧,他现在可已经是市委委员了… ’
‘你放心,下一任宣传部长百分之百是龚泽。’
‘这回你肯定错了,不信咱们打赌。’
‘赌就赌。’
‘赌什么?’
‘我无所谓,反正赌什么都是你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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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5 22: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小说的创作,是很辛苦的,也是很伟大的,有时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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