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油菜花列传

毛秋水

衣胞之地，里下河。油菜花稠密。
漫水遍野，金黄灿烂数百年
我冥想出“积雪”的古文词藻，
春雪满地，崩溃中来。
弥漫着村庄，麦田，圩坝，小河流。
（有必要切进这一个漫镜头）——
一辆面包往前奔波。清晨似少女。
绝症的父辈倚望窗外，他家乡
最近处距离30公里的羌村。
身体充分吸收着金属酸洗给养的这些年
半截食指成为某台压机的零食，
休过黑工厂三天工伤假。
又因农保，异乡回来看病，
但二级甲等的医院却拒之门外：
“病因不详。看不了。”

面包车奔波往后。老妇人黄昏，鸦群分割
绝症的父辈倚望窗外，告别他的家乡。
青团子村庄，头顶祖先浮动的白云呀。
看花瓣凋落充魂飘荡，
父辈的一小滴黄泪，按逻辑也是祖先的
覆盖了景物淼不可寻：
无法高拔的里下河平原
摇橹行船，耕牛饮水，杨柳残桥
抱草对野室，炊烟堆暮晚。
码头木桩，陈年稻种
明月空罾，小鱼麻虾。
风车戽水，妇女栽秧。
麦地坟冢挽碧。路埂的河湾的野菜花
花粉一波浓过一波，垒高日暮乡关。
每日都需喫粒青白胶囊修复免疫的子女
一位整天在青菜、萝卜和韭菜间称重
另一位于理想与现实的走廊兜售贬值的学历
心肝日益变硬：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父辈求生的幻念和金钱。
童年的紫瓶里蜜蜂嗡嗡，
花喜鹊（有时黑乌鸦）枝头偷听：

公元前278年。楚国贵族屈子救我。
被水冲垮的三闾遗庙。踽踽独行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公元1025年。范知县救我。
捍海堤年久失修。《岳阳楼记》未定稿。
公元1353年。淮盐场张士诚救我。
姑苏死者枕藉，积骨如山。
公元1371年。隐居的施先生救我。
县志上查无此人。梁山不留农民。
公元1765年。板桥先生救我。
穷文士瘦竹饿肚唱道情：
“老书生，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
公元920以来，四牌楼先贤们救救我。
断柱、牌匾肢解的四旧。冤魂无处附生。

假设他是你父辈，或即是我父亲。
慈心爱物，食菜不食心。让后辈解脱吧。
砖塔虚设，有一位温暖的母亲在等候。
能浮想假定的，有多少灵魂在广阔的高邮湖、射阳湖
大纵湖、蜈蚣湖水系升得更高，
便有多少白骨在金黄油菜花地下埋葬得愈深。
《文概》、《诗概》、《赋概》、《词曲概》、《书概》和《经义概》
六类油菜花的前世皆出自同部《艺概》的周口店：
一类躲过涿鹿大战、牧野之战、巨鹿之战、长平之战、
楚汉战争、昆阳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金蒙之战。
一类从奴隶主墓、侯家庄商王大墓、曾侯乙墓殉葬的屠刀遁逃
一类以国人暴动、大泽乡起义、黄巾起义破网求生。
一类在八王之乱、安史之乱、五胡乱华，侯景之乱中假死。
一类熬过黄河泛滥、岐山崩、两汉震灾、关辅大蝗、1873年大旱
一类被流放。
一类被驱赶。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万幸爬到与世隔绝的锅底，这片滨海之地。
垛田戽水、筑圩修坝、拓荒治碱。
真可隔绝吗？如1931年的水灾、内战……

写下这些悲凉诗句，有比枯荷上停一只白鹭的构图
更壮烈的血。
自我感慨的键盘敲打骤停。感动的蜜蜂自紫瓶里
穿出，回形分裂，围绕我嗡嗡哭泣——
哦童年的紫瓶，如此便能乞求心安理得的容器
键盘上虚设的梓木从此停止生长。
多少年，多少代父子将在下河平原沉默相遇
彼此都是油菜花。
共同顿郁色彩的宿命。
沉重、累赘的名字，将不复存。
一直延续，
油菜花以浓郁的金黄预先哀悼，结荚收获后人事。
叫卖和招徕的集市今天没有死人。
新开一间洗头房的失学少女。
以器引茶的话题。
稀饭的话题。
我决心以王阳明的眼看待一切，灰烬的也罢
静静的。日暗菜花下，野雀满空园
超越梵高的一幅风景。
游客们，不要抱怨我扫你们的雅兴。
四月的道路有无数条，
我讲的是隐去的小道
和明月直入时走在小道上的，春风——
让四牌楼在我心绾成的榾柮重建，
用金黄灿烂的颜色，于最高匾额写
“苦难的油菜花”，每一笔皆如米南宫有根有据
《南渡录》的坚贞可信。
就这样头顶梓木硕荫结束吧：
昭阳毛秋水。2013年11月22日至28日构思。
时值，诗中父辈离去7个月，郑板桥诞辰320周年
约翰•拉贝诞辰131周年。西方又一个感恩节

毛秋水

2013年专门写诗不久，大纵湖，射阳湖，高邮湖，范公堤都纳入我们故乡的版图，是为什么？那时是幼嫩的想法。诗也是幼嫩的。但这次走过204国道，东边也就是建国后兴修水利，盐场变良田，想起做过兴化知县的范仲淹，解救兴化脱离盐碱，想起我们东边的盐场西边开荒，
我们有共同的先民，流放，逃荒于此的先民。苦难的油菜花一样。

极限

待后细读！

苏北响马

昨晚读你的诗，泪湿诗行，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想到了生活在这片多灾多难土地上的人们。

吴茂华

      与《大宗师》作为互文阅读中发现诗脉相乘。

      一篇文字有文脉，要有很好的文脉。而我的诗歌里几乎没有，我一直在找。

      一首诗歌的气场，像磁石把我吸进去了。为什么没有把别人吸进去？我只能说，含铁量没有达到。

      每个人都读过历史，而历史与你无关，甚至健在的父母也与你无关——我是从历史层面来谈。5000华夏文明史，发明纸张后，记录更多。把国家编年史与个人编年史罗列在一起，以大见小，以小见大，二者兼课，家国情怀。

      我常常为自己作为南人而惭愧，北望燕赵多悲风，提剑长歌秋水寒。一个诗人的悲愤，一个国家的悲愤——历史的书写常常荡气回肠。

     形而下的个人编年史必须服从形而上的国家编年史，这种服从迫使一个诗人在真正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低头，心甘情愿为祖国写诗！不是那种唱诗班里的诗歌。

     同时，基督教文明是世界主导文明，不宜用东方古典文明闭关自守而夜郎自大。东西方的历史学者有共同之处，对历史的原貌用他们的良心忠实记录。而文学家与阴谋家才学会虚构。马原说好小说家，个个是阴谋家。印证此观点。在天才论与野心论中重新树立诗人的自信！

毛秋水

吴茂华 发表于 2016-10-20 22:08
与《大宗师》作为互文阅读中发现诗脉相乘。

      一篇文字有文脉，要有很好的文脉。而我的诗歌里 ...

感谢吴老师提出的一点值得思考的建议。作为早期作品，确实存在东方主义，值得警惕的倾向。

戚思权

诗与评论俱佳。

毛秋水

戚思权 发表于 2016-11-12 01:23
诗与评论俱佳。

问好！谢谢！
汲取不少。
我也想。只有更深刻的理解的最基础的世俗和传统东方，活生生的社会，根基，自己的东西，自己毫不足道的，自己体验深刻的，才能平等的看出西方，西方的优点和缺点。
汲取自己可以汲取的西方的，比如我喜欢的西方现代音乐，财经和建筑等等。但我不懂什么神学，也不信基督，我不会去刻意，
就好比我会对着，能够对着，西方的油画，西方的圣经，写西方味道很浓的诗，但那时浪费自己生活赚钱的时间。

华子

秋水冬安

此文雄心不小

东台梅德平安

读此诗,需要大开脑洞，因为历史知识不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