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在画室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反复的思考着这样的事情:这是爱上了吗?还是本能的冲动?爱到底是对肉体的冲动呢,还是有一种对异性的渴望?我天天画着人体,什么样的曲线我都看过了,什么样的身材我都描绘过了,什么样的表情我都画过了,可我就描绘不出她的那种表情。记得有一位哲学家说过:爱情也是艺术。可这艺术我始终有些糊涂,甚至不懂,因为男人的爱情的客体是充满灵动的女人。我开始怀疑我的艺术本分了,也开始紧张我的艺术本质了。弗洛伊德说过:爱情的基础是生理的需要。如果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来分析,我开始有点动摇我的爱情观念了,因为至少现在,我不敢亵渎她,她是美丽的,是纯洁的,像樱花一样纯洁和青春。如果把她和肉体联系一起产生爱情,我就有了紧张,我的爱情本质不是这样的,难道我是柏拉图式的爱情?绝对不是,那我的爱情观念和对她的渴望到底属于一种什么样的性质? 我在画室里越想越有些模糊了。后来干脆就不想,就结束一个星期的画室生活,到外面流放。 四月,我就下乡写生去了,我选择的地点是李家村,这里的自然景色纯净而优雅,有种俄罗斯森林画家希施金笔下的宁静和幽深。这里森林不多,但每一处都非常有特色,比如白杨是光滑的而没有太多的枝桠;石板是青色的,而基本上都是方形;石板两边都是用碎石砌成的围墙一米左右高;石径都是砌在半山腰上,人走上去,胆子小的,就不敢靠近边缘。这里的人家住的都是石瓦房,偶尔一两家木房和砖房。李家村坐落在枫叶湖旁边,枫叶湖是他们的神是他们的骄傲,这里的人都很敬仰这片湖,听这里的人说,秋天的时候,这里的景色最美了,碧蓝的湖水静静的躺在一片火红的枫林之中,高雅而妩媚,白鹭飞来,停在晚归的小船上,渔歌伴随着水声,轻轻渡来,仿佛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天上人间。它远离了城市的嚣张和污浊,静静的安详在这片土地的一角,纯情而自然。 我在一个叫小眉的女孩家住了下来,房租是每天三元人民币,吃和住自己负责。我问小眉这一带有没有餐馆之类的,她说没有,我只好上市场扛了一些大米和蔬菜、马铃薯之类的东西,并和小眉的父亲商量好,每天多给他两元,表示帮我煮饭和菜之类的。小眉的父亲很善意,接受了我的请求。还问我喝不喝酒,如果喝他每天可以免费给我二两米酒。我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喝,是男人都喝,不过二两太少了,我要喝就一定要喝醉,喝不醉就不过瘾,那还不如不喝。他苦笑着说:我没那么多酒。我也笑着说:所以我不喝。 第二天我直接走进了枫叶湖,跳上一艘木船,卸下画夹,支撑好画板,铺上颜料,就开始琢磨画了。湖水深蓝,湖面荡起了涟漪,那妩媚的水波扭动着腰身,慢慢起舞,在我的眼前,竟有些妖艳了。白杨树掺杂在茂密的枫林中,像守护神一样笔直,目光直视远方;鸟儿扑腾着翅膀游手好闲,欢快的歌声啼破了宁静的清晨。这是一组协调而静谧的颜色,我想起了希施金,想起了他那些野花和灌木,还有青翠的松树,当然还有俄罗斯郊外的森林和村庄。 当我正要画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了冰茹,如果这个时候她静静的坐在岸边的枫树下,或者船上,更或者裸体的坐在站在水中,那有多好。我知道这只是艺术的一种幻想和布景,当然,如果她在这里,我不会想起希施金,我会想起莫奈,或者塞尚,那属于印象,属于现实与梦结合的美丽。 慢慢的画了下去。接连几天,我都在画这片神秘的枫林和枫林湖,画了七八幅,格调都没有改变,总感觉这当中的某一幅有一个女人的目光在凝视,在对着我沉思,那样子好像在呼唤,也好像在忧愁。这天傍晚,我坐在院子里吸着烟,望着满天的晚霞慢慢的把枫林浸红了,把石板也浸红了,甚至连枫林湖的水也浸红了。 “画家,再想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眉的父亲居然坐到了我的身旁。 “没想什么,在看景色,你们真有福气,每天都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 “我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在这里几十年了,每个季节都这样,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我侧头看了看他,老实说,感觉他挺像一个诗人,说话总是幽幽的。 “我日你妈”。他突然吼了一声,把我吓的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他家那母狗总是舔他的光脚,撵了好几次都不走,但这次却走了。 我哑然一笑。说了声:“你蛮风趣的”。他居然憨厚的笑了笑。 又是狗,当然又想起了冰茹。可现在想起她来,突然有了些牵挂,假如她现在在我身边,再假如她成了我的爱人,再假如她依偎着我,再假如她痴痴的看着我,那么我就会吻她,甚至会抱着她走进房间。然后跟她疯狂的做爱,但我想她不喜欢野性的做爱,因为她是那么的纯洁和柔弱,她会喜欢轻柔的,像月光一样温柔的,像朗诵抒情诗一样的做爱。 这样想着不是滋味,索性就一个人走向村庄的石板路,把那些野性的思维散发到自然的幽静中去。来到村口,找了一块硕大的石头仰面躺下,满天的星斗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夜空中,美丽而梦幻,我闭上眼,让脑海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沾上冰茹的影子,冰茹的笑,冰茹的红晕。我控制不了想她,于是索性就用整晚的时间来想她。 我知道身后有一个人在向我走进,听那软绵绵的脚步声,我就知道是小眉。小眉今年多少岁我不知道,但看她那鼓鼓的胸脯就知道已经成熟了。她的眼睛里经常有水在流动,眼睛里有水的女人不是很痴情就是很风骚。她不算很美,但很清纯,清纯得像田野里的油菜花。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继续躺着,继续闭上眼,当脚步声在我身旁停下来的时候,我再也不能躺下了,只好坐了起来,望着她,说:过来坐,我给你讲个故事。小眉居然大方的坐了上来,那双该死的水汪汪的杏眼盯着我就不放,我笑着说了:把你的那潭水拿开点。她摇了摇头,还是盯着我,我全身一热,突然有种做爱的冲动。我怕我的感觉出现错误,于是便讲起了那个古老的故事。 一个青年画家,漂泊到了四川一个最偏僻的小山村,这里是少数民族人家居住的地方。这里的人纯朴善良,乐观开朗,而且热情大方。画家来到这里后,就在山上搭了一个茅棚,开始了他每天的画画生涯。有一天,从山上来了一个美丽而纯洁的女孩,背着背篓,清纯得如山涧的泉水。看到了画家静静的坐在泥土上画着这里的山,这里的树,这里的水,不由得痴了,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她的家乡画得如此的美丽,她也是第一次在家乡遇到这么浪漫的陌生人。当画家发现她的时候,她那目光里流露出来的羡慕让这位画家深深的感动,画家说,他第一次发现女人的目光这么神秘。于是画家邀请她坐下来,他要给她画一幅最美丽的画。她答应了,当画家把画递给她的时候,她居然流泪了。画家不知道是画错了还是什么原因。 她说:她从来没照过相,她也没想到她有这么美。画家被这纯朴震撼了,就把那画送给了她。 后来的每天黄昏,女孩都要上山来陪这位画家说话,画家就告诉她一些大海、沙漠、城市、奔驰、还有雷阿诺、甚至伍尔芙。她惊讶得好像不相信世界有这么神奇。画家每次看着她的这些表情,总会说一句话:我最惊奇的是看到了你。也许画家是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单纯的女孩,这么不染尘埃的女孩。 有一天,画家到村子里去了,他去找那女孩,拿着他在山上采的一大把山茶花,找到了她家,他当着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深情的说了一句:嫁给我,清纯的女孩。这句话在城市里还不算什么,可在那偏僻的小山村,却非同一般。那女孩突然哭了起来,拉着他就往山上跑。而女孩的父亲,当时就像呆了一样。 他们跑到山上,女孩的泪还在流,深情的望着画家,说:是真的吗?画家肯定的点了点头。女孩一下就把真个身子投入到了画家的怀抱中。我讲到此处的时候,侧头看了看小眉,她的眼里溢满了泪,我知道,此时的她,心里在开始颤动,在羡慕,在温柔的跳动,女人被感动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我停了一下继续讲起那故事:画家笔直的把脸盖住了女孩,两片火热的嘴唇碰在了一起,稍后,画家一把抱住了女孩,走进了她的茅棚。 小眉不自然的用手掠了掠耳边的鬓发,不说话只望着我,我知道她十分的期待下文。后来,女孩告诉画家,她已经在前几天按照村里的规定与族长的儿子订婚了,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画家什么也没说,拿起画笔,静静的开始开始了她的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她身边的那女孩根本就不存在。女孩知道画家在想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两个人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画家就背着行李,卷着那些画,回到了县城。走的时候,到那女孩家门前静静的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 第二年的三月,当满山的迎春花绽放的时候,画家又来到了原来的村庄,来到原来的山上。当他踏上那块土地的时候,他一下就跪了下来,在他原来住的茅棚地方,有了一座小小的坟,坟前有一块被油漆过了的墓碑,上面写的是:画家的妻子。他在坟前坐了三天三夜,眼睛不满了血丝,老了许多。后来画家到村子里去打听女孩的死因,才知道,女孩是在画家走后,坚决退掉那门婚事。可是按照当地的风俗,拒绝婚事是要吃官司的,女孩的父亲很气愤,就把女孩关在家里,一个月后,女孩发现怀孕了。当她把这一消息告诉给她母亲的时候,全家人都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族长家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到处宣传:女孩怀了个野孩子,伤风败俗。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她怀上了野孩子。她父亲老脸挂不住,有一天喝酒醉了,回来一气之下就把女孩痛打了一顿,第二天,孩子就流产了。女孩痛不欲生。这个时候,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等到明年的春天,如果画家还不出现的话,她就死在那山上。从此之后,她每天黄昏的时候都到那山上静静的等一个小时。一直等到第二年的二月,女孩失望了,她想画家绝对不可能来看她了,不要她了。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只有三句话:我很爱我的画家丈夫;我的墓一定要葬在画家居住过的茅棚处;我的墓碑一定要刻上“画家的妻子”。 她的尸体是他父亲在茅棚里发现的,也是他父亲完成她的遗愿的。 夜很深了,我有些冷,转眼看到小眉。早已是泪流满面,后来她干脆依偎在我的怀里伤心的哭了起来。我知道,眼泪多的女人一定多愁善感,心底一定善良。我的胸膛被她的眼泪湿了一大片,心柔和得像春天的阳光。我擦干她的眼泪,把她扶正后,说:这只是个故事,太晚了,回去吧。我分明看到,小眉的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射着我,那是一片被雨打湿了的梨花,柔柔的,暖暖的。我不敢,我居然不敢迎接她的眼神。半响,她才幽幽的离开着暧昧的夜晚。 我在石板上躺了整整一夜,这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我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的影子:小眉,梨花带雨的小眉。 我突然决定:离开此地。 而居然真的离开了,没有回首。
|