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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股浪语》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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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4 15:05:36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我是谁

    柳逸知回国后,还是同出国前一样,和姐姐柳湄一起住在外面。和那些不会主动联络子女的空巢父母不同,阮可欣经常打电话让姐弟俩回家来,有时还会主动上门,不请自到,对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可客气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其实,柳湄虽然从上大学起就挑头闹分裂,但对母亲还是挺孝顺的,每周至少要回家三次以上,帮忙干干活,或者陪阮可欣说说话。
    然而,从小跟妈妈最亲近、也最得宠爱的逸知却很少回家,偶尔打个电话,也大都草草收场。说来也怪,柳逸知小时候是很粘人的,整天围着阮可欣转,但从高中时期开始,不知为何,他突然和母亲疏远起来,平时连话都很少说,甚至经常回避阮可欣的目光,不敢直视她。柳湄问过逸知很多次,他都顾左右而言他,从未正面回答,这一直是柳湄心头一个未解之谜。
    但不管怎么说,妈妈始终是妈妈,每个月,柳湄都会强拉柳逸知回去看望阮可欣一次,这向来是她生活中的大事。今天晚上,又到了姐弟俩回家吃饭的时候,阮可欣年纪大了,手脚没有过去利索,得早点儿开始做准备。
    阮可欣刚拎着菜篮子走出楼门,恰巧一位邻居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收音机,正在播出财经节目:‘今天早些时候,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上个月的一组重要经济数据,其中最为引人关注的便是消费者价格指数CPI,上月,我国城乡居民消费者价格指数较去年同期增长了百分之五点三,增速较前一个报告周期又上涨了零点四个百分点。柳逸知先生,您是怎样解读这个数据的,CPI指数的持续飙高对A股的走势又会有哪些影响呢?’
    听到儿子柳逸知的名字,阮可欣的注意力被广播节目吸引过去。
    ‘这已经是CPI数据连续四个统计周期出现环比正值了,总体来说,我国的通涨水平处于历史相对高位,’柳逸知侃侃而谈地点评着:‘收缩银根预期增强,A股资金面继续承压。‘存准’方面,大型金融机构的存款准备金率连续三次上调、达到了百分之二十一,中小机构的存准率也已经来到百分之十七点五。央票方面,上周,央行通过公开市场操作发行了六百亿元三年期央票,同时还进行了两百亿元九十一天正回购操作,对冲到期资金,连续十三周实现净回笼。受此影响,今天早盘,上证指数低开后快速跳水,刚刚站稳的十日线又告失守…… ’
    由于注意力分散,阮可欣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滑落,头部也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邻居们七手八脚将阮可欣送到医院,又通知了正在上班的柳湄和柳逸知。
    正在大家焦急等待的时候,一位护士从手术室中出来:‘病人失血较多,需要紧急输血。’
    柳逸知立即上前:‘抽我的,我是她儿子。’
    ‘你是什么血型?’
    柳逸知皱着眉,摇摇头:‘上学时验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还是先验一下吧,这样比较稳妥…… ’
    经化验,柳逸知是AB型血,但阮可欣是O型血,只能输同种血型。还好,柳湄也是O型血,单位每年都会组织献血,绝对错不了。
    柳逸知与阮可欣血型的差异引起了柳湄的注意,她悄悄将两张化验单据收了起来,并没有告诉逸知,借口他感冒还没好利索,血相有点儿高,不适合输血……
    第二天,柳湄抽时间回了市局一趟,找到技术科的小孔。
    见到柳湄,小孔有些意外:‘呦,稀客啊,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柳湄故意板起脸:‘领导来检查工作,也不说赶紧沏茶倒水。’
    小孔笑:‘好啊,我这儿的水你敢喝就行。’
    柳湄:‘想向你请教个问题,如果母亲是O型血,孩子有可能是AB型么?’
    ‘父亲是什么血型?’
    ‘不记得了。’
    小孔认真地想了想:‘母亲是O型,孩子是AB型…… 应该不会,’他从桌上找到一张纸,翻过来,在背面画着示意图……
    人们常说的ABO血型系统是根据红细胞表面有无特异性抗原、也就是凝集原A与B来划分血液类型的,红细胞上只有凝集原A的为A型血,其血清中含有抗B凝集素,红细胞上只有凝集原B的为B型血,其血清中含有抗A凝集素,红细胞上A、B凝集原都有的为AB型血,而都没有的则为O型血。ABO血型是单基因遗传,符合孟德尔遗传定律,靠一对遗传信息来控制,而这对遗传信息包含了父母双方各自的遗传因素,O型血的母亲的血液红细胞上A、B凝集原都没有,因此,无论父亲血型如何,都不应该产生红细胞上同时拥有两种抗原的子女。
    柳湄:‘这种结论可靠么?’
    小孔挠挠头:‘这个嘛,划分血型的系统有很多,除ABO系统外,还有MN系统,RH系统等等,通常来讲,检验的血型系统越多,其可靠性就越高。仅凭你刚才提供的信息,虽然从理论上来讲置信度应该很高,但也不能排除特殊情况,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
    阮可欣住院期间,柳逸知改变了过去每个月回一趟家的频率,几乎天天都会到医院看看,还常常留下来值夜。
    阮可欣自然很感动:‘这段时间你受累了,眼圈都黑了,医院、单位、家里三头跑,有时晚上还得加班,真难为你了。’
    柳逸知:‘不算什么,我刚去美国的时候,想打工挣点儿生活费,第一学年课程又比较多,考勤查得紧,不敢不去,只能利用晚上去工厂干点儿夜班的零活,下了班就在车站睡一会儿,天亮了坐头班车去学校。’
    阮可欣抬起手,想爱怜地抚抚儿子的头:‘是啊,远渡重洋,异国他乡,不容易啊。’
    并不像那些喜欢依偎在母亲臂弯的孩子,在阮可欣的手触到柳逸知的一瞬间,他触电似得将头缩回:‘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困难一些,后来好多了,语言一旦过关,就能找些和专业相关的兼职,也能帮导师做做课题什么的,占用时间不多,钱还不少挣…… ’
    正说着,柳湄从外面进来,将手中一个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给您熬了点儿汤。’
    阮可欣:‘是骨头汤吧?逸知已经买了,’她朝柜子上的另一个保温桶努努嘴。
    柳湄摇头:‘我都咨询过了,给骨折病人喝骨头汤是个很大的认识误区,表面上看,好像吃什么就能补什么,其实是南辕北辙…… ’
    骨骼受损后的再生,主要依靠骨膜、骨髓的作用,而骨膜和骨髓只有在增加骨胶原的情况下才能更好地发挥效力。肉骨头汤中的主要成分是磷和钙,过多食用,会使得骨质内无机物增多,导致有机、无机质比例失调,反而会阻碍骨折早期的愈合。此外,医学研究也并没有发现骨折患者需要额外补充钙质的证据,受伤后,骨折部位血液循环出现障碍,组织偏于酸性,骨折端会发生脱钙反应,这些脱出的钙质并没有被血液运走、排出体外,而是溶解在周围,等该局部创伤性炎症恢复以后,便作为修复骨骼的材料沉积下来……
    阮可欣:‘看来,逸知的骨头汤是白买了。’
    ‘也不白买,’柳湄打开保温桶闻了闻:‘这汤熬得不错,可以刺激食欲、有助消化,少喝无妨。’
    柳逸知:‘你带的是什么?’
    柳湄:‘这是个食疗的方子,用三七、当归和肉鸽炖在一起,’她又打开身边的另一个塑料袋:‘还有些青菜、水果、豆制品,都是容易消化、吸收的。’
    ‘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柳湄笑:‘我也是现学现卖,有的是上网查的,有的是找我们局里的大夫咨询的,’她对逸知:‘行了,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盯着。’
    ‘没事儿的,我不累。’
    ‘说好的,咱俩排班,今天轮到我值夜,别犟了,现在是咱们两个伺候一个,你要是也垮了,就成我一个人伺候两个了…… ’
    在柳湄的精心照料之下,阮可欣很快康复出院。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恰逢柳逸知过生日,一家三口又凑到了一起。
    柳湄:‘子女的生日是母亲的难日,逸知应该感谢一下妈妈的生养之情吧。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其实不见得非要亲身经历也一样能感同身受,爸爸去世得早,妈妈一个人把咱们拉扯大,付出了比别的母亲更多的心血。’
    柳逸知端起酒杯。
    阮可欣:‘不用了,心里有就行了。’
    柳湄:‘以前和朋友们在一起过生日时,大家常常会讲起自己当年出生时的情景,当然,都是后来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我发现,您从来没跟逸知说过这些,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几点几分出生的,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您给补上这一课吧。’
    阮可欣脸上的神情有点儿尴尬。
    柳逸知:‘对,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几点出生的?’
    阮可欣:“你… 你是… 是下午吧。’
    ‘具体几点?’
    ‘大概… 大概三四点钟的样子,我们那时候不太在乎这个,没留心记。’
    ‘三四点,那就是申时,’柳逸知计算着:‘我看过一本命理学方面的书,说申时出生的人大都有背井离乡之运,和父母亲人可能缘薄,夫妻从小青梅竹马,向善则近贵。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挺准的,你们看,我出国留过学,这算是背井离乡吧,爸爸去世早,这算缘薄吧,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善良的,至于青梅竹马嘛…… ’
    柳湄:‘那我是十点一刻出生的,什么命?’
    ‘上午十点是巳时,聪明伶俐,遇事果敢,虽辛劳但有成,只不过有时过于强势,有向母老虎方向发展的可能,应该加强修养,力争温柔一些。’
    柳湄笑:‘得了吧,前头还靠谱,后面一听就是你编的。’
    柳逸知:‘怎么能叫编呢,这叫活学活用,将马克思列宁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 ’
    饭后,逸知自告奋勇去刷碗,柳湄先是帮阮可欣做了一会儿被动康复运动,之后又开始为她篦头发。从医院回家后,阮可欣时常觉得头疼,柳湄曾敦促阮可欣再去找大夫看看,可她已经住腻了医院,上岁数后又多少有些忌讳看病,迟迟拖着不肯再去。没办法,柳湄只好淘换来这个偏方,聊以舒缓。
    阮可欣:‘这篦子可是好东西啊,小的时候,我妈妈就有一个,说是结婚时带过来的。当年,这是姑娘出嫁时的必备品,在某些缺水的地方,可能一年到头都洗不上个澡,女孩子们头发长、又爱干净,就全靠篦子来打理。’
    ‘这个篦子是牛骨做的,经常用一用,可以疏通血脉,对身体有好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光神清气爽,还能预防脑血栓,’柳湄一边和阮可欣聊着天,一边悄悄把几根篦下来的头发放进自己的兜里。
    这时,柳逸知从厨房走出来:‘好了,大功告成。’
    柳湄:‘碗刷完了?’
    ‘刷完了,’柳逸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可怜我那不盈一握的杨柳小蛮腰啊。’
    阮可欣:‘让你放那儿等着我刷,就是不听,到我屋里躺会儿去吧。’
    柳湄:‘您太惯着他了,连个碗都不会刷,典型的书呆子…… ’
    第二天,柳湄又告假去了趟市局技术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瓶,里面是两根头发,让小孔帮自己做个亲子鉴定。
    小孔:‘你们稽查科怎么也弄这个?’
    ‘这是私事,注意保密,禁止外传,防止扩散。’
    ‘私事?’小孔有些犹豫:‘到底怎么回事啊,先是问我血型的亲子配对,现在又… 你是知道的,做这种测试需要办相关手续,私下做可是违规的。’
    柳湄:‘顺手的事,我又没让你去杀人放火。’
    向来老实的小孔还是不敢应承。
    柳湄沉下脸,吓唬小孔:‘你不是一直喜欢户籍科的小赵么,我们可是多少年的姐们儿,你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成,’她抄起桌上的塑料瓶:‘自己掂量吧。’
    小孔被拿住了短处:‘别别,我也没说不行啊。’
    ‘我可没逼你啊。’
    小孔狠狠心:‘成,咱可说好了,下不为例。’
    柳湄如释重负,露出调皮的笑容,把塑料瓶塞到他手中:‘这就对了,干什么不是为人民服务啊,’说完,蹦蹦跳跳地开门出去:‘谢了啊。’
    小孔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追到门口:‘那… 小赵的事儿… 你… ’他环顾走廊,柳湄已经没了踪影,只得无可奈何地回到办公桌前,自言自语:‘女人没一个好对付的…… ’
    众多周知,每个人都有二十三对、也就是四十六条染色体,同一对染色体同一位置上的基因称为等位基因,一般一个来自父亲、一个来自母亲。利用DNA进行亲子关系判定,只需对十几个至几十个点位进行检测,如果全部一致,就可以确认亲子关系,如果有三个以上的点位不同,则可排除这种关系。当然,这里面也可能存在基因突变的因素,但只要所检测的等位基因足够多,这种因素影响鉴定结果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九州市公安局技术科采用的亲子鉴定手段是当前最先进的,确认亲子关系的准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也就是说,一万例当中也未见得有一个出现差错,如果鉴定的结果是否定亲子关系,其准确率则几乎是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几天之后,柳湄十分震惊地从小孔手中接过鉴定报告……
 楼主| 发表于 2016-10-4 15:05:54 | 显示全部楼层
12. 三佛寺中三生石

    得知亲子鉴定结果后,柳湄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该不该向母亲阮可欣核实?又该不该告诉弟弟逸知?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她。
    可正在此时,意外的变故突如其来地打断了柳湄原有的思绪。
    那天晚上,柳湄在稽查科查阅卷宗,不经意抬头,才发现已经十点过五分了。她想起柳逸知在家可能还没吃饭,便匆匆驱车往回赶,忽然,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作响,寂静的夜色中,响声尤其刺耳。
    柳湄戴好耳机:‘哪位?’她脸色突变:‘你说什么?’
    柳湄的车一个漂亮的漂移调头,急速驶去。
    此时,阮可欣正躺在九州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行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医生护士快步将病床推向手术室,柳逸知紧张地跟在旁边……
    从抢救室出来后,阮可欣直接被送进了ICU加急病房……
    上次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时,阮可欣除右臂骨折及几处外伤外,医生还曾诊断说有轻微的脑震荡,而现在看起来,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经检查,前次的脑震荡使得阮可欣脑部血管发生破裂,造成颅内血肿,这次昏迷就是颅内压过大导致的。这种继发性脑损伤可以分为急性、亚急性和慢性三种情况:从出血到造成颅压升高及相应症状发作所需时间在七十二小时之内的为急性,这种情况最常见;其次为亚急性,发病期在三天以上三周以内;三周以上为慢性,相对少见。因阮可欣脑部的出血点位置较深、早期出血量不大,故而原先检查时并没有发现。
    对于颅内血肿,原则上应实施开颅血肿清除术,但阮可欣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体质又偏弱,血压比较高,入院后经检查,肝脏和脾脏情况也不是很好,从理论上来讲,是不适合手术治疗的。医生也感觉很两难,以阮可欣的出血量,不实施手术是很危险的,一旦出现脑疝等继发症状,预后可就不妙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现在实施手术,以她的体质,结果未必理想,甚至可能会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不测。最后决定,还是先保守治疗,使用一些抗凝素和促进血肿吸收的药物,观察几天,看看效果如何再考虑下一步的治疗。
    柳逸知在单位一向人缘很好,得知他母亲再次住院,叶高立即准了一个月的带薪假,同时通过自己的关系,托院方悉心诊治。欧阳至也第一时间代表同事们前来看望,还带来了一笔不菲的慰问金,柳逸知本不想要,但欧阳不由分说、放下钱就走了。细心的欣蕾考虑到逸知家离医院较远,来回跑不方便,让欧阳至在附近的宾馆帮他们开了间房,便于随时休息。
    这天晚上,阮可欣的主管医生单独约谈了柳湄,经过几天以来的观察,不难发现,这个女儿倒比逸知这个儿子坚强许多。
    ‘怎么?您的意思是说我妈的情况不好?’
    医生点点头:‘恐怕是这样的,最新的扫描结果显示,病人颅内的血肿非但没有减少的迹象,相反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如果这种趋势不能在短时间内扭转的话,可能…… ’
    柳湄:‘可是,我感觉她这两天似乎恢复得不错,气色也比刚住院时强多了。’
    ‘这都是表面现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危重病人,精神状态忽然变得振奋,但症状并未得到相应缓解,未必是件好事情,可能是肾上腺素作用的结果。当病人的病情加重时,大脑皮层会指示肾上腺皮质和髓质分泌多种激素,兴奋心脏、收缩血管、升高血压,使病人出现暂时的‘好转’迹象,但这个过程维持不了多久。’
    柳湄也有点儿慌了:‘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进行手术?’
    ‘我们正在研究,一有结论,会立刻通知你们,不过,作为病人家属,我还是建议你们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明白么…… ’
    虽然柳湄没有第一时间把真实情况告诉柳逸知,但他也不傻,虽说当局者迷,但也多少能看出些端倪。逸知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决定到九州市西郊的‘三佛寺’为母亲烧香祈福。
    三佛寺,顾名思义,以‘三佛’得名。所谓‘三佛’,可以指横三世佛——中央佛释迦牟尼、东方佛药师、西方佛阿弥陀,也可以指纵三世佛——现在佛释迦牟尼、过去佛燃灯、未来佛弥勒,还可以指佛的三身——理法之聚法身、智法之聚报身、功德法之聚应身,即梵语之‘trikayah’。
    柳逸知在美国留学时,曾不止一次去过华尔街西口(百老汇大道与华尔街交汇处)的圣公会三一教堂,该教堂始建于1689年,哥特复兴式建筑。‘三一’,或称‘三位一体(Trinity)’,指圣父、圣子、圣灵三位格的统一。教堂背后还有一小块墓地,以第一任美国财政部长汉密尔顿为首的一大票名人长眠于此,电影《国家宝藏》中,宝藏最终就是被发现埋藏在这里。据说,这里地价不菲,不少人甚至将地皮卖掉、把祖先的灵柩迁往别处,美国和中国不同,墓地也是有产权的。
    每次去华尔街三一教堂,柳逸知都会联想到了故乡九州的三佛寺。‘三一’、‘三佛’,很有几分神似,梵语和欧洲诸语言同属印欧语系,‘Trinity’与‘trikayah’中的前缀‘tri-’都是‘三’的意思。
    三一教堂以墓地名世,三佛寺则以一块‘三生石’出名。‘三生石’呈褐红色,质地细腻,细看有类似木纹的暗黑条理,如紫檀般雍容典雅,表面嶙峋突兀,似飞湍瀑流,似古树苍翠,形神俱肖,各得其妙。
    所谓‘三生’,指的自然是前生、今生、来生,常与男女姻缘相结合。当初女娲造人之时,每成一人,便以一粒沙为记,久之而成硕石,立于西天灵河之滨。此石得日月精华,渐具人性,生出两道横纹,将石隔成三段,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势。女娲用魂灵符将石镇住,赐它法力三生诀,封为‘三生石’,并添上一笔姻缘线,从今生绵延至来生。‘三生石’既有神性又有魔性,为约束之,女娲将它挪到鬼门关忘川河畔,掌管轮回因果。而‘三佛寺’里的‘三生石’,据说就是忘川河畔‘三生石’在人间的化身,自然法力无边……
    为表虔诚,去‘三佛寺’祈福那天,已经很疲惫的柳逸知特地起了个大早,要烧‘头炷香’。如今,连宗教事务都已经商业化了,南岳衡山一座寺庙拿新年‘头炷香’来拍卖,应者如云,有人甚至出价十数万竞购。不过,‘三佛寺’倒还秉持着出家人无欲无求的戒律,想烧‘头炷香’,只需早起即可。
    柳逸知燃着三支香,合十默然祷祝一番,将香插进宝殿前还有些冷清的法船形香炉内。
    逸知惦记着医院那边,不敢多做盘桓,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忽见一熟悉的身影从后殿走出,远远看上去,有些像‘缘江商贸’的老总姜玉,前些天做调研,柳逸知见过她一面。方才听寺中的小沙弥说起,‘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柳逸知今天烧的并不是‘头炷香’,而是第二炷,在他之前还有一位香客,难道就是姜玉?正待细看,腰间的手机忽然响起……
    柳逸知冲进市第二人民医院ICU病房,进门时,不慎撞到了另一位病人的家属,家属手中刚刚打满早餐的白瓷碗被碰掉在地,摔得粉碎。
    ‘妈… 妈您怎么了?’
    阮可欣深情地望着儿子:‘逸知,妈妈以后照顾不了你了,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当心,凡事三思后行…… ’
    柳逸知:‘您别这么说,您才刚满六十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阮可欣旷达地笑笑:‘戏本上说,人命五十,不言寿夭,我都六十多了,够本了。’
    柳逸知落下泪来:‘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本想看着你娶媳妇,拜天地,拜高堂,可现在… ’阮可欣指指逸知的脖子:‘哎?你那个… 那个麒麟呢?’
    柳逸知有个绞丝银麒麟挂坠,从小就戴在身上,一刻不离:‘哦,’他从兜里掏出挂坠:‘这儿呢。’
    ‘好好戴着,千万别弄丢了,’阮可欣眼见逸知把挂坠戴好,点点头:‘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几句话想跟小湄说。’
    柳逸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退了出去,将门轻轻掩上。
    阮可欣转过头来,望着柳湄,颤抖着伸出手,柳湄赶忙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阮可欣抚摩着她:‘逸知就交给你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柳湄庄重地点点头:‘明白。’
    阮可欣摇摇头:‘你不明白,’她不住咳嗽着。
    柳湄赶忙抚着她的胸口:‘您没事吧,我去叫大夫…… ’
    阮可欣紧紧拉住她的手:‘我没事,没事,你别走。’
    柳湄:‘我不走,不走,您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阮可欣微微摇头,眉头皱起:‘我很好,只是… 只是有件事情… ’她现出很犹豫的神情。
    ‘什么?’
    ‘有件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说…… ’
    ‘那就先不说,等您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
    阮可欣摇头:‘那恐怕就来不及了…… ’
    柳湄似乎知道了她要说什么,认真地看着阮可欣。
    ‘逸知… 逸知他…… ’
    ‘您是要叫他么?’
    阮可欣:‘不,不是… 其实,自从他成年以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他… 可是… 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每次话到嘴边…… 现在,我要走了,可这件事我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其实… 其实逸知他…… ’
    柳湄:‘他怎么?’
    因为激动,阮可欣的呼吸渐渐急促,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沙哑、颤抖:‘他… 他不是我的…… ’
    ‘不是什么?’
    ‘他不是你的… ’阮可欣挣扎着:‘那… 那个麒麟…… ’
    忽然,阮可欣原本紧握着柳湄的手垂了下去,病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控仪一阵尖锐地作响,上面的读数成为一条直线。
    柳湄一惊:‘妈… 妈… 您怎么了… 大夫… 大夫…… ’
    门被猛然推开,柳逸知冲进来:‘妈…… ’他的喊声变得凄厉,引人侧目……
    当晚,阮可欣家客厅中,简单的灵堂已经布置好。阮可欣的遗像端正地摆在鲜花丛中,笑容安宁而慈祥,面前的小桌上铺着黄色缎布、上置水果点心、两旁明烛高烧。
    柳逸知拿起一颗瓜子,轻轻嗑开,将瓜子仁放在旁边的一个盘子里。
    柳湄见状,也伸手去拿瓜子,却被逸知挡开……
柳逸知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个‘9·11’事件中真实的故事。
    当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撞上世贸中心‘双子星’时,一个叫爱德华的投资银行家被困在了南楼的第五十六层,身边到处是熊熊大火和门窗的爆裂声。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于是,爱德华掏出了手机,按下了第一个电话,是给助手罗纳德的,想交代一下银行里的工作,刚举起手机,屋顶突然坍塌,一大块掉落的水泥将他重重地砸翻在地。爱德华一阵眩晕,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改变注意、按下了另一个号码,是给他的私人律师迈克的,毕竟,这时再去关心银行的业务已经没有实际意义,该安排后事了,可电话还没有接通,他又想起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数天以后,消防队员在大楼的废墟中找到了爱德华的遗体,还有手中紧紧握住的手机。人们发现,在临死之前,他还拨出了第三个电话,并且有过短暂的通话。这个电话是打给谁的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律师推测,这极有可能与爱德华那庞大遗产的归属权有关,他无儿无女,五年前结束了唯一一场失败的婚姻,只有一位瘫痪的老母亲,住在旧金山,于是,恪尽职守的律师星夜兼程赶往那里,见到了爱德华悲痛欲绝的母亲。老人告诉他,儿子的最后一个电话确实是打给自己的。律师严肃地说:‘夫人,请原谅,我想我有权知道通话的内容,因为这关系到您儿子遗产的归属,毕竟,他生前没有预先立下遗嘱… ’可老人却摇摇头:‘很抱歉,先生,爱德华的遗言对你毫无用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经不关心那些留在人世间的财富,而是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妈妈,我爱你!’
    夜已经很深了,柳逸知和柳湄依然坐在灵桌旁,逸知还在执著地嗑着瓜子,嗑开的瓜子皮堆得很高,瓜子仁也已经装满了整整一大盘、几乎要溢洒出来……
    阮可欣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的第三天是她的‘头七’,柳逸知和柳湄来给去世的母亲化纸,有柳湄叠裁的元宝,也有逸知买的冥币。
    柳逸知喃喃地:‘以前,读到书上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算是明白了,’他看看柳湄:‘让你别来了,可你非要来,现在是不是不让烧纸啊?回头连你这个警察也一起抓走了。’
    柳湄:‘咱们市没有这方面的明确规定,只要不影响到别人,找个开阔的地方,小心点儿别引起火灾就行。法不责众,不会有人管的,警察也是人,当差要是当到这个份儿上也就没劲了。’
    柳逸知翻看着手中的一叠冥币:‘好家伙,这是多少钱啊,一、二…… 八、九、十,十个零,一百亿,那边的通货膨胀一定很厉害。’
    柳湄:‘还是我的元宝好,这是贵金属,到哪儿都保值。’
    柳逸知又拿起另外几叠:‘这些是什么?好像不是钞票…… ’他在火光中仔细辨认着,忽然露出了近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柳湄:‘怎么?’
    柳逸知:‘是股票,还有基金。’
‘够与时俱进的,那边也有证券市场了,’柳湄感慨:‘咱们国家的《证券法》规定,本行业从业人员自己不能私人从事股票买卖,但对亲属却没有明确限制,所以很多人都在打‘擦边球’,用家里人的名字开个户头,利用内部消息揩油。我听说,也曾有人建议咱妈炒股,就当玩儿了,可她不干,说逸知点灯熬油念了了这么多年书不易,别因小失大、惹上麻烦。’
    柳逸知低头不语。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老人都是这样,不图大富大贵,不图沾儿女的光,只要孩子能顺顺当当的,他们就心满意足了,’柳湄把手中的‘股票’、‘基金’投进火中:‘现在好了,她不用再怕连累你,到了那边儿,也算跟上时代、当了回股民…… ’
    几天后,柳湄抽空跑了趟市局户籍科政务大厅,这里可能是九州市公安局最热闹的部门,各个窗口前都排起长龙,来咨询或办理相关手续的人络绎不绝。
    柳湄当然不需要排队,她穿过人流,直接到办公区找到相熟的警官小赵。她此来有两个目的,一是为过世的母亲销户口,二是要查柳逸知的户籍存底,试图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
    小赵从铁皮柜里拿出一个资料袋:‘你弟弟出国时本来已经注销了户口,后来又有新政策,像他这种情况可以保留原有户籍,所以存底被转来转去的,找起来还挺费劲…… ’
    ‘辛苦你了,’柳湄接过那个资料袋,迫不及待地打开。
    小赵:‘我看过了,这里面没有你要的出生证明复件。’
    柳湄一愣:‘新生儿上户口时不是必须有这个么?’
    ‘按说应该是,或许,医院那边可能有存底吧,’小赵想了想,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假设:‘既然找不到出生证明,怎么知道是哪家医院呢,咱们市也没有建立统一的资料库。’
    柳湄低头审视着手中那几张已经有些发黄的材料,忽然,发现了一处蹊跷:‘哎,你看这个,逸知是11月15号出生的,可怎么到第二年的3月份才上的户口?’
    小赵:‘真的,这我倒没注意,一般来讲,新生儿都是出生一个月内来上户口,他这个情况确实有点儿例外。’
    柳湄辨认着上面经办人的签名:‘张… 勇… 军… 是张勇军吧?’
    ‘应该是,我知道他,江南区派出所的老户籍警。’
    ‘能帮我找找这个人么?’
    小赵摇头:‘不巧,他上个月也去世了,肝癌。’
    柳湄显得很沮丧。
    小赵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搞政审啊?难道怀疑逸知是阶级敌人派来潜伏到你身边的特务?’
    ‘保不齐。’
    ‘有个警花姐姐可真惨,生辰八字都得被查个底儿掉…… ’
    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柳湄还有了一个重大的意外发现。
    阮可欣当年在市曲艺团学员班学艺时,本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名叫叶崇,二人自幼相识,同科入学,同科出师。阮可欣学的是大鼓,叶崇则主攻琴书,弹唱俱佳,扬琴、筝、三弦、坠胡,无一不精,尤其擅长小生曲目,所扮书生公子,惟妙惟肖,演出时,同台女角都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出戏。叶崇和阮可欣两情缱绻,是羡煞无数人的天作之合,二人曾在三佛寺那块三生石旁许下山盟海誓,今生绝不相负,来世亦不相忘。
    然而,他们之间的爱情也有缺憾。阮可欣从小就是个爱慕虚荣浮华的姑娘,加之天生丽质,又唱得一手好大鼓,身边不乏登徒子追求者,总希望待价而沽,有朝一日能过上衣食不愁的阔太生活。而这些,显然是叶崇无法给予她的,年少时,尚可徜徉在爱情的象牙塔中,但随着年齿、阅历渐长,阮可欣的观念变得越来越现实,最终选择嫁给柳湄和柳逸知的父亲柳鹤年。
    而叶崇却注定是个为艺术和爱情而生的男子,心上人的离去,仿佛同时也将他的灵魂带走了。就在阮可欣结婚前夕,叶崇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临死之前,他给阮可欣写了最后一封信:‘还记得三生石下的誓言么,今生无缘相守,来世绝不再错。’听叶崇身边的朋友说,弥留之际,他曾喃喃地发下大愿,惟愿转世投胎到阮可欣身边,即使注定做不成夫妻,也要朝夕相随。
    柳湄还找到了一张叶崇三十年前的老照片,令她瞠目结舌的是,当年的叶崇居然长得和今天的柳逸知几乎一模一样。难道真是三生石显灵,让痴情的叶崇投胎而为阮可欣的儿子,了却他朝夕与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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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生儿生女都一样

    在‘洪记烟花’和‘沉沙认购’上连折两阵,使梁韦国在‘儒商证券’的威望降到了冰点,公司内外,将欧阳至请回投资部重新掌印的呼声越来越高。不过,此刻的梁韦国暂时无暇顾及这些,随着蓝贝儿怀孕月份越来越大,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为此,梁韦国找到一直为蓝贝儿安胎的市妇幼保健医院产科苏主任,希望能做个性别鉴定。
    刚开始时,苏主任有所顾虑。根据2002年颁布实施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第三十六条第二款之规定:利用技术手段为他人进行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或者选择性别的人工终止妊娠,由计划生育行政部门依据职权责令改正,给予警告,没收非法所得并处以一倍以上六倍以下的罚款。这还算轻的,上个月,苏主任的一个老同学,就是因为帮别人搞性别鉴定,才挣了几千块钱,不巧赶上‘严打’,被举报成了典型,依据《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条,按非法行医罪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可是,这个苏主任是有把柄攥在梁韦国手中的。去年夏天,‘儒商’运作‘晋陕机械’,苏主任想搭顺风车,一买就是二十万股,按他自己的说法,钱是出去讲学挣的。但据梁韦国所知,当时,妇幼保健医院要购买一台核磁共振成像仪,款子卫生局六月底就批下来了,采购渠道也没问题,可设备十月份才到位。那可是整整六百万,梁韦国也读过《刑法》,搬出第三百八十四条,挪用公款可比非法行医厉害多了,判十年都不新鲜。还有,前年冬天,苏主任不听劝告,非要加入‘过把瘾涨停敢死队’,结果在‘顺天科技’上被套了四成多,是梁韦国想办法把他捞出来的。据悉,那笔钱是苏主任的爱人从亲戚朋友处凑的,一共找了四五十人,签了所谓的合同,许诺百分之三十的投资收益,这可是典型的非法集资。
    没辙,苏主任只能就范。说起来,梁韦国对他也算‘仁至义尽’,几次救之于水火,若连这点儿忙都不愿意帮,于情于理似乎说不过去。
如今,判断胎儿性别主要有三种方法。最先进的是‘母血鉴定’,抽取孕妇末梢血制成涂片,进行细胞形态学分析,既安全又准确,但九州市妇幼医院没有引进相关设备。第二种靠抽取羊水,那里面有一些胎儿皮肤、呼吸道、消化道黏膜脱落的细胞,这种方法风险较大,弄不好可能会导致流产或胎儿畸形。最后一种,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是通过观察胎儿的超声波图像。
    几天后,苏主任安排蓝贝儿做了一次B超检查。用这种方法判断胎儿的性别,主要是观察外生殖器的形态,在胎儿发育的最初阶段,所有胚胎生殖器的部位都有一个小的突起,怀孕七周左右时,胎儿开始分泌性激素,到了十一周时,外表差异渐渐显露出来,如果是男孩儿,这个突起往往是伸向上方,与脊柱的夹角大于三十度。怀孕十三周后,胎儿已经可以蜷起身体、做出很多高难度动作,想捕捉到一个好的观察角度并不容易,但贝儿的羊水充足,孩子在母体内的姿态也很好,背朝下脸朝上,脚也没有别在两腿之间,苏主任判断,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这一定是个女孩儿。
    梁韦国和岳父蓝玄一样,重男轻女观点根深蒂固,一心抱儿子,肯本不想生养早晚要替别人家传宗接代的女儿。蓝贝儿怀孕后,梁韦国曾按照‘老理儿’、经验科学自己进行过胎儿性别判断,贝儿的皮肤似乎变黑了、模样便丑了、鼻子变大了,都是要生男孩儿的预兆,现在看起来,恐怕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接下来,就该想办法说服蓝贝儿拿掉这个孩子了。对很多人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相关数据显示,中国每年有超过一千三百万人选择人工流产,且这个数字尚在不断攀升过程中……
    《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中明确提到,堕胎犯杀戒,属五逆罪之一,‘如此恶业,罪难消灭’,即便是因无知犯下此罪,也会造成终生痛苦,今生不忏悔,死后必下地狱。按照佛教的观点,儿女和父母是有很深缘分的,缘有四种:报恩、报怨、讨债、还债,如果是报恩来的,你把她杀了,不但恩没有了,还结下了怨,下次再遇到时,就成了仇家,如果是报怨来的,你把她杀了,怨上加怨,愈结愈深,生生世世怨怨相报无穷无尽。
    然而,梁韦国是无神论者,什么也不信,就信自己,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蓝贝儿坚决不同意拿掉这个女儿,梁韦国撒完了种、觉得不合适又想把刚露头的苗拔了,可孩子是怀在贝儿肚子里的,她比谁都清楚,孩子是活的、是个生命。贝儿叫她,她会答应,她叫贝儿,贝儿也会知道,她要是高兴了,就懒洋洋地翻个身,要是耍脾气了,就拿脚踢贝儿几下,她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蓝贝儿不是不理解梁韦国想抱儿子的心理,也知道老梁家指望着这个独苗传宗接代,实在不行,过几年可以再要一胎,不少人都是‘先开花后结果’。但若要让她把孩子打掉,却是万万办不到。
在此‘大是大非’面前,柳湄坚决和表妹贝儿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起初,柳湄想用法律吓住梁韦国。九州市人大正在考虑立法禁止受孕十四周以上人工终止妊娠(通常只有超过十四周才能判断胎儿性别),此外,卫生局和公安局上个月还搞过打击‘两非’——也就是‘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和‘选择性别人工终止妊娠’行为——的专项治理整顿。然而,这些措施基本都是针对医务人员和非法行医窝点的,对于想选择子女性别的父母却办法不多,主要是取证难,你有什么证据表明人家是因为不想要女孩儿才堕胎的?他们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意外怀孕、根本就不想要这孩子、无论男女。
    既然法律吓不倒梁韦国,柳湄就只能用点儿邪招了。
    这天,柳湄突然提出要请梁韦国来家吃饭,弄得他不明就里、颇感受宠若惊。餐桌上,菜肴很丰盛,正中摆着一盘切好的扒鸡。
    吃饭时,柳湄忽然提到一部名为《无声的尖叫》的美国影片:‘我可以找来借你看看,那当中展现了一个十一周大的婴儿被堕胎时的情景,当时用的是‘抽吸术’,拿一个比普通吸尘器威力大二十五倍的抽吸器把胎儿吸出来,吸力将胎儿的身体撕开,直至只剩下头部,’她用筷子夹起一个鸡头:‘胎儿的头部太大,不能从吸管中通过,所以需要用钳子夹住这个单独漂浮的头颅,然后将它钳碎,直到可以被吸走,’柳湄把那个鸡头放进梁韦国面前的餐碟里。
    梁韦国看着鸡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湄:‘贝儿怀孕已经四个月了,不能采用‘抽吸术’,只能引产。而逐渐长大的胎儿在被导引出来时可能会伤害孕妇的产道,于是,人们就发明了一种‘分碎术’,先用刀将胎儿砍碎,’她把那盘扒鸡端过来,一边说,一边摆弄着对应的部位:‘手、脚、胳膊、腿、胸、腹部,当然还有头部,之后,将这些被砍碎的部分一一取出。为了避免有些部位遗留在体内引起感染,取出后,医生要清点每一块骨骼,必要时,还会将它们重新拼在一起,以确认没有遗漏,’说完,柳湄将这盘扒鸡推到梁韦国面前。
    梁韦国感到一阵恶心。
    柳湄喝了口茶、擦擦嘴:‘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一些照片,都是被引产出的胎儿。如果是整体引产,那么,刚出来的时候胎儿是活的,为了生存,不断挣扎、抽搐,医生通常会将他勒死或溺死。有人认为这样是在谋杀,所以就不去管他,等着他自己活活饿死,’她把一叠从网上下载的照片扔在梁韦国面前:‘看看吧,拍得挺好的,希望有助于你消化。’
    梁韦国朝那些狰狞可怖的照片瞥了一眼,凶猛的呕吐感突然从胃中涌出来,他急忙捂住嘴、朝卫生间跑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就是因为进化得太高级了,才惹出这么多麻烦。想要知道人类孕妇腹中胎儿的性别,需要借助现代的科学仪器,因为人类性别是由基因中的染色体决定的,在卵子受精的时候就已经见分晓了。但对于海龟或者鳄鱼这些爬行动物来说,事情则要简单很多,在它们的世界里,生儿还是育女不是由基因决定的,而是取决于宝宝从蛋中孵化时的温度(恐龙灭绝有可能就是因为环境变化导致性别失衡)。如果海龟妈妈想生一窝女儿居多的蛋,就会找一片阳光明媚的海滩,如果像梁韦国那样,担心自己断子绝孙,就应该选择凉快点儿的地方……
    见强攻不行,梁韦国改变了战术,开始对蓝贝儿发动‘冷战’。
    贝儿刚怀孕时,梁韦国视她如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处处关爱有加。听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乡说孕妇不能照镜子,虽没讲出什么科学根据,但他立马将卧室里梳妆台上的镜子用红布包了起来,后来贝儿说看着别扭,梁韦国费了半天劲,干脆将那架死沉的硬木梳妆台扔到了阳台上。饮食上更是百般小心,天天嘱咐蓝贝儿多吃富含碳水化合物以及蛋白质的东西,少喝汤汤水水,还要避免辛辣、油腻和具有刺激性的食物。为缓解害口,梁韦国特意请教医生,找来维生素B6,监督贝儿按时按量服用。
    可如今,这些繁缛的措施大都废弛。昨天晚饭,蓝贝儿嫌菜做得太咸,担心摄入盐分过多会诱发妊娠高血压综合症,自己难受点儿倒没关系,可这种病或许是会遗传给孩子。梁韦国反说她娇气,后来实在懒得抬杠,便往菜里放了点儿糖,中和一下。贝儿哭笑不得,这不是自己糊弄自己么,不管放多少糖,盐还是在菜里。梁韦国说那就没办法了,除非拿水过一遍,可这又不是面条。为这个,两口子怄了一宿气。
    蓝贝儿怀孕期间,梁韦国本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的,生怕有个闪失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为此,特意雇了高级家政公司的小时工。但现在,连小时工的工作似乎都开始有些怠慢。
    ‘我的衣服洗了么?都没的换了… ’贝儿抱怨着。
    梁韦国装没听见,稳如泰山,坐在茶几旁一边看电视、一边叮叮当当砸核桃吃,壳扔了一地,那原本是专门给贝儿买的。
    蓝贝儿摇摇头,走进卫生间,发现洗衣机旁堆着一大堆脏衣服,她翻了翻,发现都是自己的,梁韦国的衣服均已洗好晾上。
    贝儿有些生气,回到客厅,把电视关掉:‘你是不是有点儿成心啊,为什么不让小时工洗我的衣服。’
    ‘不是你自己说不让别人洗的么?也太难伺候了,一会儿一变… ’刚结婚时,梁韦国为讨蓝贝儿欢心,抢着干活,害羞的贝儿曾嘱咐他不要洗自己的内衣。
    蓝贝儿不想再跟他废话,回到卫生间准备自己洗衣服,却发现地上都是水,那个小时工手脚一向利索,弄成这样,肯定又是梁韦国教唆的。
    客厅里,梁韦国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电视、砸核桃。忽然,卫生间里传来‘咣当’一声,接着便是蓝贝儿痛苦的呻吟……
    梁韦国拨打了120,将贝儿送进市妇幼保健医院。
    大约半小时后,手术室大门打开,一位年长的护士走了出来:‘哪位是病人家属?’
    梁韦国不紧不慢地迎上前。
    护士:‘病人出血较多,已经止住了,没有生命危险,但比较虚弱。’
    ‘哦,那孩子呢?’
    ‘这还用问么?’
    梁韦国不喜不悲。
    护士:‘胎儿已经成型了,是个男孩儿,挺可惜的。’
    梁韦国一惊:‘什么?男孩儿?您是不是看错了?’
    ‘这还能看错?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护士转身离开,一边摇头一边小声责备:‘现在的人可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
    梁韦国怒不可遏地闯进产科苏主任的办公室:‘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女孩儿么?’
    苏主任正在和一个同事交谈,赶忙把人支出去,将屋门关好:‘你嚷什么?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着?’
    梁韦国揪住他白大褂的翻领:‘你倒是说啊?怎么变成男孩儿了?’
    苏主任笑:‘怎么能叫‘变成男孩儿了’?这男女还能变啊?’
    ‘你… 你把我儿子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苏主任轻松掰开梁韦国的手、甩到一旁,他是能拿手术刀开膛破肚、剖心挖肺的人,平日里不显,其实手劲很大:‘什么叫我把你儿子害死了?我都知道了,是你爱人打扫厕所时滑倒在地上,才造成意外流产。现在倒怪起我来了,失去理智了吧你?’
    梁韦国:‘就是你,是因为你告诉我贝儿怀的是女孩儿才闹出后面那些事情,你是罪魁祸首,说吧,怎么办?’
    苏主任显得很冷静:‘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奉陪到底。谁看见我给你做胎儿鉴定了?就算有人看见,充其量也就是写个检查,你要是有瘾就去告好了。’
    ‘你这个庸医,这是医疗事故,懂不懂?’
    苏主任:‘笑话,我干这行快三十年了,还没听说过这种医疗事故呢。性别鉴定,说穿了跟你们股市里的评股荐股一样,仅供参考,风险自负…… ’
    日子过到这个份儿上,梁韦国和蓝贝儿的缘分肯定是到头了。
    犹如环形跑道一样,终点就是起点。大约一个月以后,梁韦国又到当初领结婚证的街道办事处门口,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去年冬天,12月22日,星期二,黄历上说‘冲丙寅,煞南’,结婚的好日子,他和贝儿为了讨彩头,特地起了个大早,排在头一个登记。
    梁韦国在办事处门前踱来踱去,看着前来办理结婚手续的小夫妻们快乐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复又回想起和贝儿在一起那些快乐的经历,往事一幕幕上心头……
    出租车驶来的声音将梁韦国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蓝贝儿从车上下来,手中拿着《结婚证》、《户口簿》和一切相关材料。
    梁韦国上前,想扶着蓝贝儿:‘你身体行么?我说去接你,你偏不让。’
    蓝贝儿轻轻拦开梁韦国的手:‘不用,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咱们进去吧。’
    梁韦国搓着手,黯然道:‘贝儿… 有件事…… ’
    ‘你反悔了?’
    ‘不是的,是… 是这样… 咱们的房子…… ’
    蓝贝儿:‘我不是说了么,什么财产我都不要,过几天就从你那里搬出去。’
    梁韦国:‘你还记得么,那处房产当初写的是你的名字…… ’
    ‘哦,对对,’贝儿敲敲自己的头:‘你看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那套房子是你花钱买的,当然应该归你,咱们把这条加上,’说着,就要拿笔修改《离婚协议书》。
    梁韦国:‘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儿的,我说到做到,什么都不要你的,你看咱们怎么写合适?’
    ‘不用写,其实…’梁韦国嗫嚅着:‘其实《房产证》上写的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他低下头,不敢看蓝贝儿。
    不明真相的贝儿很茫然:‘不对吧,我明明记得是我的名字,《房产证》不是还在我爸妈那儿呢么,你看哪天方便,咱们抓紧时间去过户。’
    ‘那… 那本《房产证》是… 是假的…… ’
    ‘假的?’蓝贝儿不觉哑然失笑,叹口气:‘假的。’
    梁韦国猛地上前拉住蓝贝儿:‘这样,贝儿,只要你不和我离婚,我马上就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咱们现在就去。’
    蓝贝儿摇头笑着:‘你可真够逗的,’她看看手中的《结婚证》:‘这个不会也是假的吧?我倒希望这也是假的,那样咱们还真省事了…… ’
 楼主| 发表于 2016-10-4 15: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14. 好聚难好散

    离婚后的第三天,梁韦国魂不守舍地走进‘儒商证券’投资部,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发呆。操作‘洪记烟花’、‘沉沙认购’接连受挫后,梁韦国已经不好意思像刚走马上任时那样趾高气昂地待在独立的经理办公室里,灰溜溜地回到了大操盘室内。
    小孙走过来,拿着一堆积压的文件向他请示:‘梁总,‘岳州渔业’要配股了,十配二点五,配股价是十一块八,现在咱们手中有大约六十万股‘岳州渔业’,您看要不要…… ’
    梁韦国哪有谈工作的心情:‘你们瞧着办吧。’
    小孙没有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我们觉得配股价还是比较合理的,昨天‘岳州渔业’正股的收盘价是十四块六,每股净资产八块三,配股完成后,它的每股净资产将增加至九块钱,这次募集到的资金主要用于…… ’
    梁韦国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不用再说了,你们自己瞧着办吧。’
    不解风情的小孙还在啰嗦着:‘如果咱们全额参与此次配股的话,所用资金总额是七百三十万,我们手中几只基金现在的仓位分别是…… ’
    梁韦国终于爆发了:‘你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不是都跟你说了么,让你们自己瞧着办、瞧着办,不就是七百多万的事儿么,用得着没完没了地问我么,儒商养你们这帮人有什么用。’
    同事们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梁韦国和小孙。
    小孙很尴尬地走回去,嘴唇蠕动着,大概是在抱怨。
    梁韦国冲同事们发泄着:‘看什么看,是没事儿干闲得慌还是怎么着。’
    同事们赶紧各忙各的,不再理会梁韦国,剩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运气。
    梁韦国拿起桌上的相框,望着照片上贝儿的笑容,眼神渐渐变得怨毒:‘瞧给你得瑟的,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儿么,等过了四十再看,分文不值。我对你,对你们家也算不薄了,你爸那个老东西还真把自己当股神了,要不是我,你能发财么,饶着帮你们赚了钱了,还把老子给弄成了个二婚头…… ’
    提到蓝玄,梁韦国忽然想起了什么,在皮包和办公桌的各个抽屉里寻找着:‘放哪儿去了?’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当初蓝玄交给他的那张写着账号及密码的纸条,梁韦国看着手中的字条,恶意顿起,他抬起头:‘那个谁,小孙…… ’
    刚糊里糊涂地被训了一通的小孙以为又要挨骂,吓得魂飞魄散:‘梁… 梁总…… ’
    梁韦国的语气忽然和蔼了很多:‘咱们最近有在做融资融券的标的股么?’
    小孙愣了一下,话题确实转换得有些快,他迅速在头脑中检索着相关信息:‘融资融券的标的股?有,我们打算拉一下‘远洋发展’。’
    梁韦国敲击着电脑键盘:‘远洋发展是么?’
    ‘对,‘远洋发展’手中有不少原油的套期保值合同,最近中东那边不太平,‘阿拉伯之春’,很多产油国的民主运动闹得都很凶,国际原油期货一个劲儿地涨,估计‘远洋发展’能赚不少。按道理来讲,航运公司做‘套保’是为了对冲燃料成本波动,无论原油价格怎么走,影响都是中性的,但市场通常会将套保合同盈利当作利好…… ’
    梁韦国:‘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个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拉?’
    ‘就这几天吧,我向几家期货公司咨询过了,‘远洋发展’的套保合同下周四到期,本来想明天作业会时向您汇报的。’
    梁韦国:‘不用汇报了,我同意,完全按你们的计划进行,明天就开始拉,你们打算拉起多少?’
    ‘百分之十左右吧,这种题材没什么持续性。’
    ‘太少了,比照现在的价位,至少要做起来百分之三十到四十。’
    小孙皱眉:‘这恐怕不划算吧,咱们手里的‘远洋发展’并不多,这又是只机构股,我怕…… ’
    ‘没什么可怕的,就这么定了,快进快出,下周四之前把股价拉到位,消息一出来就收手。’
    见梁韦国态度坚决,有了刚才的教训,小孙不敢再多嘴。
    梁韦国在电脑中接通外网,进入普通交易系统,用蓝玄那个‘小型私募’的账户下单,满仓融券‘远洋发展’,恶狠狠地冷笑道:‘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想甩了我,没那么容易,不扒你层皮咱完得了么…… ’
    大约半个月之后,蓝玄走进书房,准备查看‘小型私募’的运行情况。
    柳晓月拿着原本给未来外孙子打了一半的毛背心,抱怨:‘怎么又弄开这个了,家里这么乱,还有这闲心。’
    ‘都两个多月没看了,净为贝儿的事情操心,’蓝玄叹口气:‘这下可好,跟韦国彻底闹僵了,他肯定再也不会帮我炒股了。’
    ‘炒股,炒股,自打进了这股市,你就什么都忘了,’柳晓月生气地摔门出去。
    蓝玄不理她,浏览着行情和账户信息,猛然间发现户头里只剩下几百块钱资金,他惊得说不出话来,慌张间碰翻了水杯,茶水洒在键盘上,短路后‘滋啦滋啦’地响着,屏幕变黑,蓝玄的大脑则一片空白。
    清醒过来后,蓝玄以为是系统出了问题,前些天新闻中曾报道过,有个人到自动提款机上提款,发现自己的卡里有好几个亿,到银行一查,是系统故障,银行还奖励了那个没有恶意提现的人一笔钱。想到这里,蓝玄抱着最后的希望打通‘儒商’营业部客服电话,客服人员调阅相关数据后告诉他,该账户前一段时间做了一次‘远洋发展’,满仓,融券。
    原本还在和老伴儿置气的柳晓月也慌了:‘怎么?远洋发展跌了?’
    ‘没跌,涨了,‘远洋发展’手中的一笔原油期货合约刚到期,赚了七八千万,股价跟着涨了将近百分之四十,’蓝玄声音颤抖。
    ‘那不是很好么,涨了那么多。’
    ‘好什么啊,我的账户做的是融券,先向券商借‘远洋发展’的股票卖掉,过一段时间再买同等数量的股票还给人家,‘远洋发展’涨了百分之四十,我就得多花百分之四十的钱买这些股票,所以赔了。’
    柳晓月似懂非懂:‘赔了多少?’
    蓝玄失神:‘都没了,券商强行平仓,所有保证金都没了。’
    柳晓月思考着:‘是不是你把密码弄丢了,别人用你的账户…… ’
    ‘不应该啊,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无意中透露给谁了,你不是最爱跟你那帮老哥们儿吹么,说自己有个多好多好的女婿,会不会吹着吹着把密码给说漏了…… ’
    提到梁韦国,勾起了蓝玄的回忆,自己的确曾把户头的账号和密码告诉过他,贝儿和梁韦国离婚后,蓝玄一直顾不上炒股,也就忘了改密码的事。没错,一定是梁韦国,只有他才有作案的条件和动机……
    老两口把蓝玄被梁韦国坑害的事情告诉蓝贝儿,贝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铁青着脸坐在那里。
    柳晓月仍在不住地埋怨蓝玄:‘都赖你这个死老头子,整天‘韦国长,韦国短’的,这下美了吧,让你的好姑爷狠狠地耍了一次。’
    蓝玄恼羞成怒:’别说这些废话了,我这儿烦着呢,都听你念叨大半天了,脑袋都块炸了。’
    柳晓月:‘找那个姓梁的去,离婚时一分钱没要他的,算便宜这小子了,如今又给咱们玩儿了这么一手,太欺负人了,谁做的谁赔,他不是有钱么,让他把亏的钱还给咱们,那可是四百多万啊,而且大头儿都是别人的。’
    蓝玄试探性地:‘贝儿,你看,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能不能…… ’
    柳晓月:‘怎么着?你还想让贝儿去找他?这是你自己惹的事儿,凭什么让别人替你扛?’
    ‘怎么成我惹的事儿了…… ’
    蓝贝儿:‘好了,别吵了,吵什么啊?吵能解决问题么?’
    没办法,贝儿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梁韦国交涉。
    梁韦国在自己的车里‘接见’了蓝贝儿,这次,轮到他‘扬眉吐气’了,梁韦国对冒用蓝玄名义融券‘远洋发展’的事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倒打一耙:‘是你爸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让我帮他炒股,我早就提醒过他,融资融券风险很大,可他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蓝贝儿紧咬嘴唇:‘这跟风险大不大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在故意害人。’
    ‘那好,既然你如此肯定是我干的,到公安局去报案吧,看看谁会相信你说的胡话。’
    蓝贝儿气得脸色发白:‘你真无耻,’她强忍怒火:‘好,就算这件事情我爸也有责任,这样,我们家的钱可以算了,你好歹把欠别人的钱还上。’
梁韦国:‘凭什么啊?就凭你跟我睡过?’
    蓝贝儿:‘你…… ’
    梁韦国放肆地笑着:‘实话告诉你,跟我睡过的女人多了,提上裤子,扔几张钱就完事了,你跟她们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稍微贵点儿罢了。”
    ‘你这样做是会造报应的。’
    ‘那就让报应早点儿来吧,老天爷啊,快让我遭报应吧,来啊,’梁韦国做出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没办法,老天爷不想替你主持公道。’
    蓝贝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如果你求我的话,出于革命人道主义考虑,我国政府和人民或许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梁韦国看着一脸屈辱的蓝贝儿,兽性大发,以前玩儿RPG时他总嫌贝儿演得不像,这回可是真的,梁韦国一把揽住蓝贝儿:‘说吧,咱们是批发还是零售?’
    蓝贝儿奋力挣扎:‘流氓,你放开我…… ’
    梁韦国:‘装什么烈女,咱们又不是没玩儿过,说真的,你确实比那些女人给劲…… ’
    蓝贝儿甩给梁韦国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给我记住,我以后要是再找你,我蓝贝儿就不是人,’说罢,打开车门,昂首挺胸而去。
    梁韦国一个人留在车里,迎着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摸着自己被扇肿的半边脸颊……
    闹到这一步,柳晓月和蓝贝儿的态度很明确,拿起法律大旗,告梁韦国那小子,煌煌旭日,朗朗乾坤,难道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但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那笔交易虽然是梁韦国做的,但蓝家没有过硬的证据,贝儿托人查过了,发出那次交易指令的网络地址是隐藏的,而且‘儒商证券’信息中心的相关数据也在一次磁盘清理中意外丢失了,不用说,肯定又是梁韦国捣的鬼。
    官司不是不能打,但打起来绝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只能做好最坏的准备。且这不是一场官司,而是两场。首先,蓝玄的老同事们将资金委托给他管理,从法律角度讲,合约关系是客观存在的,无论如何,蓝玄都有主观过失,必须担负一定的赔偿责任。至于梁韦国的故意陷害,蓝玄可以再向他求偿、讨回公道,但这是另一个独立的法律程序。就好比某人到饭馆去吃饭,吃坏了肚子,追究起原因来,是饭馆买来的菜有问题,但顾客不可能去向菜贩子或者菜农索赔,而是向饭馆索赔,饭馆可以在先行赔付了顾客的损失后再去起诉菜贩子。前一场官司的线索很清楚,蓝玄除了在投资资金委托管理的口头合同细节上能探讨一下之外,别的环节基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可能完全逃脱干系,账是赖不掉的,最多是和委托方共同担负责任、少赔些钱罢了。至于和梁韦国的第二场官司,恐怕不是那么好打的,连账户密码都告诉人家了,能说自己一点儿责任没有?
    这件事也让柳湄和柳逸知彻底认清了梁韦国的嘴脸,逸知先前虽然知道他心机很深,甚至心术不大端正,但还真没想到他能下作到如此地步。
    和表妹蓝贝儿相好多年的柳湄更是怒不可遏,听说后立刻要去替贝儿出气拔闯,打算胖揍梁韦国一顿,至少先卸条胳膊,被柳逸知拦住了:‘歇了吧你,你以为自己是江湖好汉啊,现在是法制社会,你这可是知法犯法,故意伤害、造成受害人重伤,即便不考虑警察的身份,至少也是个三年起步,到时候我还得给你送饭去。’
    柳湄:‘那怎么也得骂他一顿,明朝皇帝处罚大臣是廷杖,一句话说错了,摁地上就打,清朝稍微文明点儿,改成申斥,派个太监到大臣家门口骂街,你想想,太监什么话骂不出来,有的大臣不堪其辱、当成投缳自尽。’
    ‘那都是有节操的人,对梁韦国没用,骂一顿又少不了二两肉。’
    ‘你说该怎么办?就任他逍遥法外。’
    柳逸知:‘别着急,休将奸狡昧神祗,祸福如同烛影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
    纸里包不住火,蓝玄只好将‘小型私募’血本无归的事情告诉老同事们,大家一听就傻了,尤其是那个高副厂长,当场羊癫疯发作,索性送医及时,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最初的‘友邦惊诧’过后,同事们开始跑来向蓝玄逼债,要他如数作赔,一分一厘也不能少。当初见炒股有利可图,追在蓝玄屁股后面甜言蜜语,生怕他不带自己玩儿,现在却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纷纷抱怨蓝贝儿欠调教、没把梁韦国伺候好。既然傍了大款,就该让人家舒舒服服的,如今害人害己,不光自己净身出户,还连累大伙儿跟着倒霉,空长了个漂亮脸蛋,连个男人都摆不平,还不如鸡呢。最后蓝玄也恼了,耍其青皮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帮老同事当然不吃他这一套,全是能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出身,都是流氓谁怕谁。蓝玄家很快遭到洗劫,值点儿钱的东西被搬了个四壁皆空,大家争先恐后,生怕自己吃了亏,差点儿因分赃不均扭打起来,最后,又给蓝玄下了通牒,限期将房子变卖,一家三口马上就要落得无家可归的地步……
 楼主| 发表于 2016-10-4 15:06:48 | 显示全部楼层
15. 两依依

    就在蓝贝儿走投无路的时候,欧阳至挺身站了出来,准备替蓝家还钱。
    欧阳在江北区一处名为‘梦醒时分’的小区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贷款刚刚还清,房屋使用面积八十五平米,矮板,二层,精装修,那个小区环境很好,房子平时就欧阳一个人住,很干净。
    欧阳去了趟房屋中介,打算将房子卖掉。业务员提醒他,现在房地产调控很严,对于二手房来说并不是个出手的好时机,炒房的人都是贱买贵卖赚差价,卡不住源头,只能卡出口。欧阳至顾不上这些,他告诉业务员,自己急等钱用。
    二手房买卖需要支付百分之二的佣金给中介机构,出让方和受让方各负担一半。除此之外,在‘万税之国’,还有大量的法定税费需要缴纳:首先是契税,住宅小区容积率在一点零以下、单套建筑面积在一百四十平米以内、实际成交价低于同级别土地上住房平均交易价格一点二倍以下的视为普通住宅,契税按房屋成交价百分之一点五征收,反之则按百分之三;然后是印花税,买卖双方各万分之五;还有营业税、城建税和教育费附加;最后是个人所得税,按购入与卖出差价减去其它税款后余额的百分之二十缴纳……
    别的也就罢了,欧阳至尤其不理解的是营业税:‘我这又不是牟利的经营活动。’
    业务员:‘您买房超过两年了么?’
    欧阳至算了算:‘如果从拿到房产证算起,还差一个多月。’
    ‘那就得交,这是为了打击炒房行为,我知道您不是炒房的,可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房屋购入不超过两年即卖出的视为经营性行为…… ’
    由于欧阳至急于出手,价格上只能一再优惠,原本至少价值一百二十万以上的房子,最终只买了八十五万,跟打劫差不多。当初欧阳买这套房子尚且花了近百万,这年头居然有赔钱卖房的道理,还搭上了全部家电:等离子电视、双开门冰箱,柜式空调……
    几天后,欧阳至从房产中介拿到已经生效的合同和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多少钱?’
    业务员:‘成交总价扣去…… ’
    ‘不用给我算账了,就说最后能到手多少吧。’
    ‘一共是七十六万八千四百二十三块六毛五,’业务员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明细,您可以逐项检查,我们已经最大限度地为您争取利益了,可您太急,买家看准了这个弱点玩儿命杀价…… ’
    欧阳至把卡揣起来,站起身向外走。
    ‘您别忘了,买家要求您七天之内…… ’
    ‘放心吧,我马上就会滚蛋的,’欧阳至把合同撕碎,扔到字纸篓中。
    业务员目送欧阳至出去,开始低头忙别的事情,嘴里还不住念叨:‘什么人啊,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都混到卖房的份儿了,还肉烂嘴不烂的,’正说着,他无意中一抬头,发现欧阳至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就站在自己面前,正微笑地看着他:‘先… 先生… 我… 我不是说您, 我是…… ’
    ‘你说谁都不重要,’欧阳至重新坐下:‘差点儿忘了,你还得帮我这个都混到卖房的份儿上的花花公子在附近租个房,否则我被扫地出门后只能去睡火车站了…… ’
    很快,欧阳至告别住了两年的家,只带着几样简单的家具和行李,租了辆小厢式货车,搬到一处破破烂烂的居民楼。这里的住户基本都是从大杂院拆迁过来的,什么人都有,楼前堆着各种杂物,还有成山的塑料瓶,一准儿是从大街上捡回来准备卖废品贴补家用的,几个脏兮兮的孩子跑来跑去,隐约能听到居民粗声大嗓的对话。欧阳至不禁感慨,别人都是‘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自己可倒好,王小二过年,一年如不一年。
    欧阳至的新家位于顶层,窄小而狼藉,因没有电梯,待他将其实并不复杂的随身家当逐一搬上楼,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欧阳至简单泡了个方便面,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调试那台闪烁着雪花的电视,许久也不得要领,他气急败坏地猛一拍机身,没想到那台电视却突然恢复了正常工作:‘果然是欠揍…… ’
    虽然连房子都卖了,但欧阳至筹到的钱还是远远不够。他虽是九州市证券界的风云人物,但性格倨傲,没什么朋友,平时倒不觉得什么,到了该借钱的时候却犯起难来,唯一交情过硬又有经济实力的便是叶高,可欧阳偏偏最不愿意向他张嘴。‘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仇人少堵墙’,果然是‘闲了置、忙了用’。
    想来想去,欧阳至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许如烟。他们两个本不认识,先前的交道也并不愉快,蓝贝儿新婚之夜,欧阳在‘JJ俱乐部’买醉,偶遇许如烟,没想到竟给自己惹来了无妄之灾。欧阳至原以为整件事情都是许如烟和梁韦国给自己设下的局,‘事发’后,还曾打上门去,将许如烟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者倒也没反驳,置之一笑。
    其实欧阳至多少有些误解了许如烟,两人虽不止一次成为盘上的对手,但许如烟是个惜才的人,对欧阳更多的是敬佩,有点儿像长坂坡一战中的曹操:‘传报各处,如赵云到,不可放冷箭,我要活子龙,不要死赵云,哪个伤了他,定要他抵命’。之所以要照下自己送欧阳至‘开房’的相片,完全是女人的小心思,留个凭证以备不时之需,日后若有求于欧阳至,可以拿当初酒后帮衬的缘分旧事重提。没成想,后来‘远朋食品’的事情弄得无法收场,许如烟只能在梁韦国和欧阳至之间做出取舍,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此时的欧阳,求告无门,只好重新找到许如烟,希望她能帮自己一把,见面的地点依然约在那家‘JJ俱乐部’……
    二战结束后的50年代,美国证券市场得到快速繁荣振兴,这十年后来被人们称作‘三杯马提尼酒的时代’,因为这个阶段股票经理人们的日子很好过,大都能在午休时惬意地享受三杯马提尼……
    许如烟倒是很应景,也将常喝的‘Blood Mary’换成‘Martini’,从容不迫地:‘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么,怎么这么快就食言了?怎么,打算再续前缘?’
    欧阳至:‘有件事想求你,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只好…… ’
    ‘是想借钱吧?’
    欧阳至默默点头,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手心朝上和别人谈钱。
    许如烟:‘借多少?’
    ‘三百万。’
    ‘三百万,说多也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我能问问你借钱做什么么,如果是想做什么生意的话,我倒很愿意参一股。’
    欧阳至:‘朋友家出了点儿事。’
    ‘你是帮别人借钱?’
    ‘算是吧。’
    许如烟摇头:‘那恐怕不行,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关系便是所谓‘朋友的朋友’,二战时,英国首相丘吉尔曾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却没说‘朋友的朋友还是朋友’,这说明,仇恨可以传递,友谊却不能。’
    ‘我可以打欠条,利息随你。’
    许如烟:‘在我的印象中,你不应该是个为钱发愁的人啊,怎么区区三百万就难倒英雄汉了?’
    ‘我手里原本有一笔钱,是准备结婚时用的… ’说到‘结婚’二字,欧阳至心里一紧,暂时停下了话头。
    许如烟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嘲讽,倒像是爱怜。
    欧阳至:‘总之后来没用上,上个月,我弟弟,也就是我二姨的孩子,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称心的工作,想自己创业,需要笔启动资金,二姨家的人从来没向我张过嘴,我想都没想就把钱给他了。’
    许如烟想了想:‘我真的很想借给你,不过,我这个人确实没有借钱给别人的习惯…… ’
    欧阳至:‘那就算了,’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许如烟拦住他:‘哎,别着急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欧阳至重新坐下,但把头撇到一边,不看许如烟:‘借就借,不借就不借,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挣钱的机会。’
    ‘出格的事情我可不干。’
    ‘放心,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
    最终,没有他法的欧阳至接受了许如烟的建议,同意去‘烟雨股票工作室’担任首席操盘手,作为对价,许如烟预付给他三百万薪酬,计酬方式很特别,什么时候欧阳至自己觉得物有所值,双方就算两清。
    事先,欧阳至与许如烟约法三章,核心是欧阳供职‘烟雨’的事情尽量保密,尤其是对‘儒商’的人。这并不困难,‘烟雨’本就是个虚拟的机构,既没在工商登记,也没在证管办注册,行事向来很低调,从不张扬,有了欧阳至,许如烟还准备把几个不得力的操盘手开了,如此一来,知道底细的人就更少了。
    许如烟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服务生马上过来:‘您有什么吩咐?’
    ‘把我存的‘Mouton-Rothschild’拿来,我要和欧阳先生好好干一杯。’
    ‘您稍等。’
    欧阳至:‘Mouton-Rothschild,法国摩当豪杰酒庄?’
    许如烟:‘没错儿,1999年夏天,伦敦佳士得拍卖行以十七万英镑的天价拍出摩当豪杰酒庄1945年酿制的一瓶五升装葡萄酒,去年,我托人费尽千辛万苦搞来了其中的三分之一,一直没舍得动,今天理当与君一醉方休…… ’
     第二天,欧阳至将一份辞呈放在叶高面前。
叶高当然不愿意放欧阳走,以为他还是因为被梁韦国‘揭短’、被迫调离投资部的事情耿耿于怀,找茬儿撂挑子。‘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斥鼹每问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欧阳至是叶高着力培养的接班人,看到他,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叶高反复向欧阳至解释,将他调离投资部只是暂时性的权宜之计,斗争也得讲究点儿艺术,遇事不能硬顶。把欧阳调到策略部,表面看是‘发配’,实际上既是在保护他、又不动声色地提了半级,欧阳至在投资部是代经理,到了策略部后‘代理’二字悄悄去掉了。按照叶高的计划,等欧阳攒够了资历,就进董事会,按专长分管投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绕了一圈,笑到最后的还是他。更何况,在梁韦国接连受挫后,‘儒商’内部已有请欧阳至重掌投资部的声音。
    对于叶高的良苦用心,欧阳当然心知肚明,他告诉叶高,无论到什么时候,情是永远也断不了的。欧阳至让叶高放宽心,‘儒商证券’人才济济,地球离了他欧阳照样转,死了张屠户,咱也不吃带毛的猪。欧阳至特别提醒叶高关照柳逸知,不要埋没了他,别让他像自己一样‘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此外,还有一个人必须提防,那就是梁韦国。当初做‘吉瑞股份’时,欧阳就怀疑他同外面有勾结,偏等庄家已经建完仓才把‘儒商’拉进来,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儒商’这边光卖苦力不赚钱,等到做‘远朋’时就更明显了,梁韦国一时说东、一时说西,完全是在配合外面的步调……
    当天下午收盘后,欧阳至久久坐在‘儒商证券’交易大厅休息区,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用来显示行情的大屏幕。
    这块显示屏还是‘儒商证券’十年前购买的,当时,LED技术刚刚趋向成熟,价格偏高,所以使用的人不多,是欧阳向叶高建议,与其追着潮流走,不如一步到位。实践证明,搞基础设施建设就应该有超前意识,上世纪80年代规划建设‘京津唐高速公路’时,很多人对其中‘双向四车道’的设计很不理解,觉得太浪费,毕竟,按照当时的车流量,‘双向两车道’已经足够了,可今天回过头来看,当年的设计者是有远见的,否则的话,这条利用世界银行贷款、按照国际标准兴建的高速公路也不可能至今仍在环渤海经济圈中发挥着核心纽带的作用。
十年前,欧阳至用‘京津唐高速’的例子说服了叶高,‘儒商’斥资数百万买下这块LED显示屏,这笔钱现在听起来似乎不算什么,可放在十年前,全省、全国有这么先进的大屏幕的券商总共也没有几家,又省电,又不刺眼,就算盯着看一天,眼睛也不会觉得疲劳,很多股民就是冲着这块大屏幕在儒商开的户。显示屏是通过日本驻九州市领事馆商务处直接向东芝订购的,欧阳和叶高专程去天津压车,把货拉回来,眼瞧着工人们安装。刚启用那天,整个大厅里挤满了人,那天的成交额创了‘儒商’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至今都没被打破……
    一切停当后,欧阳至托柳逸知将一个信封转交蓝贝儿,里面装着一张见票即兑的银行本票,总共四百万,刚够补上蓝玄欠老同事们的亏空。还有一封短信,欧阳了解蓝贝儿的性格,知道她要谁的钱也不会要自己的,所以只好称说钱算是借给她,又告诉贝儿,不必费心来找他,自己搬家了,‘儒商’的工作也辞掉了,手机号马上也要换。
    除此之外,欧阳还托柳逸知捎给贝儿一个口信,他很怀念曾经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并祝她永远快乐……
挤兑危机平安度过,蓝家人终于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蓝玄很后悔,后悔不该撺掇女儿贝儿和梁韦国在一起,更后悔不该因眼红别人而贸然进入股市。没过多久,蓝玄便托人将那个带给自己南柯一梦的证券账户注销了,注销之前,柳湄留了个心眼,把蓝玄这一年以来的所有交易记录打印了出来,初衷本是要留个梁韦国害人的案底,却没想到,从中居然有了意外收获。
柳湄发现,蓝玄当初做的第一笔‘菜鸟’交易是‘吉瑞股份’,满仓杀入,一点儿余地都没留。蓝玄这次操作很成功,九块三毛一买入,约三周后卖出,二十块四毛八,基本是最低点和最高点,据他自己说,是梁韦国给的‘内部消息’。
    问题就在这儿,当初‘儒商证券’做‘吉瑞股份’根本没赚到钱,可梁韦国却能让蓝玄从中获利,而且进出的时点还这么精准。其中的奥妙明眼人不难看出,梁韦国肯定是和‘吉瑞’真正的庄家有牵连,他提供给‘儒商’的情报是有问题、至少是有所保留的,给蓝玄的消息才是准确的。
    稽查科曾怀疑‘吉瑞股份’的庄是‘烟雨股票工作室’,但突击检查时没有搜集到有力证据。柳湄回忆,当时,他们是先去的‘儒商’了解情况,本以为线索断了,后来偶然间发现‘烟雨’可能和‘吉瑞’的事情有牵连,现在回过头想想,可能是梁韦国提醒那边提前做了准备。
此外,蓝玄的账户交易记录显示,他后来还参与过‘远朋食品’,买卖时点也掌握得分毫不差。这次更可疑,做‘吉瑞’时,蓝玄买入卖出的时点和‘儒商’操作的进程差不多,后者之所以没赚到钱,也有可能是由于资金量大、进出不便造成的,可‘远朋食品’的情况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欧阳‘出事’后,‘儒商’操作‘远朋’的过程也就相应地暴了光。原本是打算做空,反向做差价,可就在承接盘即将被打穿的时候,梁韦国忽然出面阻挠、提出不做了,后来市场部又将‘儒商证券’持有的‘远朋食品’拿去抵押,做空计划半途而废。
    如果梁韦国真看空‘远朋’的话,怎么可能让蓝玄去抄底这只股票呢,蓝玄买入‘远朋’时正是多空双方鏖战的关键时刻,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底。根据市场部温总的说法,用‘远朋’抵押也是得到了梁韦国首肯的,欧阳当时就觉得他的举动像是在配合外面的行动步骤,可最后关头,梁韦国拿出了欧阳至和许如烟开房的照片。那张照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怎么又到了梁韦国手中?一直是个谜。
    当初,欧阳至因‘远朋’被迫离开投资部时,柳逸知和柳湄就曾有过怀疑。从情理上讲,如果欧阳至真和许如烟有染,内外勾结、里应外合,事发之后他就应该干脆跳槽到‘烟雨’去才对,怎么会灰头土脸地继续留在‘儒商’呢,这完全不是欧阳一贯的做派。事后,柳逸知迂回向欧阳至询问过这件事,但欧阳什么都没说,他是个胳膊折了藏袖子里、牙打掉了咽肚子里的主儿,绝不会主动向别人诉苦。
    现在看起来,与‘烟雨股票工作室’有染、卧底在‘儒商证券’的不是欧阳至,恰恰是贼喊捉贼的梁韦国自己。当然,这些都只是推理,依然难以取证,只能以守为攻,等梁韦国露出狐狸尾巴,再见招拆招。树上十只鸟,开枪打死一只,另外那九只也不傻,听见枪响,不赶紧飞掉逃命还等什么?办经济类案件最怕的就是‘抓住一个,吓跑一群’,对方是一张很复杂的网,必须‘连锅端’。现在,柳湄才只揭开了冰山一角,大头还在后面呢……
 楼主| 发表于 2016-10-5 17:25: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旧仇新恨


1. 人民的币

    欧阳至辞职后,梁韦国‘儒商证券’投资部经理的位子暂时无忧,然而,此时的他已不能再错,看起来,单干是不行的,想要打翻身仗,还得和许如烟的‘烟雨股票工作室’联手。不久之后,机会来了,九州市另一家上市公司‘*ST天行’的老总段然私下里找到梁韦国,提议一同坐庄。从名称上便能看出,‘天行’是家已经彻底烂透的公司,行将被摘牌,段然打算最后一搏,炒高后将自己手中的股份尽数兑现出局。
    ‘*ST天行’,原名‘天行星讯’,企业全称为‘九州市天行卫星通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天行星讯’法定代表人段然,1963年出生于九州,1980年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1984年毕业,获斯坦福大学全额奖学金赴美留学,主攻通讯技术,1986年获硕士学位,1989年获博士学位,毕业前夕开始进入位于新泽西州的‘贝尔实验室’工作。该实验室原为美国电报电话公司的研发机构,成立于1925年,在无线电、晶体管、激光器、太阳能电池、发光二极管等众多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近百年以来,能进入贝尔实验室工作的华人寥寥无几,而段然则不啻为其中的佼佼者。在此期间,段然参与了大量卫星通讯技术领域的尖端研究、获得或参与获得了多达三十项以上的专利并在世界知名学术期刊上发表数篇论文及研究报告。
    几年以后,段然萌生回国创业的念头。创业首先需要经费,‘贝尔实验室’的薪水不菲,但参加工作毕竟时间尚短,那点儿积蓄若想用来殖产兴业怎么算也差了些。说来也巧,就在段然四处奔波、寻找风投的时候,不经意间,他发了笔小财。
    段然在斯坦福念书时有个同学是台湾人(准确说应为福建),老家在与厦门隔海相望的金门,那年暑期回乡探亲,邀请段然同行。段然为跑投资焦头烂额,正想换换心情,加之大陆人多半对神秘的台湾‘匪区’怀有一探究竟的浓厚兴趣,二者相加,便欣然应允……
    1949年7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三野第十兵团叶飞部攻入福建,以摧枯拉朽之势、旋风之姿连战连捷,10月,金门战役打响。平心而论,当时渡海作战的条件并不十分具备,首先是运输工具不够,汤恩伯撤退时,将沿海能找到的船都销毁了,其次是没有制空权,制海权自然也无从谈起,还有就是敌情不明,原以为金门‘国军’只有不到一个军,且正准备逃跑,可事实上,对方已经增援到三个军,还包括鼎鼎大名的‘土木系’十八军十一师。25日凌晨,解放军二四四团、二五一团、二五三团及二四六团三营总计九千余人在大金门岛古宁头一带登陆,为在抢滩时降低伤亡,船只长驱直入、冲上滩头,不料,此时正赶上落潮,水线瞬间后退十余米,导致全部船只搁浅,‘国军’飞机、军舰一通狂轰滥炸,三百多条运输船都成了靶子。按计划,进攻金门的部队共分三个波次,但随着船只被炸,第二、第三梯队和后续物资全都运不上去,第一梯队九千多人只能单独面对数十倍于己、且已成‘哀兵’、‘困兽’的凶恶敌人,上岛的三个团又一个营全军覆没。此役成为叶飞上将毕生大恨,毛泽东曾将金门战役评价为‘解放战争三年多以来第一次不应有的损失’。
    解放军先头部队登陆金门岛时,显然没料到会是后来这种结局,本以为国民党残兵败将肯定一触即溃,迅速解放该岛不在话下。因而,除去枪支弹药外,部队还携带有不少民用物资,准备在控制局面后用以安民,其中就包括不少新发行不久的第一套人民币。解放战争期间,货币一向是随着战线前进,部队打到哪里,人民币就跟到哪里,兑换旧币,建立新金融秩序。
    金门战役失败后,随部队上岛的这批人民币大都失落到了‘国军’手中,也有少部分被当地民众拾获。这些钱在国统区自然是不能花的,那时也没人敢冒死偷渡回大陆‘消费’,于是,捡来的人民币便压了箱子底,一压就是将近半个世纪。直到那年段然陪同学回乡探亲,家里人听说他是从大陆来的,突然想起了当初的‘横财’,拿出来当个玩意儿给客人看,段然一看便惊着了……
    在近年的收藏市场上,第一套人民币绝对可以称之为宠儿,身价与日俱增,由于1955年就退出流通领域,加之发行时技术条件有限,纸张、油墨都不够讲究,很难妥善保存,故存世量极为稀少。十二种面额六十二个版本的第一套人民币如今总价差不多要五百万,即便是单张,若能拥有‘十二珍品’——五圆‘水牛图’、五十圆‘水车矿车’、五百圆‘瞻德城’、一千圆‘牧马图’、‘帆船图’、五千圆‘蒙古包’、‘牧羊图’、‘洛阳桥’、一万圆‘骆驼队’、‘牧马图’、五万圆‘新华门’、‘收割机’中的某一张,亦足以当成传家之宝。
    段然在同学家发现的是两扎一百圆‘北海桥’,一扎一百张,连号,封条都没打开,绝对的十成十品相,银行里怕是都找不出这样的存底。那时候第一套人民币的行情虽没有达到今天的高度,但也绝对是收藏品中的翘楚。段然按捺住惊喜的心情,先是谎称自己有个堂叔就在金门战役中牺牲,而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提出想买下这两扎‘北海桥’回去‘家祭无忘告乃翁’,对方也确实不懂行,总共五千美金就出了手。
    1993年,段然回到九州,将‘北海桥’悉数高价变卖,筹集足创业基金。就在这一年冬天,他招募了一批相关领域的科技人员和优秀应届毕业生、成立‘天行卫星通讯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主营卫星定位技术及相关产品研发,公司于1996年完成股份制改革,更名为‘天行卫星通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大概每个中国人——包括港澳台——都对毛主席提出的‘实事求是’口号耳熟能详,这个成语出自《史记·河间献王刘德传》,原文是:‘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但毛主席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可能不是直接从《史记》中,而是在长沙的‘岳麓书院’,他老人家早年求学时曾寓居于该书院半字斋,一走进岳麓讲堂,便能看见檐下高悬的一块匾额,上书‘实事求是’四个大字,是1917年时湖南公立工业学校迁入该书院时校长宾步程书写的。
    应该说段然在给公司起名时还是挺有创意的,主营卫星技术,叫‘天行’正合适,又应了《易经·乾卦》里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当然,段然也不是直接从《易经》中得到‘天行’灵感的,他曾就读的清华大学校训便是‘(天行健)自强不息,(地势坤)厚德载物,独立精神,自由思想’。不过,这则校训后来被有意无意地‘腰斩’了,只剩下前面玄之又玄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真正有实质内容的‘独立精神,自由思想’反而渐渐没人提了。这也不奇怪,如今的学子都很讲究实际,读书不是为了‘修齐治平’,更不是为了‘自由’、‘解放’、‘启蒙’,只是想给自己奔个好前程罢了。
    当然,‘天行’除了‘自强’、‘厚德’外还有另一种解释。在中医领域,‘天行’是传染病的意思,指由于天地间疫毒妖戾之气流行传播引起的疾病,《本草纲目》中就有‘霍乱中恶,天行虚劳疟瘴’的说法,举例来说,‘冻天行’指的就是‘流行性伤寒病’,而‘大头天行’则近似于现在常见的‘腮腺炎’……
 楼主| 发表于 2016-10-5 17:25:17 | 显示全部楼层
2. 不准革命

    凭借段然在美期间学习和工作的经验成果,‘天行星讯’发展很快并在第三年实现利润,该公司开发的‘天行一路通’导航系统很受市场欢迎,被大量应用于工程测绘、遥感控制、车辆导航、个人通讯终端系统等众多领域。从1996年至2000年,‘天行星讯’的盈利水平以年均百分之四十以上的速度飙升,2000年度,公司实现税后利润二点二亿元,而根据前一个年度的年终资产负债表,‘天行星讯’的所有者权益仅为一亿九千万元,换句话说,该公司在2000年度的权益收益率高达百分之一百一十,确实是个令人震惊的数字。也就是在该年秋天,‘天行星讯’通过证监会审核,在深交所正式挂牌,以IPO形式发行一千五百万股,募集资金二点七个亿。
    上市以后,段然并没有变得懈怠,而是愈加积极进取,他还像白手起家时那样,事必躬亲,以上市公司老总之尊,四处延揽人才,甚至曾被拍到顶着凛冽寒风、亲自在母校清华的校园内张贴招聘小广告的情景,成为美谈。有这样的带头人坐镇,‘天行星讯’的业绩自然错不了,曾为一时无两的小盘绩优股。
    可是,随着公司规模的逐渐扩大,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首先,段然做学问是把好手,可管理起企业来却缺乏经验,他一心扑在科研上,将很多日常工作都全权委派给下属并疏于监督。这种大撒把作风的代价是惨重的,2001年,‘天行星讯’的财务总监和总会计师利用出国考察的机会潜逃,同时卷走了一大笔外汇,此二人至今尚未归案,带走的赃款也无从追讨。公安机关调查此事时,发现‘天行星讯’的财务制度非常不健全、漏洞百出,而段然则是一问三不知,根本就不像个企业家的样子。
    其次,当年的段然对社交活动也是一窍不通。别的上市公司都拿出相当多的精力和资源来打理公关,可‘天行星讯’却我行我素,段然时不时流露出知识分子的清高派头,不习惯点头哈腰,更不懂得妥协,开罪了不少人,导致‘天行’在业内十分孤立,一些有官方背景的大项目也因段然的‘人缘’不好而被实力和技术水平远不如自己的竞争对手抢走。
最后,也是最重要、最致命的问题出在其生产经营领域。
‘天行星讯’创业早期,段然从海外带来的技术是全新的,理念也具有超前性,而此时,国内对卫星导航技术及其应用的认识和需求正处在起步阶段,类似产品与配套服务十分缺乏,谁能率先占领这块处女地,谁就能获取超额利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受高额利润刺激,进入该市场的企业越来越多,‘天行’面临着与日俱增的竞争压力。
    此时,段然必须尽快做出抉择,今后公司的发展方向是继续向高端技术领域迈进还是进一步深耕低端产品市场。段然选择了前者,发挥智力优势,抢占行业制高点。这个决策无可厚非,‘天行’的技术优势在从其成立之初就已经奠定了,低端市场的产品同质性很强,竞争焦点不在于技术,而是渠道、营销、概念包装,这些并非‘天行’所擅长,事实上,从2002年起,‘天行一路通’系统在乘用车、个人手机等应用平台上的市场份额已经呈现下降趋势。
    可问题在于,高端市场不是你想进就能进得去的。纵观全球的各个卫星定位系统,无论是美国的‘GPS’、俄罗斯的‘GLONASS’、还是欧洲的‘伽利略’、中国的‘北斗’,无一例外,都是民用与军用的结合体,其高端领域,往往是与国防、国家安全密不可分的,属于地地道道的敏感行业。在这一点上,中国的相关管制尤为严格,‘谷歌’当初就是因为其‘google earth’服务项目将全球高清卫星图象实时传送到网络上、与监管机构发生冲突才不得不退出中国市场,连‘谷歌’都摆不平的事情,小小的‘天行星讯’就更不可能幸免了。
    放眼全中国,能进入卫星定位技术高端市场的,大都是由政府、军方或直接或间接控制的‘特种’企业,显然,‘天行星讯’并不在此之列。随着其研发工作逐渐向纵深发展,这个矛盾变得越来越尖锐:2003年,‘天行’谋求参与某部委牵头的‘低轨卫星定轨’研究,未能成功;2004年,该公司所申请的一项‘航空遥感姿态控制’专利被驳回;同年,‘天行星讯’正在进行的飞行器自动制导研究因涉及敏感技术被叫停;2005年,该公司与某军工企业发生知识产权纠纷,诉诸法律,以败诉告终……
    在欧美国家,即便是飞机大炮,往往也是由私营军火公司研制的,政府和军队只是用财政预算从企业手中购买。比如著名的F22战斗机是由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研制的、F18则出自波音、‘爱国者’系列导弹是雷神公司的杰作、B2隐形轰炸机则成为格鲁曼的骄傲。证券市场也是如此,政府充其量就是个规则制定者,不参与游戏本身,举例来说,在1913年美联储成立以前,JP摩根曾于1893年和1907年两次出面组织救市。而这些,在中国都是不可想象的。
但段然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愿意在低端市场上和小鱼小虾为伍,但高端市场却又无法接受‘天行星讯’这个异类。局面渐渐不可收拾,公司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从事尖端导航技术研发,可这些项目不是半途而废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天行星讯’开始走进了死胡同。
从2005年起,公司业绩急剧下滑,2009年首次亏损,2010年勉强靠变卖资产实现暂时性扭亏,段然几次试图重整旗鼓,可大势已去,凭谁也回天乏术。因2011、2012年度连续亏损,根据《股票上市规则》,股票名称由‘天行星讯’改为‘ST天行’,‘ST’,即‘special treatment’(特别处理),日涨跌幅限度调整为百分之五。2013年度,公司经营状况仍未见改善,亏损额进一步扩大,股票名称由‘ST天行’变更为‘*ST天行’,增加了退市风险警示并曾一度暂停上市交易。
    从财务数据上看,最近几年,虽然‘天行星讯’的主营业务一再萎缩,但支出水平却丝毫未见下降。首先,段然当初为了搜罗人才,和不少技术骨干签定的都是长期合同,‘天行’不是足球俱乐部,可以把球员卖掉赚转会费,如今,那些高薪技术骨干基本已经处于游手好闲的状态,每天就是看报、下棋、上网打游戏,其中有几个还成为网游高手,所撰写的通关攻略颇受欢迎。此外,‘天行星讯’前些年还曾以‘融资性租赁’的方式从国外搞来了很多先进设备,每年光租金便要上千万,无法退换或转售,只好硬着头皮吃哑巴亏。
    高科技企业就是这样,‘其兴也勃焉,其亡也乎焉’,繁荣的时候如烈火烹油,热闹得很,一旦出问题,立刻‘樯橹灰飞烟灭’,完蛋得比谁都快。
    就在公司陷于困境且愈发难以自拔时,想‘科技报国’却苦无出路的段然发现了一个比辛苦搞科研见效快得多、来钱也容易得多的领域,那就是中国大陆尚未健全的股票市场。入乡随俗的段然渐渐学聪明了,费那个劲办实业干什么,还不如利用‘天行’是上市公司的优势搞点儿资本游戏呢。
    ‘文革’期间有句名言叫做‘知识越多越反动’,后来常被用来作为嘲笑和讥讽那个时代的口实,其实,这句话的原文应该是‘如果(知识分子)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不知从何时开始,‘路线错了’这个前提被人拿掉,整句话也就变了味道。事实证明,读书人一旦学坏,确实要比常人厉害许多。近几年,段然没少在股市里兴风作浪。纵观‘天行星讯’的表现,没见它有什么业绩亮点,幺蛾子概念倒出了不少,‘ST’之后也不消停,经常是连续的涨停或跌停,来来回回地吊大家胃口,什么‘物联网’、‘云计算’、‘智能地球’、‘光缆入户’、‘3G’、‘4G’‘航天军工’、‘三网融合’…… 甭管挨得上边挨不上边,没有‘天行’不凑的热闹,去年,居然有传言说他们参与了中国的航母项目,就差没跟原子弹扯到一起去了。除此之外,每逢季报、半年报、年报公布前后,‘天行’也肯定要借题发挥,‘含权概念’、‘配股概念’、‘高分红概念’,没它不掺合的。事后回过头来一看,基本都是瞎扯,倒是那个段然,高抛低吸忙得不亦乐乎,还曾经被封为‘史上最股神上市公司老总’……
 楼主| 发表于 2016-10-5 17:25:36 | 显示全部楼层
3. 人非物不是

    梁韦国将段然联手炒作‘ST天行’的提议告诉许如烟,但后者却兴致索然,主要是段然在股市中的名声过于狼藉,实在不愿意与这路人为伍。可段然却不死心,非要强拉梁韦国和许如烟到‘天行’公司实地考察一番,盛情难却。
    ‘天行’的总部位于九州市海塘区,背枕青山,面朝大海,风景旖旎。尽管如此,许如烟还是很不愿意来这里,除去不打算与段然合作外,还有另一重原因,这附近,曾是她永生难忘的伤心地。
    和段然一样,许如烟也是土生土长的九州人,就在几年以前,她还拥有一个幸福甜蜜的家庭、一位细心体贴的老公,但一次炒股经历,瞬间将所有种种从她身旁夺走。许如烟的老公叫朱迪,二人是大学同窗,都是学财会的,毕业后分别进入两家大型国企工作,中等收入,但小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朱迪籍贯浙江绍兴,江浙地方的人天生精明,绍兴人更是人精中的人精,在娘胎里就会打算盘。绍兴是在南宋初年才改叫现在这个名字的,取‘绍万世之宏休,兴百王之丕绪’意,原来叫‘会稽’,因附近的会稽山得名。会稽山原本叫茅山,后来,大禹王在这里九合诸侯、‘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于是,茅山被改名为会稽山。‘会’就是‘会计’,‘稽’就是‘稽查’,相当于今天常说的‘簿记’与‘审计’,四千年前就和经济学结缘,繁衍生息到现在,子子孙孙能不会做买卖么?朱迪从很小时就展露出了高人一等的才气,80年代曾流行过一阵速算,当年正在读小学的朱迪曾不止一次在省级、甚至国家级比赛中折桂,凭着过人的天赋和踏实肯干的作风,参加工作后没几年,他就已经从坐上了公司财务处副处长的位子。
    朱迪夫妇很早就开始炒股,虽然本钱不大,但精打细算,积累了不错的战绩,在九州市散户圈子中颇有名望。可随着游戏的逐渐深入,他们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慢慢动起了歪心眼。
几年以前,朱迪偶然从朋友那里得知,市政府计划在海塘区设立‘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若消息属实,对相关股票绝对会产生‘鸡犬升天’般的提升。果然,没过多久,在海塘区拥有众多物业的龙头股‘海塘基建’宣布改名为‘海塘高新’,种种迹象表明,‘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朱迪感到这是个机会,便和许如烟商量,打算大举吃进‘海塘高新’,除了用尽二人数年来的积蓄,还准备利用手中权力、挪用三百万元公款,这笔钱是公司账上的基建专项公积金,平时用不着,只要在年底之前完璧归赵就神不知鬼不觉。许如烟起初坚决不同意,后来见老公主意已定,便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她也期待能‘少奋斗二十年’,从此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为安抚许如烟,朱迪还给她讲了革命导师马克思炒股的故事……
    1864年5月,威廉·沃尔夫去世(1867年《资本论》第一卷出版时,扉页上就写着‘谨以此书献给沃尔夫’),他将全部六百英镑遗产都赠给了马克思。这对于当时正处拮据窘境中的马克思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要知道,他的最大资助人、‘第二小提琴手’恩格斯一般每次只给五镑(马克思在1852年2月27日给恩格斯的信中写道:‘外衣进了当铺,因为不能赊账,我不能再吃肉,妻子病了,不能请医生,没有买药的钱,家里吃的是面包和土豆,今天是否能够弄到这些,还成问题’,几天后恩格斯回信:‘我将给你寄五英镑,往后你每个月都可以收到这个数’)。
    碰巧马克思正在研究股市,时值市场底部,不少仓促设立的公司因经营不善、股价很低,马克思通过阅读金融类报刊,预感到近期会有‘利好’出台。他写信给恩格斯:‘假如我在十天内能使用这笔钱的话,我就可以在这里的交易所赚到更多的钱,现在在伦敦又到了可以靠机智和少量资金赚钱的时候了’。很快,遗产完成过户,马克思分四次逢低吸纳,没过多久,在新颁布的《股份公司法》的推动下,这些股票果然开始上涨。但马克思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几个月后,他意识到‘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又给投机大开方便之门’,股市已经过热,顶部就在眼前。马克思果断清仓,获利了结,他欣喜地写道:‘医生不许我从事紧张和长时间的脑力劳动(不是说没钱请医生么),所以我就做起股票投机生意来了,搞这种事情占去时间不多,而且只需稍微冒一点风险,就可以从自己的对手那里把钱夺过来…… ’
    朱迪也想效法马克思,快进快出,打个时间差。
    满仓买入‘海塘高新’后,朱迪夫妇确实‘幸福’过一阵子,这只股票不负众望,一路盘升,成为‘开发区概念’名副其实的龙头,许如烟手握计算器、紧盯分时图,感觉憧憬中的美好生活正在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可就在此时,梦想的肥皂泡破裂了,市政府在一次办公会后发布权威消息,‘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传闻纯属子虚乌有,近五年内没有设立此类开发区的计划。
    转眼之间,天崩地裂,‘海塘高新’连续无量跌停,曾经风光无限的‘龙头股’瞬间被打回原形,朱迪夫妇手中的股票也全成了废纸。别的倒还好说,关键是挪用公家的那三百万,几年以前,以朱迪的级别,这个数字在九州就算不掉脑袋也得扒下几层皮来。
    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黑云压城,大雨如注,正坐在家里发呆的许如烟忽然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朱迪痛苦无望的声音,他告诉妻子,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准备一了百了、蹈海自尽。许如烟哪见过这阵势,顿时慌了手脚,一面第一时间报了警,一面叫上亲戚朋友、赶往海边。
    但众人还是晚到了一步,就在许如烟已经看到丈夫身影的那一刻,朱迪从十几米高的崖顶上一跃而下,不偏不倚地撞在一块突出海面的礁石上,登时脑浆迸裂,连救护车都没来得及叫就撒手人寰……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许如烟也经历了从黯然离开九州到衣锦还乡、从无名散户到股海大鳄的惊人转变,但当年的一幕幕仍总是不经意地萦绕眼前,午夜梦回,朱迪‘头触不周山’的瞬间还每每成为她挥之不去的痛楚。今天,若非拗不过段然和梁韦国的生拉硬拽,许如烟绝不愿意再踏上这片海滨半步。
    东道主段然在海边的一处商务会馆设宴,招待二位财神爷。这家会馆从外面看貌不惊人,不知情的或许还以为是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招待所,但内部装修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各类服务项目也是应有尽有,只要肯花钱,任何享受都不在话下。此外,因为常常要接待达官显贵,这家会所实行‘虚拟会员制’,来消费的都是熟客,进门只需报出姓名即可,没有会员卡之类的身份证明。这可是多年与反腐部门博弈取得的经验,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成为证据的文字材料,绝对的‘虚拟账户’、‘数字账户’,比金融机构做得还彻底。
    这家会馆的菜式也很有特色,严格遵照‘四菜一汤’标准,当然,是‘升级版’的。上菜时,一般都是大盘套小盘,大盘四个,小盘就多了去了。等客人每味菜都尝到了,服务员会将吃过的‘四菜一汤’撤下,换上新一轮‘四菜一汤’,总而言之,桌上始终保持‘四个菜’、‘一个汤’。所上的菜品也大都有典故,比如今天段然等人吃的第一轮是烧四宝、黄河鲤鱼、狮子头、鲜蘑菜心、燕菜汤,据说是1949年10月开国大典时的标准;接下来是三丝鱼翅、两吃大虾、椰子蒸鸡、草菇盖菜、竹荪汤,这是1972年周总理宴请尼克松的菜谱;第三轮是中式牛排、青柠明虾、荷花时蔬、硕果满堂、鸡汁松茸汤,2001年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上海峰会菜单;第四轮是清炒虾球、酱烧牛排、柠香鳕鱼、茭白鲜蔬、干贝银丝汤,仿照2009年国庆六十周年晚宴……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可许如烟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尽管段然殷勤款款,不是布菜,就是敬酒,可她依旧故我,最多是问一句、应一句。
    段然见在许如烟那里讨不到好脸,只得转向梁韦国搭讪:‘怎样,近来又有哪些大手笔?’
    说起这些梁韦国就是一脑门子官司:‘哪还有什么大手笔啊,如今不比过去了,想在股市中大显身手的人越来越多,金融资本自不必说,就连产业资本也打算翻江倒海、一步登天,你老兄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
    ‘这也怪不得我们,现在做正经买卖赚钱太难了,昨天报纸上有一条消息,说温州的一个老板感慨:自己开的拥有上千工人的大厂一年的利润还比不上老婆炒房收入的三分之一。’
梁韦国笑:‘那倒是。’
    段然看看许如烟,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没办法,他只得再次向梁韦国求援:‘梁总,你看,咱们是不是说说正事…… ’
    梁韦国会意:‘对,对,说正事,段总的计划我看还是可行的,咱们一起把‘天行’炒起来,有钱大家赚嘛。’
    段然赶紧接过话茬:‘二位放心,事成之后,不仅你们挣的钱我分文不动,我这边套现的收益也愿意吐出一部分来,这条件够意思了吧。’
许如烟依旧摇头:‘段总,这不是条件的问题,你的‘天行’实在是太烂了,我怕吃下去会不消化。依我看,最好的选择就是你抓紧时间找个下家,把‘壳’卖了,多少能赚几个,在中国,上市资格还是值点儿钱的。’
    段然苦笑:‘这个道理我能不懂么?问题是,‘天行’里面有‘雷’,这个‘壳’不能卖。’
    ‘有雷?什么雷?我以前可没听你说过,’梁韦国一脸茫然。
    ‘这个…… ’
    ‘都到这会儿了,还不向组织交心?再掖着藏着,可连我也帮不了你了,’梁韦国沉下脸。
     ‘行,只要你们能跟我荣辱与共,我就索性交个实底儿…… ’
    进入‘资本市场’后,段然先是挖掘各种概念炒自家股票,后来长本事了,‘达则兼济天下’,跟外面的庄家合作、开始炒别家的股票,再后来胆子就更大了,偷偷拿公司的钱在国际市场上做期货。
    去年早些时候,段然看了一个叫宋什么的人写的一本书,说美元体系即将崩溃,金银会在未来国际金融领域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这两种贵金属必将上演长达十年的‘疯牛’行情。于是,他动用‘天行’公司账上的数亿元贷款,在COMEX,也就是纽约商品交易所做多白银期货。
    从上世纪80年代一直到2004年前后,国际银价始终维持在五美元一盎司上下,可从2004年夏天开始,白银价格一路飙升,最高时甚至达到创记录的四十五美元一盎司。要知道,白银不是黄金,黄金的主要用途是货币,而白银的主要用途是工业生产,不能用分析黄金的思路来看待白银,将近十倍的涨幅已经积累了太多泡沫。可沉迷其中的段然已经无法自拔,非觉得白银期货的上升周期并未结束、一定还有赚头、‘无限风光在险峰’,把身家性命尽数压上,结果可好,买在了最高点,他手中的和约上个月被强行平仓,血本无归。
    ‘这回老哥我的麻烦可大了,不光把辛苦攒下的家当造光了,连公司里的一笔马上就要到期的贷款都折了进去。要是让公安局或者证管委知道,下半辈子就算是有饭辙了。’
    看着垂头丧气的段然,许如烟冷笑:‘这一两年,连‘银都’湖南永兴那帮跟白银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油条都不敢囤货,今天收了货,明天就卖出去,蚀本也卖,短平快,绝不恋战。你说你对山高水深的贵金属也没什么研究,怎么这么大胆子?’
    梁韦国也附和:‘我看你就是自作自受,有钱干点儿什么不好,实在不行找我啊,我给你介绍几个做高利贷的‘爪王’,多了不敢说,七八分的利还是有的。’
    ‘我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从怀揣两扎‘北海桥’回九州创业到现在,小二十年了,癞蛤蟆上环岛——我又转回来了,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好在我手中还有四千万股‘天行星讯’,要是能卖个好价钱再‘卷包会’,也够将来花的了。’
    许如烟不再理他,兀自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外面洪波涌起的大海。
    桌边只剩下梁韦国和段然:‘够花?什么叫够花?你不是有美国绿卡么,等过几年,宣个誓、入个籍,手里再有个百八十万美子,还不够你下半辈子花的?就冲你这些年干的那些事,估计也长寿不了,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没听人家说么,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人死了,钱没花了。’
    段然不以为然:‘挣钱哪有够的时候,要是小富即安的话,老哥我当年就不会回来。想当初,段某人在欧美卫星通讯技术领域也算是个人物,别的不说,光每年的科研经费便十分可观,西方跟中国可不一样,为那点儿科研经费还不够开会玩儿的工夫钱呢,在美国,像我这样的学者,哪个手中不握有大量的资源,怎么使用根本就没人管,就算几年搞不出成果来也绝无二话。’
    ‘是啊,放着这么舒服的日子不过,你说你还回国干什么?’梁韦国叹口气,看起来,‘天行’的情况比自己预想中更糟,还是许如烟说得对,就算是捡破烂也得找那囫囵个儿的,这道浑水还是不趟为妙。
段然把面前的一大杯五十三度典藏茅台干掉:‘刚回来的时候,我没白天没黑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大言不惭地说,想当年,‘天行’在地面移动目标精确连续定位领域绝对是这个,’段然伸出大拇指,随即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可是,那帮人宁可‘近亲结婚’、‘黄鼠狼下耗子’也不愿意引入竞争机制,鲁迅先生说得太对了,‘不许革命’啊‘不许革命’…… ’
 楼主| 发表于 2016-10-5 17:25:46 | 显示全部楼层
4. 冤家路窄

    饭后,段然执意要许如烟和梁韦国再到‘天行星讯’的厂区里转转,期待他们能回心转意。与其它行将就木的企业略有不同,这里表面看起来似乎一切如旧,按照段然的要求,虽然公司已经没有什么业务,但员工仍然按时上下班,有的在车间里枯坐,有的在厂区里闲逛,一个个都沉着脸,与行尸走肉也差不多,猝然置身其间,尽管光天化日,仍然让人感到某种阴森寒意。
    ‘那块地也是你们的么?’梁韦国指着东边的一大片空场。
    ‘对,原本是市物资公司的仓储基地,后来被我们买过来了,’段然忽然笑了起来:‘说起那块地,还有点儿历史呢。’
    2007年,因主营业务迅速萎缩,‘天行星讯’财务流动性出现危机,段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向股民‘圈钱’,具体说就是通过不定向增发方式补充流动资金。但若仅以此为理由申请增发肯定是通不过的,段然‘曲线救国’,‘天行’以扩大生产为由,不定向增发募集资金五千万,拟购置土地、扩建厂区。
段然看中了市物资公司位于‘天行星讯’厂区东侧的仓储基地,总面积约一百二十亩,作价五千万很合理。可问题是,段然真正的目的不是买地,而是截留资金来缓解流动性障碍,根据证监会的有关规定,上市公司募集资金实行专户管理,每笔进出款项都要经保荐人认可,随便更改用途更是不可能。于是,段然便和市物资公司商量,打算只花三千万购买仓储基地,剩余那两千万便能顺理成章地截留下来。物资公司那边当然不干,平白无故为什么打折扣,任凭段然上下疏通,人家就是咬死不降价,五千万,少一个大子儿都不行。
    清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红顶商人’胡雪岩斥资三百万两白银在杭州元宝街兴建府邸,该宅占地十一亩,建筑面积五千八百平方米。可奇怪的是,府邸的西北角缺了一块,面积不大,但很扎眼,毕竟中国传统建筑最讲究方正,直到今天,人们都将缺一角的房屋称作‘刀把房’,以为不吉。原来,当初胡雪岩为新邸选址时曾遇到了一位‘钉子户’,宅基地西北角有两间剃头棚,剃头匠说什么也不愿意卖,想卖也行,必须出天价,‘墙有多高,银洋钿也要叠多高’。那时的胡雪岩正值人生巅峰,因协助左宗棠办理洋务受到褒奖,赐布政使衔,穿黄马褂,紫禁城骑马,凭他的权势,搞定一个小小剃头匠绝不是难事。但他没有这么干,胡雪岩所开胡庆余堂正厅里有块著名的牌匾,上书‘戒欺’二字,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虽然那处豪宅建成后没过过久就因家道中落被低价变卖,但缺了一角的‘独特格局’却至今都在默默宣讲这主人当初的大度与谦虚。
    可段然却不打算遵循‘戒欺’的古训:‘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这是逼我发大招儿啊,’至今回忆起来,他还是忿忿不平。
    ‘什么大招儿?’
    ‘你听说过几年以前‘海塘高新’的事情么?’
    许如烟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在一旁踱步,猛然间听段然提到‘海塘高新’,不由得一惊,高跟鞋嵌入砖缝内,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那只股票其实是我炒的…… ’段然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并未注意到身旁许如烟面色的变化。
    当时,整个九州都盛传市里即将在海塘区建立‘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很多敏感的地产商闻风而动,在海塘大肆圈地,准备开发成各类住宅和商用地产项目,转瞬之间,海塘区俨然变成了一座大工地。搞建设需要大批水泥,而九州市没有成规模的石灰矿,所以不可能有大型水泥生产企业,工程所用水泥基本都是从两百公里之外洛城采购来的。段然适时派出卧底向市物资公司献‘连环计’,说服他们看准机会、囤积水泥,以便在需求高涨时哄抬物价,说起来,物资公司那边也是咎由自取,想都没想就把洛城一年的水泥产量都包了下来。
    后来,市政府澄清所谓‘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传闻,相关股票集体跳水,那些开发商全傻眼了,很多工程停了下来,一时之间,水泥从最紧俏的商品变成了没人要的东西。稍懂建材的人都知道,水泥不同于钢筋、木料、沙石,暂时卖不出去可以存着,水泥是有严格保质期的,六个月一过,分文不值。这下可坏了,市物资公司损失惨重,为了保住濒临破产的企业,只能任凭段然敲诈,价值五千万的仓储基地只买了区区一千万,‘天行星讯’得到输血,暂时避免了资金链断裂。
    自从回到九州,许如烟一直在寻找当年炒作‘海塘高新’、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可事过境迁,当初的亲历者不是销声匿迹、就是讳莫如深,没想到,冤家路窄,仇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决定了,跟你做‘天行’!’许如烟强压住心中的波澜,貌似平静地说。
    ‘什,什么…… ’段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幸福来得有点儿突然。
    ‘好话不说第二遍。’
    ‘可是…… ’曾经信心满满的梁韦国反倒犹豫起来。
    ‘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10-5 17:26:01 | 显示全部楼层
5. 别具匠心

    许如烟将运作‘*ST天行’的打算告诉欧阳至,原以为他也会大摇其头、掩鼻而过,可令许如烟颇感意外的是,欧阳至在仔细研究了‘天行’的技术面后,认为这只烂股还是有余地可以挖掘的。高手就是高手,‘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别人都是闻之色变,他却能从中看到机会,其实这也不奇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不看好,这本身就是好处。
    欧阳至分析认为,‘*ST天行’有三个主要劣势,但只要利用得好,这三个劣势都可以转化为优势。
首先,‘ST天行’的股价很低,近期的收盘价始终稳定在三块五左右,盘中波动也很小,分时图上不是一根直线、就是如犬牙般在上下一分钱的价位上来回左右互搏,这说明投资者们对它连最起码的信心都没有。但低股价从反面看也意味着机遇,坐庄赚的不是一个绝对数字,而是个百分比,具体来说,让一只三块钱的股票翻番要比让一只三十块钱的股票翻番容易得多,这是由投资者的心理习惯所决定的。股民们都多多少少地患有‘价格恐高症’,只要某只股票的绝对价位很高,他们便会想当然地认为它已经没有什么前途,当一只三十块钱的股票涨到六十块钱时,大概没几个胆大的散户敢接盘,放眼望去,哪只股票都比这只便宜,中国人有捡便宜货的‘优良传统’,凡是高价股,一定少人问津。但当某只三块钱的股票涨到六块时,大家绝不会产生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毕竟才六块钱嘛,连中价股都还不算,股民们会想当然的认为这只股票的行情才刚刚启动、好戏还在后头。其实,对于投资者来说,三块涨到六块和三十涨到六十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虽然绝对数字差了十倍,但你却同时可以用同样的资金买到多于后者十倍的前者,堤内损失堤外补。比较起来,炒低价股要比炒高价股容易得多,就算翻个一两倍也不会过于引人注目,很符合‘闷声赚大钱’的投资法则。
    其次,‘天行’在二级市场上的换手率很低,近一个月来,它的日均换手只有百分之一点一几,对于总股本不到两个亿的小盘股来说已经是个很不起眼的数字了。通常来讲,庄家不太喜欢这种股票,换手率低就意味着筹码稳定,筹码稳定则意味着吸筹会很困难,买卖双方处于弱平衡状态,只要大买盘一进来,股价马上会被拉起来、提高庄家的建仓成本。可是,‘天行’的低换手率却另有原因,投资者不是因为看好它的未来而锁仓不卖,而是因为被套得已经很深而懒得割肉。欧阳至仔细观察后发现,近两年,每逢有系统性机会或系统性风险出现、也就是大盘整体向上或向下时,‘天行’在启动初期总是伴随着换手率的大幅攀升,经粗略计算,该股换手率变化的弹性至少比两市的平均水平大两到三倍。这说明‘天行’的股东持股心态并不稳,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管方向是向上还是向下,第一反应就是出局,‘天行’涨时他们担心失去逢高减仓的机会、跌时怕这只是新一轮‘腰斩’的开始,这也不奇怪,很多绩差股中都可以观察到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只要反反复复地上下震震仓,被套在‘天行’中的股民肯定会熬不住、把筹码吐出来。
    再次,‘天行’的大股东持股比例不高。按照上个季度末公布的信息,‘ST天行’的第一大股东段然持有该公司约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接下来是几个高管,基本都是‘天行’的创业元老,合计持股百分之五,剩下全是中小散户,基本上没有什么公募基金或其它机构愿意重仓买这种朝不保夕的股票、一旦出事连跑都跑不掉。‘天行’的户均持股数只有四千多股,如果考虑到它不足四元的价格,这个数字显然是很小的。大股东持股比例低,一般而言对庄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需要控制更多的筹码才能完成控盘,但反过来说,这或许也是件好事。此时的欧阳至并不清楚段然想借此次炒作彻底出局,但也知道这类坐庄不可能没有大股东的参与,无利不起早,甭管公司最终的命运如何,按照惯例,段然完全有理由逢高兑现一部分股份,既然如此,可供他抛出的股份当然是越少越好。如果持股比例过高,那这个庄还是留给大股东自己去坐吧,没人愿意给他们当马前卒。
虽然技术面行得通,但在消息面上,还得给‘*ST天行’寻找一个值得被关注的理由。这支股票质地太差,且毫无改善的征兆,本财年前三季度的每股收益又是负三毛一,能卖的也都卖得差不多了,所有人权益中的每股净资产只剩下不到五毛钱,如果年报不能扭亏,根据有关规定,‘天行’就得停牌,炒概念已经没有了时间和空间,只有炒重组这一条路能走。可是,重组也不是说炒就能炒的,几年来,段然没少在二级市场上诓骗中小投资者,‘狼来了’喊多了就不会有人信了,所以这次的‘狼来了’得换个人替他来喊。
    为此,许如烟找到另一位在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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