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杯月光

亭湖孙成栋

九杯月光
孙成栋

此刻，在我心灵的晒场上，伫立着九盏思恋的粗瓷杯。
每一盏里，都有涨潮的月光在蔓延。
—— 题记

       1

      月光，在稻穗的呢喃声上行走。
      一条田垄，沉寂如黎明前的琴弦，捧着桂花的清芬延伸。红菱，在风里细数青春的纹理。无痕，无尘，季节如处子的明眸。
      水的皱纹闪着光，连绵成远山的年轮。没有人的草垛上，农谚酣睡在另一个世界，那个月韶纷扬似芦絮的疆场，那个犁铧发酵诗情的角落。歌咏着，跋涉着，有一种牵手，定格着夹心的希望。
       盐蒿的浓烈，包裹了一切，你的梦呓、清溪、发梢、谷仓，你的春天、足印、灯火、水壶，还有你爱着和爱着你的人。
       如水的清辉，把一个永远葱茏的传说，一串执着的相思，一秋朦胧的期待，安放在我的背包里。
       只到此时，我才知晓，那个在滩涂上潮起潮落的月令，从来未曾褪色。

        2

       在你的心湖上，月亮宛如一枚纽扣，让回忆的梦裳不会在风中，飞逝。
       渔舟的歌谣，悠长如昨夜的月华，穿透薄雾般的忧伤。一瓣丁香，静静地飘进我浅绿色的昨天，向水中的芡实投以清澈如你的，微笑。
       片片黄叶，从银杏手中音乐般滑落，贴着时光的井壁缓缓飘坠，恰若一只只在暮色中寻觅归巢的飞鸟，茫然而怅惘地抖动着，被雨打湿的翅膀。
      一首潺潺的，穿过盐场与桥孔的古筝曲，融合着一次转瞬即逝的惊艳。那抹烟霞，从遥远的乐府深处飘来，在大漠心中荡起层层柔美的涟漪。
      你眼中的湖泊，倒映着，被树叶分割成碎片的天空。明天的地平线，远方屋檐下的风铃，当归的药香、沉郁的更声、灰椋鸟的啁啾……一切，都在晨岚中潆洄。
      这个秋天，这个怀想，这个关于夜露与落叶的低吟浅唱，这个扎着羊角辫的童年，月色一般迷失了。

       3

       丛林与我，隔着一个世纪的银河。
       一块磨刀石，已经沉睡了千万年。月光下的马齿苋，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着，浆果一样的星星。但是，请不要叫醒一个有筋骨的梦。
        玉米孤独的时候，夜是白色的。轻淡的一抹，抑或悠然的一片，矢车菊举着火把，将老屋的天井点亮。风撩起季节的头发，却不知她绵绵的心事。细雨敲打西窗的声音，在迟到的月痕里荡漾。
        甘愿成为一只苍鹭，飞过万里依回的滩涂，卸下花香、清晨和未来。一支用芦秆制成的画笔，顺着海潮的踪迹，在春日采撷鲜红，在夏天浸染青碧，在秋时收获灿黄，在冬季领略晶莹。
        滴落在稻穗上的汗水，奔跑着寻找生命的鼓点。稻浪低头不语，用高贵的光芒装点着白发。古铜色的臂膀，如同壮实的枝干，结出蔓着红晕的灯盏。
        一座座少妇乳房般丰腴的粮仓，耸立在月下，让微醺的田畴失眠。
       我收了云的网，把风撒出去，寻找满地的醇芬。

       4

        有一种追忆，轻淡如眉，浓黛如墨，在澹月的眸光里，流连。
        莲蓬，用一片苦心，诠释着一生最痴情的坚守。那抹纯净，始终，与梦一起疼痛和坚强。雕刻时光的手掌，总在环绕着、护卫着、召唤着，一份脉动的温暖。
        蟒蛇河上的渔歌，倾诉着永不冷却的柔肠，一脉相承的心曲，从未改变荡漾的方向。麦香般的烟岚，弦乐般的清流，扶垛般的窑砖，闪电般的水鸟……喑哑了一个季候的翘待。
       青竹无言，心思若一朵白云，毕生唯一把丝绸般的天空寻求。
       我再次伫立田边，看金晃晃的大豆摇曳。母亲挥镰的姿势，倾倒一片膜拜的草木，那任何一笔简单的线条，都足以绘出支撑了多少年月的风骨。
      那根暴起的青筋，以疲惫却铿锵的语气，叙述一段历史。从那坚韧的目光里，我看见苇帐溢翠，高粱飘香，大地捧出蔬菜和花生、红薯，泡桐树上长满爱情的叶子。
       一轮新月的清光，使我幼嫩的呼唤，初生在你荒无人烟的星海。

      5

       九月的棉铃，在小村的曙色里摇响。
       望一眼这生长四季的土地，母亲挎上一篮月光，伸手缓缓扬肥，仿佛播撒一把关于千层底的遐想。每一次清脆的心跳，都足以感应庄稼的脉搏，明晰生命的航向。
       晚风带着秘密出门，赶赴一场和玉米的约会。那水亮水亮的目光，那石头也能融化的目光，像无数只美丽的蝴蝶，在乡村的眼前翩然起舞。
       手执银镰回望柳燕，你沾泥的指纹，是否还印在饭罐上？叶脉逶迤的脚掌，褶皱绵延的眼角，薄如蝉翼的晨雾，郁郁葱葱的桑园……交织成一幅余韵袅袅的水粉。
       长长的耕田号子，在犁沟里淙淙流淌。晓梦里，庄稼和农人齐肩而立，并排拔节，传递着风雨棣棠的足音。走遍开满紫云英的坡地，犁铧望穿蓝天，阳光以爱人的姿态，把种子揽入怀里。
       早秋的寒意初栖枝头，处处蕴涵着春泥的渴望。月色播撒在林间，斑斑点点地，仿似一只只飞舞的秋萤。
        谁的眼里倏地一热？两滴露水，在青瓦上隔岸相望，没有言语。
        青纱隐隐，只有小草和着萧风在歌唱。

        6

       这一夜，月色前所未有地浓稠，如乳，如酒，如歌。
       我走进沃野，躺在扁豆用藤蔓勾画的臂弯里。从一叶草尖上，睁开朝露的眼睛，放飞一季的梦想。
       一条长河的心事，走过遥遥千年。我把你的沧桑贴在胸口，不管梦里梦外，抑或春夏秋冬。
       在晨光中驻足，在屋檐下缠绵，一对新始携手的鸽子，采撷着爱与信念间的清丽，听发黄的草戒指，反刍生活的哲理。
       一场秋雨，淅沥着月栉的清音。这些农谚中的精灵，总是守时地赴约，滋润干渴的大地之唇。丝丝缕缕，渗透进夜的缝隙，让泥巴发酵，酿成一缸故乡的美酒。
       怀揣时光无法风化的传奇，秋播在浩浩西风里踏歌而来。田野中，农人挥动着开满茧花的大手，指挥这个秋天最豪华的乐队。一粒粒生命的音符，融入松软肥沃的泥土，孕育一支支春天的序曲。
       如果，你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我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远方。月光，被祖母的银梭捻成一根风筝线，牵住游子焦渴的目光。
       雁阵已经来临，青葱的天空中，荡漾着一朵朵白莲花般的乡愁。
       掀开岁月厚积的油土层，我沉醉于你阳光路上的琴音。
       而心灵的归依，是别在季节衣襟上的，那声叮咛。

        7

        捂了一秋的秘密，被月光一语道破。
        朵朵新吐的棉絮，被一位漂泊的诗人摘在掌心，又深情地抚过脸庞。
        灵魂的扉页被徐徐打开，那皎洁如霜的心语，从季节的窗口纷纷扬扬地撒下，撒在乡村的屋脊、河床、树冠、池塘、小路……
        一根根在乡音里浸泡过的枝条，拨高了炊烟，透亮了天空，勾勒出一个清莹的世界。
        河流敞开襟袂，一朵朵冰肌玉骨的故事，积淀成绿岛上的一砣砣新泥。
        犁铧翻开待垦的诗篇，让笔端饱蘸三月的温淳，划出一条条长长的波浪，划出一方方潋滟的畴野，划出松软而纯净的泥土之花。
       呵，我的田园，覆盖月光的田园，开满犁花的田园，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茬茬，一拨拨，密密匝匝，长满名叫父老的庄稼。
       指尖与足印过处，汗珠在阳光下摔成八瓣，散发着新翻泥土的清香。
       那份来自大地深处的承诺，在光阴里颠沛和跌宕，温煦如初，成为种子的子宫、幼芽的襁褓、禾苗的母乳、庄稼的温床。
       埋葬月光的泥土，这么快地，就长出了庄稼、野草和鲜花。

       8

       被帆影点开的波谷间，有月光搭起的桥。
       在无数段，铺着厚厚落叶的时光里，一位名叫白露的女子，从二十四重秋声中走来，寻觅某个琥珀一样剔透的时刻。
        一泓碧池，倒映着松月的浅笑。这凝静的瞬间，竟如此饱满而丰润。远归的蒲公英，在一抹霜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夕阳，镀亮了稻穗，牧童的竹笛把炊烟唤醒。窈窕的菖蒲站在浅浅的河湾，以淡淡的笑靥守望乡情。一朵云，仿佛忘记了天空的脚步。
       白茅蓁蓁，挂满闪亮的露水。宽展的谷场上，风提着金色的衣裙，轻轻走进青蛙的掌声里。劳累的村庄，驻守在农谚中，仿佛遥远而潮湿的记忆。
       那一刻的夜，静得听见自己的呼吸，犹如倾听涨落的潮汐。
       在月辉的轻唤声中，紫云英蓦然记起，自己也曾是有翅膀的天使。
       线装的水乡，在一本泛绿的古籍里醒来，在深秋的层层衾寒里醒来，在氤氲着薄荷香的庭院里醒来。
阡陌上的雏菊，不露痕迹地，湮没在无边的萧森里。
       瓣瓣心香，和整个季节一同苍茫着。

       9

       虫声漫起，犹如溪流。
       月光将往事擦亮，雁阵拉长着小巷。只有落叶，这灿烂的精灵，在温暖的草房子上翩翩起舞。
       欲谢未谢的睡莲，以最后的花瓣轻握一把秘密。岁月，用思念将沟壑填平，用脚步丈量风霜雪雨，用春天弥合此岸到彼岸的距离。
       初起的风沙，紧贴着时光的草尖滑翔。在那些如血的黄昏，有一种粗砺又细腻的颗粒，栖息在乡村的褶皱里。
       这是木炭的碎末吗？这是稻谷的麸屑吗？这是曙光的细粒吗？这是海盐的结晶吗？这是女子手心的面粉吗？
       西风轻拂着蟒蛇河的沿岸，像是掖了掖游子单薄的被角。
       天使的眸光，盼顾之间，越过了茫茫旷野，洒向一座越冬的蜂房。年轮的驿道旁，箫声涉水而来，让故乡的向日葵深深陶醉，绽开一对浅浅的酒窝。
       当我的目光从水上掠过，一种辽阔让地平线细如发丝：蓝天，码头，灯笼，田垄，少年，风车，马匹，篱笆，枫林，菊坛……
       风一程，雨一程，霜一程。这座被月色染透的村庄，蕴涵着天籁般的意境，萦绕着丝绸般的气息，洋溢着母性特有的光辉。
       在月光的陪伴下，一枚青春的果实，终于抵达这个最美的秋天……

夏春华

美不胜收，成栋的散文大气、深厚，充满了灵性和诗意的张扬。

亭湖孙成栋

谢谢春华，过奖了，群里高手如云，每一篇文字发出去都十分忐忑，有班门弄斧之感

亭湖孙成栋

谢谢春华，过奖了，群里高手如云，每一篇文字发上来都十分忐忑，有班门弄斧之感。

碧云天下

九月丰硕，尽在字行间。

秋千架

很有灵气的一组，欣赏！

亭湖孙成栋

谢谢各位师友。爱生命、爱自然、爱生活、爱明天，这些泥土一样朴素而厚实的爱，使我的人生纵然贫瘠、落魄，也始终保持丰盈，也使我的文字能够葆有诚挚与透明。

梁山好汉

欣赏佳作，真爽！

亭湖孙成栋

谢谢！惟有写出真正接地气、富灵气、有朝气的文字，才能对得起各位的激励！

苏眉

如音乐流淌般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