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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卤煮研究生院》节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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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2 15: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痔疮

  痔疮多年以前,曾经在大约不出《读者》《青年文摘》之流的搜奇杂说中读到过某名人轶事,主角是一位妇孺皆知的陕西籍作家,出于为前辈尊者讳之考虑,这里姑且称其为P老师。据消息人士透露,此君的吝啬在文学界是出圈儿地闻名遐尔。话说有一回,某友好赴西安公差,顺便到其府上讨扰,为尽地主之谊,P君只好忍痛在一家街边小铺中设宴,请吃所谓的“葫芦头”,还吹嘘说八百里秦川风味尽在其中。等两碗热乎乎、油汪汪的下水状美食端上桌来,P先生开口了:“您知道什么叫‘葫芦头’么?”友人当然不明就里,只待东道自问自答。“‘葫芦头’,也就是猪痔疮。”接下来当然不消说,客人不远万里而来的筷子在嘴边悬崖勒马,P君将原本就是按照自己饭量订购的两大海碗悉数风卷残云。

  多年来,始终感到疑惑难平,即便市场化的医学院扩招后真有足够的见习外科大夫愿意主刀,恐怕全身是宝的家畜之首也没那么多副产品给他们练手,故而一直想去西安实地考察之。无奈灞桥柳色缘吝一面,也只好向日益敬畏的三秦父老们收集第二手材料,结果,几乎所有人的口径都空前统一,威震江湖的“葫芦头”,其实只是猪大肠而已。所谓“肛门底部粘膜静脉丛曲张”,充其量也不过是以偶尔出现的种概念偷换了属概念。

  其实,勤俭持家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与贫富无关,更像是一脉相承的生活习性。原先,当徐枕流在澳洲读书时,就以到左近的快餐店购买因滞销而做打折处理的凉薯条为乐。其实,那段时间他所需的各项资金绝无亏空或缺口,的确犯不上为这仨瓜俩枣费心,但偶一为之的“忆苦饭”反倒吃起来更香,又何乐而不为呢?同样道理,P老师这位蜚声海内的文坛魁首,当然懂得舌头底下压死人的世事险恶,之所以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多半也是出于本能。反过来讲,那位落荒而逃的不速之客,把这点儿猛料诏告天下的稿费怕是早就弥补了少吃一顿的成本,可谓各得所需。平心而论,我们身边货真价实的葛朗台比比皆是,那家杂志之所以非要拿以偏概全来污人清白,完全是P老师为名所累。其实,甭管出镜率如何高,谁也逃不出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智人种,从老祖宗那儿继承来的优缺点见者有份,关于这一点,喜欢看明星走光照的“粉丝”们大概都深有体会吧。

  坦率地讲,那位P老师不急不恼的胸襟气度倒很值得钦佩,换成当下很多自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偶像天王”,怕是又要给勤政为民的法官们添麻烦了。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是所有人活世间逃不掉的一课,三维空间内的芸芸众生都总难免顾此失彼的立体成像,只有孤魂野鬼才会如画皮般捉襟见肘。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2 15: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据说,身家过百亿的“小超人”李泽楷,有时在非正式场合只穿一双俗称“白饭鱼”的帆布球鞋,市价不过15港纸,换算成斗志昂扬的人民币当然就更便宜了。显然,这位年轻女性心目中非他莫属的“至尊王老五”,根本犯不上用精雕洗琢的衣着打扮为自己争取微不足道的加分因素。与之相反,那些生怕嘴上吃亏的厉害角色,却正无处不在地逢人便说着其难以掩饰的自卑。

  道理都一样,比如,研究生院这小小的角落中固然鸡犬相闻,但若细细推敲起知名度的高低,语用系那三个女孩子中怕是要以艾枚拔得头筹,在同性相斥当中尤其如此。之所以“官运亨通”的韵文和“色艺双馨”的远航都只能甘居人后,倒不是因为艾姑娘有什么包打天下的不二法门,主要是她那八面玲珑的往来进退实在夺人眼球。别看这帮饱读诗书的女才子们喷薄欲出的雌性激素在脸上此起彼伏地堆砌出大大小小的“丘壑难平”,但倘若谁敢真抓实干出点儿风吹草动,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足够量小的喝上一壶。可艾枚偏偏不信这个邪,任凭敌人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照样成日谈笑有鸿儒、闻香识美人。当然,能被艾姑娘“相中”、并有幸在她的交际圈中扮演“对手戏”的男主角们也绝非“扒拉脑袋是一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优良品种”,比如家世不菲的枕流、程毅,当然,还有那个倒霉的宾大教授。

  徐枕流在澳洲读商科时,曾被一视同仁的老师誉为经济学的优良种子选手,虽然半路夭折,但那点儿供求分析的底子还勉强算得扎实。面对“行情火爆”的艾枚,他虽然也定期进行机械灌溉,但基本属于礼尚往来的范畴,绝不去凑那个可有可无的分母,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所以说,当人家最初把男朋友的远大前程托付给自己时,枕流也权当是艾枚广泛撒网、重点捞鱼的一部分,并未格外上心。但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回的“狼来了”反而越喊越真,在社交名媛的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之下,枕流也只好朝易欣那边象征性地摇旗呐喊。

  近一段时间,易欣始终在忙活那个看似遥遥无期的新项目开发,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故而两人难得一见,反倒是那辆驾轻就熟的本田在通往开发区的来来往往中足斤足两地度过了磨合期。坦白讲,枕流真是一百个不愿意为这种事情张嘴,好像自己如何四下兜售自己出人头地的野蛮女友似的,虽然他那些有意无意的口若悬河之实际效果虽不中、亦不远矣。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2 15: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徐枕流原本以为易欣大概会以形形色色的理由对这个不情之请进行抵制,毕竟,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总难免要存在话语系统上的障碍,更何况,始作俑者又是个素未谋面的迷你美眉,尽管最终的目的倒还算为了帮男朋友。然而,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正如近二十年来凡此种种的所有棋输一招,这次的枕流还是难逃失算的宿命,易欣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快,反而在百忙之中分身有术地进行了“专项治理”。

  出于回避原则之考虑,易姑娘把这个“美差”转包给了那位老同学李彬,他所供职的外资软件巨头正处在事业发展的用人之际,刚好一拍即合。但当一切开始进入程序后,问题还是成事在天般地适时出现了,被艾枚满口吹嘘为IT领域十项全能的杜晓钟,其实不过是在某充其量半专业水准的小网站里搞点儿培训班层次的维护与更新,这点儿生存技能在老家时或许还能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城幼儿园,可当他为了爱情转战京城后便显得捉襟见肘起来,总之是和人家跨国公司的集团化运作格格不入。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本该顺理成章地胎死腹中,但不成想,易欣反而愈挫愈勇,刚巧那边公司主管人事的一个小头目是她去会所跳健美操的搭档,易欣便从幕后跳到台前亲自斡旋,再加上艾枚三天两头到李彬的业余时间里去“公关”,好歹算是在市场部安排了一个跑腿儿的差使。不过,据后来揭密的资料表明,之所以杜晓钟能“吉人自有天相”,女朋友的上窜下跳只不过算作外因,最终接收他的“伯乐”真正看中的还是晓钟身上那种贵州人被“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独特成长环境所磨练出的执着与踏实。

  直到艾枚不忘跑来表达感激之情的时候,枕流才最后一个得知事情已经“落听”,他戏称自己是“有福之人不用忙”,不顾不问也能将一切尽在掌握。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3 15: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病

  有病不知从哪一天起,龙的传人们开始重新温习失落已久的传统文化,没有了“破四旧”的威胁,秦琼公与尉迟敬德又悄悄回到了家家户户,忠心守望着艰苦创业的胜利果实。不仅刚刚富起来的中国人需要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其它民族也都有形形色色的烈火金刚来看家护院,与源自隋唐演义中的哼哈二将不同,古罗马门神只有孤零零的Janus一个,但作为补偿,他却有左顾右盼的两张面孔,据说象征着回首过去和展望未来。正因如此,后人便以之作为词根,命名了新旧更替的正月——January古罗马原本只有十个月,后来增加两个在岁尾,恺撒大帝又将其移至年初,成为January和February。。

  的确,每逢将还未褪去油墨清香的新年挂历尚带卷曲地请上墙面时,人们总是习惯借此稍事休息来盘点与期待。与之相伴,在这期间,大家也更倾向于彼此互致对相扶的感恩及对继往开来的鼓励,比如刚刚落幕的答谢冷餐会就是为了旧的不去、新的又来。然而,广结善缘的无所不用其极和信徒们有限的胃口却形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元旦假期就那么几天,总不能没完没了地推杯换盏吧;这时,红包和粉匣便可恰到好处地派上用场,枕流从小就明白,一到这会儿,就该给老师进贡了。

  《论语》中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其实,先师在此真正想表达的是有教无类的指导思想,换算成现代汉语,就是不走后门、电脑提档、来者不拒出自《述而》篇,对此解释历来有很大分歧,一说为“自己拿着十条干肉(作为拜师礼)来见(我)的(学生),我从来没有不去(认真)教诲的”,另一说断为“自/行束修/(二字可通)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其中“行束修”指行冠礼成年,全句意为:“从十五岁以上的孩子(只要愿意来学习),我从来没有不去教诲的”。。但后世诸学却往往把这当成“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历史证据,不过,那阵儿的各级学府以私立居多,又不兴民办公助,收点儿柴米钱完全可以理解。咱中国最讲究祖宗之法不可妄变,一来二去就形成了惯性,前清时封疆大吏孝敬六部司官的冰炭二敬封建社会后期,外官夏天以消暑为名送给京官们的贿赂称为“冰敬”,同样道理,冬天以御寒为名则为“炭敬”。还基本算是愿打愿挨,到了咱“甲A”和“中超”可好,因为大家都“挺懂事儿”,所以你要想讨个公平也得拿钱买,不然就等着穿小鞋吧。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3 15:21:44 | 显示全部楼层
枕流接受初等教育那会儿,最常见的年关礼便是挂历,每逢岁末,老师家便开始例行的清凉美女组图联展。随着老百姓腰包一天天鼓起来,佳节礼品市场也行情看涨,从特殊等价物果篮、手机到一般等价物项链、购物券直至全能等价物美金、人民币外加越南盾。天堂里奋笔疾书《资本论》的革命导师若能看到自己对货币产生过程的推理在现实中得以创造性地再现,怕是要百感交集了。后来,徐枕流去澳洲读书时,发现几乎各国都不像我们这样不早不晚地九月入学,而是选择年初开学、年末收摊、有始有终,百思不得其解之余终得顿悟,中国教育界之所以偏偏要牺牲宝贵假日而把期末大考安排在清点完“新春送礼、黄金搭档”之后的年初,原来是为了实现素质教育中对学生综合能力考察的匠心独运。

  一次,某计划生育干部下基层科普,问大家是否明白为什么近亲之间不得结婚,老乡搓着手、羞涩地说:“知道,嘿嘿,太熟了,不好意思下家伙。”事实上,之所以随着年齿徒增,枕流给老师们上起贡来愈发困难,就是心理这关不好过。从语研附小、附中直至研究生院,身边的尊长一天比一天面熟,往往都是互相“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真要让人家手心朝上,大概谁也舍不得这身剐。

  几天前,徐枕流让“身在此山中”的吴雨给个建议,看究竟该按照何种规格给赵冉“意思意思。”显然颇感诧异的小吴老师脱口而出:“别逗了,”镇定之后似乎又像是有什么不愿多谈的讳疾忌医:“其实无所谓,再说她不是还在南京呢么?”

  枕流一直感到有些诧异,那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两岸三地研讨会”早就人去楼空一月有余,可赵老师却还何事苦淹留。偏偏他又乐得自立山头、不愿意整天追在后面,若非上次哲学室顾岩主任问起来,枕流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天涯沦落人”。中旬时,赵冉倒是给“高足”发过条短信,说在那边参加个什么合作项目,具体内容也“内部掌握、概不外传”,之后便“一去两不知”。研究机构就有这点好处,只要领导同意你缺席哈欠连天的例会,同事们巴不得少一个分母来共享本来就人浮于事的那点儿课题经费。

  尽管如此,易欣还是早早就给了他一条真丝头巾有备无患,可以随时冲锋陷阵。虽不是个中里手,但枕流还是不难看出,这份来自瑞士的“鹅毛薄礼”绝对货真价更真,就像新近才浮出水面的公务员制度欧美国家施行了几个世纪的“文官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中国传统的“科举制度”之启发;而咱们却在把后者作为“糟粕”废除了百年之后、反过来从别人那里“引进”了“公务员考试准入制度”。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3 15: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此类织品原本也是中国人的拿手好戏,连“silk(丝绸)”本身都不过是难得一见的汉语音译词而已,但往洋人堆儿里溜达一圈就敢要咱们十倍血汗,真是岂有此理!当然,眼前这张大概也并未耗去易欣的一分半厘,恐怕也同样是在“人情儿”中“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果你真有兴趣对此类专司礼品功能的形式主义做个肃本清源,最终买单的,往往不是公款、就是那些被敲骨吸髓而又求告无门的黔首黎民,落实到这件具体而微的“转口”贸易品上,枕流倒更希望它来自前者。

  比较起来,给“四张儿”左右的中年女性送礼是条再凶险不过的钢丝,她们正处在人生中最为敏感和脆弱的阶段,露脐装已经与“永远二十九”的虚荣无关而看起来更像是种讽刺,护肤品只会勾起“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感慨,倘若哪个胆儿大的敢把任何即便只有嫌疑的“提前量”双手奉上,玉石俱焚一定是必然的结果。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实事求是,至少落个道义上的问心无愧。举例来说,易欣准备送的这条头巾就很符合赵老师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年龄,细腻的材质透露出稳健与初具规模的厚重,而青灰底色及扎实的纹样则不动声色地提醒着佩带者花团远去的残酷事实。据称,如此安排是易欣的母亲在目不暇接中精心挑选的成果,没想到连她这样的“过来人”都如此不懂得相惺相惜,因为一以贯之的普遍规律对于洋博士赵冉的气象万千未必适用。其实,枕流原本很为自己能主动想起报得三春晖而欣慰,准备亲历亲为地给远隔千里的导师寄去份意外之喜,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却连蓝图的初稿都没来得及草拟就再次被把一切都包办代替的女朋友“无微不至”地捷足先登。

  “过节”的“节”字原指两段竹子中间的连接部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竹节”。从甲骨文时代便世世相传的竹字头(節)是到简化汉字那阵儿才被革了命,后来呢,很多带有前后连接含义的词汇都不约而同地引申使用了它,比如新旧更替的“年节”。其实,每逢年头年尾,不光灶王、春联要轮值换岗,男女老幼也都借此机会走动走动、彼此“结”交。正因如此,当远航约枕流同去拜会神交良久的故友新知、也就是陆姑娘常说要介绍给他认识的“那个人”时,闲来无事的男孩儿便毫不犹豫地“共进共退”了。事情往往是这样,任何美食只有对饿汉才会显得甘之若醴,没有互相需要的契合,再千载难逢的金玉良缘都只能是擦肩而过。

  “你这都什么东西啊,大包小包的,”等在路口的徐枕流远远看见远航摇摇晃晃地蹒跚而来,便赶紧快走几步,接过她手中两个巨型购物袋,平衡左右:“还真有分量。”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3 15: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给他买点儿吃的,新年新气象,改善改善伙食嘛。”女孩儿摘下手套,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尿素润肤霜”,聊做保养:“要是让你到华联门口见面就好了,购物车推着没感觉沉,刚拎起来我就傻眼了。”她是那种能被同一块石头用各种姿势无数次搬倒的实心眼儿,每回去超市都是这个结果,在买给别人时更会变本加厉,生怕钱包里的钞票闲得不耐烦:“勒死了。”

  “I服了you,你在门口直接找辆排队的出租多好,反正咱们也得‘打的’去,”枕流望着假日里地广人稀的宽阔马路:“得,这儿倒没空车了。”男孩儿发觉不能坐以待毙,此处正是超市的下游,路过的“的士”大都刚刚客满。其实,恋爱和打车的道理很相似,一旦错过属于你的那个关口,就只能看着别人双栖双宿干瞪眼,所以说,该出手时就出手,挑来挑去就全成剩下的了。

  两人只好又回到华联门前,一身轻的陆远航在枕流面前蹦蹦跳跳,看来心情不错。她用双手捧住有些微微泛红的小脸,呼出一串串的白气向枝头喜鹊打着招呼。远航已经不再像高中女生那样可以用彩色毛线在头上扮可爱,又没有成熟到适合无沿或卷沿绒帽的年纪,到了冬天只好要风度不要温度。暖阳下调皮的微风抚弄着用暗绿色发卡扎于脑后的马尾辫,几缕逃逸出的青丝在额前和耳际勾勒出一种轻松与随性。

  现在,北京街上跑的出租车无论型号统一定价:都是每公里2元人民币,就像如今打扮起来愈发难分你我的“典型”美女,上哪辆都一样,用不着费心甄选:“就是它吧。”说着,大学毕业后曾经心血来潮地报考过空姐并一路过关斩将、闭着眼睛连转三十来圈都不在话下的陆远航十分灵巧地钻到后座的尽头,又帮提着两大包“心意”更显臃肿的枕流艰难地挪了上来,小胖子坐下的一瞬间,尽管全重1**5吨,但桑纳塔结实的车身还是抱怨地晃动起来:“您好,去通天观。”远航用她那轻柔而不失力度的嗓音打着招呼,但见多识广的司机师傅还是将徐枕流炮楼般的体格打量了一番。几天前,为落实人文奥运理念,出租车上未雨绸缪的护栏刚刚被铤而走险地改成了亡羊补牢的呼叫器,虽然光天化日,可还是小心为佳。

  “神神秘秘的,到底去看谁呀?”枕流摘掉眼镜,掏出常备的餐巾纸擦去满头汗水,并把车窗摇开条缝隙。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4 16:38:47 | 显示全部楼层
 共枕

  共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娶妻娶妻,挨冻忍饥。

  能让女人过上“伸手张口”的日子才算好老公,而讨媳妇却更关注脸蛋和三围,两性在择偶中怀着不同的目的和标准,千百年来,我们始终把这当成天经地义。在多数情况下,男人显然更加欲火焚身一些,而女性则恰巧可以借此实现温饱、小康、乃至先富起来。可后者别高兴得太早了,审美这个东西的半衰期比贵重金属要短得多,用不了太久就会“总把新桃换旧符”,还别抱怨命运不公,恰恰相反,正如你当初掰着手指头计算崇拜者们孰长孰短那样,既然大家玩儿的是同一种游戏,就得愿赌服输。很多年轻姑娘以市场经济的模式选择老公,却指望后者对自己有着宗法式的忠诚,这不是做梦么?

  达尔文告诉我们,之所以始乱终弃的悲剧会重复上演,说到底,还是进化规律在作祟。两性对“那件事情”的不同态度的确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设想一下,如果善男信女都效法大熊猫、成为禁欲主义者动物学家认为,大熊猫家族之所以人丁稀薄,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它们的“性冷淡”。,恐怕人类种群难免会像后者那样日薄西山;反过来,倘若红男绿女全干柴烈火似的二一添作五、扒拉脑袋算一个,大概用不了多久,咱们一窝不如一窝的后代就得都让狼叼去;飞禽走兽的性伴侣之间并没有太多忠诚可言,它们就是借此才保证种群最优秀的基因得以一脉相承。只有男女在择偶标准上的分工合作,才能既让传宗接代的冲动连绵不绝,又不失精挑细选的保障。当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类从来未曾走向过文明,不论虚伪的道德看起来有多么天花乱坠;更有甚者,我们正是因为把这个无耻的法则发挥到极致,才牢牢占据着进化链条的顶端。而这一切的记忆,都被烙在了血液深处那串花花绿绿的DNA密码上,就像囚犯脸上洗不去的刺青。

  原罪。

  那天,当枕流和远航告别精神病院铜墙铁壁的“医学禁区”返回学校时,因为不再有预约时间的限制而火急火燎,二人决定改乘轻轨,一路上瞻仰着沿途正在被钢筋水泥逐渐吞噬的城乡结合部。大概是经过咨询疏导后心情不错,远航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据这位“内线”透露,多年前,相思公子扬轻羽,袁莱也曾拥有一位琴瑟友好的“你侬我侬”,属于那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学典范(要知道,十几年前的情侣可不像如今那些只为在穷极无聊的校园生活中找个乐儿的男男女女),本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关口,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擦肩而过。令陆远航颇有微辞地是,即便不能守住“insicknessandinhealth”西式教堂中常用的爱情誓词:“Tohaveandtoholdfromthisdayforward,forbetter,forworse,forricher,forpoorer,insicknessandinhealth,toloveandtocherish,tilldeathdouspart*薄薄按咏褚院螅*不论境遇好坏,家境贫富,生病与否,发誓相亲相爱,至死不分离。”的海誓山盟,至少也该给人家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时间,可那位一直被寄予厚望的准新娘却干净利索地良禽择木而栖,没过多久就和某贼心不死的追求者比翼双飞,据说在爱河里过得还不错。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4 16:38:55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像在我们身边上演的那些日复一日,这又是个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

  “哦,那是……”晚上,枕流见吴雨像往常一样给自己收拾书包时拿着意外掉出的垃圾袋和湿纸巾发呆,才想起分手时忘了把这两件“法宝”还给远航,毕竟,女孩子玲珑的背囊里也装不下太多的零七八碎:“那是我在超市顺手买的,您用吧。”陆远航反复交待过,今天的所见所闻不足为外人道,尤其是和与院里有关的那些七嘴八舌,最后又重点叮嘱他万万不可告诉吴雨,并一本正经地威胁说否则就会永远失去武陵溪畔的那座桃花源。要不是明显感到远航似乎有更为多姿多彩的水下冰山并未一吐为快而打算继续探个究竟,徐枕流真不愿意和可爱的小吴老师“同床异梦”。

  “以前……以前没见你用过,”吴雨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她把这意外发现塞进最底层的抽屉,其实这个少人问津的角落并不是此类日用消耗品通常的所在:“够用的,下回别再买了。”

  枕流这才注意到,家中使用的是种不很常见的蓝色垃圾袋,且始终如一、从未更换,据说只有在几站地之外的小超市里才偶尔出售。

  王朔老师有本书叫《无知者无畏》,的确,很多恐惧是要等到痛定思痛之后才会显出它的威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想起来就觉得后怕。”经过通天观医院半日游后,枕流同学的心情整体上还算不错,这种百闻不如一见的“奇观”原先只在传说和笑话中存在,没想到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这样一个“我们的生活比蜜甜”的新时代中,报刊媒体当然不会把可以换成现金的宝贵版面拿来大煞风景,而信息照耀不到的角落往往都有着丑恶得以滋生的土壤。

  徐枕流虽没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般的历史使命感,但还是多少有些为那似曾相识的袁师兄牵肠挂肚,否则仅仅在病区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大褂”也不会到梦里来“出诊”,弄得他辗转反侧,闭上眼似乎就能听见个喋喋不休的沙哑女声:“你是不是失眠啊?嘀嗒,嘀嗒……有多长时间了?我们这儿条件很好的,脑立体定向深部核团伽马刀、无麻醉周身抽搐电击休克仪,全是美国货,来了就睡着了……”

  “你怎么了?”见客厅地灯开着,云髻半偏的吴雨踱了出来,从依然泛有微光的双眼判断,她似乎也没有很快进入梦乡。

  “没事儿,”虽然细语悠扬,但心里有鬼的小胖子还是吓了一跳:“可能是兴奋过头了,不太困。”事到如今,白天的“绿野仙踪”就更不好和盘托出了。

  “害怕了吧?”她半坐到枕流沙发的扶手上,抽出张面巾,轻抚着男孩儿布满汗水的额头:“都大小伙子了,至于么?”

  “没有,”尽管知道自己那点儿起子从哪个角度说也瞒不过对他了如指掌的吴雨,但枕流还是本能地在口头上维护着四项基本原则:“我看会儿电视,马上就睡。”

  “都一点多了。”她并没有抬头看近在眼前的那座老式挂钟,大概是有备而来:“大期末的,你明天还得上学呢。”随着一阵清香,吴雨起身、拍了拍枕流:“你到我那儿睡吧。”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5 15:15:40 | 显示全部楼层
 恩怨

  恩怨据说,一位曾长期主持策反工作的中央情报局退休高官曾经总结过,叛逃者的动机可以粗略归结为三类:为钱,为信仰,为女人。

  其实,不仅仅是遗臭万年的投敌卖国,所有的思变举动中都能找到以上三者的痕迹。比如,2000年进行的第五次普查数据表明,深圳逾700万常驻人口中,拥有本地“户口”的仅占约六分之一,如此高的外来比例,大概在全世界也很难找出第二份儿。之所以有那么多背井离乡的“闯世界”,其目的恐怕也无非是财产、体面或者爱情。

  古都北京作为党中央所在地,当然不能落下个排外的骂名,在这里拿到一纸户口要远比虽然寸土寸金但依然风景如画的珠江三角洲容易很多,比如考进语研院的大大小小便可自动生成个崭新的身份证明,虽然户籍还只是暂时先算作集体的。于是,49年进城时的仅仅200万京城父老,发展到今天,好家伙,怕是加个零都挡不住。当然,其代价也显而易见,否则也不会为了避免让外国运动员不如咱们皮实的上呼吸道不至于反复感染、乃至弄出大事而在奥运期间把无数白白消耗着成千上万财富的工程临时叫停;不过,等洋大人抹抹嘴儿开路之后,京城老少爷们儿还得接着消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遭此厄运的也不光咱金山上的北京,传统体制下,任何政治中心都难免被反复洗牌,最终演变成一种割舍不断的性格。统治这里的往往都是外来者,正像老蒋跑到台湾搞土改一样,慷他人之慨,比崽卖爷田更甚,反正也不是他们家的,怎么糟蹋都不心疼。还是人家马克斯•韦伯MaxWeber,(1864-1920),德国政治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曾从师于历史学泰斗蒙森。在万里之外分析得对,北京属于那种标准的“官僚城市”,除了少数世代靠卖苦力为生的商贩走卒,别人(旧时主要为官吏及家属)都只把此处当成人生中的一站而已,连皇帝老子都算上,任何人真正的家也不在这儿。所以呀,地头蛇与过江龙之争可以休矣,尤其在谁也说不清未来会怎样的今天,也好让枕流这样的“土著”身上少背些指桑骂槐。

  谎言重复一千次就变成真理,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正如带着蒙古包逐水草而居的草原民族那样,中国人的观念中,一窝小猪盘踞在哪里,哪里就成了“家”汉字“家”,上面的“宀”象征屋舍,下面的“豕”即为猪。。如今的伟大首都资源充足,人丁也就随之兴旺起来,但就像那些一旦被啃光便要人去楼空的草场一样,真到团圆和美的时候,原本熙熙攘攘的京城反倒变得萧条冷清起来,比如那周而复始的寒暑假,以及其中最让国人念兹在兹的新春佳节。如同当年叶落归根的达官显贵,研究生院里的老老少少也会在故土乡亲的召唤下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尽管是短暂的,但当徐枕流站在似乎终于属于自己的空荡校园里时,却油然出一种被始乱终弃般的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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